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對上了一盞明亮的白色的燈。我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一間全白的房間。我身邊的牆上覆滿了長長的垂直百葉窗。在我的頭頂上,耀眼的燈光讓我的視線模糊起來。我躺在一張硬邦邦的,很不平坦的牀上,牀邊還裝着欄杆。枕頭很扁,凹凸不平。附近的某處傳來了一陣惱人的蜂鳴聲。我希望這意味着我還活着。死亡不應該這麼不舒服。
我的手上插滿了透明的軟管,一根管子一樣的東西纏在我的臉上,就在我的鼻子下方。我抬起手,想把它拿開。
“不,你不能。”冰冷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
“愛德華?”我稍稍轉過頭去,他的臉離我的臉只有數英寸遠,他的下巴靠在了我的枕頭的邊緣。我再次意識到自己還活着,這一次還帶着感激和興高采烈的情緒。“哦,愛德華,我非常抱歉!”
“噓,”他噓聲示意我安靜下來。“現在一切都沒事了。”
“發生了什麼事?”我記不太清了,當我試圖回想的時候,我的腦子抗拒着我。
“我來得太遲了。我本來很有可能趕不上的。”他耳語着,聲音裏充滿了痛苦。
“我太蠢了,愛德華。我以為他抓住了我媽媽。”
“他欺騙了我們所有人。”
“我得打電話給查理和我媽媽。”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一點。
“愛麗絲打過電話了。蕾妮就在這裏——嗯,在這間醫院裏。她現在去吃點東西了。”
“她在這裏?”我試圖坐起來,但我的腦子暈得更厲害了,他的手温柔地把我推回枕頭上去。
“她很快就會回來的,”他保證道。“而且你得一動不動得待在這裏。”
“可你是怎麼告訴她的?”我驚慌失措地説道。我對被安撫絲毫不感興趣。我媽媽在這裏,而我正從一次吸血鬼的襲擊下康復過來。“為什麼你要告訴她我在這裏呢?”
“你從兩截樓梯上掉了下來,撞破了窗子。”他頓了頓。“你得承認,這是有可能發生的。”
我嘆了口氣,這個動作讓我隱隱作痛。我低下頭,看着被單下的自己,那一團巨大的隆起是我的腿。
“我的情況有多糟?”我問道。
“你折斷了一條腿,四根肋骨。你的頭蓋骨上有一些裂縫,你皮膚上每一英寸都傷痕累累。你還流了很多血。他們給你輸了許多血。我不喜歡這樣——這讓你有一陣子聞起來都很不對勁。”
“這對你來説一定是個不錯的變化。”
“不,我喜歡你的味道。”
“你做了什麼?”我安靜地問道。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不能肯定。”他看向別處,避開了我懷疑的眼睛。他從牀上拿起我裹着紗布的手,温柔地握在自己手裏,小心翼翼地避免扯斷那根把我連到其中一台監視器上的電線。
我耐心地等着他沒説完的話。
他嘆了口氣,依然拒絕對上我的目光。“我根本沒辦法……停下來。”他低聲説道。“根本不可能。但我做到了。”他最終抬起頭,幾乎微笑起來。“我一定很愛你。”
“我嚐起來跟聞起來一樣好嗎?”我報以一笑。笑容扯痛了我的臉。
“還要更好些——甚至比我想象過的還有好。”
“對不起。”我道歉道。
他翻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所有應該道歉的事情中(,你卻選了這個)。”
“那我應該為什麼而道歉?”
“為你差一點就讓自己永遠地離開我。”
“對不起。”我再次道歉。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的聲音有着安撫的味道。“當然,這樣做還是很不理智。你應該等着我的,你應該告訴我的。”
“你不會讓我走的。”
“是的,”他用冷酷的語氣贊同道。“我不會這樣做的。”
某些很不愉快的回憶開始闖入我的腦海。我顫抖着,然後畏縮起來。
他立刻焦急起來。“貝拉,怎麼了?”
“詹姆斯怎麼了?”
“在我把他從你身上拖開以後,艾美特和賈斯帕料理了他。”他的語氣裏有着一種尖鋭的後悔。
這話讓我困惑起來。“我沒看見艾美特和賈斯帕在那裏。”
“他們不得不離開那間屋子……到處都是血。”
“可你留下來了。”
“是的,我留下來了。”
“還有愛麗絲和卡萊爾……”我驚奇地説道。
“他們也愛你,你知道的。”
痛苦的畫面(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我最後一次看見愛麗絲時的情景提醒了我某件事。“愛麗絲看了那捲帶子沒?”我焦急地問道。
“是的。”一絲新的聲響使他的聲音陰沉起來。那是一種全然的憎恨的語氣。
“她幾乎一直待在黑暗裏,這就是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知道。她現在全明白了。”他的聲音很平坦,但他的臉陰沉着,寫滿了狂怒。
我試圖用我空着的手去夠他的臉,但某樣東西阻止了我。我低下頭,看見靜脈注射管正扯着我的手。
“呃。”我退縮了。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道。他被分了神,但還不夠。他眼裏的陰鬱依然沒有完全褪去。
“針頭。”我解釋着,看向別處,不敢再看我手上的針頭。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塊扭曲的天花板磚上,試圖不去理會肋骨傳來的疼痛,深呼吸着。
“害怕針頭。”他低聲對自己説着,搖了搖頭。“哦,一隻暴虐成性的吸血鬼,想要把她折磨致死,當然,沒問題,她逃出去去見他。另一方面,一根靜脈注射針……”
我轉了轉眼睛。我很高興地發現,至少,這個回應動作不會讓我疼痛。我決定改變話題。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我問道。
他起先困惑地盯着我,然後,痛苦浸染了他的眼神。他皺起眉,他的額頭皺了起來。“你想要我離開嗎?”
“不!”我斷然否認,被這個想法嚇壞了。“不,我是説,我媽媽會怎麼看待你在這裏這件事?在她回來以前,我得把這個故事給理順了。”
“哦,”他説道,他的前額又變得像大理石般光滑平整了。“我來鳳凰城是為了把我的感受告訴你,好説服你回到福克斯。”他睜大的眼睛顯得那麼誠懇和真摯,連我自己都差點要相信他了。“你同意和我見面,於是開車來我和卡萊爾還有愛麗絲住的賓館——當然,我是在家長的監管下來這裏的。”他一本正經地加上這句話。“但在來我房間的路上,你失足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當然,剩下的部分你都知道了。不過,你不需要記住所有的細節。你已經有了一個很好的藉口,那些更詳盡的細節你可以裝作有點糊塗矇混過去。”
我思考了片刻。“這個故事還有很多漏洞。比方説,根本沒有窗子被撞碎。”
“當然有。”他説道。“愛麗絲對偽造證據興趣濃得有些過頭。所有證據都被處理得相當有説服力——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甚至可以起訴那家賓館。你不需要擔心這個。”他保證着,用最輕柔的力度撫摩着我的臉頰。“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康復)。”
我對他的撫摩毫無反應,但這既不是因為我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也不是因為藥物帶來的麻木。監視器的蜂鳴聲忽然毫無規律地上下躍動起來——現在他不再是唯一一個能聽到我的心丟臉地砰然亂跳(心跳失律)的人了。
“這會很令人尷尬的。”我低聲自言自語道。
他輕笑起來,然後一絲好奇的(若有所思的/揣測的)神情在他的眼裏一閃而過。“嗯,我想知道……”
他慢慢得俯下身來,那陣嘈雜的蜂鳴聲瘋狂地加速着,甚至是在他的唇吻上我之前。但是,在他的唇用最温柔的力度壓下來時,蜂鳴聲停住了。
他立刻退回去,一臉的擔憂,直到監視器表明我的心臟已經重新啓動,他焦慮的神情才轉為放心。
“看樣子,我得比平常更小心得跟你相處才行。”他皺起眉。
“我還沒結束和你的這個吻呢,”我抱怨着。“不要逼我在這裏撲過去。”
他咧嘴一笑,然後彎下身子輕輕地把他的唇壓上我的唇。監視器抓狂了(暴走了)。
但隨後,他的唇緊繃起來。他退了回去。
“我想我聽到了你媽媽(的動靜)。”他説着,又咧嘴笑了起來。
“別離開我。”我喊出聲來,一陣蠻不講理的洶湧的恐懼席捲了我。我不能讓他走——他會再度從我身旁消失不見的。
只是短短的一秒鐘,他就讀懂了我的眼裏的恐懼。“我不會的。”他嚴肅地保證道。然後,他笑了起來。“我會打個盹。”
他離開我牀邊的那張硬邦邦的塑料椅子,坐到我牀腳的那張青綠色人造革躺椅上去。他完全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他真的一動不動。
“別忘了呼吸。”我諷刺地低聲説道。他深吸了一口氣,依然閉着眼睛。
現在連我都能聽見我媽媽的聲音了。她正和某人説着話,也許是個護士。她聽起來既疲倦又擔心。我真想從牀上跳起來跑到她那裏,安慰她冷靜下來,向她保證一切都很好。但我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形式的跳躍動作,所以我只能安靜地等着。
門被猛地退開了,她從門外偷看着。
“媽媽!”我低聲説着,我的聲音裏充滿了熱愛(深情)和寬慰。
愛德華依舊維持着一動不動地睡在躺椅上的姿勢,她看在眼裏,踮着腳走的我的牀邊。
“他一直待在這裏(他一直不肯離開),不是嗎?”她低聲自言自語着。
“媽媽,我真高興看到你!”
她俯下身子,温柔地擁抱着我,我感覺到熱淚正從我臉上留下來。
“貝拉,我真擔心!”
“對不起,媽媽。但現在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安慰着她。
“我真高興,我最終看到你睜開眼睛了。”她在我的牀沿上坐了下來。
我忽然意識到我還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我的眼睛是從什麼時候起閉上的?”(我睡了多久?)
“今晚是星期五,親愛的,你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星期五?”我吃了一驚。我試圖記起那件事是哪天發生的……但我不願意去想它。
“他們不得不一直給你使用鎮靜劑,用了好長一段時間,甜心——你弄出了很多傷口。”
“我知道。”我能感覺到這些傷口的存在。
“你真幸運,卡倫醫生就在那裏。他真是個好人……不過,太年輕了點。他看上去更像一個模特,而非醫生……”
“你見到卡萊爾了?”
“還有愛德華的妹妹愛麗絲。她是個可愛的女孩。”
“她確實是。”我完全贊成。
她越過自己的肩膀,瞥了一眼愛德華,後者依然躺在那張椅子上,緊緊地閉着雙眼。“你還沒告訴過我,你在福克斯交了個這麼好的朋友。”
我畏縮了一下,然後呻吟起來。
“有哪裏疼嗎?”她擔憂地問道,回過頭來。愛德華的眼睛飛快地瞥了一下我的臉。
“我很好。”我向她保證道。“我只是剛剛想起來不能亂動。”他又回到他那個偽裝的睡眠裏去了。
我充分利用了我媽媽那一瞬間的分神,努力不讓話題回到我那絕對稱不上誠實的舉動上。“菲爾在哪裏?”我迅速問道。
“佛羅里達——哦,貝拉!你根本猜不到!就在我們要離開的時候,最好的消息來了!”
“菲爾拿到了合約?”我猜測着。
“是的!你是怎麼猜到的!太陽隊,你能相信嗎?”
“太棒了,媽媽。”我竭盡全力,儘可能説得更熱情些,儘管我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你會喜歡傑克遜維爾的。”我茫然地盯着她,她滔滔不絕地説着。“當菲爾開始跟亞克朗市隊溝通的時候,我還有些擔心,因為那裏到處都是冰雪,你知道我有多討厭寒冷。但現在,傑克遜維爾!那裏總是陽光燦爛,潮濕也沒那麼糟糕。我們找到了一所最可愛的房子,黃色的,裝飾着白邊,還有一個像老電影裏那樣的門廊,還有那棵巨大的橡樹。而且那裏離海邊只有幾分鐘路程,你還能有你自己的浴室……”
“等等,媽媽?”我打斷了她的話。愛德華依然閉着眼睛,但他的樣子太緊張了,根本不像是在睡覺。“你在説什麼?我不打算去佛羅里達。我住在福克斯。”
“可你不必這樣做了,笨蛋。”她大笑起來。“現在菲爾能有更多的時間在附近了……我們已經就這個問題談過很多次了,我打算作出讓步,在他客場比賽的日子裏,有一半時間陪着你,一半時間陪他。”
“媽媽。”我遲疑着,想知道怎樣才能最圓滑得處理這件事。“我想要住在福克斯。我已經融入了那裏的學校,我也有一兩個閨蜜了”——我提醒了她關於朋友的事,她又瞥了一眼愛德華,所以我試着換了個方向——“還有,查理需要我。他在那裏老是一個人,而且他完全不會烹飪。”
“你想要留在福克斯?”她不知所措地問道。這個想法對她來説太不可思議了。然後她的眼睛飛快地看向了愛德華。“為什麼?”
“我告訴過你——學校,查理——”我聳了聳肩。這不是個好主意。
她的雙手無助地在我身上徘徊着,試圖找出一塊安全的地方拍一下我。她最終拍了拍我的額頭,只有那裏沒有包着繃帶。
“貝拉,甜心,你討厭福克斯。”她提醒我。
“那裏沒那麼糟。”
她皺起眉,來來回回地看着愛德華和我,這次她看得不慌不忙,顯然是故意的。
“是因為這個男孩嗎?”她耳語道。
我張開嘴想要撒謊,但她的眼睛正仔細地審視着我的臉,我知道她會從我臉上看出來的。
“他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我承認道。沒有必要坦白交代這部分有多大。“所以,你找機會跟愛德華交談過了?”我問道。
“是的。”她遲疑着,看着他優雅的安靜的姿勢。“我想要和你談談這件事。”
啊—噢。“什麼事?”我問道。
“我覺得這個男孩愛上你了。”她指責道,依然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也這樣覺得。”我向她吐露道。
“那麼,你對他有什麼感覺?”她只能勉強掩飾住自己語氣裏洶湧的好奇。
我嘆了口氣,看向別處。儘管我是那麼的愛着我的媽媽,這依然不是一個我能和她交流的話題。“我對他簡直着了迷。”瞧——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在談到她的初戀男友時會説的話。
“嗯,他似乎很不錯,還有,我的天,他帥得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但你太年輕了,貝拉……”她的聲音很沒自信。就我所記得的情況而言,這是自我八歲時起,她頭一次這麼接近於竭力使自己聽起來具有家長的威信。我認出了我和她談男人時,那種通情達理但堅定不移的口氣。
“我知道,媽媽。別擔心這個。這只是一見傾心的狂熱。”我安撫着她。
“沒錯。”她贊同着,很容易就開心起來了。
然後她嘆了口氣,滿懷歉意地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向牆上的那個大圓鍾。
“你要離開了嗎?”
她咬住唇。“菲爾過會兒會打電話來……我不知道你醒了。”
“沒關係,媽媽。”我試圖讓自己的如釋重負不那麼明顯,這樣她就不會覺得受傷了。“我不會孤單的。”
“我很快回來。我要睡在這裏,你知道的。”她宣佈道,顯然很為自己感到自豪。
“哦,媽媽,你不必這樣做!你可以睡在家裏——我根本沒注意到這樣做的差別(我不介意的)。”止痛藥在我腦子裏帶來的眩暈現在讓我更難集中注意力了,儘管,很顯然,我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我只是很不安。”她怯懦得承認道。“附近的街區發生了一些犯罪行為,我不想要獨自待在家裏。”
“犯罪?”我警惕地問道。
“有些人闖進了我們家拐角處的那間舞蹈教室,把它燒成了白地——什麼都沒留下來!然後他們還留了一輛偷來的車在門口。你還記得嗎,你以前曾經去過那裏上舞蹈課呢,甜心?”
“我記得。”我顫抖着,然後畏縮起來。
“我可以留下來,寶貝,只要你需要我。”
“不,媽媽,我很好。愛德華會陪着我的。”
她臉上的表情寫着這就是她想留下來的原因。“今晚我會回來的。”與其説是一個保證,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警告。當她説話的時候,她又瞥了一眼愛德華。
“我愛你,媽媽。”
“我也愛你,貝拉。你走路的時候請更當心點,甜心,我不想失去你。”
愛德華的眼睛依然閉着,但一個大大的咧嘴一笑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一個護士匆匆忙忙地走進來,檢查了我身上所有的軟管和電線。我媽媽親吻了我的前額,輕拍了一下裹着紗布的手,然後離開了。
那個護士正在檢查我的心電監護儀所打印出來的紙條。
“你感覺很不安嗎,甜心?你的心率在這個點上有點兒高。”
“我很好。”我向她保證道。
“我會告訴你的註冊護士(護理師)你醒了。她會在一分鐘之內過來看你的。”
一等她關上門,愛德華立刻出現在了我牀邊。
“你偷了一輛車?”我揚起眉毛。
他微笑着,沒有半點悔改的意思。“那是輛好車,非常快。”
“你的小睡怎麼樣?”我問道。
“非常有趣。”他眯起眼睛。
“什麼?”
他垂下頭去,答道:“我很驚訝。我以為佛羅里達……還有你媽媽……好吧,我以為那正是你想要的。”
我無法理解地盯着他。“可你在佛羅里達得終日困住屋裏。你只能在夜裏外號粗,就像一個真正的吸血鬼一樣。”
他幾乎要微笑起來了,但最終沒有笑。然後他的臉黯淡下來。“我會待在福克斯,貝拉。或者某個類似於福克斯的地方。”他解釋道。“某個我不會再傷害到你的地方。”
起初,我沒有立刻領會他的話。我繼續茫然地盯着他,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我的腦海裏,就像是一個可怕的謎團一樣。我只能勉強注意到我的心跳加速的聲音。不過,當我的呼吸變得紊亂起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肋骨傳來的表示抗議的劇痛。
他什麼也沒説,他警惕地看着我的臉。那種與破碎的骨頭無關的疼痛,那種更加糟糕,糟糕到好無止境的疼痛,威脅着要把我碾碎。
然後,另一個護士目的明確地走進了房間。愛德華又一動不動地像塊石頭一樣,她訓練有素的眼睛把我的神情看在眼裏,然後轉向那些監視器。
“是時候再吃點止痛藥了,甜心?”她友好地問道,輕叩了一下那個靜脈注射器的瓶子。
“不,不用。”我喃喃低語着,試圖去掉自己聲音裏的痛苦。“我什麼也不要。”我無法承受在這個時候閉上眼睛。
“沒有必要這樣逞強,甜心。如果你不那麼強迫自己忍耐(不憋着那麼多壓力),情況會更好些。你需要休息。”她等待着,但我只是搖了搖頭。
“好吧。”她嘆了口氣。“等你準備好的時候,請按呼喚鈴。”
她嚴厲地看了一眼愛德華,然後又瞥了一眼那台機器,眼裏更多的是不安,最終離開了。
他冰冷的雙手落在我的臉上。我睜得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噓,貝拉,冷靜下來。”
“不要離開我。”我用破碎的聲音懇求道。
“我不會的。”他保證道。“現在放鬆下來,等會兒我再把護士叫進來給你打鎮靜劑。”
但我的心跳依然沒有慢下來。
“貝拉。”他焦急地輕拍着我的臉。“我哪裏也不去。只要你需要我,我會一直待在這裏。”
“你發誓,你不會離開我?”我低聲説道。至少,我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喘息。我的肋骨在顫抖着。
他把手放在我的臉兩側,然後把臉側向我的臉。他的眼睛睜大,顯得很嚴肅。“我發誓。”
他呼出的氣息是那麼的慰藉人心。這似乎讓我呼吸的疼痛減輕下來。他繼續看着我的眼睛,直到我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那陣蜂鳴聲恢復到一種正常的節奏。他的眼睛很黑,今天他的眸色更接近於黑色而非金色。
“好些了?”他問道。
“是的。”我謹慎地説道。
他搖了搖頭,然後喃喃低語着某些我無法理解的句子。我想我聽到了“過度反應”這個詞。
“你為什麼要説這些。”我耳語着,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你厭倦了不得不全天候地救援我嗎?你想要我離開你嗎?”
“不,我不能沒有你,貝拉,當然不能。講道理一點。我對拯救你也毫無意見——如果不是因為事實上我正是那個讓身陷險境的人的話……我正是讓你現在待在這裏的原因。”
“是的,你正是原因所在。”我皺起眉。“讓我待在這裏……活着的原因。”
“僅僅是活着。”他的聲音幾近耳語。“包裹在繃帶和石膏裏,幾乎沒法動彈。”
“我不是在説我最近一次瀕於死亡的經歷。”我説着,有些生氣起來。“我在想別的事情——你可以選擇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在福克斯的公墓裏腐爛掉。”
他因為我的話而畏縮了一下,但那種飽受折磨的神情依然沒有離開他的眼底。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部分。”他繼續耳語着,表現得就好像我什麼也沒説一樣。“不是看到你躺在地板上……扭曲着,傷痕累累。”他的聲音有些梗咽。“不是以為我已經來得太遲。甚至不是聽到了你痛苦的尖叫——這一切令人難以忍受的記憶都將會在我無盡的餘生中糾纏着我。不,最糟糕的是那種感覺……我知道我沒法停下來。我確信我會親手殺了你的。”
“可你沒有。”
“我會的。只差一點(這太容易了)。”
我知道我必須保持冷靜……但他正在試圖説服自己離開我,恐懼在我的肺部裏掙扎着,想要衝出來。
“向我保證。”我耳語着。
“什麼?”
“你知道的。”現在我開始生氣了。他太固執地決心要詳細描述那些消極的事情。
他聽出了我語氣的變化。他的眼神緊繃起來。“我不夠堅強,沒法讓自己離開你,所以我猜你得用你自己的方式離開……不管這會不會殺了你。”他粗魯地補充道。
“很好。”儘管,他沒有做出保證——這是我無法迴避的事實。恐懼只能勉強維持着。我再也沒有氣力控制自己的憤怒了。“你告訴過我你是怎麼停下來的……現在我要知道為什麼。”我詰問道。
“為什麼?”他警惕地重複道。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你不讓毒液繼續傳播下去?那樣現在我就像你一樣了。”
愛德華的眼睛變成了全然的黑色,我想起來了,這是他永遠也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愛麗絲一定在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或者當他在附近的時候,她一定對自己的想法很小心——很顯然,他完全不知道她已經向我灌輸了吸血鬼轉變的技術性細節。他很驚訝,也生氣了。他的鼻孔張大了,他的嘴巴看上去就像是用石頭鑿出來的一樣。
他不打算回答,這很明白。
“首先,我得承認我對親密關係沒什麼親身體會。”我説道。“但這更合乎邏輯……男人和女人應當稍微平等些……就像是,不能老是他們中的一個突然出現然後拯救另一個。他們應該平等的,互相援助。”
他把手臂交疊在我的牀邊,然後把下巴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的表情平靜下來,他的憤怒遏制住了。很顯然他已經決定了不對我發火了。我希望我有機會在他抓到愛麗絲以前警告她。
“你確實救了我。”他安靜地説着。
“我不能總當露易絲.萊恩。”我堅持着。“我也想當超人。”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要求着什麼。”他的聲音很温柔,他緊張地盯着枕頭套的邊緣。
“我想我知道。”
“貝拉,你不知道。我花了將近九十年的時間去思考這件事,而我還是不能確定。”
“你希望卡萊爾沒有救你嗎?”
“不,我不希望那樣。”他停頓了片刻,然後繼續説道。“但我的生命已經結束了。我不必放棄任何東西。”
“你就是我的生命。失去你是唯一能傷害我的事。”我能更好地説出這話了。承認我有多麼需要他變得容易了。
可是,他非常地冷靜。他做出了決定。
“我不能這樣做,貝拉。我不能讓那樣的事發生在你身上。”
“為什麼不能?”我的喉頭沙啞着,我大聲地説出了那句話,儘管我本意並不想這樣大聲説的。“別告訴我這太艱難了!在今天以後,或者我猜那已經是很多天以前的事了……無論如何,在那之後,這就不算什麼。”
他瞪着我。
“那疼痛呢?”他問道。
我臉色發白。我沒法控制住自己。但我試圖不讓自己的神情表現得太明白。我記起來那種感覺……火焰在我的血管裏燃燒着。
“這是我的問題。”我説道。“我能把握住。”
“在情況失控的時候,勇氣也許會很有幫助的。”
“這不是問題。就三天。有什麼大不了的。”
愛德華又扮了個鬼臉。我的話提醒了他,我比他所希望的知道得更多。我看着他強抑住自己的憤怒,看着他的眼神變得揣度起來。
“查理?”他簡要地問道。“蕾妮?”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掙扎着想要回答他的問題。我張開嘴巴,但發不出聲音。我又閉上了嘴巴。他等待着,然後露出了勝利的神情。因為他知道我沒法如實回答。
“看,這也不是問題。”我最終喃喃低語道。當我撒謊的時候,我的聲音總是沒法讓人信服。“蕾妮總會為自己做出選擇——她也想要我這樣做。而查理能恢復過來,他過去一直是一個人。我不能永遠為他們操心。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要過。”
“確實如此。”他猛地説道。“而我不能結束你的人生。”
“如果你在等我奄奄一息的時候,那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就在這裏!(我已經奄奄一息了!)”
“你會好起來的。”他提醒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去理會這個動作帶來的一陣痙攣的疼痛。我瞪着他,他瞪了回來,臉上沒有半點讓步。
“不,”我慢慢地説道。“我不會的。”
他的前額皺了起來。“當然你會的。你只會留下一兩個傷疤……”
“你錯了。”我堅持説道。“我會死的。”
“真的,貝拉。”現在他焦急起來了。“你只需在這裏待上幾天就能出院了。最多兩週。”
我瞪着他。“我也許不會在現在死去……但我終有一日會死去的。每一天,每一分鐘,我都在離死亡更近。而且我會變老的。”
他聽着我説的話,皺起了眉頭,把他長長的手指壓在鬢角,然後閉上了眼睛。“這正是應該發生的事情。這是本來應該發生的事情。如果我沒有出現的話,這早該發生了——而我根本不應該出現。”
我哼了一聲。他驚訝地睜開眼睛。“這太愚蠢了。就像是某個人剛剛贏得了一張彩票,把錢都領走了,然後説‘看,讓我們回到從前,事情應該是那樣子的,那樣會更好些。’我不會買賬的。(我不會接受這種説法的)”
“我絕對不是一份彩票大獎。”他咆哮着。
“沒錯。你要好多了。”
他翻了翻眼睛,然後啓唇説道:“貝拉,我們不會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我拒絕詛咒你陷入無盡的黑夜。到此為止。”
“如果你認為這事就這樣結束了,那你就太不瞭解我了。”我警告他。“你不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吸血鬼。”
他的眼睛又變暗了。“愛麗絲沒這個膽量。”
然後有一瞬間,他看上去是那麼可怕。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這一點——我想象不出有人能勇敢與他面對面。
“愛麗絲已經看到了,不是嗎?”我猜測着。“這就是為什麼她説這些會讓你心煩。她知道我會成為像你們那樣的人……終有一日會的。”
“她錯了。她也看見過你的死亡,但這也沒有發生。”
“你永遠也逮不到我和愛麗絲打賭。”
我們都盯着對方,瞪了很久很久。屋裏安靜得只能聽到機器的呼呼聲,蜂鳴聲,滴水聲,還有牆上的鐘的滴答聲。最終,他的表情緩和下來了。
“所以,我們現在進行到哪兒了?”我想知道。
他毫無幽默地輕笑起來。“我相信,這叫僵局。”
我嘆了口氣。“哎唷。”我低聲説道。
“你感覺怎麼樣?”他問道,眼睛盯着呼喚護士的那個按鈕。
“我很好,”我撒了謊。
“我不會相信你的。”他温柔地説道。
“我不想睡過去。”
“你需要休息。這些爭論對你沒好處。”
“那麼,投降吧。”我暗示着。
“不錯的嘗試。”他伸手去夠那個按鈕。
“不!”
他不理會我。
“怎麼了?”牆上傳來的説話聲問道。
“我想我們已經準備好使用更多的止痛藥了。”他冷靜地説道,完全不顧我狂怒的神情。
“我會去叫護士。”那個聲音聽起來很厭煩。
“我不會服藥的。”我保證道。
他看向掛在我牀邊的那個輸液袋。“我不認為他們會要你吞藥片的。”
我的心率開始加快了。他看懂了我眼裏的害怕,然後挫敗地嘆了口氣。
“貝拉,你很疼。你需要休息,這樣你才能康復。為什麼你要這麼難相處呢?他們不會拿針扎你了。”
“我不怕針頭。”我咕噥着説道。“我只是害怕閉上眼睛。”
於是,他彎彎壞笑,用雙手捧起我的臉:“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去任何地方的。別害怕。只要這能讓你快樂,我會一直待在這裏。”
我報以一笑,不去理會臉頰上的隱隱作痛。“你在説永遠,你知道的。”
“哦,你會克服的——這只是一見傾心的狂熱。”
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讓我頭暈眼花。“當蕾妮接受這個説法時我大吃一驚。我知道你瞭解得更清楚。”
“當人類實在是件美妙的事。”他告訴我。“事情會改變的。”
我的眼睛眯縫起來。“別屏住呼吸。”
他大笑起來,這時,護士走了進來,手裏揮舞着一支注射器。
“打擾了。”她唐突地向愛德華説道。
他站了起來,穿過房間走到這間小屋子的另一頭,倚在牆上。他把雙臂交疊在胸前,等待着。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我依然惴惴不安着。他冷靜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在這兒,甜心。”那個護士微笑着,把藥物注射到我的軟管裏。“現在你會感覺好些的。”
“謝謝。”我毫無熱情地低聲説道。這沒花多長時間。我能感覺到,睡意幾乎是立刻就流淌在了我的血液之中。
“這是我應該做的。”當我的眼皮慢慢垂下來時,她低聲説道。
她一定已經離開房間了,因為一個冰冷光滑的東西正觸碰着我的臉。
“留下來。”這句話是那麼的含糊。
“我會的。”他保證道。他的聲音是那麼的美妙,就像是催眠曲一樣。“就像我説的,只要這能讓你快樂……只要這對你來説是最好的。”
我試圖搖頭,但我的頭太沉重了。“那不一樣。”我喃喃低語着。
他笑出聲來。“現在不用擔心這個,貝拉。你可以等到你醒來的時候再跟我爭論。”
我想我在微笑。
我能感覺到,他的唇落在了我的耳畔。
“我愛你,”他耳語着。
“我也是。”
“我知道。”他輕聲笑了起來。
我稍稍轉過頭……搜尋着。他知道我在等着什麼。他的唇温柔地吻上了我的唇。
“謝謝。”我嘆了口氣。
“不用謝。”
我真的要睡過去了。但我依然虛弱地和麻木感掙扎着。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他。
“愛德華?”我掙扎着,清晰地拼出他的名字。
“嗯?”
“我和愛麗絲打賭了。”我喃喃低語着。
然後,黑夜淹沒了我。
尾聲一觸即發
愛德華幫我坐進他的車裏,非常小心地不去碰到那一束束的絲綢和薄紗,還有他剛剛插到我精心設計的捲髮上的鮮花,以及我那龐大的行走糾正靴。他完全無視我唇上的怒色。
當他幫我坐好後,他坐上了駕駛座,然後把車倒出那條長長的狹窄的車道。
“要到哪一個特別的時刻你才會告訴我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我暴躁地問道。我真的討厭驚喜。而他知道。
“讓我震驚的是,你到現在還沒想出來。”他衝我投來嘲弄的一笑,我的呼吸立刻卡在了喉嚨裏。我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習慣他的完美呢?
“我沒有提到你看上去很不錯,對吧?”我求證道。
“是的。”他又是咧嘴一笑。我此前從沒見過他穿黑色,這顏色與他蒼白的肌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的美麗完全是超凡脱俗的。我沒法否認這一點,即便是他穿着一套男式無尾晚禮服這個事實也已經讓我很不安了。
不安不僅僅源於穿着。或是鞋子。我只穿着一隻鞋子,因為我的另一隻腳依然安全地包裹在石膏裏。但那僅僅用彩色緞帶纏繞起來的細細的鞋跟,顯然是不會在我蹣跚而行時有任何幫助的。
“如果愛麗絲打算像剛才那樣把我當芭比豚鼠一樣打理的話,我就再也不會過來了。”我抱怨道。我把一天中最好的時光花在了愛麗絲那間大得驚人的浴室裏,充當她扮演髮型師和美容師時那個無助的受害者。每當我坐卧不安或是想要抱怨的時候,她都會提醒我她完全不記得她當人類時的事了,然後要求我不要毀掉她聊以代替的樂趣。然後她讓我穿上了一條最荒謬的裙子——一件深藍色的,鑲滿褶邊的露肩禮服,上面標着我不認識的法國標籤——一條更適合於T台走秀而非福克斯的裙子。我沒法從我們的正式着裝上猜出什麼好事情來,這點我很肯定。除非……但我不敢把我的懷疑説出口,甚至不敢自己想一下。
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被分了神。愛德華把他的手機從他外套口袋裏拿出去,簡單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接通了電話。
“你好,查理。”他警惕地説道。
“查理?”我皺起眉。
在我回到福克斯以後,查理相當地……難過。對於我糟糕的經歷,他有着兩種涇渭分明的反應。一方面,他對卡萊爾充滿了幾近敬畏的感激。另一方面,他固執地堅信愛德華是罪魁禍首——因為,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最開始根本不會離開家。而愛德華對此再贊成不過了。這些日子以來,我被加以了一大堆此前從未出現過的規定:宵禁……訪客時間。
查理説的某些事情讓愛德華的眼睛因為難以置信而睜大了。然後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咧嘴一笑。
“你在開玩笑!”他大笑起來。
“怎麼了?”我詰問道。
他不理我。“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他談談?”愛德華提議道,語氣裏充滿了顯而易見的愉快。他等待了幾秒鐘。
“你好,泰勒,我是愛德華.卡倫。”他的聲音非常友好,表面上看是這樣。我捕捉到了那一絲淡淡的威脅的痕跡,這足以讓我很明白了。泰勒在我家做什麼?我漸漸理解了這個恐怖的真相。我再次看向愛麗絲強迫我穿上的這件很不恰當的衣服。
“我很抱歉,這裏大概有些誤會,但貝拉今晚沒空。”愛德華的語氣變了,他聲音裏的威脅忽然變得明顯起來,他繼續説道。“我再誠懇不過地告訴你,她每天晚上都沒空,對每個人都是這樣,但我除外。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我為你今晚的事深感歉意。”他聽起來沒有半點歉意。然後他啪地一下關掉電話,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咧嘴壞笑。
我的臉和脖子因為憤怒而變得緋紅一片。我能感覺到盛怒帶來的淚水正開始盈滿我的眼眶。
他驚訝地看着我。“最後一段説得太過分了嗎?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我不去理會他的話。
“你要帶我去舞會!”我大叫起來。
現在這一切明顯得令人難堪。如果我有稍微注意一下的話,我敢肯定我一點會留意到張貼在學校大樓上的海報的日期的。但我根本想象不到他在想着把我引向那裏。他完全不認識我嗎?
他完全沒有預料的我的反應會如此強烈,這再明白不過了。他抿緊了唇,他的眼睛眯縫起來。“別自尋煩惱,貝拉。”
我的眼睛飛快地瞥向窗外,我們已經在去學校的半路上了。
“你為什麼要讓我做這?。”我震驚地詰問道。
他衝自己的晚禮服打了個手勢。“老實説,貝拉,你認為我們在做什麼?”
我被問住了。首先,因為我忽略了顯而易見的事實。也因為那種模糊的疑慮——確切地説,是期待——我一整天都在盼望着,那時愛麗絲正試圖把我變成一個漂亮的舞會皇后,這實在是個太明顯的標誌了。我半是害怕半是希望的想法現在顯得很愚蠢。
我猜測過,這會是某種醖釀已久的場合。但舞會!這是我最不可能想到的事情。(這是離我的腦子最為遙遠的事情。)
憤怒的淚水從我的臉頰上滾落下來。我驚慌地想起來,我正非同尋常地塗了睫毛膏。我飛快地在眼下擦拭着,避免留下任何污跡。當我把手拿開的時候,我的手並沒有被染黑。也許愛麗絲知道我會需要防水的睫毛膏。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你為什麼要哭呢?”他沮喪地詰問道。
“因為我瘋了!”
“貝拉。”他全神貫注地用那雙灼熱的金色眼睛看着我。
“什麼?”我喃喃低語着,被分了神。
“就當是為了我。”他堅持着。
他的眼睛讓我所有的憤怒都消融了。當他像這樣作弊的時候,我根本不可能跟他對抗。我用僅存的優雅姿勢做出了讓步。
“好吧。”我撅起嘴,這讓我的瞪視變得沒那麼有效了。“我會安靜地走下去的。但你會看到,我還有很多壞運氣正等着兑現呢。我很可能會摔斷另一條腿的。看看着鞋子!這簡直是個危險的圈套!”我抬起自己那條好腿作為證據。
“哼。”他久久地盯着我的腿,遠遠超出必要的時間。“這提醒了我,得為今晚的事好好謝謝愛麗絲。”
“愛麗絲要來這裏?”這讓我稍微感到安慰。
“和賈斯帕一起,還有艾美特……和羅莎莉。”他坦白道。
那種安慰的感覺消失了。我跟羅莎莉的關係依然毫無改善,儘管我和她偶爾為之的丈夫相處得很不錯。艾美特喜歡我在他附近——他覺得我那些奇特的人類反應很逗趣……也有可能是因為我老是摔倒的事實讓他找到了許多樂趣。羅莎莉表現得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當我搖着頭,想要把我的思緒飄向的方向搖出腦海的時候,我想到了別的事情。
“查理也參與了這件事”我問道,忽然起了疑心。
“當然。”他咧嘴一笑,然後輕笑起來。“不過,很顯然,泰勒沒有參與進來。”
我咬緊了牙。我想象不出來,泰勒怎麼能這麼愛妄想。在學校裏,查理根本干涉不到,所以愛德華和我簡直形影不離——除了那些罕見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現在我們到了學校。羅莎莉那輛火紅的敞篷車在停車場裏格外顯眼。今天的雲層很稀薄,幾縷陽光從雲層裏溜出來,落在遙遠的西邊。
他下了車,繞過車子,替我開了門。他伸出了。
我固執地坐在座位上,交疊着胳膊,感到一陣隱秘的裝模作樣的矜持帶來的刺痛。停車場裏擠滿了穿着正裝的人們,他們都是目擊證人。他沒法像我們獨處時那樣把我強行抱出車外。
他嘆了口氣。“當有人要殺你的時候,你勇敢得像頭獅子——然後,當有人提到跳舞的時候……”他搖着頭。
我吞嚥了一下。跳舞。
“貝拉,我不會讓任何東西傷害你的——哪怕是你自己。我一次都不會放開你的,我保證。”
我思考着這些,忽然感覺好些了。他能從我臉上看出來。
“你瞧,現在,”他温柔地説道。“這沒那麼糟。”他俯下身來,一隻胳膊挽住我的腰。我抓住他另一隻手,讓他把我抱出車外。
他的胳膊緊緊地環繞着我,扶着我一瘸一拐地向學校走去。
在鳳凰城的時候,他們都在酒店宴會廳裏舉行舞會。當然,這場舞會在體育館裏舉行。這很有可能是鎮上唯一一間大得能容納一個舞會的房間。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我吃吃地傻笑起來。這裏有貨真價實的氣球拱門,還有用蠟光紙折成的花環裝飾着牆面。
“看上去像一場驚悚電影正等着發生。”我竊笑着。
“好吧,”當我們慢慢地走向檢票台時,他低聲説道——他支撐着我大部分的體重,但我依然不得不拖着腳,搖搖晃晃地向前走着——“這裏的吸血鬼多得足夠了。”
我看着舞池:舞池正中形成了一條很寬的裂口,那裏有兩對情侶正在優雅地轉着圈。另一對舞者正迫切地移向房間的另一側,給他們留出空間——沒有人想要站在這樣耀眼的存在旁邊,以免形成鮮明的對比。艾美特和賈斯帕都穿着經典款的晚禮服,看上去令人生畏,毫無瑕疵。愛麗絲穿着一條黑緞禮服,上面有着幾何圖形的鏤空圖案,露出大片的三角形的雪白的肌膚。然後羅莎莉……好吧,羅莎莉。她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她明豔的猩紅色禮服是露背款式的,被她用一根閃亮的帶褶邊的小牛皮寬皮帶緊緊地固定着,從脖子一直延伸到腰間。我憐憫地看着房間裏的每一個女孩,包括我自己。
“你想要讓我把門閂上,這樣你們就能屠殺這些毫無戒心的鎮民嗎?”我陰險地低聲説着。
“那你打算參與到這個計劃的哪個部分?”他瞪着我。
“哦,我當然站在吸血鬼那邊。”
他勉強笑了笑。“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離舞會。”
“千方百計。”
他買了我們兩個的票,然後讓我轉向舞池。我縮進了他的懷抱,拖着腳走着。
“我有一整個晚上。”他警告道。
最終,他把我拖到了他的家人正優美地轉着圈的地方——彷彿他們處在了一個與現在的時間和音樂完全不相符的時空中。我驚恐地看着。
“愛德華。”我的喉嚨太乾了,我只能用耳語説道。“我誠懇地説,我不會跳舞!”我能感覺到恐懼在我的胸膛裏沸騰着。
“別擔心,笨蛋。”他向我耳語道。“我會跳。”他把我的胳膊環繞在他的脖子上,然後把我抱起來,讓我踩在他的腳上。
然後,我們一起旋轉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像是隻有五歲。”在跳了幾分鐘毫不費力的華爾茲後,我大笑起來。
“你看上去不像五歲。”他低聲説着,一度把我拉得更近些,這樣我的腳離地面就有一英尺遠了。
在一次轉身時,愛麗絲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然後鼓勵地笑了笑——我報以一笑。我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很快樂……只是一點點。
“好吧,這隻有一般糟。”我坦白道。
但愛德華正盯着門,他臉上寫滿了憤怒。
“怎麼了?”我大聲詢問道。我追隨着他的視線,因為旋轉而失去了方向感,但最終我看到了困擾着他的事情。雅克布-布萊克,他沒有穿晚禮服,只穿着一件長袖白恤衫,打着領帶,他的頭髮被整齊地梳到後面,紮成了一個不同尋常的馬尾。他正穿過舞池向我們走來。
在認出他的震驚過後,我情不自禁地為雅克布感到遺憾。他顯然很不舒服——看上去是那麼的痛苦。當他的眼睛對上我的凝視時,他臉上寫滿了歉意。
愛德華用極低的聲音咆哮着。
“表現好些!”我噓聲説道。
愛德華聽起來很受傷。“他想要和你聊一聊。”
然後,雅克布走到了我們跟前,他臉上的窘迫和歉意更加明顯了。
“嗨,貝拉,我正希望你會在這裏。”雅克布聽起來像是期待着相反的事情。但他的笑容依然温暖如昔。
“嗨,雅克布。”我報以一笑。“怎麼了?”
“我能插隊嗎?”他試探地説着,第一次瞥了一眼愛德華。我震驚地發現雅克布根本不必抬頭看。在我第一次見到他以後,他一定長高了半英尺。
愛德華的臉很沉着,他毫無表情。他唯一的回答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來,然後退後一步。
“謝謝,”雅克布親切地答道。
愛德華只是點了點頭,緊張地看着我,然後才轉身走開。
雅克布把手放到我的腰上,我伸出手放到他的肩上。
“哇噢,傑克,你現在有多高?”
他自鳴得意地説道。“六英尺兩英寸。”
我們並不是在跳舞——我的腿讓跳舞成為不可能。我們只是笨拙地搖來搖去,根本沒挪動腳。這也還好。他最近猛長的個子讓他看上去既瘦長又不協調,他也許是個跟我一樣蹩腳的舞者。
“那麼,你今晚是怎麼跑到這裏來的?”我問道,並不是真的好奇。考慮到愛德華的反應,我能猜到。
“你能相信我爸爸花了二十塊錢讓我來參加你們的舞會嗎?”他坦白道,稍微臉紅了。
“是的,我能相信。”我低聲説道。“好吧,至少,我希望你過得愉快。有遇到你喜歡的人嗎?”我揶揄着,衝着像用蠟筆畫的甜點一樣排着隊站在牆邊的那堆女孩子點了點頭。
“有啊,”他嘆了口氣,“但她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他低下頭,對上了我困惑的雙眼,只看了一秒鐘——然後我們都困窘地移開了視線。
“順便説一句,你看上去很漂亮。”他羞澀地補充了一句。
“呃,謝謝。那麼,比利為什麼要花錢讓你來這裏呢?”我飛快地問道,儘管我知道答案。
雅克布看上去並不樂意改變話題。他看向別處,又開始不自在起來。“他説這是一個和你交談的‘安全’的地方。我敢發誓那個老男人一定是昏了頭了。”
我虛弱地加入他的大笑中。
“無論如何,他説如果我告訴你某件事,他就會幫我弄到我需要的那個主制動引擎。”他露出一個怯懦的咧嘴一笑,坦白交代道。
“那麼,告訴我吧。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車子攢完。”我也衝他咧嘴一笑。至少雅克布根本不相信這個。這讓情形變得更容易些了。愛德華靠在牆上,一直看着我的臉,他自己臉上卻毫無表情。我看到一個穿着粉紅色裙子的二年級生用怯懦的僥倖的神情看着他,但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雅克布又移開了視線,臉紅了。“別抓狂,好嗎?”
“我不會對你抓狂的,雅克布。”我向他保證道。“我甚至也不會對比利抓狂的。只要告訴我你要做的事就行。”
“嗯——這實在是太愚蠢了,對不起,貝拉——他想要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他要我告訴你,‘求你了。’”他厭惡地搖了搖頭。
“他還是很迷信,嗯?”
“是的。他有點……當你在鳳凰城受傷的時候,他有點反應過度了。他根本不相信……”雅克布自覺地吞掉了話尾。
我的眼睛眯縫起來。“我摔倒了。”
“我知道。”雅克布飛快地説道。
“他認為是愛德華做了什麼,讓你受了傷。”這不是個問句,而我也沒有遵守自己的保證,我生氣了。
雅克布不想對上我的視線。我們也不費事跟着音樂搖晃了。儘管他的手依然放在我的腰間,而我的手依然環繞着他的脖子。
“看,雅克布,我知道比利很可能根本不相信這個,但這正是你所知道的那樣。”——現在他看着我,作為對我聲音裏的誠摯的回應——“愛德華真的救了我的性命。如果不是因為愛德華和他爸爸,我一定早就死了。”
“我知道。”他聲明道,但他聽起來像是被我誠摯的話語影響到了。至少,也許他能把比利説服到這種程度。
“嘿,我很抱歉,你得來做這種事情,雅克布。”我道歉道。“無論如何,你弄到你的零件裏,對吧?”
“是啊,”他喃喃低語着。他看上去還是很尷尬……也很不安。
“還有嗎?”我難以置信地問道。
“忘掉這件事吧。”他低聲説道。“我會找份打工,然後自己存錢。”
我瞪着他,直到他對上我的視線為止。“説出來,雅克布。”
“那太糟了。”
“我不在乎。告訴我。”我堅持着。
“好吧……但是,耶穌,這聽上去太糟了。”他搖着頭。“他要我告訴你,不,警告你,説——還有,那是他的複數,不是我的”——他從我腰上移開一隻手,在空氣裏畫了一個小小的引號——“‘我們會一直看着。’”他小心地等待着我的反應。
這聽起來像是黑手黨電影裏的一句台詞。我大聲笑了起來。
“對不起,讓你不得不做這種事,傑克。”我竊笑着。
“我不那麼介意。”他如釋重負地咧嘴一笑。他的目光掠過我的裙子,審視着。“那麼,我應該告訴他你説讓他見鬼去嗎?”他滿懷希望地問道。
“不,”我嘆了口氣。“告示他我説謝謝。我知道他是出於好意。”
音樂結束了,我把胳膊放下來。
他的手在我的腰上遲疑着,他瞥了一眼我報廢的腿。“你想再跳一曲嗎?或者我能帶你到別的地方去?”
愛德華替我作了回答。“好了,雅克布。我會帶她走的。”
雅克布畏縮了一下,然後睜大眼睛盯着愛德華,他就站在我們身旁。
“嘿,我沒看見你在那裏。”他含糊地説着。“我猜我們待會兒見,貝拉。”他向後退去,不太情願地揮着手。
我笑了。“是的,回見。”
當另一首舞曲開始的時候,愛德華的胳膊環繞着我。這對慢舞來説節奏有點快,但這似乎並沒有難倒他。我把頭靠在他胸口,感到心滿意足。
“感覺好些了?”我揶揄着。
“完全沒有。”他簡單地答道。
“別對比利抓狂。”我嘆了口氣。“他只是因為查理的緣故才擔心我。這不是什麼人身攻擊。”
“我沒對比利抓狂。”他用一種緊繃的聲音更正到。“但他的兒子很讓我惱怒。”
我退回去看着他。他的神情非常嚴肅。
“為什麼?”
“首先,他讓我打破了我的承諾。”
我困惑地盯着他。
他半笑不笑地説:“我保證過,我今晚不會放開你的。”他解釋道。
“哦。好吧,我原諒你。”
“謝謝。但還有別的一些事情。”愛德華皺起眉。
我耐心地等待着。
“他説你漂亮。”他最終繼續説道,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對你現在的樣子來説,這實在是一種侮辱。你遠甚於美麗。”
我大笑起來。“你有偏見。”
“我不這樣認為。另外,我有卓越的視力。”
我們又開始轉圈了,我的腳踩上了他的腳,他把我抱得更緊了。
“那麼,你打算解釋這一切的原因了嗎?”我問道。
他低下頭,困惑地看着我,我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那些卷縐紙。
他思考了片刻,然後改變了方向,帶着我轉着圈穿過人羣,舞到體育館的後門那裏。我一眼看見了正在跳舞的傑西卡和邁克。他們都好奇地盯着我。傑西卡揮了揮手,我飛快地報以一笑。安吉拉也在那裏,看上去一臉幸福地被小個子本.切尼抱在懷裏。她的眼睛簡直沒法從他的目光裏移開,他比她低了一個頭。李和薩曼塔,勞倫,她正瞪着我,和科納在一起。我能叫出旋轉着從我面前經過的每一張臉。然後我們走出了門外,走到了正在消逝的日落的清冷的,黯淡的光線中。
一等到我們獨處,他立刻把我抱在懷裏,然後抱着我穿過黑暗的場地,一直走到籠罩在草莓樹的陰影下的一張長凳處。他坐在那裏。依然把我環抱在他胸前。月亮已經升起來了,透過薄紗般的雲層隱約可見,他的臉在皎潔的月光下變得蒼白起來。他的唇是那麼堅硬,他的眼睛裏寫滿了煩惱。
“重點是?”我柔和地催促着。
他不去理會我,抬起頭盯着月亮。
“又是暮色。”他喃喃低語着。“又一次終結。不管這一天多麼美好,它終究會結束的。”
“有些事不必結束。”我立刻緊張起來,咬緊牙關,喃喃低語着。
他嘆了口氣。
“我帶你去參加舞會。”他慢慢地説道,最終回答了我的問題。“因為我不想要讓你錯過任何事情。我不想因為我的出現讓你的生命有所缺憾,只要我能做到。我想要你當人類。我希望你的人生繼續下去,如果我沒有死在十九歲上,我的人生也會這樣繼續下去。”
我因為他的話而顫抖起來,然後憤怒地搖着頭。“在怎樣奇怪的平行空間裏我才會出於自己的意願跑去參加舞會呢?如果你不是一千倍地強於我,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僥倖做到這一點的。”
他簡單地笑了笑,但笑意並沒有滲入他的眼底。“這沒那麼糟,你自己説的。”
“那是因為我和你在一起。”
我們安靜了一分鐘。他盯着月亮,而我盯着他。我希望我能找到辦法來解釋為什麼我對正常人類的生命是那麼的不感興趣。
“你想要告訴我什麼嗎?”他問道,低下頭看着我,淡淡地笑着。
“我不總是這樣做嗎?”
“你只要保證你會告訴我。”他堅持着,咧嘴一笑。
我知道我會立刻後悔的。“很好。”
“當你想出來我要把你帶到這裏來的時候,你看上去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開始了。
“我確實是。”我插嘴道。
“確實。”他贊同道。“但你一定還有別的一些理論……我很好奇——你以為我讓你穿上盛裝是為了什麼?”
是的,我立刻就後悔了。我撅起嘴,躊躇着。“我不想告訴你。”
“你保證過的。”他反對道。
“我知道。”
“這有什麼問題嗎?”
我知道,他認為是尷尬讓我退縮的。“我猜這一定會讓你發瘋的——或者悲傷。”
當他思索着這個想法的時候,他的額頭皺在了一起。“我還是想要知道。求你了?”
我嘆了口氣。他等待着。
“嗯……我假定這是某種……場合。但我不認為那是某種平庸的人類活動……舞會!”嘲弄道。
“人類?”他冷淡地問道。他抓住了關鍵詞。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裙子,煩躁不安地抓起一片迷路的薄紗。他沉默地等待着。
“好吧。”我一吐為快。“我希望你也許已經改變心意了……你終於打算轉變我了。”
許多情緒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有些我能辨認出來:憤怒……痛苦……然後他似乎控制住了自己,然後他的表情變得有趣起來。
“你以為這是某種隆重的場合,對嗎?”他揶揄着,撫摩着他晚禮服外套的衣領。
我繃起臉,想要掩飾住自己的窘迫。“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至少,對我來説,這比舞會要合理得多。”他依然咧嘴笑着。“這一點兒也不有趣。”我説道。
“不,你是對的,這一點兒也不有趣。”他贊同道,他的笑容消失了。“不過,與其相信你是認真的,我更願意把這當成一個笑話。”
“但我是認真的。”
他深深地嘆息着。“我知道。你真的那麼情願嗎?”
痛苦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我咬住唇,點了點頭。
“已經準備好結束了,”他喃喃低語着,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把這當成了你人生中的暮色,儘管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已經準備好了放棄一切。”
“這不是結束,這只是開始。”我低聲表示不同意。
“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他悲傷地説着。
“你還記得你告訴過我,我沒有很清楚地看待自己嗎?”我揚起眉毛,問道。“你顯然有着同樣的盲目。”
“我知道自己是什麼。”
我嘆了口氣。
但他敏捷易變的心緒因我而改變了。他撅起唇,他的眼睛在刺探着。他久久地審視着我的臉。
“那麼,你現在已經準備好了?”他問道。
“呃,”我吞嚥了一下。“是的?”
他微笑着,然後慢慢地埋下頭,直到他冰冷的唇輕輕掃過我頜角之下的肌膚。
“就是現在?”他耳語着,他冰冷的氣息吹拂着我的肌膚。我無意識地顫抖起來。
“是的。”我耳語着,這樣我的聲音就沒有機會破音了。如果他認為我只是在虛張聲勢,那他就要失望了。我確實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且我很確定。沒關係的,儘管我的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我的手蜷握成了拳頭,我的呼吸很不穩定……
他陰暗地輕笑着,然後把身子移開了。他的神情真的很失望。
“你不應該相信我會如此輕易地作出讓步。”他説着,嘲弄的語氣裏有一絲酸澀的味道。
“女孩可以做夢。”
他的眉毛揚起來。“這就是你夢寐以求的?成為一個怪物?”
“當然不是。”我説着,因為他所選擇的詞語而皺起了眉。怪物,的確。“我夢想得更多的是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的神情改變了,變得柔和起來,也因為我聲音裏那種微微的痛苦而悲傷起來。
“貝拉,”他的手指輕輕勾勒着我的唇形。“我會和你在一起——這還不夠嗎?”
我在他的指尖下微笑着。“現在是足夠了。”
他因為我的固執而皺起眉。今晚沒有人會讓步。他呼了一口氣,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聲貨真價實的咆哮。
我輕撫着他的臉。“看,”我説道。“我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加起來的總和。這還不夠嗎?”
“是的,這足夠了。”他微笑着,答道。“永永遠遠,都足夠了。”
然後他俯下身來,再次把他冰冷的唇壓到我的喉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