是哪個不要命的傻瓜敢佔我家靈兒的便宜呀!一語破空傳來,倆人都慌忙
停止了嬉戲。
爹!──羅彩靈驚奇地回過頭來。只見天人教教主羅毅獨自走來,行若虎
步,穿一身青葛衣,語如洪鐘道:告訴爹,爹一掌劈了他!討厭啦!爹,你
來幹什麼?羅彩靈迎上前去,撲在父親懷中。羅毅逗著女兒道:噯唷!才與爹
分開幾月,就把爹給忘了,就算爹要殺他,還有人捨不得哩!爹啊!你都七老
八十了,這話虧你說得出口!羅彩靈扭囁叫著,還用一隻食指在臉上颳著,道:
羞、羞、羞!
雲飛突然感到身體有些不自在,忙去參見丟禮。羅毅未理雲飛,對女兒道:
你說爹七老八十了,不中用了,是麼?好,爹今日偏要教訓教訓他,看你怎麼心
痛!語聲響如金石,不由分說,一招流星趕月已攻向雲飛肋下,如獅筆捺下,
威力凌厲無匹;雲飛早有所備,一招伏虎側身,險然躲過。高手過招,一招見
真章,羅毅收手,拈髯大喜道:能從萬人手中救出我女兒,功夫果然俊俏!哎呀,
爹真的老了,沒用了。羅毅一面搖頭自嘆,一面拍著雲飛的肩頭,笑道:嗯,
這些日子,沒一天好過吧!還,還好了!雲飛鯁了兩鯁,一瞟羅彩靈,她正
在一旁鼓著眼睛呢,玫瑰雖豔,卻有棘刺,要是自己敢亂說話,日後可沒好果子吃。
羅毅道:不過,話說回來了,和我女兒在一起,一定很有趣吧!雲飛撓著
腦袋道:那是自然,每日與她嬉耍,確能壽長十年呢。往羅彩靈那兒一望,撲
嗤笑出聲來,道:說也奇怪,我只要一見到她就想笑呢!
羅毅壓低了嗓子道:靈兒小時候的趣事兒,真是車載斗量呢,想不想聽?
雲飛當然想聽了,心中又有些顧忌,便偷看羅彩靈,看她聽見沒。羅彩靈已回到樹
蔸腦坐著,嬌聲叫道:你們兩個用不著交頭接耳的,說就說,誰怕誰呀!
來來來,我們到這邊說。羅毅把雲飛拉到一邊的蔚蔚草地,鎮地而坐,開
言道:記得靈兒五歲那年過中秋,下屬們獻上了一等月餅共度良宵,我們都嚐了,
惟這鬼精靈連瞧都不瞧一眼,只是對著月亮呵氣。我問,靈兒,為什麼不吃月餅
啊?可香甜呢!誰知她竟端端地指著月亮,大聲地叫,月餅是假的,我不吃,
我要吃它!我的小祖宗呦,那可是能吃的?直愣愣的各位堂主、香主、弟子、丫
鬟、嬸子、嬤嬤都笑趴下了!雲飛呵呵笑得前仰後合,不受控制哉!
羅彩靈的臉紅得又嬌又澀,飛步跑到羅毅身前,耍著嬌道:爹,你給女兒留
點薄面嘛!羅毅展眉舒眼道:好好好,你十三歲那年偷抹胭脂的事,爹就不說
了...雲飛偷捂著嘴笑。
好哇!爹你還說!羅彩靈邊嗔邊扯父親的衣服,身子就像一隻小鰍魚兒,
轉呀轉呀。看著一老一小毫無拘縶地瘋鬧著,雲飛這時才明白,有其父必有其女的
道理。
一個躲一個追,從山坡到山腳,胡鬧一通後,羅彩靈上氣不接下氣地與父親對
笑。羅毅的衣角已被女兒銳利的指甲撕破了好幾處,連衣裉也被剮開了縫,回到原
位,對雲飛道:我這根金枝玉葉,可是碰也碰不得的喔!雲飛悄悄地說道:
女人發火是從不講道理的,我可領教得多了。
羅彩靈整理著凌亂的頭髮,回到原處。羅毅指著女兒的嘴尖,道:你真是越
長大越像個孩子!羅彩靈可不服氣了,拉白了下眼皮,扮個怪臉,頂嘴道:你
還說我呢,不看看你自己!哼!你的老年生活可全得指望我呢,把我得罪了,嘿嘿
嘿嘿...羅毅搖頭擺手道:你這孩子,淨說便宜話,只要你不惹我淘神,我
就阿彌陀佛了,還指望你養老呢。等我走不動時,我就和你娘躺在棺材裡等死算了。
羅彩靈聽得一副受委屈的模樣,走過去把羅毅的右手放在臉蛋上摩挲,道:
爹~你別說得這麼慘嘛,女兒是你們生的,當然要贍養你們了,你這麼說,不是
不把女兒當女兒了麼~羅毅用食指颳了一下女兒紅突突的嘴,忍俊不禁道:瞧
瞧咱靈兒這張嘴,圓滑甜膩,就像是果脯作的呢!羅彩靈嘻嘻笑著,雲飛笑道:
她上嘴皮子頂著天,下嘴皮子挨著地,可是能言善道呢。
羅毅大笑數聲後,漸漸收了笑面,對羅彩靈道:乖女兒啊!我與雲飛有要事
相商,你先到別處玩一下吧。有什麼話要瞞著我說的?羅彩靈撒著嬌,又見
爹一本正經的樣子,吐了一下舌尖,道:我去找李祥啦!看著女兒小兔子似的
跳著跑開了,羅毅道:這孩子嗲得很,真拿她沒法子!唉,就跟她娘二十年前一
個模樣,一點都不像我。雲飛道:所以就要找一個能陪著她鬧的男人才行。
羅毅浮光掠影地一笑,拉雲飛坐在樹蔸腦上,道:咱們談正經事吧。這次突
然來找你們,是有件大事教我耿耿放心不下。如今,三十年都不涉足武林的紅教又
伸出爪來,其勢頭恐怕是要與我決一雌雄了。在路上,我擔心那些紅綾小鬼會對你
們不利。當然,你的武功和本性絕對叫我安心,只是你們初入江湖,不諳世事,恐
落入小人的狡黠圈套之中。
與靈兒所料無異,原來紅教真的重出江湖了。雲飛心中思忖,嘴裡回道:
羅叔叔這次來,是提醒我們一路上應小心嚴察,是嗎?嗯。羅毅道:壯
士需防惡犬欺,行走江湖,凡事都要多一條心機。雲飛望著星羅棋佈的田原村阱,
頷首道:其實,數日前我們就與紅教的細作干戈了一場。羅毅失聲道:什麼,
紅教已找過你們了!雲飛答道:有驚無險,羅叔叔不必懸心。
羅毅打量雲飛,轉笑道:你們以後要經歷的磨難還有很多,我撒手讓靈兒闖
闖也好,不經風浪,哪會懂事,日後就虧待你了。雲飛道:羅叔叔見外了,我
一定恪守謹言,決不負羅叔叔之託,縱然熱血噴頸,在所不惜!羅毅道:你言
重了,把靈兒交給你,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就是今後也交給你,我也...雲
飛聽出弦外之音,忙斷言道:羅叔叔扯得遠了!
羅毅勉強一笑,道:靈兒這孩子,自小就被我嬌縱慣了,無論對誰,毫無禮
貌大小之分。這也難怪她,她本有兩個哥哥,可惜都無福根,隨我東征西討地先後
去了。羅毅的臉色黯了下來,雲飛知其思念兒子,想勸兩句,卻又不知該怎樣勸
才好,愣在那兒。羅毅嘆道:唉,如今只落得這寶貝女兒,怎不令人疼惜呢。她
一打出孃胎體質就很虛弱,萬事只得由著她的性子,以致造就今天這樣的頑皮習性。
雲飛忙擺出笑臉,道:其實蠻可愛的,說說鬧鬧,大家都開心。羅毅斂著眉頭,
道:靈兒是個堅強的孩子,什麼都不能使她屈服,只是她那種陰晴無定的臉色教
我不知操了多少心,今後嫁了人,誰會捺著脾氣真誠照顧她?說罷望著雲飛。雲
飛防意如城,慌忙答道:皇帝的女兒哪愁嫁,一定有的!羅毅失神地嗯了
一聲。
兩人都放眼一碧萬頃的蔚野,藉以排遣迥然相異的心情。羅毅道:靈兒這孩
子,說她機靈吧,還真是刁酸古怪到了家,什麼花心思都想得出來;若說她痴傻吧,
也的確是那麼一個小傻冒!今年過十六歲生日,我說,爹不是迂腐的人,你也芳
齡不小了,心裡頭是不是已經有一個了?如果有,爹馬上就給你們辦。她卻好,
說討厭男的,你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句天大的傻話?雲飛笑道:可能是她害羞吧!
羅毅道:害羞?害羞就好了!我便逗她說,可是看情形,你好像對爹和郭堂主
還滿喜歡的嘛!她說,女兒當然不討厭爹了,從小又是郭堂主帶著玩,怎會討
厭呢?但其他的男人就不同了。還說一輩子都不嫁人呢!依我看哪,這丫頭心裡
一定在等著一個好男孩的出現,到時候看她還羞不羞!
羅毅說完便放情大笑,雲飛不知該如何陪襯,和顏悅色的臉面有些做作。羅毅
道:女兒家長大了,就希望能有個堅固的依靠;我是個開化的老頭子,她若有喜
歡的就依著她吧!雲飛神情慌窘,支吾道:我,我也不贊成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不瞞羅叔叔,我的父母就是禮教下的叛徒,我引以為榮!說到這裡,又自豪
起來;羅毅見其總是遮掩其辭,知他心有所屬,便不再明求暗講了。
雲飛指著一處墳丘,道:貴教的譚香主就葬在此處。羅毅道:我知道。
紅教僱傭了許多久退江湖的殺手四處蠢動,昨日譚香主與沈香主率眾與紅教的高手
龍門七十二劍敫策刀劍相搏,兩位香主都不幸殉教。這敫策倒有些來歷,他胸
前有三乳,一次在龍門被七十二個正派高手圍攻,出七十二招,每招必弒一人,故
有此稱。日後此人必會向你討教,以你的武功,勝他應不在話下。雲飛道:我
的本份事,我自會料理,只是譚香主的屍骨客死異鄉,總不太妥當吧!羅毅擺擺
手道:入土則為安,不要再驚擾他了。雲飛點了點頭,問道:羅叔叔雄才大
略,除了對抗紅教之外,是否還有拓展疆土的規劃呢?羅毅道:圖未就之功,
不如保已成之業,南下盡是我天人教的旗舵,只有北方未成基業;但北方屬元,與
其磨擦反會自及於禍,實不妥貼。雲飛本意想勸羅毅聚眾抗元,誰知他早有城府,
也只好作罷。
羅毅道:我查過李祥的底細,他原是丐幫的一個下等弟子,靠得住嗎?雲
飛掂量了片刻,答道:與其作個奸猾老練、兇不外露的小人,倒不如純樸天真、
真誠無諱來得可愛;處處拘泥小節、故作嬌態,倒不如作個磊落疏狂、胸懷坦蕩的
君子。羅毅聽後便有七分安心,頷首道:人若太認真,反而看起來呆板,超脫
之人自有超脫之人所獨有的個性,你是這個意思麼?雲飛一拍胸脯道:羅叔叔
真是個明理人,儘管放一百個心,我與李祥乃莫逆之交,他雖然瘋癲愚狂,語無倫
次,但我體察得出,他有一副俠骨心腸!羅毅再無顧忌,笑道:我相信你的眼
光!
雲飛心中有一事記掛,問道:我與義父鄭華已有好些時日未見了,不知羅叔
叔可有他的音訊?羅毅道:你義父放蕩邪辟,我行我素,自從幕阜山一別,江
湖上再無其行蹤。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可能他已隱居田園,過著與
世無爭的日子了。嗐,不像我,總有些事情放不下手!雲飛吁了一口氣,道:
真是那樣卻好,聽羅叔叔一說,我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下了。
藍堆翠岫,綠染沙洲,一片江山秀。雲飛默視良久,當一群野鴨成群結隊地從
河泊中飛起時,啟言道:如果人們都能珍惜自然,停止殺戮,一切不都很美麗麼。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昔日的秦皇漢武,何等飛揚拔扈,不可一世,如今還不
是黃土一抔。恬宓能令人返樸歸真,功名看淡;因為,只有自然才是永遠不會背叛
你的朋友。羅毅道:你勸我?
雲飛道:我義父尚能隱居田園,羅教主何不退出江湖,臥雪眠雲,與妻兒過
安樂的日子。羅毅撫須笑道:你還是個孩子,所以說孩子話。古諺說得好,
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當你得到一部分財富時,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財富?雲飛心念驟動,道:我從靈兒嘴裡得知貴教有些作法似乎欠缺人
道,例如範柱一案...虎虎風嘯,羅毅霍然起身,道:小夥子,你涉世淺,
點染淺,我也不怪你。世亂則人亂,自有你明白之日。雲飛唯唯諾諾,不好再說。
話分兩頭,且看李祥已出恭完畢,在河邊盥洗,看著魚兒悠遊擺尾,心癢難捺,
可惜左掏右摸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李祥甩著手上的水珠,罵道:該死的魚兒,
下輩子我變成一條大魚,把你們通通吃光!俄傾之間,一股芬芳嫋嫋入鼻,是那
麼熟悉而迷離;顫動的水紋上恍恍惚惚浮現一位倩影,是那麼親切而撲朔。
李祥驀然回首,原來羅彩靈雙手叉在背後,咫尺之內瞅著自己笑呢,嫋娜纖巧,
令人神往。李祥忙站起身來,把雙手往衣服上猛揩,道:靈兒,你怎麼沒和雲飛
在一起呀?羅彩靈道:他可慘了,被我爹揪住不放呢!你說羅教主來了!
李祥耳朵發顫,心跳急劇加快,只是聽到這個名字,就不知能讓多少人膽寒。嗯。
羅彩靈蹲在河邊,幾隻被李祥嚇跑的魚兒又遊了過來。
河水清漪,綠蔭匝地,正是幽會之所。李祥心房裡甜蜜,不自禁地說道:只
有我們兩個人,真好!手兒像猱猴一般搔著癢癢。
呣~羅彩靈側過頭問道:你說什麼?啊~李祥會過神來,束了手,
踧踖道:其實,我對靈兒你,那個,什麼,這個...這種單獨相處的氣氛可
是天大的表白機會,可是,他的喉嚨裡卻哽咽得像在砌磚,就是說不出口。
羅彩靈揚著眉頭道:你何必把一句話拉作兩截說,有什麼事就痛快一點嘛!
李祥的自悲感油然萌芽:就憑我這點老底,別說擁有她,就是認識她都不夠條件。
嘆一聲,轉過話頭道:你說世界上什麼最大?羅彩靈答道:天!李祥道:
錯了,是人的心!只要你能想到的,都裝在心中了。羅彩靈無暇去猜李祥的話
中之話,反倒將這話應在雲飛身上,卻是一拍兩就,翕合無虞。你這話說得不錯
嘛,我愛聽!羅彩靈回眸一笑百媚生,道:傻站著作什麼,顯示比我高啊!
李祥被羅彩靈拉著紆下身來,忖道:可惜,我喜歡你,你一直都想不到。
河水汩汩自在地流淌,羅彩靈摘了一根田字草撩著水紋,淺笑微顰。李祥看了
她半晌,問道:靈兒,你為什麼不知道煩惱啊?羅彩靈道:常言道,天下官
管天下事,有他們在,我操個什麼閒心?李祥道:當今這朝廷,人少禽獸多,
令尊身在黑道,一定結交了不少金錢朋友,小心遭兩面三刀的小人暗算,趁他現在
就在跟前,你不妨去勸勸他。羅彩靈望著清心獨善的水浮蓮,不以為然道:江
湖上,不是朋友,就是敵人,怕這怕那,還闖個什麼,不如回家抱孩子算了!
李祥怕她嗔怪,不敢再吹喇叭。羅彩靈見李祥憨厚,又萌生戲弄之意,用食指
在溏泥地裡蘸了一下,往李祥臉上一摸,道:你臉上有點髒。是麼?李祥
便抹了抹臉。羅彩靈又往他頸上一摸,道:你頸上也有個黑點。羅彩靈在李祥
臉上耍來玩去,李祥那對臉頓時烏七八糟起來。羅彩靈已笑得透不過氣來,指著李
祥道:你長得好有趣喔!李祥一邊抹臉一邊問道:什麼,有趣是什麼意思?
真有意思,我讓雲飛也嚐嚐,嘻嘻!羅彩靈撇下李祥,飛身離去。李祥喊
道:靈兒,你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完呢!我才沒有閒情逸志和你玩呢!她
的話語和她的背影一齊消失在看不清的未來中,李祥扶著河柳,只好把憂鬱的眼光
轉到瀠洄的河面上。
再說雲飛正一個人傻坐著,眼睛眨也不眨,不知在想著什麼。羅彩靈躡手躡腳
地來到雲飛背後,雙手蒙上了他的眼睛,笑問道:你猜我是誰?雲飛懶洋洋地
答道:小豬、小狗、小貓...羅彩靈鬆了手,敲著雲飛的頭顱,氣鼓鼓道:
你這個壞傢伙!雲飛回首見到羅彩靈,忙起身笑道:原來是靈兒小姐,我剛
打了一個盹兒,說夢話呢。羅彩靈高聲叫道:鬼款!你又不是魚,怎麼會睜著
眼睛睡覺!言罷把雲飛的屁股重重一拍,雲飛的神經猛地一跳,瞠目叫道:你
太大膽了!
打你屁股又怎麼樣,哼!羅彩靈翹著嘴環目四顧,問道:噯,我爹呢?
他剛離去。雲飛已坐下了。走了最好,免得在我面前嚼舌根,好煩呢。羅
彩靈的食指上還有些稀泥,鬼點子湧上大腦,眼睛一眯道:你臉上有點髒。便
把戲弄李祥的一套花爪子照搬在雲飛臉上,不一會兒,雲飛則變成了唱戲的花旦。
聽得一陣沙沙沙的腳步聲,李祥踩著雜草回來了,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雲
飛與李祥妖怪碰面,都互指著對方取笑,笑過之後又發覺不對勁。雲飛問道:你
的臉怎麼黑得像煤炭?李祥反問道:你的臉怎麼黑得像包公?兩人都急不可
耐地擦著臉,手掌上滿是黑泥,此刻已真相大白,幕後陰謀策劃者與執行者便是在
一旁笑痛了肚子的羅彩靈。這下眾怒難犯,兩人直恨得牙齒癢癢,顫著嗓子齊聲叫
道:死~丫~頭~
羅彩靈見他們一臉煞氣,嚇得掩耳驚叫,道:不要過來,饒了我罷!兩人
決定用武力來教育教育她,垮著臉,一步一個腳印地逼進。三十六計走為上,羅彩
靈撇頭就跑,捷若雨燕。可惜雲飛騰起如鷹,輕展猿臂,將她輕易捉住,她驚吭鬼
叫、拼命地捶打雲飛也不中神,便只好採取軟攻,垂著秀目,可憐兮兮道:其實
我真的很寂寞,所以才想和你們玩玩鬧鬧的,唔...我不是故意這麼做的,真的,
相信我!一哽一咽,竟潸然淚下。李祥已趕了上來。
雲飛見她言辭說得委曲、眼淚來得感人,便放開了手。趁雲飛與李祥疏忽之際,
羅彩靈陰著臉從懷裡掏出一個雞蛋大小的黑球往地上猛摔,霍然黑煙燻蒙,雲飛與
李祥都捏住鼻子,叫苦道:好臭!好臭!待得黑煙泮散,卻不見了羅彩靈。
兩人被誆騙了不說,又相互埋怨起來:都是你心軟,臭死人了!這算什
麼說詞呀!明明是你原諒了他,還害我跟著倒黴!說話要呼吸,每人各說一句後,
又捂著鼻子不作聲了。
這煙霧彈不知是什麼鬼東西作的,烏煙瘴氣的範圍好大,雲飛拉著李祥向圈外
跑。李祥捂著鼻子道:太臭了,我受不了啦!雲飛道:我有一著,可以吸氣
不臭。什麼辦法?只要用嘴吸氣不就行了!廢話!用嘴吸氣雖然不臭,
但臭氣吸得更多了!以我的輕功離開這裡不在話下,我卻與你同甘共苦,待你
不賴吧!你還算有點良心!
好不容易鼻子清醒了些,李祥捂著肺猛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問道:現在怎麼
辦?雲飛道:什麼怎麼辦呀!她想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咱們就陪她玩。抓住
後把她扔到水裡,這叫以其人之道還致其人之身。可她比狐狸還要狡猾,不好
逮呀!咱們兩個大男人,還鬥不過一個小毛丫頭麼!說得也是。
兩人擬定統一聯盟,要抓那個躲貓貓的小鴳雀。雲飛單臂把李祥摟住騰起,追
風逐電,疾若凌雲,李祥在空中飄然欲仙,驚讚道:你的武功果真不是蓋的咧!
天空裡雲彩曇布,樹林陰暗得似會齧心,草木葳蕤得似會吃人,羅彩靈像一隻
受了驚的小灰兔,東躲西藏,正是越怕鬼越有鬼,總感到有兩雙眼睛盯著自己不放。
慌不擇路,她跌跌撞撞地來到一灘小潭旁,眼見一隻鸊鷉從潭面上叼起一隻鰟鮍,
由此而及彼,嚇得雙手抱在胸前。肩膀突然被人輕輕一拍,她反射性地跳了起來,
回目一瞅,臉色譁然大變,雲飛與李祥正在身旁摩拳擦掌呢!羅彩靈嚇得連忙脫了
紵絲鞋,朝雲飛擲去,雲飛輕鬆躲過。羅彩靈尖叫一聲,接著俯下身子,又摶了幾
個泥團朝雲飛殫力擲去,也是徒勞無益。雲飛大笑道:你已經被我們包圍了,不
要做無畏地抵抗了,還是束手就擒吧!
不要欺負我,我好害怕!羅彩靈蹲下身子,雙手抱膝,臉埋在羅袖上,又
採取眼淚攻勢。你的眼淚早就不值錢啦!雲飛大手一推,羅彩靈撲嗵斜栽在水
潭裡,幾顆水珠濺在雲飛衣上。李祥見雲飛真的出手,念及羅彩靈可不是吃素的,
搞不好後果不堪設想,此時有些氣短心慌。雲飛看著悠揚的河水,悠閒地笑著。
河水齊腰深,羅彩靈甩著頭髮,慢鴨鴨地走上岸來,象一隻落水小鴨,衣服上
還涴了些稀泥和水螅。李祥尖叫道:靈兒,你身上附著幾條圓筒小蟲!羅彩靈
牽衣一看,嚇得撲魯亂跳,好不容易才把水螅抖掉。雲飛看得捂嘴笑,多事之秋,
李祥不敢作聲。
羅彩靈狠瞪著雲飛與李祥,尖叫道:討厭死了,兩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孤伶
伶的弱女子,也不害騷!你是弱女子?雲飛張大了嘴巴,道:你鬼計多端、
淘氣頑皮、獨斷專行、刁鑽古怪、滑得像鱔魚,還說自己是弱女子?你說夠了
沒有!她氣得眉豎,在雲飛的腳跗上狠狠一蹀,雲飛為之慘叫一聲,蹺著右腿跳
了起來,身子失去了平衡,急忙就近扶在李祥肩上。李祥忙明哲保身,道:靈兒,
我可什麼都沒說耶!雲飛氣得揪他耳朵,他痛得直往上抽筋。羅彩靈咕嘟著嘴,
朝李祥伸出圓圓的舌尖,道:你和他是一路貨,你們男的都不是好東西!說完
便一蹦三跳,消失得無影無蹤。雲飛與李祥傻望著,又不敢追上去。
此時天色已泛黃,雲飛擔心羅彩靈的安全,問李祥道:我們是不是做得過份
了點?李祥心如火灼,跌足叫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什麼把她丟在水裡,
你看,把她氣跑了!雲飛道:你真傻,她可是騙字號的人物啊!你忘了臭
屁彈麼?李祥的心轉過彎來,應道:說得也是,我看,她沒那麼小氣的,咱們
趕上去吧。雲飛道:不用急,此刻天色已晚,她膽子頂小,決不會在林中過夜,
定到前面鎮上投宿,我們就到鎮上去逢她吧。有道理。兩人回到原處,果然
少了一匹馬,雲飛笑道:正被我猜中了。李祥也安下心來。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兩騎壓地飛馳,雲飛控
驄說道:你有沒發現,我們像一對傻瓜。李祥側目笑道:好像是的。雲飛
笑道: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長不大的孩子呢!二十歲,三十歲,誰知道她以後還是
不是這樣淘氣。李祥道:我希望她能永遠淘氣。為什麼?可愛嘛!
前面就是青畈鎮,一客棧柴門半掩,兩人在門首下馬,小二忙迎出門來招呼。
雲飛問道:煩問你有沒看見一個溼漉漉的少女?小二回道:沒有啊!雲飛
道:那,這個鎮上有幾家客棧?小二答道:客官若要歇息,獨我這一家,小
店的招待決不敢怠慢,客官儘管來歇。雲飛聽得只一家客店便放心了,掀開蘆簾,
與李祥在店內坐定,客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小二招呼道:客官要點什麼?雲
飛顧不得打火,道:我們等一個朋友來了一起吃,先來些茶水吧。
李祥巴望門外,眼看著紅霞快變成了皂霞,覺得沒有羅彩靈的時光過得好慢,
聳起身來,道:靈兒會不會出什麼事了?雲飛品著榿茶,搖首笑道:你還不
知道她的心思。李祥問道:什麼心思?雲飛道:她故意要讓我們好等來整
我們哩,你這一急就正中她的圈套了。不會吧。李祥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
踏實多了。雲飛道:怎麼不會!誰知她躲在哪個疙瘩縫裡玩去了,你放心,她是
個怕黑的丫頭,天黑之前一定會到這裡來的。
正在猜疑之頃,縹紗見梨花淡妝,依稀聞蘭麝餘香,撲面靈兒到。只見她揪開
蘆簾,手裡挽著兩套新衣,頭髮含水油亮,出沐的臉龐粉白嬌香。滿店之人剎那間
盡皆拜倒石榴裙下,瞧他們那些眼睛,都繃得老直,恨不得跪在羅彩靈面前叫一聲
娘才好。
雲飛起身笑道:說曹操曹操到。李祥堆笑賠禮道:靈兒,真不好意思,
我們是做得過火了些,我已將雲飛狠狠薰了一頓,他也知錯就改,再不敢冒犯了。
又拉過一張白楊凳,道:我們正等你一齊用飯呢,來,這邊乾淨。雲飛氣得扭
過頭去。羅彩靈卻對李祥不理不睬,拋空叫道:小二!小二見到羅彩靈,早已
餳了眼、酥了心、癱了身,忙應聲過來,笑眯眯地侍立一旁。羅彩靈道:準備一
間上房,把茶飯送到房裡。小二連忙恭諱,視其為女神。
看著羅彩靈傲慢地上了樓,雲飛滿腹委屈,大叫道:老闆,上菜,上菜!
也不與李祥這種重色輕友的小人同吃了,填肚之後獨自要了一間客房。李祥顧不得
肚飢腸餒,敲羅彩靈的房門把手都敲腫了也不見開,萬般無奈下,才一個人吃悶食。
花隱掖垣暮,啾啾棲鳥過。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高。
油燈半昏,雲飛躺在床上頤神,雙手枕在腦後,思絮飛躍上下五千年。門未合,
一陣輕脆的腳步聲跳到跟前,雲飛睜開眼睛,見羅彩靈伏在床頭望自己笑呢,她換
上一件豔麗輕煖的鑲珠翠玉羽衣,整個人渾似金鑲玉嵌一般,璀燦奪目。
雲飛見她打扮得煥然一新,又在這兒擺露姿態,先是一驚,忙立起身子道:
靈兒大姑娘貴步降臨賤地,小生真是榮寵若驚啊!羅彩靈朝雲飛窩了一舌,似
乎原諒他了。雲飛問道:你,不生我的氣了?羅彩靈道:這麼點蠅頭蝸角的
事,本姑娘寬宏大量,才沒閒功夫計較呢!雲飛心裡一笑,想起了臭氣熏天的黑
球,問道:你扔的是什麼鬼東西,把我和李祥整得夠嗆!羅彩靈道:那玩意
叫臭屁煙霧彈,事急逃生用的,我身上還有兩顆呢,想看看麼。勞慰你倆,
不用了!雲飛撥著指甲數了數,道:先是抹泥巴,又是裝委屈,再是臭屁煙霧
彈;喂喂,你怎麼有這麼多的鬼把戲啊?我可正處在花樣年華耶!她嬉皮笑
臉地作答。
雲飛想到日後定然難熬,問道:你怎麼總能讓自己快樂呀,有什麼秘訣麼?
羅彩靈道:看你誠懇地求助,就告訴你吧。仔細聽好呦,只要你遇事能保持塞翁
失馬、焉知禍福的心態,一切就都變得美好了!雲飛聽得連連點頭,羅彩靈道:
我說得可有兩分道理麼?雲飛笑道:豈止是有道理,簡直是金玉良言嘛!
羅彩靈一羞,那模樣卻好煽情,雲飛端祥她不住,道:對了,你跑到哪兒去
了,害我與李祥擔心死了!羅彩靈拍了拍衣服,道:你沒長眼睛啊,我沐過浴,
買了兩件衣服。她端正了姿態,扯了扯邊料,問道:漂不漂亮?
你把我當老窩頭,嘿嘿,我可不是哩!雲飛今日可被羅彩靈整慘了,決定
挀挀她,下了床,驚奇的視線在她身上游移,乍然叫道:好漂亮啊!我的眼睛都
看花了!羅彩靈聽得好生歡喜,忸怩地問道:那,我身上什麼地方最漂亮呀?
嗯~雲飛拈著花團錦簇的衣領,道:上面的寶石多一點,所以上面漂亮,特
別是領口這兒最美了!一聽這話,羅彩靈的臉上頓時晴轉多雲,嗔道:你往哪
兒看啊!我是問,人家穿上這件衣服漂不漂亮,沒要你評價衣服!雲飛故作不知,
道:衣服這麼惹眼,看人作甚麼?
羅彩靈尖叫一聲:雲飛!雲飛嚇得倒退了兩步,道:你...你要幹什
麼?說也奇怪,羅彩靈突然裙袖翻風,撇頭就往門外跑。
難道我又做得過份了?雲飛想追去哄哄她,又拉不下臉來,徑自倒在床上
彷徨。
過不一刻,羅彩靈妝靚了一番,心中滿心欺待,像一隻小魚兒伸著軟鰭跑到雲
飛屋裡。與上次衣著不同,換了一件朦朧雜花收腰百褶裙,用杭州的紡綢製成,花
紅柳綠,五彩成紋,穿在她苗條的身上,真是錦上添花,美不勝收!雲飛一見便樂
了,忖道:原來她換衣服去了,這丫頭倒有意思!羅彩靈走到雲飛跟前,麂皮
屣一踮,飄然轉了一圈,就像一朵荷花在輕風中搖拽,俏生生地問道:我穿這件
怎麼樣?期待之情較之適才尤盛。
雲飛把眼睛灰灰地往羅彩靈身上一瞟,道:嘖嘖嘖,就像掛在身上一樣,我
替這件衣服感到不值。一句落空,空氣倏然間沉重得像鉛塊,羅彩靈喝道:你
說什麼?!
不!雲飛急忙轉口道:噯呀,我的意思是說,你這麼漂亮,這種衣服和
你哪佩呀!
羅彩靈心裡好不高興,道:喂!你就不能說一些,這衣服和你好佩,真合
身這樣的話麼?雲飛笑道:啊,你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這衣服與你好佩呢!
真的麼?羅彩靈一喜。雲飛下了床,走到她跟前,盯著她瞧,道:嗯,
衣服白的地方人也白,黑的地方人也黑,黃的地方人也黃,花的地方人也花,打褶
的地方人也打褶,皺的地方人也皺。啊,簡直...羅彩靈氣得皮膚都要裂開,
不由分說,將雲飛扔出窗櫳,然後把頭探出窗,啐道:你到長白山去作啄木鳥罷!
李祥在屋門口細探,笑道:你這叫自討苦吃加上話該等於倒黴,嘿嘿!羅
彩靈一步一聲重響地出了雲飛的房,正在氣頭上,李祥忙退避三舍。
砰!羅彩靈的房門重重地關了,她撲倒在床上。可怎麼也睡不著,在床上
頻繁變換睡姿,先是個丨字,一會兒是個人字,又更為大字,再改成
弓字。
月色朦朧在水氣中,畫燭飄搖,恍恍惚惚,好像母親己來到自己身邊,正坐在
女兒的床頭,將女兒拍醒。羅彩靈半夢半醒,見母親忽然到來,吃了一驚,忙撐起
身子,問道:娘,你怎麼來了?母親葉眉緊鎖,望著消瘦的女兒,嘆道:宿
孽皆因情,兒啊,娘知你近日為了一個男人心事重重,連個訴衷的人都沒有。這心
病也是病,娘放心不下,就過來陪你。娘~羅彩靈心窩一酸,窩在母親的懷
裡,像一隻溫馴的小貓尋覓著憐愛,道:娘,我好苦惱,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
麼辦呀?
母親摩挲著女兒的鬒髮,道:男人在追求你時都是一個嘴臉,難以甄別,等
你上了他的船才能看清他是屬於哪一類的。孃的運氣好,沒看走眼,和你爹一起走
過了這麼多年,雖然和他時常有些爭執,但他心裡卻始終只有咱娘倆;放眼看世間,
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四妾的,他卻沒有。羅彩靈道:我爹是最好的男人!母親
聽得欣慰一笑。
羅彩靈問道:我總是和雲飛吵嘴,是不是我們生肖相剋?母親搖搖頭道:
如果兩個人的性格相反,完全合不來,那麼,他們就一定會合得來,這便是陰陽
反向相吸的道理。所以說,兩個人總是吵吵鬧鬧,相互取笑,則很有可能是相互欣
賞,只是都不願意說出來而已。羅彩靈道:我明白了,真正討厭一個人,是不
會和他說話的。
母親微微頦首,道:這亂世中的男人,一成是君子,二成是大丈夫,三成是
小人,四成豬狗不如。你知道雲飛屬於哪一類麼?羅彩靈想也沒想就答道:豬
狗不如。母親變了臉道:別和娘開玩笑!羅彩靈嘻嘻一笑,道:我想應該
是君子吧!母親道:他不僅是君子,更是擇萬取一之人,所以你千萬不能錯過
他!羅彩靈的臉上佈滿陰雲,道:我也知道他的好,可是,他已經有一個雪兒
了,我在他心裡,又算什麼...
母親道:這樣自暴自棄就不對了!要知道,不用犁鏵劃破土地,怎麼撒播種
子呢?有了喜歡的人,就一定要坦白你對他的愛慕之情。如果你說了,也許得不到
他;如果你不說,就永遠得不到他;哪怕只有極菲弱的機會,千萬不要輕言放棄!
羅彩靈聽得傒倖然,道:迄今為止,我還不知道他對我的感覺,我怕說出來後,
他會拒絕我。母親聽得一笑,道:怕生齲齒而不吃糖是沒有必要的,不要在他
面前畏葸不前,就算痛,也只會痛一次。想擁有就必須要付出,老是捂在心裡,只
會讓自己更憔悴啊!
羅彩靈道:可是,我和他八字還沒一撇呢。我想先知道他對我的感覺,如果
他喜歡我,我就向他表白心事。母親道:其實很容易分辨的,你與他一起共餐,
如果他喜歡你,會讓你先吃。說罷,慈愛撫摸著女兒的額頭,道:孩子,有一
句話,你一定要記住;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決不能放棄希望!
母親話音剛落,身子就似一道青煙散去,羅彩靈的雙手抓了個空,驚叫道:
娘、娘,你到哪兒去了!她喊著夢譫,驚得直起身子,額上汗生微粒,嬌氣籲
哮,被窩掀在地上,月光因窗簾遮住而微透,四周頠靜得只能聽見心跳與喘氣聲,
原來只是一個夢。這段夢刻未能忘,縱然虛幻,但母親的話已堅定了她的心。
夤夜靜悄悄,微風透窗習習,雲飛擁被而眠。冷月驚人夢,與羅彩靈一樣,他
也不斷地翻轉著身子,也許這就是情人間的心靈感應吧。
在模模糊糊中,雲飛來到一處人間絕境,嚭闊無邊。天空飄著五色祥雲,紫氣
橫空;地面迷散著蓊蔚洇潤之氣,琪花瑤草暨驚葩,人參白芷參差,玉泉叮咚,佶
屈盤迴,卻是個養性怡神之處。雲飛歙了一口清氣,只覺肺腑內甘露降而天地合、
黃牙生而坎離交。滃廣無底的化龍池裡,一隻金翅凰、一隻銀翅凰與一隻琦鳳追逐
戲水,五光十色,流金掛彩,令人眼花繚亂。隱隱傳來月琴之聲,聲高孤寂,雲飛
朝發聲地望去,有所長生橋,橋後是一片白朦朦的霧氣。雲飛渡了橋,只見層臺聳
翠、上出重霄、飛閣翔丹、下臨無地,縱是仙山瓊閣、蓬島瑤臺亦不過如此。卻不
見演奏月琴之人,音樂聲兀是不斷,好似從宇宙深處飄來。
雲飛向前行了數步,但見那所仙家閬苑高殿低宇,鱗次櫛比;頂覆黃綠相間的
琉璃瓦,牆甓鏨著漢白玉黼黻紋;門前撐著十根俁大的水磨石圓楹,均以覆盆蓮花
寶座為楹礎,楹身浮雕著雙龍戲珠,相對回舞,盤繞升騰,襯以山石,綴以雲海波
濤,遠望只見雲龍飛舞,不見圓楹;門側鎮伏一對琇獅,為守護靈瑞之獸,頭披卷
毛,昂首挺胸,四爪強勁,盛氣凌人。
墀前棫樹排排,如雲伏地;栽著簇簇凌霄花,紅紅似火。赤門左右分別有白底
黑字一聯千千層層萬、花花朵朵舟。此聯字冷意怪,雲飛望之苦琢半日,
究是解詁不出,抬頭相望,只見蟾影刺刺、桂樹婆娑,忽而心中霹劃一芒靈犀,笑
道:世人最愛琢磨一些明明不需要琢磨的刁酸東西而浪費了寶貴光陰,此聯乃仙
家故意所設圈套,雖然本身毫無意義,卻內含處世真諦,用意明明是要人不必費思
妄想,只是世人看不透徹,還以為要他們費思妄想而迷失本性。正是假作真時真
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