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訪客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廳中央,黑色的雙眸直直地盯着我的臉。她顯得異乎尋常的安靜而白皙,整個人美得超乎人們的想象。
有那麼幾秒鐘,我雙膝大戰,險些跌倒,於是便迅速倒向她。
砰然倒向她的同時我不禁叫道:“愛麗絲,啊,愛麗絲!”
我忘了她的身體是很硬實的,碰到她就像一頭撞到了水泥牆上。
“貝拉?”她開口了,聲音中好似有些解脱又有些迷惑,這種混合甚是奇怪。
我雙手摟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氣,貪婪地感受她的體香。她的皮膚有着特殊的香味——既不是花香、辛香,也不是柑橘或麝香。這奇香就是舉世的香水亦無法比擬,比我記憶中她的香味還要美妙。
不知何時我從喘氣變成了抽泣——直到愛麗絲費力地把我扶到客廳的沙發,把我的上身挪到她的大腿上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在低泣。我感覺像蜷縮在清涼的石頭上,躺得很舒適,因為這石頭極好地貼着我的身體,彷彿是依人賦形的。我反覆輕撫着我的背,等待我冷靜下來。
“我對不起我只是見到你太激動了!”我一邊抽噎一邊説。
“沒事,貝拉,一切都好啦。”
“我知道。”説着便大哭起來。這一刻,一切似乎的確都好了。
愛麗絲嘆了口氣:“咳~我忘了你是情感多麼豐富的人。”語氣中有些責備的意味。
我抬起頭,流淚的雙眼望着愛麗絲。她直挺着脖子,離我很遠,雙唇緊閉,眸子像樹脂一般黝黑。
“哦,”我意識到出了什麼問題,緊跟着透了一口氣。她很飢渴了,而我聞上去令她更有胃口。我已經有很久不用想這種事情了。“對不起。”
“是我自己不好。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捕獵了。不該讓自己餓到這種程度的,可我今天太匆忙了。”説着,她瞪了我一眼,問道,“説到這事,你説説你是怎麼還活着的?”
這話使我一下子清醒起來,也停止了哭泣。我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明白了愛麗絲問什麼會在這裏。
我大聲説道:“你看到我跌倒了。”
“不,”她眯起雙眼説,“我看到你跳下去。”
我撅着嘴唇,感覺像是在努力尋找合理的解釋,一個聽上去不至於太蠢的解釋。
愛麗絲搖搖頭説:“我跟他説過這事遲早會發生,可他就是不信。‘貝拉保證過。’她在模仿他的語氣,聲音像極了,這突然的震動令我的血液猛然凝固了,一陣劇痛穿透全身。她又接着模仿他:“‘以後也別去找她了’,我們造成的傷害已經足夠多了。”
“但是我不看並不意味着我不會看見,”她繼續道,“我並沒有監視你,貝拉,真的,我可以發誓。和你在一起是如此和諧看到你跳的那一刻,我想也沒想,就上了飛機。我知道一定趕不及,但是要我什麼都不做,我做不到,於是我就到這兒來了,心想也許可以幫幫查理。然後我就開車回來了。”説完,她迷惑地搖搖頭,聲音變得焦慮起來,“看到你沉沒到水裏後,我就等啊等啊,等你的頭冒出來,但一直沒等到。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查理呢?還有我哥哥?你知不知道愛德華他”
一提到他的名字,我就打斷愛麗絲。我已經明白她其實是誤會了,剛沒有打斷?且蛭不短緦灝忝爛畹納簦還衷誆壞貌徽庋雋恕?
“愛麗絲,我沒有企圖自殺。”
她疑惑地瞪着我:“你是説你沒有跳下懸崖?”
“我是跳了,不過”我扮了個鬼臉,説,“只是娛樂娛樂而已。”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僵硬了。
“我以前看過雅各布的一些朋友從懸崖上跳水,”我繼續解釋,“看起來好像蠻有意思的,而且我當時又有些無聊……”
她一言不發,等着我繼續説。
“我並沒想到暴風雨會對水流造成什麼影響。事實上,我當時壓根兒就沒多想水的問題。”愛麗絲不信我的話。看得出來,她還是認為我是想自殺。我決定換個角度,説:“對了,既然你看到我跳了,為什麼沒看到雅各布呢?”
她的頭扭到一邊,顯得心煩意亂。
我又説:“要是雅各布沒有跟着跳下去,我的確很可能會被淹死的。好吧,不是可能,是肯定會被淹死,但是他跳下去了,把我拉上來,我猜他又把我拖到了岸上,雖然那時我已經沒有了知覺。從我被淹到他抓住我,最多不過一分鐘,你怎麼沒看見這些?”
她困惑的皺着眉頭,問道:“有人把你拉出來了?”
“對啊,雅各布救了我。”
我好奇地看着她的臉上掠過複雜的表情和高深莫測的變化,不知是什麼令她如此不安——是她不夠完美的透視能力?我不能確定。這時她特意低下頭來,靠近我,聞了聞我的肩膀。
我頓時僵住了。
“別這麼荒唐。”她低聲抱怨道,又靠近我聞了聞。
“你幹嗎呀?”
她沒有回答我:“剛才和你在一起的是誰?聽起來你們像是在爭吵。”
“雅各布?布萊克。他可以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覺得。他至少……”我想着雅格布生氣的神情,完全溢於言表的樣子,不知現在他與我而言到底算是什麼呢?
愛麗絲點了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什麼?”
“我不知道,”她答道,“我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麼説吧,至少我沒有死。”
她眼珠子轉了轉,説:“他還以為你一個人可以生還,真是個傻瓜,從未見過這樣致命的白痴。”
“可我的確活下來啦。”
她在想別的事情:“對了,如果水流湍急,你無法應付,雅格布怎麼就能應付呢?”
“雅格布他……很健壯。”
她感覺到了我語氣中的遲疑,眉毛向上挑了起來。
我緊抿嘴唇,腦子裏在打轉:這算是秘密呢還是不算?要是的話,我該對誰推心置腹,雅格布,還是愛麗絲?
保守秘密太難了。我決定了,既然雅格布知道了一切,為什麼就不能告訴愛麗絲。
“是這樣的,他是……是個狼人,”我急切地説道,“如果周圍有吸血鬼,奎魯特成員就會變成狼。他們早就認識卡萊爾,你那時和卡萊爾在一起麼?”
愛麗絲呆呆地盯着我,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猜這解釋了我聞不到的氣味,”她自言自語地説,“但是這也解釋了我沒看到的一切麼?”她眉頭緊鎖,光潔的額頭皺了起來。
“氣味?”我重複道。
“你身上的氣味很難聞,”她心不在焉地説,眉頭依然緊鎖着,“狼人?你確定麼?”
“很確定,”我回答道,想起保羅和雅格布在路上打架的情景我情不自禁的感到畏縮,“我猜上一次狼人來到福克斯的時候你並沒有和卡萊爾在一起吧?”
“不在一起,我還沒有找到他。”愛麗絲還是沉浸在沉思中。突然,她雙眼睜大,看着我,驚訝地説,“你最好的朋友是個狼人?”
我羞怯地點點頭。
“有多久了?”
“他成為狼人也不過幾個星期。”
她憤怒地看着我:“年輕的狼人?這樣更糟!愛德華沒錯——你就像是引來各種危險地磁鐵,不是説要你別自找麻煩嗎?”
受她這一刺激,我不禁抱怨説:“狼人又沒什麼錯。”
“不錯,可是狼人一發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猛烈地搖着頭説,“隨你了,貝拉。吸血鬼一走,這個城裏其他的人都會更好,可是你就不得不和你最先能找到的怪物待在一起了。”
我不想和愛麗絲爭吵——我正在為她的到來而興奮得發抖。我很高興她真的在身邊,我可以撫摸她大理石般的皮膚,聽她風鈴般的聲音——可是她所想的全錯了。
“不,愛麗絲,吸血鬼沒有真正離去——反正不是所有的都離去了,問題就在這裏。要不是狼人,維多利亞這會兒保準已經抓住我了,或者説,要不是因為雅各和他的朋友,勞倫可能會搶在維多利亞之前抓住我,我覺得是這樣的”
“維多利亞?”她問道,“勞倫?”
我點點頭,她黑色的雙眼中透露的神情令我有點兒吃驚。我指了指自己,説:“我會吸引危險的大磁鐵,沒忘吧?”
她又搖搖頭,説:“告訴我這一切——從頭説起。”
我掩蓋了開頭,省去了摩托車和各種聲音的那段,但是之後直到今天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告訴她了。愛麗絲對我説無聊和到懸崖邊這些輕描淡寫的解釋很不滿意,所以我就急着告訴她在水上看到了奇怪的火苗以及我以為那意味着什麼。聽到這裏,她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她這個樣子很怪很危險的樣子——像個吸血鬼。我努力壓制着自己的感情,繼續講述我經歷的折磨。
她一言不發地聽我講述,偶爾她會搖搖頭,額頭一直深鎖着,直到後來,她的額頭看上去就像大理石似的皮膚上刻了幾道痕一樣。她沒有説話,最後我感到安靜了,又一次為哈里的去世感到難過。我想起了卡萊爾,他很快就會回家了,不知他的境況怎樣?
“我們離開你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對嗎?”愛麗絲含糊地問。
我笑了——這笑稍微有點兒歇斯底里的味道:“關鍵不在這裏,對嗎?這和你為我好而離開不一樣。”
愛麗絲板着臉盯着地板,過了一會兒説:“咳,我覺得自己今天行事有些衝動,也許我不該介入的。”
我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血液彷彿被抽乾了,胃部有向下跌落的感覺。“別走,愛麗絲,”我輕聲地説道,我的手指緊急抓住她白襯衣的領子,呼吸開始加快,“求你,別離開我。”
她雙眼睜大了,“好吧,”她説,然後一字一頓地説,“今晚我哪兒也不去。你深呼吸一下。”我想按她説的去做,可這會兒卻好像找不着肺部在哪兒似的。
我集中注意力在呼吸,這時她緊盯着我,直到我情緒穩定下來才開始説話。
“你神情很糟,貝拉。”
“我今天險些被淹死了。”我提醒她。
“不止這個,你看上去比這個還糟。”
我開始感覺有些退縮了:“你瞧,我這不是在努力嘛。”
她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説:“我告訴過他的。”
“愛麗絲,”我嘆了口氣,“你以為你會發現什麼?我是説,除了發現我死了還有什麼?你期待我會上躥下跳。吹口哨表演?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
“我知道,但我本來是期待的。”
“這麼説來我不是唯一的傻瓜。”
電話鈴響了。
“一定是查理。”説着,我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抓住愛麗絲石頭般冰冷的手,拖着她和我一起到了廚房。我不能讓她離開我的視線。
“查理?”我接着電話。
“不,是我。”雅各布説。
“雅各!”
愛麗絲挑剔地審視着我的表情。
“就是打個電話確認一下你還沒死。”雅各布壞壞地説。
“我沒事,我告訴過你不是”
“恩,明白了,再見。”
雅各布掛了我的電話。
我嘆了口氣,仰起頭,望着天花板。“這會出問題的。”
愛麗絲握緊我的手説:“我來了,他們並不興奮。”
“不是特別興奮,不過這本身也和他們無多大關係。”
愛麗絲一手攬着我,若有所思地問:“咱們現在幹什麼呢?”她似乎在自言自語,:“有事要做,還有很多沒處理完。”
“什麼事要做?”
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小心翼翼:“我也不確定我必須見見卡萊爾。”
她這麼快就要走?我的胃開始有向下跌落的感覺。
“你能留下來嗎?”我請求道,“求你?就一會兒嘛。我一直很想念你。”我的聲音開始變得斷斷續續。
“你要是覺得這主意不錯,我就留下來吧。”她的雙眼露出不快的神情。
“我覺得不錯。你可以待在這裏——查理一定會喜歡的。”
“我有房子,貝拉。”
我點點頭,雖有些失望,不過也不再強求,她猶豫地看着我。
“不過,我至少得回去拿一箱子衣服過來吧。”
我一把抱住她:“愛麗絲你是最好的人!”
“還有我覺得必須馬上覓食。”她聲音中略帶壓抑。
“哦。”我退了一步。
“給我一小時吧?”她疑惑地問。我還沒來得及作答,只見她舉起一個手指,閉上眼睛。有幾秒鐘,她的臉變得很光滑而毫無表情。
然後她睜開眼睛,回答着自己的問題:“好吧,你會沒事的,無論如何,至少今晚不會有事的。”她皺了皺眉,甚至向我做鬼臉,看起來像個天使。
“你會回來嗎?”我小聲問道。
“我發誓——一個小時。”
我看了一眼廚房裏的鐘。她笑了起來,靠近我迅速地親了一下,然後離開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着愛麗絲會回來的,感覺好多了。
等她的這段時間裏,我必須讓自己忙起來,首先得衝個澡。我脱下衣服,聞了聞自己的肩膀,只聞到鹽水和海藻的味道,不知道愛麗絲所我身上很難聞是指什麼。
沖涼後我回到廚房,廚房的跡象表明查理最近沒怎麼吃東西。我一邊哼着不成調的音樂,一邊在廚房裏走動。
我把星期四的培盤食物放進微波爐里加熱,把沙發鋪上墊單,放了箇舊枕頭。愛麗絲倒用不着這個,但是查理得看看。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去看鐘,免得讓自己驚慌,愛麗絲保證過會回來的。
很快吃完了飯,沒什麼胃口——只是感覺到吞下食物時喉嚨裏很痛。最主要是口渴,到飯吃完的時候,我喝了足有半加侖的水,是體內的鹽分引起了嚴重脱水。
我嘗試着在等候的時候看看電視。
愛麗絲已經到了,坐在為她臨時準備的牀上,雙眸像液體的奶油糖果。她拍拍枕頭説:“謝謝。”
“你早到了。”我興高采烈地説。
我在她身邊坐下,頭靠在她肩膀上。她用冰冷的手臂挽着我,嘆了口氣。
“貝拉,我們該對你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我老實説道,“我真的很努力地嘗試過了。”
“我相信你。”
我們沉默了。
“他——他是不是”我深吸了口氣。雖然此刻我已經能想起來了,但是要叫出他的名字很困難。“愛德華是不是知道你在這兒?”我忍不住問道,畢竟這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我對自己承諾説等她走了,我會解決這個問題,想到這個我又有些不舒服了。
“不知道。”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他沒有和卡萊爾和埃斯梅在一起?”
“他每幾個月回來一次。”
“哦。”他一定還在外面享受他的生活,我轉向另外一個更安全的問題,“你説你是飛過來的從哪兒飛來的呢?”
“從德納利過來的,我在那兒拜訪坦尼婭一家。”
“賈斯帕在這兒嗎?他沒和你一塊兒來嗎?”
她搖搖頭:“他不贊成我介入。我們發過誓”説到這兒,她聲音逐漸變小,然後一改口吻,“你覺得查理不介意我在這兒嗎?”她略帶擔憂地問道。
“查理覺得你很棒呢,愛麗絲。”
“這個嘛,我們得慢慢看了再説呢。”
幾秒鐘之後,我聽到摩托艇停靠在車道上的聲音,跳了起來,去開門。
查理邁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過來,雙眼看着地面,肩膀無力地聳拉着。我走上前去迎接他,直到我抱住了他的腰他才注意到我,然後猛烈地抱住了我。
“哈里的事我很難過,爸爸。”
“我會很想念他的。”查理輕聲説。
“蘇怎麼樣?”
“她有些茫然,好像還沒有接受事情的真相。山姆陪着她”他的聲音忽大忽小,“那些可憐的孩子,利亞比你大一歲,賽斯只有十四歲”他一邊説一邊搖搖頭。説着,我們又向門口走去,他摟緊了我。
“對了,爸爸?”我想最好先給他打打預防針,“你怎麼也想不到誰在這裏呢。”
他面無表情地看看我,轉過頭去,看到街對面的奔馳車。走廊上的燈反射出黑色汽車的光亮。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愛麗絲已經站在門口了。
“嗨,查理,”她用柔和的聲音説道,“不好意思,我來得不是時候。”
“愛麗絲?卡倫?”他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人,似乎不確定自己的眼睛,“愛麗絲,是你嗎?”
“是我,”她説,“我從附近過來的。”
“卡萊爾他”
“不,我是一個人來的。”
我和愛麗絲都明白其實他想問的不是卡萊爾,他的手臂把我摟得更緊了。
“她可以待在這裏,是不是?”我央求道,“我已經跟她説了。”
“當然可以,”查理機械地答道,“我們很高興你能來,愛麗絲。”
“謝謝,查理,我知道這個時侯不太適合。”
“不,沒關係,真的。接下來,我會很忙,要儘量為哈里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貝拉有你做伴很好。”
“桌子給你留了飯,爸爸。”我説。
“謝謝,貝拉。”説着,他又摟了摟我,然後向廚房走去。
愛麗絲回到沙發上,我跟着她走過去。這次是她主動攬着我。讓我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你看上去有些累。”
“是啊,”我答道,聳聳肩,“是因為在死亡邊界掙扎所致對了,卡萊爾知道你來是什麼態度?”
“他不知道,他和埃斯梅一起去捕食旅行了。等到他幾天後回來,應該能收到他的信。”
“你不會告訴他不過要是他過來呢?”我問道,她知道我説的這個“他”不是指卡萊爾。
“不,他非得把我殺掉不可。”愛麗絲害怕地説道。
我不禁笑了,然後嘆了口氣。
我不想睡覺,想這樣整晚和愛麗絲聊天。整天坐在雅各布的沙發上當然不會累,但是險些被淹死的經歷的確令我精疲力盡,我的雙眼已經睜不開了。我靠在她冰冷的肩膀上,頭腦不再思考,享受着最美好的寂靜。
我睡得很好,沒有做夢,早早地醒來了,睡得很滿足,只是身體有些僵硬了。我睡在鋪着毯子,原本準備給愛麗絲用的沙發上,聽到她和查理在廚房聊天,好像查理在給她準備早餐。
“情況到底有多壞,查理?”愛麗絲温和地問道。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在談論克里爾沃特家族。
查理嘆了口氣:“情況很糟糕。”
“告訴我吧,我想知道我們走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時我聽到關櫥櫃的聲音和微波爐的計時錶走動的聲音,他們的談話暫停了。我在等待,心裏有些害怕。
“我從未覺得這麼無助,”查理慢慢説道,“當時我不知該怎麼辦。第一個星期——我覺得必須送她到醫院裏去。她不吃不喝,也不走動。傑蘭迪醫生説是‘緊張性精神症’,但是我沒讓他來看她,我怕會嚇到她。”
“不過她振作起來了?”
“我讓蕾妮帶她去佛羅里達,我不希望自己如果她不得不去醫院或者發生什麼別的事情。我希望和她母親在一起會好一些。但是我們開始打點衣服行裝時,她醒過來了,很憤怒。我從未見過貝拉這樣大發脾氣。她從來不發脾氣,但是天哪,她那天非常生氣,她把衣服扔了一地,説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離開——最後她開始哭泣,我想這是個轉折點。既然她希望待在這裏,我也不和她爭執,一開始,她看上去的確好起來了”
查理降低了聲音,聽到他説這些,我很難過,因為我知道自己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
“但是?”愛麗絲問道。
“她回到學校去讀書,吃飯、睡覺、上學、做功課。別人問她直接的問題時,她會回答。但是她內心很空洞。她的眼神很空泛。還有很多細節——她不再聽音樂了,在垃圾箱裏我發現了很多被破壞的CD;她不再看書了;不再待在開着電視的房間,不像以前一樣喜歡看電視了。最後我意識到——她是在儘量迴避任何可能令自己想到他的事情。
“我們幾乎無話可説,我很擔心説錯話令她難過——一點小事就可能令她退縮——她也從未主動和我聊起什麼。只有我問到時,她才回答。
她一直很孤獨,不給朋友打電話,有一陣子根本就不打電話。夜晚更是空寂,我還記得她夜裏睡夢中哭喊的聲音”
我幾乎能看到他在戰慄,想起這些,我自己也在戰慄,然後我嘆了口氣。事實上,我根本就騙不過他的眼睛,一點也騙不過。
“真抱歉,查理。”愛麗絲憂傷地説道。
“這不是你的錯。”他説話的語氣暗含着肯定有某個人該對這事負責任的意思,“你一直是她的好朋友。”
“不過她現在看來好多了。”
“是好多了,自從她開始和雅各布?布萊克約會以來,我注意到她真的好多了。她回到家裏,臉上又有了喜色,眼睛開始又有了生氣,變得更快樂了。”他停頓了一下,聲音略微有些變化,“他比她小一歲的樣子,我知道她原本一直當他是朋友,但是現在可能不單是朋友了,或者無論怎麼説,是朝那個方向發展的。”查理幾乎是帶着防禦的意味説出這些的。這是個警告,不是給愛麗絲的,而是希望愛麗絲傳達給某人的,“雅各布比他的年紀更顯老,”他繼續用帶着防備的語氣説道,“他在生活上照顧着他的父親,就像是貝拉在心理上照顧她的母親一樣,這是他變得成熟。他長得很帥氣——像他母親。他很配貝拉,你明白的。”
“那麼她和他在一起很好。”愛麗絲表示同意。
查理長長地嘆了口氣,由於愛麗絲沒有反對,很快説道:“的確,我有些言過其實了。我不太確定即便是和雅各布在一起,我還是常常看到她的眼神中有着特殊的神情,我可能從來沒有體味到她經歷的痛苦。這不同尋常,愛麗絲,這這令我感到害怕。根本不正常,不像是某人離開了她,而像是這個人死去了。”他的聲音有點兒失控了。
不錯,我曾經的確感覺像是某個人死了——像我自己死了。這種感覺不單單是對真愛失去信心了,這好像還不足以置人於死地。這種感覺是好像失去了整個未來,整個家庭——失去了我所選擇的整個人生
查理繼續絕望地説道:“我不知道她是否能挺過來——不知道依她的性格,是否可以從這樣的痛苦中走出來。她一直是個堅定不移的小傢伙,不能忘卻過去,不會改變想法。”
“她的確是這種人。”愛麗絲應答道,聲音有些乾澀。
“愛麗絲”查理猶豫了一下,“現在你知道我對你很有好感,我也相信她很高興見到你不過我有些擔心你來這裏會對她產生影響。”
“我也有同樣的擔心,查理。我要是知道情況是這樣也不會來的,抱歉。”
“親愛的,別説抱歉的話。誰知道呢,説不定會帶來好的影響呢。”
“但願如此。”
接着只有他們用餐的刀叉聲和查理吃東西的聲音,我在想不知愛麗絲把食物藏在哪裏了。
“愛麗絲,我想問你點事情。”查理笨拙地説。
愛麗絲很鎮定:“你説吧。”
“他不會也來這裏吧?”我能聽出查理語氣中壓抑着的氣憤。
愛麗絲柔和地、肯定地回答:“他甚至不知道我在這裏。我最近一次和他聊天時,他在南美。”
聽到這個消息,我頓時僵住了,努力聽他們下面説什麼。
“這樣倒好,”查理哼着鼻子説,“當然了,我希望他開心。”
這時,愛麗絲的語氣變得更堅定了:“這個我倒不作想當然的猜測,查理。”我能想象她用這種語氣時,眼睛一眨一眨的樣子。
我聽到一把椅子被迅速移開,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我想是查理站了起來,愛麗絲不可能弄出這樣的聲音。接着聽到自來水龍頭打開了,沖洗着盤子。
看來他們不會繼續討論愛德華了,於是我決定起牀。我翻了個身,用身體敲打着沙發的彈簧,彈簧發出尖鋭的嘎吱聲,然後我大聲打了個哈欠。
廚房裏很安靜。
我伸了個懶腰,喉嚨裏發出輕輕的聲音。
“愛麗絲?”我假裝什麼也沒聽到,叫着她的名字,聲音有些乾澀,正好偽裝成剛醒來的樣子。
“我在廚房,貝拉。”愛麗絲叫道,一點也沒有懷疑我聽到他們的談話,不過她隱瞞這些事情很有一套的。
查理不得不走了——他要幫助蘇?克里爾沃特安排葬禮的事情。要不是愛麗絲在這裏,今天對我而言又是漫長的一天。她一直未説要離開,我也沒問她。我知道她離開是必然的,但是不願去想它。
我們倒是聊起了她家——除了一個人,其他所有人都聊到了。
卡萊爾在伊薩卡島上夜班,同時在科內爾兼職做教師。埃斯梅正在修繕一幢十七世紀的房子,是座歷史紀念館,在城北的森林區。埃美特和羅莎莉又去歐洲度另一個蜜月,去了幾個月,已經回來了。賈斯帕也在科內爾,在那兒修哲學課程。愛麗絲一直在作個人研究,研究我去年春天碰巧告訴她的事情。她很幸運找到了那個庇護所,她曾經在那裏度過了人生的最後幾年,但那段生活她已經沒有記憶了。
“我叫瑪麗?愛麗絲?布蘭登,”她很快告訴我,“有個妹妹叫辛西亞。她的女兒——也就是我的侄女——現在還活着,在比洛克西。”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你送到……那裏麼?是什麼讓他們居然採取這樣極端的措施?而你當時是對未來滿懷期望的……”
她只是搖搖頭,淺黃褐色的雙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沒有找到很多關於他們的情況。我查閲了所有舊報紙的縮微平片資料,裏面並未頻繁的提到我家。他們不是報紙常常報道的那個圈子裏的人。我父母親的婚約在那兒,辛西亞的婚約也在。”她不太確定地提起辛西亞的名字,“其中也宣佈了我的出生……和我的去世。我找到了自己的墳墓,甚至還從那個老庇護所的檔案中偷到了入學通知單,通知單上的日期和我墓碑上的日期是一天。”
我不知該説些什麼,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更輕鬆的話題。
卡倫一家現在又團聚了,只有一個人沒回來,正在德納利和坦尼婭共度科內爾的春季休假。我傾聽着每個細節,聽她講講這個家庭的瑣事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曾經夢想着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員。
查理天黑後才回來,比頭一天晚上看上去更加疲憊了。他明天一早還要去為哈里的葬禮安排預定的事,所以他回來得早了點,我和愛麗絲在沙發上休息。
第二天太陽出來了,查理從樓梯上走下來,他看上去全然像個陌生人,穿着一套我從未見過的舊西服。上衣沒有扣,我想是扣上太緊的緣故,領帶配這個樣式的西服有點嫌大。他踮着腳尖走到門邊,儘量不吵醒我們。我沒有出聲,假裝睡着了,愛麗絲在躺椅上也假裝在睡覺。
他一出門,愛麗絲就坐了起來,仍然蓋着被子,不過她已經穿好衣服了。
“那麼,你今天準備做什麼呢?”她問。
“不知道——你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麼?”
她笑笑,搖了搖頭:“不過還早呢。”
在拉普西經歷的一切也許使我忽略了家裏的一堆事情,我決定乾點家務活。我想做點什麼,讓查理的日子好過些——讓他回來看到一個乾淨、整齊的家,或許這能讓他感覺好點。我從衞生間開始了——這裏被忽略的事情最多。
我做家務時,愛麗絲就靠在門框上,問我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諸如我的,不對,是我們的高中朋友,問我自從她離開後,這些朋友都怎麼樣了。她的臉上還是一副隨意的、毫無感情的樣子,但是我看得出她對我簡單的回答不太滿意,或許是我對昨天偷聽了她和查理的談話有些內疚吧。
我正把袖子挽過胳膊肘,擦洗衞生間的地板,這時門鈴響了。
我立刻轉向愛麗絲,她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很焦慮,令我感到奇怪,愛麗絲很少會對事情這麼驚訝。
“別掛!”我朝門的方向叫道,站起身來,到水槽旁把手沖洗乾淨。
“貝拉,”愛麗絲有些沮喪,“我能猜到大概是誰,我想我應該回避一下。”
“猜?”我重複她的話,什麼時候開始愛麗絲需要去猜測事情了?
“如果情況又像我昨天破天荒地預見到的一些事情一樣,那麼很有可能是雅各布?布萊克,或者是他的——朋友。”
我看着她,愣愣地説:“你看不見狼人嗎?”
她扮了個鬼臉,“好像是這樣。”顯然這令她不安——非常不安。
門鈴又響了,一連響了兩次,聽得出來來人有些焦急。
“你哪兒也不用去,愛麗絲,是你先到的。”
她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但是笑聲中有些憂鬱的味道。“相信我——讓我和雅各布?布萊克共處一室絕不是明智之舉。”
她很快親了一下我的臉蛋,然後從查理的房間門進去了,無疑地會從查理的房間後門離開的。
門鈴又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