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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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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麼引發了這一切?是因為夜晚的飲酒聊天嗎?是因為我母親說她快要死了嗎?或者跟狼有些關係?還是在女巫的處所籠罩之下的咒怨?我不知道。我感覺似乎是身外的某些東西。在某一刻這是一種想法,而在下一刻便成了現實。我想,你可以嘗試讓它來,可是永遠不能得以實現。

    當然,這是相當緩慢的。可是,天空不可能永遠那麼蔚藍,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動。

    即使在無上快樂的時候,我們的心裡也有著一片潛藏的陰影,那就是我們的脆弱和無望。

    可能這只是一種預感而已。但是我不這麼認為。這比預感要重要得多,而且,坦白地說,我並不相信預感。

    我們再回來繼續這個故事。在我痛苦的時候,我一直避開我的母親。我不願意把這些關於死亡、喧鬧等令人震驚的事情告訴她。

    但是,她還是從別人那裡聽說,我失去了理性。

    最終,在四月的第一個週日晚上,她來找我了。

    那時,我獨自一人呆在屋裡。全家人都去村裡參加一年一度的黃昏篝火慶典去了。

    我一直很討厭這種慶典,它真是糟糕透頂——熊熊燃燒的火焰,跳舞,歌唱,農夫們舉著火把穿過果園,唱著奇怪的聖歌。

    曾經有位牧師把此稱作異教徒的聚會。

    然而,村民很快就把他打發走了。山裡的農夫們始終恪守著他們古老的禮儀,這讓他們的樹木結果,莊稼成長。就在這些時刻,我感覺自己看見一群能夠焚燒女巫的男女。

    此時此刻,恐懼仍然攫住我的心。我坐在小小的火堆旁,剋制自己不去透過窗戶往下看那能夠令我驚恐萬分的烈火。

    母親走了進來,把身後的門關上,說必須要跟我談談。她舉手投足都顯得那麼溫柔。

    “你是不是因為我快要死了而感到困擾?”她問。“告訴我是不是這樣。來,把你的手放在我手裡。”

    她甚至吻了吻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於是就說了一些酒館裡發生的事。我不想流露出我的恐懼和非理性。我不想讓她感覺這件事是多麼極端。

    她傾聽著,然後說:“你真是一個戰士,我的兒子。你從不被動接受什麼,即使是對於人類共同的命運。”

    “我不能!”我痛苦地說。

    “我愛你這一點。”她說,“在夜晚酒館的小房間裡喝酒就是你的風格。對什麼都心懷憤怒才是你。”

    雖然知道她不是在斥責我,我還是哭了。

    她拿出一塊手絹,打開,裡面是幾枚金幣。

    “你會挺過去的。”她說,“目前,死亡令你的生活變得痛苦。可是生活遠遠比死亡重要得多。不久你就會深深體會到這一點。現在,你聽我說。我的醫生和村裡一位深諳治療術的老太太都說,我活不長了。”

    “不要再說了,母親。”我說。我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自私,可是無法剋制自己。“把錢收好吧。”

    “坐下。”她說,並指指石楠灌木邊上的長椅。我勉強照她的話做了。她也在我身邊坐下了。

    “我知道,”她說,“你和尼古拉斯商量著逃跑。”

    “我不會走的,母親……”

    “什麼?不會走?直到我死,對嗎?”

    我不置可否。我不能向你流露我的想法。我還不夠成熟,我還在不斷髮抖。我們不得不討論的是,這個有生命、有呼吸的女人,即將中斷生命,停止呼吸,並逐漸腐爛。

    她的靈魂將陷入絕望的深淵;她一生所遭受的痛苦,包括她生命的盡頭,都將付之一炬。

    她小小的臉龐,就像印在面紗上一般。

    從遙遠的村子裡,傳來村民微弱的歌聲。

    “萊斯特,我想你到巴黎去。”她說,“帶上這些錢,這是家裡留給我的全部財產。當我的大限來臨時,我希望自己知道那時你在巴黎。”

    我驚呆了。我想起多年前,當他們把我從意大利劇團那裡帶回時,她臉上那深受傷害的表情。我久久地看著她。她勸說我的話裡,透著惱怒。

    “我怕死。”她說。她的聲音幾乎變得乾枯沙啞。“當我大限將至之時,如果你不在巴黎自由地生活,我想我會瘋掉的。”

    我的目光裡透著疑問。我用眼神問她:“你是說真的嗎?”

    “過去,我是一定要同你父親一樣,把你留在這裡的。”她說,“不是出於驕傲,而是出於自私。現在我要對此做出補償。我要目送你離去。我不管你到了巴黎以後幹什麼,我不管你是不是為尼古拉斯的小提琴伴唱,也不管你是不是在聖日爾曼的舞臺上翻筋斗。

    我只要你去,去盡你所能做你喜歡的事。”

    我想抱住她。她的身子剛開始很僵硬,漸漸地,她軟下來融化在我的懷抱裡。那一刻,她完全依賴於我,我終於明白了她為何一直如此自我剋制。她哭了,我平生第一次聽見她哭了。我喜歡這痛苦的一刻,為此我感到羞愧。但是,我不能讓她離去。我緊緊地抱著她,或許還親了親她——過去她從未允許我這樣做過。那時,我們就好像同一樣的東西的兩個不可分割的部分。

    後來,她平靜下來。她慢慢地,但是堅定地,掙脫我的懷抱,把我推開。

    她說了很久的話,但那時我並不懂她的意思。她說,當她看見我騎馬外出狩獵,她有一種很奇妙的快感。當我生氣地質問每個人(包括我的父親和兄弟)我們為什麼要如此這般地生活,這種快感再次出現。她說話的口氣有些可怕,因為聽起來,我是她身體的一個秘密的部分,一個別的女人所沒有的器官。

    “你是我身體內的男人。”她說,“我一直把你留在我身邊,是擔心沒有你我該怎麼生活下去。現在我把你送走,是在完成我早就該完成的事。”

    她的話令我有些吃驚。我從沒想過一個女人可以有這樣的所言所感。

    “尼古拉斯的父親知道了你們的計劃。”

    她說。“酒館老闆偷聽了你們的談話。你必須馬上離開。你乘清晨那班公共馬車,一到巴黎就給我寫信。在聖日爾曼集市附近的無辜者墓地那裡,有專替人寫信的人。找個能幫你寫意大利文的人,這樣除了我之外就沒有人能看懂你的信了。”

    她離開了房間,可我還是無法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我久久地站在那兒,盯著我面前的東西。我盯著那稻草墊做成的床,盯著我的兩件大衣,盯著那件紅色斗篷和壁爐地板邊的一雙皮鞋。我朝窗外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從小就熟知的那黑色山野。在一段寶貴的時間裡,黑暗和陰鬱離開了我。

    於是,我衝下樓,跑下山,到村裡去找尼古拉斯。我要告訴他,我們一定要去巴黎!其實,我們過去就有此打算,這次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

    他正和家人一起看篝火。一見到我,他就伸出手圈住我的脖子。我抱著他的腰,把他從擁擠的人群和刺眼的火光中拉出來,向草地的盡頭走去。

    空氣清新,草地青翠欲滴。這樣的景象只有春天才有。那一刻,甚至連村民的歌聲都不是那麼討厭了。我開始跳圓圈舞。

    “拿起你的小提琴吧!”我說。“拉一首關於去巴黎的曲子,我們就要啟程啦。明早就出發!”

    “我們在巴黎拿什麼餬口呢?”他邊問,邊用空空的雙手,假裝拉著小提琴。“你要去抓老鼠當晚飯嗎?”

    “別問我們去幹什麼!”我說。“重要的是我們到那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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