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楠如約和侯三見了面,看到他身後那個顯得挺年輕的胡麻倒是心生疑竇,侯三見謝楠臉上有些不對,連忙鼓吹鬍麻是十里三鄉聞名的儺師,本事了得。
找了家飯店吃飯,侯三依然不忘吹噓著胡麻如何神通,幹了幾杯後,就帶著謝楠往自己家裡去。
侯三家是一座大宅,天井中間的石水缸和四側的兩層房間顯示這裡曾經的輝煌,來到正廳,侯三拉過一條椅子讓謝楠坐穩,然後朝著胡麻擠擠眉,示意開始糊弄。
宅子有點暗,謝楠四下打量著這個老房子,即使百年過去,椽子大梁依然結實得很,目光一走,猛的發現裡屋居然端坐了一個老婆婆,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蠟像一般。
這座蠟像在和謝楠目光相對一剎,突然又睜開眼睛,滿臉的皺紋做了一個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動作。
謝楠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問侯三里屋是否有人,正忙著搗鼓出一張香案的他輕描淡寫的說是自己奶奶在裡面,沒事的沒事的。
將案子上的幾個水果和兩塊肉擺好,再借著酒興胡麻哼哼嘰嘰的開始唱著自己也不懂的經文,侯三靠過來,在耳朵上比劃一下:老婆婆老了,聽不到!
聽了一會胡麻的唱經,謝楠直截了當的掏出儺面具,遞給胡麻,說明了自己來意。
胡麻慌忙接過儺面,侯三也湊過來,看到這具古董,兩人眼中瞬間發出光來,將頭湊在一起,揹著謝楠盤算著怎麼把這個搞到手。
謝楠看他們在那裡細聲商量,瞥見老婆婆依然還是端坐在那裡,像是聾得厲害。
這一陣的觀察基本可以肯定這個所謂儺師並非真神,能看到這具儺面卻不動聲色要麼太厲害要麼就是什麼都不懂,如果想打這個主意,還真想錯了。
謝楠打算給他個教訓,作出一副崇敬的樣子,說想讓胡師傅看看這個有什麼蹊蹺。
侯三精明,正略加猶豫,胡麻就迫不及待的將面具扣上了臉,然後得意洋洋的轉身過來,面對著謝楠。
話還沒有說出口,胡麻喉嚨就發出了嘶叫的聲音,儺面黑沉沉的眼孔中開始淌出血,手腳亂甩,一頭扎到案子上,將上面供品和香燭一掃開。
侯三不難猜出這個原來以為是古董的東西該是怎麼樣的邪氣東西,嚇得丟了手上符紙跳開很遠。
胡麻的樣子讓謝楠驚出一身的冷汗,姜教授說過不要輕易戴上儺面具,現在從這個假儺師看來,真是難以想象儺面具下面發生了什麼,讓他居然發出這樣的聲音。
謝楠想著往後退去,一下子撞到一個人,猛的一驚,還來不及躲閃,一隻瘦如骨架般的手搭上了他的肩頭。
連忙一動身子,那手卻如同鐵夾一般,讓謝楠沒法掙,侯三卻連滾帶爬的過來拉住身後人的手,大叫:婆婆救命!
那聾耳婆婆此刻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身形敏捷,放開謝楠衝到正在痛苦掙扎的胡麻前面,撿起一束香,往他後腦一刺,然後快速的將儺面脫下。
婆婆看了一眼儺面,卻如同觸著了炭火一樣,將它拋給謝楠。
胡麻雙目流血,脖子上青筋好像打了結一般糾纏著,一場折騰只剩下了半條命,只能進氣不能不能出氣的躺在地上。
侯三惶恐的看著謝楠,生怕他手上的儺面又會惹事。
婆婆並沒有理會謝楠這個陌生人,卻操起手中柺杖狠狠的打向侯三,嘴上罵道:這個背時鬼,怎麼就招的這些個要命的東西進來!
侯三鑽進桌下躲避,憤懣的衝謝楠叫喊,讓他馬上滾出去。
謝楠默默將儺面放進包裡,卻並不急著走,他知道眼前這個老婆婆或者能幫上他,正要上前答話,那老婆婆卻目光不善的將手中柺杖舉起來。
剛剛張口,婆婆就先問起來:後生,你知道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呢?
儺面具。
知道就好,你最好馬上離開這裡!
如果她知道儺面的原委和秘密,她或者能說出來,謝楠思量著想把自己的目的說一遍,那婆婆卻毫不客氣的揮起柺杖,要趕謝楠出去。
別不識好歹,快走吧!
躲開柺杖,朝門外走的時候,婆婆又問謝楠:後生,你姓什麼!
謝!報完家門,婆婆若有所思,但又沒有什麼特別表示,謝楠只好走出大門。
侯三連忙扶起胡麻,手足無措的看著像是快死的了搭檔,誰知道為小錢又惹來這個禍。
門呯的關上,裡面的事情頓時不關謝楠的事情,現在又只能是一個人,抱著包,茫無目的的走在浦市夜晚稍顯清冷的小巷裡面。
下面該怎麼走謝楠還真不知道,撥通了姜教授的電話,那頭卻並不十分熱情,只是答道一切還是正常,只是蘇坤,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從來浦市前的那線希望到現在,心情真是有點沮喪,只好踱回了旅館,悶頭睡了一晚,在早上三三兩兩的雞叫省中醒來。
繼續走在這些深宅大院的夾縫中,謝楠突然發現和上次來,整個鎮子在發生著變化,好像在悄然的進行一場整修,或者更恰當的說,像一場即將起來的變革。
爬上高高的大堤,謝楠發現在古舊的鎮子正中正新蓋起一片仿古的建築,氣勢雄偉,飛簷高聳如同俯視著小鎮世態一般,十分的醒目。
找了幾個人打聽,人人卻是一副諱之若深的態度,都搖頭說不知道,謝楠撓撓頭,眼見著深色的沅江上好像多了許多淘金船,機器正轟鳴,將河底泥沙掏出,翻進船艙。
一條黃色濁流滾滾瀉往到下游,幾月不見,浦市土木大興啊,有點讓人唏噓,跳下河堤,謝楠繼續在各條巷子尋找著,希望能找到了能夠指點自己的正牌儺師。
不過一個流言在浦市鎮已經悄然傳開,說的是一個後生帶著一件邪物來到了浦市,這件邪物不知來頭,但是清清楚楚的,胡麻已經嚇得有點半瘋兒,而且差點破了相,帶著那件東西的小夥子還繼續在鎮裡遊蕩,不知道到底安的什麼心。
說不上是誰開始散佈的流言,不過這個讓鎮民們惶惶不安的流言在七傳八傳下卻愈發真實,幾乎成了外鄉人來浦市收魂一般恐怖。
於是謝楠接二連三的吃了閉門羹,不少婦女見了打扮時髦一點的陌生年輕人但凡只要揹著包,就遠遠關上大門,等著人走遠了才緩緩出來戳著脊樑骨。
整個鎮子被這個流言弄得陰沉不已,一種壓抑的感覺讓謝楠時時刻刻感覺有人在看著他,警惕著他的所有行動,包括招待所的胖服務員,這種感覺虞姬愈厚,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開。
下午的天開始變得悶熱,浦市鎮老城區幾乎所有居民都被淒厲的嗩吶聲叫醒,尖刻的聲音穿過無數牆壁直到正在巷子中找尋的謝楠耳中,如同哭泣一般的,然後零碎的鞭炮聲告訴唐生屏,這個鎮子有人亡故了。
嗩吶和鞭炮如同白貼一樣,讓整個浦市鎮知道,有個他們日夜熟知的人,離開了他們,到了吃紙錢香菸的地方去了。
謝楠木然看著街坊四鄰往鞭炮鳴起的地方走去,擅長哭喪的大嬸們好像暗地還醞釀了一下眼淚。
隨著從各個門裡出來的人流,匯成一道,謝楠慢慢跟上,緩緩往報喪的地方走去,走到靠江邊的筒子巷,哭聲變明晰了,深巷中透出一家老小的哀號來?
鎮上的三姑六婆猛的一下竄入宅門,不管三七二十哭將起來,男人們則躊躇一回,想看看明白再說。
謝楠遠遠的透過人群中,伸長了腦袋,看到堂屋正中停放著一具屍體,白布蒙著,白布的頭部位置還透出些許血跡。
從嘰嘰喳喳的人群中得知,原來是這家人家的老人突然過世了,好好的日子,突然吐了一地的血,就過去了。
喪事在眾人的聚齊一起慢慢正式開始辦了,謝楠待在角落中,默默看著一切,說不上是好奇還是憐憫,看著整個大大的堂屋人來人往,張羅著各種事情。
正在看著發愣的當口,突然從巷口跑來一人,匆匆闖入靈堂,大叫著:楊家奶奶剛才嚥氣了!然後走到嗩吶手和一直哼唱著的哭喪老頭前低聲耳語,嗩吶手面露難色,這家自然知道這是要讓嗩吶手轉場過去吹楊家的喪,面上自然不好看。
送信人抬眼一看,也不好繼續說什麼,氣氛一下尷尬起來。人群中也嗡嗡的開始議論,真是不吉利的日子。
送信人眼尖,看到了呆坐在街角的謝楠,拉過別人,朝著那邊努努嘴,人群轟的好像炸開了鍋了一般,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明顯的,坐著的就是流言中的那個帶著邪物的青年,邊說著邊投過不少不安眼神過去。
此刻的謝楠還是不明就裡,依然在看著人群團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著什麼,最後如同滾油中滴上一滴水一樣,最終炸開鍋,幾個小夥氣勢洶洶操著傢伙就過來了。
見幾人來意不善,謝楠慌忙起身跑開,幾個人追了幾條巷子,也就沒有再跟著去,謝楠卻腳步越來越快在高牆青磚的石板路上飛奔,好像後面還在追殺他一樣,沉重快速的腳步在巷子中惹起一大串狗叫。
如果再不找到一個能夠幫自己的人,浦市也呆不下去了,找到的這一線希望也將徹底失去。
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謝楠才太算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狗一般大口喘著粗氣,一路跑下來,腦子幾乎缺氧了。
抬頭一看,居然到了唐生屏的那座老房子,真是巧啊,這個黴運開始的地方。
房子上的對聯已經發白了,短短的時間,瓦楞上居然就長上了幾蓬野草,大門緊鎖著,一副冷清的慘樣,旁邊的屋子改成了賣紙錢香燭的地方。
那個門檻上不可能再有一個老頭在那裡等著自己了,謝楠在對著唐生屏家大門的地方找到一個石墩子,一屁股坐上去,傻傻的看著那扇塵封起來的木門。
良久,謝楠走到那家賣香紙的小鋪,想買上點紙錢什麼的,給老頭燒上一點。
那小鋪小得可憐,黑乎乎的牆壁上貼上一個紅條,上書:百無禁忌,老闆是一個老態龍鍾的老太太,正小心翼翼的扎著紙元寶。
看到謝楠過來,老人並不開口,仔細的看謝楠挑了紙錢香燭,這情形,更像是在打量著他。
在大門口焚化了紙錢,再點上根菸,又坐回了石墩子,一口一口抽著,直到最後一點香灰掉了下來。
第三次的嗩吶和鞭炮聲響起來,浦市鎮開始了從未有過的情節,短短一個下午,死亡卻蹊蹺的前來,如果胡麻沒有受傷,今天可是個忙活的日子。
謝楠意識到鎮上人之所以有這樣的態度就是因為他帶著儺面回了這裡,而鎮子開始出事,自然會聯繫到他,就算不是他,也沒法逃出干係了。
既然集合著一下午死了三個人,這家小鋪成了備用的選擇,幾個人從街那頭匆匆趕來,謝楠連忙躲開,溜回了招待所。
還沒有到招待所門口,就遠遠看到那個服務員大媽慌不擇路的跑開了,要不是這是國營生意,謝楠肯定被趕出去了。
臨近傍晚,走道上並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鎮上要住旅館的人並不多,絕大多數房間都是空著,整個樓裡就只有謝楠自己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成一片。
丟下包,謝楠攤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對自己下一步行動一籌莫展,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如果再繼續出事的話,自己很可能被五花大綁的送出浦市鎮去,至於儺師,就不消說了。
跑了一身臭汗,謝楠搭著毛巾去招待所只有冷水的公共浴池,籠頭下洗刷刷開始洗澡,一下被泡沫迷了眼睛,而水流卻變得異常的小,光滑的地磚上的洗頭水一時衝不去,偌大的一個公共淋浴室成了滑冰場。
光著腳的謝楠想就著最後這一點細流把刺眼的泡沫抹乾淨,卻重重的滑到在地面上,撞得他眼冒金星,眼睛更是進了不少了泡沫痛得不行。
那股細流還是在滴答留下,謝楠捧上一把,卻被濃烈的血腥味衝得鼻子發苦,腦子猛的觸電一般嗡嗡鳴叫。
水管裡面流出的是血,用手抹了抹眼睛,眼前泛起一片駭人的深紅,整個浴室狀如地獄,謝楠驚慌地想站起來,卻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來了,謝楠這時候腦子裡面莫名的冒出這個詞,這些東西始終就沒有離開過自己,現在又出現了。
趴在地上滑到邊緣,胡亂摸到一條毛巾,將臉上的泡沫擦去,被洗髮水蟄得生痛的眼睛勉強能看到一些東西。
好容易睜眼,卻發現浴室和自己被迷眼前一樣,光潔的地面和冷冰冰的水龍頭,方才滿地的鮮血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楠匆忙擦乾了身子,圍上浴巾,將衣服踩在地上,逃命一樣跑出這個滑溜溜的浴室。
真是讓人噁心,肥皂泡或者血液都一樣,沒見過浴室全部都用瓷磚給包了個遍的。
出來浴室,謝楠顧不得滿頭的泡沫,只顧著抱怨這個太不合理的設計。
進了房間,謝楠眼裡依然還是痛得厲害,摸索著開了電燈和吊扇,那吊扇卻呼哧呼哧的發出奇怪的聲響。
電扇也壞了?真是個倒黴的日子。
揉揉眼睛,謝楠被眼前的景象把剛剛按進胸中的心又提上了喉嚨,吊扇之所以咔咔作響,原來是上面吊了一個人。
那人脖子用繩子吊在電扇上,隨著電扇一點點的費力轉動,慢慢的開始擺動著身體,兩條腿如同風鈴一般,在空中甩著。
床上的包已經被翻開,那具儺面被翻出來,戴在他的臉上,在窗外血色的夕陽照耀下,好像在躲在面具後獰笑的鬼似的,晃動著身子,朝著謝楠示威。
風扇終於帶著那人開始轉動,隨著一圈一圈的旋轉,從面具中透出的血,一行行的灑在牆上,綻放著血腥的花朵。
謝楠慌忙停下了風扇,衝著樓下大叫著讓服務員上來,喊了幾句,下面卻毫無動靜。
儺面被甩下了地,在床上轉了個圈,優雅的停下,那個人,莫如說是屍體也緩緩停下,正面衝著謝楠。
是胡麻!謝楠認出了他,他居然跑來這裡,然後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去,真是讓人困惑。
謝楠快步跑過去將儺面裝回包裡,帶著滿頭泡沫快速離開了房間,跑到樓下。
通過服務員的描述,加上謝楠的辯解,警察表情複雜的將謝楠放了,可能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服務員大媽絮絮叨叨的在警察耳邊一陣耳語,讓他知道了謝楠就是那個邪氣青年。
胡麻是自殺,不過是詭異到不能理解的自殺!
不過招待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住了,服務員大媽隔著三五米遠讓謝楠離開,警察也表示謝楠最好離開浦市鎮。
謝楠一邊胡亂點頭,一邊朝車站那邊走去。
在一個拐角,確認沒人看到後,謝楠閃進了巷子,他想去唐生屏的老房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