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房子
金田一耕助與等等力警官回到西田別墅時,驗屍工作已經結束了。
紅葉照子的死因是左胸前致命的一刀,死亡時間大約在昨天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與金田一耕助發現屍體的時間頗為一致。
既然屍體已經檢驗過,救護車也來了,接下來當然是要把屍體抬走。可是房子卻堅持要等武彥回來才能移動屍體。
“啊!武彥還沒回來嗎?”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錶,指針已經指向十二點半了。
“是呀!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說不定現在還悠閒地吃著午飯呢!”
“可是,他應該已經知道西田夫人昨天晚上沒有去朋友那裡,而且昨晚又發生了那件事情……”
“話是沒錯,不過,都怪照子不好。”
“為什麼這麼說?”
“照子時常戲弄別人,讓人家嚇一跳。所以,就算武彥知道照子昨晚沒去鄉田家,也會不以為意地想……這個舅媽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鬼了。”
“那麼在武彥回來之前,我們想先請問你幾個問題。”
“好的。”
房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我們去那邊的陽臺談吧!”
說完,她便帶頭走在最前面。
金田一耕助示意等等力警官、岡田警官一起跟在房子的後面走。
事實上,金田一耕助對她們姊妹如此截然不同的個性感到很有興趣。
妹妹——紅葉照子充滿魅力、愛撒嬌,而姊姊房子則像修道院裡的舍監般嚴肅極了。另外就身材來說,紅葉照子體態豐腴,看起來好像才四十多歲;但房子卻十分消瘦,臉上滿是皺紋。
“請。”
房子帶著三人來到大廳外面的陽臺,那裡擺著一張藤製的小桌子跟兩把椅子,為了讓大家都有位置可坐,房子又從大廳裡拿出兩張木雕椅子,她坐在木雕椅子上,姿勢端正地直視著金田一耕助。
“您儘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都會照實說出來。”
“謝謝。”
金田一耕助坐在其中一張藤椅上,輕輕點了一下頭說:
“西田夫人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昭和十一年。”
“她一結婚之後,你就住到西田家來嗎?”
“是的,這是西田先生要求的。因為妹妹對於家務完全不熟悉,也缺於理財的能力。”
“他們沒有小孩嗎?”
“沒有。”
“西田先生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昭和二十六年。”
“是病逝的嗎?”
“嗯,他是因腦溢血而死亡。”
“他死時年紀多大?”
“去世的時候是五十九歲。”
“他跟西田夫人相差幾歲?”
“十六歲。”
“這是西田先生第一次結婚嗎?”
“不,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他的第一任妻子因車禍去世了。”
“西田先生跟前任妻子也沒有生養小孩嗎?”
“是的。”
如此一問一答非常簡單明瞭,房子好像下定決心,絕對不說多餘的話。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等等力警官與岡田警官,接著問道:
“西田先生去世時,遺產怎麼分配,他還有外甥和外甥女……”
“事實上,西田根本沒有遺產。”
等等力警官聽了,不敢置信地問:
“你確定他沒有留下任何遺產?”
“是的。”
這時,金田一耕助皺著眉頭說:
“我記得報紙上曾經提到西田夫人的丈夫經營一間很大的醫院……”
“是。”
“那家醫院呢?”
“現在還在澀谷。”
“轉讓給別人了嗎?”
“沒有,現在的經營權在照子手上。”
聞言,等等力警官語氣激動地問:
“但你剛才說西田先生並沒有留下遺產?”
“沒錯,西田生前就將所有財產全部轉移到照子的名下。”
問話的三人不禁訝異地對望著,房子則泰然自若地看著他們。
“西田先生有兄弟姊妹嗎?”
“有過三個。”
“你說‘有過’……難道他們都死了嗎?”
“是的。”
“是在西田先生生前死的嗎?”
“是。”
“三個人都是?”
“是。”
“對不起,他有幾個弟弟?幾個妹妹?”
“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房子的回答依然十分簡潔扼要。
“他們的孩子呢?”
“三人總共有五個小孩。”
“請你詳細說明哪個人有哪幾個孩子好嗎?”
“好的。最大的妹妹擔任外交官,有三個小孩;第二個弟弟的小孩是武彥,最小妹妹的女兒則是容子。”
“大妹的三個小孩現在在哪裡?”
“一個在美國,一個在九州,另一個很小的時候就死了。”
“那麼現在在東京的,只有武彥跟容子?”
“是的。”
“他們已經結婚了嗎?”
“沒有,兩人都還是單身。”
“容子在雜誌社工作,武彥呢?”
“他曾經擔任過高中老師。”
“現在呢?”
“他說想要從事文學方面的工作,所以辭職了。”
“那麼,平常跟照子夫人有接觸的親戚,就只有武彥和容子嗎?”
“是的。”
金田一耕助看著房子的臉,繼續問道:
“對了,夫人,你看過一個從額頭到眉毛有一道疤痕的人嗎?他的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有點胖……”
“啊!”
房子首次出現情緒上的反應,看來她好像知道這個男人是誰。
“他怎麼了嗎?”
“你知道這個人?”
金田一耕助不答反問。
“知道啊!那是杉山平太。”
“杉山平太是個怎麼樣的人?”
“以前照子還在演藝圈的時候,有一位杉山忠雄很照顧她,而杉山平太就是杉山忠雄的遺腹子。”
“他現在從事什麼工作?”
“這……他好像做過很多事情,不過似乎做什麼都不順……”
“他常常來你妹妹這裡嗎?”
“是的。”
“西田夫人會怕他嗎?或者會不會躲避他呢?”
“怎麼會?”
房子重新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說:
“阿平這個人就像小孩子,個性十分天真,應該沒有人會怕他才對;再說,對我妹妹而言,他是恩人的兒子,我妹妹喜歡他甚至勝過武彥和容子。啊!對了,阿平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啦!夫人。”
金田一耕助有些顧左右而言他。
“對了,你妹妹最近看起來有沒有像是在害怕什麼呢?”
等等力警官定定地注視著房子的臉,但她只是一臉茫然地說:
“完全沒有,她一直都很活潑開朗,總是天不怕、地不怕。”
“昨天呢?她昨天說要去朋友家的時候呢?”
“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還很開心呢!”
金田一耕助瞥了等等力警官一眼,接著又問:
“夫人,最後再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妹妹在演藝圈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樁兇殺案,而且那個案子到現在還沒有偵破。你曾經聽她提過那件案子嗎?”
房子瞪大眼睛,十分不可思議地看著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說:
“怎麼會?我從不知道發生過這種事情,而且……”
“而且什麼?”
“當時我擔任她的經紀人,她進出都跟我在一起,所有她知道的事情,我應該也都知道……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呢?是誰說的?”
說到這裡,她似乎想起一件事,突然傾身向前問道:
“金田一先生,你昨天來這裡就是為了這件事嗎,是不是容子對你說了什麼?”
“是的。”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回答:
“她說西田夫人最近在這附近遇到過去那樁兇殺案的兇手,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想找我商量,還說是西田夫人派她來找我的。”
“金田一先生!”
岡田警官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驚訝的叫聲。
這時,突然有人踩著慌亂的腳步走來:
扒手風波
“川島夫人!”
武彥一看到房子在陽臺,立刻跨大步走來。
他先是用嚴厲的眼神瞪著房子,後來發現金田一耕助也在場,便轉頭問:
“這位先生,請問我伯母真的被人殺死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金田一耕助總覺得他看著房子的眼神,似乎充滿了懷疑、憎恨與敵意。
“這……”
金田一耕助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只好用求救的眼神看著等等力警官。哪知等等力警官在看到武彥的那一剎那,眼中竟然浮現一抹笑意。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他只好簡單地介紹一下自己,並將昨晚發生的事情約略說明一下。
“很抱歉,昨天晚上是我太大意了,早知如此,我當時就不應該輕易離開。不過……”
金田一耕助一邊看著穿短外套的武彥,一邊說:
“這段期間你都在哪裡?聽說你去了S瀑布的鄉田家?”
“是的,真是太可笑了。”
武彥充滿懷疑的眼神又朝房子那邊看去。
“我按照川島夫人的囑咐前往S瀑布,當我好不容易找到鄉田家的時候,卻發現那裡根本沒有人,每一扇門窗都關得緊緊的,我想,他們一定已經回東京了。”
“已經回東京了?”
岡田警官的眼中霎時充滿猜疑的神色。
“是的,我在那棟房子四周繞了好幾次,還一直叫著鄉田夫人的名字;後來那裡有個做雜工的人告訴我說,鄉田夫人他們一個禮拜前就離開了。
我覺得這實在太可笑了!於是一個人逛到N市,順便去N市的一家麵店吃麵。我跟麵店老闆很熟,他問我去哪裡了,我把事情經過講一遍,麵店老闆就說:‘真奇怪,鄉田一家離開這裡的事,你伯母應該知道;若你伯母知道,那麼川島女士應該也知道啊!’”
房子看到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趕緊開口澄清道:
“我不知道!而且,昨天傍晚照子真的說要去鄉田家辭行的。”
“真奇怪,難道伯母瘋了嗎?為什麼要去向一棟空屋辭行?”
武彥故意大聲說著,藉以諷刺房子。過了一會兒,他又向四周張望著說:
“對了,我伯母的屍體呢?”
“我帶你去看。”
跟著武彥進來的友井刑警立刻說道。
“呃……武彥,請等一下。”
岡田警官叫住武彥,接著說:
“我想盡快將屍體送去解剖,你會同意吧?這位夫人一直要求我們必須等你回來才可以送走。”
“這樣啊……”
武彥看著停在一旁等待的救護車,聳聳肩說:
“好啊!我沒有權利阻止。”
說罷,他便跟著友井刑警進入灌木叢中。
房子則神情茫然地目送武彥離去。
金田一耕助探詢地看著她的臉說:
“夫人,你妹妹真的說她要去鄉田家嗎?”
“是,她確實是這樣說的。”
“她從這裡坐計程車過去嗎?”
“不是,我本來想幫她叫車,可是她堅持要去M原的入口處搭公車,所以……”
“當時大約幾點?”
“快七點的時候。”
“那時候霧已經很濃了吧?”
“是的,所以我才想去幫她叫車,但她卻說這樣的霧很好……”
“‘這樣的霧很好’是什麼意思?”
“她的意思應該是‘這樣很浪漫’,她一直都是個嚮往浪漫的人。”
“夫人,可否請你詳細說明一下昨天西田夫人的行蹤呢?此外,江馬容子又是什麼時候來的?”
“容子是前天晚上來的。我們本來預計這兩天請她來幫忙打包行李,以便星期一離開,哪裡知道昨天一早,照子就帶容子去打高爾夫球,說是今夏最後一次的高爾夫……啊!”
房子說到這裡,突然露出害怕的眼神,聲音顫抖著說:
“金田一先生!照子是不是在高爾夫球場遇到什麼人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昨天她們從高爾夫球場回來之後,照子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就回自己的房間。後來,她還叫容子到她的房間去,偷偷跟她商量一些事情;容子從房裡出來後就出門去了,當時我根本沒想到她是要去金田一先生那裡。可是,金田一先生……”
“是。”
“我不知道照子在高爾夫球場遇到誰,不過按照常理,照子碰到問題時,應該都會先跟我商量才對。”
“對了,聽說容子去旅館找我的時候,雜誌社正好打電報到這裡來?”
“嗯,公司要求她立刻回去,她只好搭四點多的火車先行離開。”
“你事先就知道武彥昨天晚上要來這裡嗎?”
“不,我不知道他會來。不過仔細想想,他來這兒也很正常。”
“怎麼說?”
“因為他以為容子在這裡。”
“這麼說,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很好嘍?”
“才不好呢!”
房子一臉厭惡地咬緊嘴唇說:
“他們倆是敵人,感情怎麼可能會好!”
“敵人?”
“呵呵!金田一先生,你忘了西田在生前已經把所有財產全部過戶到照子的名下了嗎?”
金田一耕助一聽,不禁和等等力警官、岡田警官對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武彥擔心容子趁機親近西田夫人而獲得財產的繼承權,所以才千里迢迢地追來?”
“沒錯。對了,我剛才已經拜託藤原先生打電報叫容子今天晚上過來。等她來了,你們再自己觀察吧!”
房子談到這兩個人時,眼中滿是厭惡的神色。
“夫人,我還想再問一些關於您的問題。請問您姓川島嗎?”
“是的,我本來是個小學老師,後來和同事川島結婚。川島對演藝事業很有興趣,正好照子又有那個本錢,於是川島託人讓照子進入東洋電影公司,沒想到照子竟因此而走紅。從此,川島辭去學校的工作,擔任照子的經紀人;後來川島去世,就由我接下經紀人的工作,照料照子的一切。”
“你有小孩嗎?”
“有一個,但是已經去世了。”
“什麼時候死的?”
“戰爭時……在沖繩戰死的。”
儘管已經事隔多年,房子談到兒子時,仍不由得語帶哽咽。
就在這時,武彥帶著尖銳的眼神回來了。
他咬牙切齒地質問道:
“金田一先生,兇手為何要讓伯母全身赤裸?她的衣服到底在哪裡?”
“我們正在找。”
武彥聽了,只是搖搖頭,一臉不解地說:
“真奇怪……”
“什麼事情奇怪!”
岡田警官在一旁插嘴道:
“武彥,想到什麼事情就儘管說出來,不必有所顧忌。”
武彥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說:
“金田一先生,你說我伯母昨晚穿著友禪浴衣坐在躺椅上?”
“是的。”
“這就奇怪了,伯母一向很愛漂亮,又注重禮貌,如果她真的要去拜訪鄉田夫人,怎麼可能穿成那樣子去呢?我覺得……”
武彥還沒說完,房子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尖聲說道:
“武彥!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只是把我的感覺講出來而已。我覺得伯母不可能會穿著浴衣去拜訪人家,凡是認識她的人,應該都知道這一點才對。”
房子本來想要說些話,可是由於大家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她只好再度坐回椅子上,神情一片茫然。
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凝重,金田一耕助故意咳了一聲,想緩和氣氛說:
“武彥,聽說你昨天晚上九點半左右才來到這裡,那麼應該是搭八點三十分到達N市的火車吧?”
“是呀!有什麼問題嗎?”
武彥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回問。
“這位等等力警官昨天晚上也是搭那班火車來的。”
“啊!”
武彥這才看到一旁的等等力警官,不禁訝異地叫出聲音。
“啊!是您……昨天晚上真是多虧您幫忙了。”
“哪裡,真是一場意外的災難啊!”
等等力警官正視著武彥的臉說。
“警官,你認識武彥嗎?”
“不是啦!昨天晚上我在火車上遇到扒手,多虧這位警官出面替我跟列車長交涉……”
武彥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金田一耕助皺著眉頭說:
“後來有抓到扒手嗎?”
“沒有,扒手好像在高崎下車了。我記得火車即將進入高崎月臺之前。有一個人撞到我,之後又慌忙下車。於是我就去跟列車長說,列車長本來不肯理我,還是警官幫我跟他交涉,他才答應要跟高崎方面的人員聯絡。最後果然在高崎的月臺上,發現裝有我名片的皮夾。”
武彥搖了搖頭,又說:
“下車後,我連一塊錢都沒有了,只好從車站走來這裡。本來我想抄近路,結果一走過S道,就遇到昨天晚上那場濃霧,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所以,你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杉山平太來過這裡?”
“咦?阿平來過這裡?”
房子好像很驚訝,但她只是默默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不像武彥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是的,今天早上我跟夫人談過之後,才知道昨天晚上我提到的夏威夷衫男子,可能就是杉山平太。啊!對了……”
金田一耕助突然回頭看著岡田警官說:
“主任,杉山平太右腳拇指的指甲裂開了,走起路來可能有點跛,你們快去找這樣的人吧!”
說完,金田一耕助又看著手錶,喃喃自語道:
“啊!已經一點半了,警官,我們得回旅館吃飯去。主任,你呢?”
“我想去K醫院間問屍體解剖的結果。”
“好吧!那我們就告辭了。”
一行人走出別墅的時候,金田一耕助趁機在岡田警官耳邊小聲說:
“主任,待會兒我會對某塊石頭丟菸蒂,請你偷偷把那塊石頭揀起來,將它表面附著的血跡拿去化驗。”
“咦?”
“原因我以後會跟你說。總之從現在起,別墅裡的人應該不會隨便外出,如果有人要出去的話,請你派人跟蹤。”
岡田警官先是不明所以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說:
“好的,謝謝您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