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了,九龍尖沙咀一帶***輝煌,紅男綠女,遊人如織,夜生活開始了。
一家粵菜酒樓的二樓上,靠窗座位有兩個人在飲酒,面前擺著幾盤海鮮和一份《星島晚報》,報紙的頭條新聞配以半版的圖片刊登了今天在香港文華酒店的新聞發佈會。
“這老頭是一具殭屍。”那位身著一襲青色對襟開衫,腳穿一雙黑布鞋,年紀約有五六十多歲的男人,手指著報紙圖片上那位手握蟹螯、金雞獨立的吳老爺子影像肯定的說道。
“哦,茅師傅如何能這般肯定?”坐在對面的張太極啜了一口燒酒,感興趣的問道。
“貧道在港臺以及新馬泰捉鬼數十年,可算是火眼金睛了,斷然走不了眼的。”茅師傅自信的回答道。
張太極翻開晚報,指著吳老爺子那張敞著朝服,胸露綠毛的圖片問道:“據說殭屍通體白毛,可這老傢伙怎麼是生綠毛的呢,我懷疑那毛可能是染過的。”
“太極,這你就不知道啦,殭屍其實分為八種,紫僵、白僵、綠僵、毛僵、飛僵、遊屍、伏屍和不化骨。你說的是電影裡面的殭屍,白毛遍體,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齒露唇外如利刃,還能接吻噓氣血腥貫鼻,走起路來膝蓋不能打彎,那只是還未發育好的殭屍。”茅師傅揶揄著說道。
“殭屍也要發育麼?”張太極詫異的問道。
“當然,人死以後,被埋葬的屍體如果魄依然依附在肉體上,暫時就不會腐爛,體毛和指甲也會繼續生長,就會發展成殭屍,周身長毛,並能走動跳躍,力大無窮,大都會喝血和吃人肉,但也有素食的,他們普遍都關節僵硬動作不靈活,這是初級階段的殭屍。接下來,殭屍的毛色逐漸變白,那叫‘白毛~~殭屍’,動作已經較為敏捷了,能攀高鑽低,功力明顯大增。白毛~~殭屍懼怕紫外線,對付他們的辦法是讓太陽一曬就馬上完蛋了。若是在極佳的養屍地,殭屍歲久則通靈,形成飛僵,亦稱‘旱魃’。飛僵旱魃已經不再懼怕陽光紫外線了,如人類一般,但閃電雷火和槍炮子彈還是足以對付消滅他的,報紙圖片上的這個老頭便是了,雖說其功力已經遠遠的超過了一般的殭屍,但還是不及‘不化骨’。”茅師傅解釋道。
“哦,那又是個什麼厲害的角色?”張太極好奇的問道。
“茅山道家有太陰煉形之法,屍體葬數百年後,期滿便會復生,是為‘不化骨’,端的是無比厲害。”茅師傅吞吞吐吐的說道。
“如何厲害呢?”張太極興趣盎然的追問道。
茅師傅搖搖腦袋,悶頭喝起酒來,似乎不願再說下去了。
張太極端起酒杯,敬道:“茅師傅,今天太極就是想請您老人家出手,除掉這個飛僵旱魃,他不但當眾羞辱了我,恐怕因此還會打破了太極的飯碗呢。”
“這不消你說,我茅一噬為民除害理所應當,尤其是飛僵百年難得一遇,斷然是不能放過的。”茅師傅飲乾杯中酒爽快的說道。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個名叫吳家榜的殭屍竟然是香港太平紳士盧太官的朋友,晚上就住在港島半山的盧家公館之內,地址是山頂道900號。”張太極恨恨說道。
“我知道了,今晚農曆十五了,子時的時候,那殭屍會出來到月下的,你早點去到盧宅的外面監視著,屆時我要降魔除妖,造福香江一方百姓。”茅一噬吩咐說道。
“需要預備一些桃木劍、黑狗血之類的辟邪之物麼?”張太極提醒道。
“那些東西是對付不了飛僵的,我自有辦法。”茅一噬不以為然的說道。
“如此,那我先去了。”張太極起身告辭,途經前臺時結了帳,然後匆匆離去。
茅一噬望著手中的酒杯,口中喃喃吟道:“悠悠千古事,惶惶幾多愁,此身不化骨,百年難解憂……”說罷一飲而盡,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小姐,打包。”茅一噬招呼女侍應生過來,吩咐其將未吃完的佳餚裝進了飯盒,然後拎著下了酒樓。
出門站在了大街之上,望著尖沙咀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流,茅一噬心底深處那禁不住的孤獨與蒼涼又悄然冒了出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親朋道義因財失,父子情懷為利休……世人因何就看不透呢?茅一噬拎著殘羹剩餚,一面想著邊漫步在人行道上。
一個乞討的老頭顫顫巍巍的向路人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不少衣著光鮮的男女均繞道而行,老人的雙眸中充滿了失望的眼神兒。
茅一噬將打包好的食物輕輕的放在了老頭的面前,然後默默地走開了。
夜空中的陰雲慢慢的散開了,清涼的月光灑了下來,港島籠罩在一片迷離之中,半山山頂之上,茅一噬負手而立,他在等待著子時的到來,他將除掉這具飛僵旱魃,為民除害。
月光籠罩在了他的身上,腳下卻沒有影子……他是一具清代雍正年間的“不化骨”。
月下子時,山頂道900號盧宅二樓的窗戶“吱嘎”一聲推開了,裡面露出一個頭戴黃軍帽的老頭,飛僵吳老爺子出現了。
十五的月亮如銀盤懸掛在夜空中,清涼的月色灑滿了港島半山,維多利亞海灣升騰起淡淡的霧氣,這是一個迷離的夜晚。
老爺子喝多了洋酒,醉的迷迷糊糊被盧府保鏢們抬上汽車先送回來睡下,一覺直至子時方醒。他依舊身著一品朝服,起來悄悄推開窗扇,伸手摘下了黃軍帽,光腦瓜頂上的那兩隻大大的眼睛眺望著明月,是要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吸取月華陰氣了,這是打自出“伏匿穴處”後的首個月圓之夜,以後的每個農曆十五,他都需要月華的滋養。
院子裡靜悄悄的,屋子裡的人們都已經睡熟了,隱約聽得到輕微的鼾聲傳出。
盧宅外面人行道上生長著一株高大的夏威夷堅果樹,張太極端坐在樹杈上,看見了月光下立於窗前的飛僵吳老爺子。
“嗖”的一聲,張太極手指彈出,一粒翠綠色的堅果射向了飛僵老爺子。
吳老爺子忽聞破空之聲突至,於是咧開了嘴巴,露出黃齒大牙,輕輕的咬住了那枚夏威夷堅果,“咔嚓”一聲咬破,嚐了嚐果肉,竟也鮮脆清香。
張太極手指連彈,“嗖嗖”又是兩粒射出,然後縱身躍下大樹,撒腿朝著半山的山巔上跑去。老爺子大怒,橫身自窗戶口飛出,一路追趕了上去。
隔壁房間一張大床上躺著寒生和沈才華,鬼嬰的懷裡依舊緊摟著熟睡的吸子筒。
輕微的響動瞬間驚醒了寒生,蠅眼瞥見了窗外有人影一晃,他迅即撲到窗前,遠遠的望見吳老爺子追趕另一個人的身影在朝半山上面跑去。
有情況!寒生推開窗戶,決意跟上去瞧個究竟,但回過頭來望望已經睡著了的小才華,實在有些放心不下,歷經多次危難,嬰兒再也不容有失了。想到這兒,回到床前一把抄起沈才華和吸子筒,意念催動“癔症神功”,全身放鬆,身子緩緩的飄出了窗外。
張太極彎著身子,兩手兩腳著地如駿馬一般的向山巔跑去,速度竟是奇快,吳老爺子跟在後面暗暗稱奇,這是那一路的輕功呢?饒是張太極輕功再好,又豈能快得了旱魃?老爺子不緊不慢的緊貼在後面,看看這小蟊賊想要搞什麼名堂。
太極原始十三式,亦稱“十三丹法”,是由太極宗師張三丰的弟子——武當金蟾派代表人物甘鳳池所傳,共模仿13種動物的獨特本領和形體動作:獅、蛇、雀、猿、虎、鶴、熊、蟾、龍、鳳、雞、貓、馬,故又稱“仿生十三形”。張太極當下奔跑的姿態,正是馬形。
“茅師傅,飛僵來了……”張太極扯開嗓門喊叫了起來。
月光下,一人負手而立,口中發出一陣桀桀冷笑:“想不到在香江還能見到中原罕見的飛僵
吳老爺子愣住在了原地,他感覺到了一股寒氣自腳板底下緩緩升起,此人竟能夠一語道破自己身份,而且出言頗有不屑,音如蟾鳴,清越至極,這是什麼人呢?
“飛僵,據說你叫吳家榜,還是官居從一品的長江水師提督?”茅一噬晃動著手中的《星島晚報》,揶揄道。
“正是本提督,你又是何人?”老爺子朗聲問道,但底氣明顯有些不足。
“哼,吳提督難道沒有聽說過雍正年間江湖之上有一個‘江南大俠’的麼?”茅一噬仰面望著天上的明月,鼻子哼道。
“啊!你是甘風池……咦,不對,雍正七年甘風池已為浙江總督所捕殺了呀……”吳老爺子面露驚愕的說道。
“那是我的恩師,當年師父曾與呂四娘、白泰官一道刺殺了暴君雍正,我茅一噬就是他老人家的嫡傳大弟子。”茅一噬昂起頭說道,聲似鶴啼,餘音嫋嫋。
“那已經是兩百五六十年前的事了,”吳老爺子盤算著,忽地恍然大悟道,“哦,原來你也是飛僵啊。”
“呸,老夫豈是爾等害蟲?自光緒甲午年始,老夫便在江湖上行走,為民除害,像你這樣的飛僵,喪命在老夫手裡的不下十餘個,原以為民國初年就已經完全剿滅了飛僵旱魃,沒想到今日在此地竟然又遇到一個,吳提督,落到了老夫的手裡,算你倒黴,你逃不掉的,乾脆自裁了吧。”茅一噬話未落音,已經殺氣畢現。
“此人與你是什麼關係?”吳老爺子指著一旁的張太極說道。
“他是武當太極門的徒子徒孫,也權當是老夫的後輩吧,不過此前他並不知道這層關係。”茅一噬傲慢的解釋道。
“你能殺得了本提督麼?”吳老爺子懷疑的說道。
“當然,先殺你再以烈火焚之,嘖嘖之聲,血湧骨鳴,永絕後患。”茅一噬冷笑道。
“本提督縱橫沙場,殺敵無數,豈非怕你不成?來,放馬過來,老夫與你血戰到底。”老爺子低下腦袋,怒目橫視,大聲叫道。
“喔喔喔……”茅一噬嘴巴嘬起,竟然發出公雞般的啼鳴之音,先高而後低,漸而不聞,轉變為次聲波,那超低的音頻一波波針刺般的灌入老爺子的耳鼓之內,令其雙目顫抖、頭痛欲裂。
清代袁枚《子不語》中曾說道,“鬼聞雞鳴即縮”,揭示了鬼怕雞鳴一說,這茅一噬的“雞鳴攝魄功”端的是了得,那次聲波越來越強烈,老爺子的耳鼓劇烈的跳動起來,產生了諧振,馬上就快要脹破了。
事不宜遲,吳老爺子暴喝一聲,雙手一揮,將身上的朝服甩到了一邊,赤裸起上身,綠毛乍起,探出兩隻虎爪,縱身躍起竭盡全力朝著茅一噬凌空抓去……
茅一噬心下也是兀自一驚,這具綠毛飛僵與過去輕易剿滅的那些民間普通殭屍不同,身上有著一種久經沙場武將的雄渾氣魄,看來“雞鳴攝魄功”難以制服他,必須痛下殺手。
眼見飛僵雙爪已近,茅一噬身形一晃,雙掌勾屈成貓爪,口中“喵……”的大叫一聲,腰一弓,一陰一陽兩隻貓爪竟朝著飛僵的虎爪上抓去,“嗤嗤”兩聲,後發先至,硬生生的撓裂了飛僵的手背。
吳老爺子大怒,渾身綠毛顫抖著“簌簌”作響。
茅一噬忽的朝地上一躺,整個身子柔若無骨,竟於毫釐之間極靈活的遊動至老爺子的身後面,此乃太極蛇功,隨即看也不看的反手“嗖嗖嗖”七枚棗核閃電般的射向了飛僵的後背……
這七枚棗核乃是茅一噬的成名暗器,是當年恩師甘風池傳給他的,曾經誅殺過數具飛僵,《子不語》中記載“棗核七枚,釘入屍脊背穴,使其廢”,只要擊中殭屍背穴,必可制住這老東西。
吳老爺子後背近在咫尺,躲避已然是來不及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身後綠毛瞬間繃直,只得硬挺這一奪命暗器了。
老爺子但覺背後綠毛梢微微一動,於是把眼睛一閉……咦,怎麼沒有任何的感覺呢,他慢慢的轉過身來。
茅一噬反手射出奪命七釘,便已然成竹在胸,世間是絕對沒有人能夠躲過如此近距離閃電一擊的,他緩緩的站起身來,但是卻沒有聽到飛僵慘叫倒地的聲音。
兩個人遂轉身相對而立,一時面面相覷,各自詫異不已。
兩丈開外,月光下,寒生垂手而立,掌中捏著七枚棗核,身旁站著渾身一絲不掛的鬼嬰沈才華,胖胖的小手拄著吸子筒,一雙烏黑的眼睛正在嚴肅的注視著他……
茅一噬暗自吃驚,莫非這旱魃殭屍還有同夥?
“你是何人?”茅一噬喝問道。
寒生微微一笑,說道:“吳提督是個老實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這位茅一噬先生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他呢?”
茅一噬冷笑道:“我看你是個人,何故為一具殭屍說話?”
寒生略一沉吟,學著劉今墨的江湖口吻說道:“這世上人有壞人,屍也有好屍,若是不加以分辨,一味予以誅殺,豈不有悖江湖道義?”
“哼,黃毛小兒,口氣倒是不小,你身旁的這個胖小子身上鬼氣襲人,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將來長大必將遺禍一方,老夫今天就將其一併除去了吧。”茅一噬仰天桀桀冷笑,隨即小心翼翼的除去了身上的衣服,疊好放在一邊的地上,然後赤條條的站在了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