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上鉤
等等力警官和眼前這位老婦人無話不談,老婦人並未察覺他是一名警察,但是等等力警官卻對老婦人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當等等力警官來到上野車站吵雜的月臺時,一眼就見到這名老婦人。她穿著一身咖啡色系的無領洋裝,腰間繫一條紗帶,手上拿一隻黑色的購物袋,看起來七十歲左右,她就是笛小路篤子。
笛小路篤子由繼母帶大,享受不到一絲親情;嫁給笛小路泰為之後,又必須忍受丈夫花天酒地的個性,由於生不出子嗣,只好將妾室生的小孩接回家,當成親生骨肉來撫養。
她總是將自己封閉起來,不在人前表露情感;尤其後來必須依靠媳婦的接濟時,她的心因受到屈辱而變得像冰塊一般冷硬。
昭和三十五年八月十四日上午十點三十分左右,笛小路篤子在上野車站的上越線月臺等候“草津溫泉快車”,她原本就嚴肅的表情此刻愈發顯得僵硬。明天是笛小路泰久的一週年忌日,篤子或許在想該如何替他舉行法事吧!
一位正在看報的乘客站在她身邊的鐵柱旁。那位乘客不時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昭和三十三年底阿久津謙三慘遭橫禍的時候,警方把它當成一般的車禍事件處理。儘管警方至今仍在追查那輛肇事的車子,但這並不是搜查一課的工作。直到昭和三十四年八月,笛小路泰久在輕井澤一處水池意外身亡的事件發生時,阿久津謙三離奇死亡的事件才又浮上臺面。
輕井澤警局的近藤刑警到東京調查案情時,正好由等等力警官負責接待他,當時他們兩人一起調查鳳千代子的前夫們,以及最近可能成為她第五任丈夫——飛鳥忠熙的一切,那時候等等力警官就很想見笛小路泰久。
這時,“草津溫泉快車”到站了,乘客開始上車,等等力警官立刻跟在笛小路篤子的身後上車,而且他還非常成功地坐在篤子對面的座位上。
列車緩緩駛離上野車站的月臺時,等等力警官仍然找不到機會跟這名老婦人攀談。他若無其事地望著窗外的景色,不久便從寬鬆的開襟襯衫口袋裡取出一份報紙,在眼前攤開來看。
笛小路篤子方才的苦澀神情已經消失無蹤,又回覆原來的嚴肅表情,而且還不經意地觀察眼前這名男子。
等等力警官身高一百七十四公分,長得還算風度翩翩、相貌堂堂;尤其他近來將花白的頭髮往左分,儼然一副重量級人物的派頭。
當列車駛離大宮車站的時候,笛小路篤子從購物袋裡取出一樣東西,她一不留神,東西竟滾到等等力警官的腳邊。
等等力警官彎身撿起來一看,原來是箱根著名的手工藝品——百寶盒。
那是一個由八個火柴盒重疊而成的百寶盒,表面由白、黃、咖啡、深褐色和黑色的色板組合成幾何圖案;必須先拉開另一頭的組合木片,再把這一頭的組合木片推進去,然後以同樣的方法再拉開、推進其他的組合木片,如此才能打開盒子,是個設計精巧的百寶盒。
等等力警官興味盎然地看著這個百寶盒,過了一會兒,他微笑地將百寶盒遞給篤子。篤子只是輕輕地點頭致謝,沒有說什麼話。
她把百寶盒收進購物袋,再從袋子裡拿出一本小冊子;等等力警官也將視線重新移回面前的報紙上。
等等力警官瞥見篤子臉上有一抹來不及掩飾的狼狽神情,下一瞬間,她的臉上又回覆嚴肅的表情。
篤子手上拿著一本由某位著名女歌手主編的短歌雜誌,她是這本雜誌的編輯成員之一,每個月她的詠草(日本和歌、排句等草稿)都會刊登在封面上。她專心地看著雜誌,並從袋子裡取出一枝原子筆,在自己認為不錯的歌謠上做記號。
細心的等等力警官看出篤子的心思不在那本短歌雜誌上。她不時地將拿著原子筆的手放在雜誌上,兩眼空洞無神,等等力警官知道她並沒有在朗誦和歌,而是心底產生一股不安和恐懼。
(這位老婦人到底在害怕什麼?)
等等力警官佯裝若無其事地從口袋裡拿出三份報紙,之後還在高崎站買一個便當;而篤子只是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等等力警官大快朵頤的樣子。
等等力警官非常滿足地吃完便當後,把便當盒往座椅下一放,再喝杯熱茶,然後將視線投向車窗外。
不久,等等力警官突然想起一件事,起身從置物架取下一個黑色皮箱,從皮箱裡拿出一本《輕井澤指南》的小冊子。
正當他在翻閱這本小冊子時,篤子開口說:
“對不起,請問……”
(魚兒終於上鉤了!)
“什麼事?”
“你要去輕井澤嗎?”
“是的。”
篤子的眼中浮現一抹警戒的神情,接著說:
“事實上,我……不好意思,請問你要去輕井澤的什麼地方?”
“南原。”
“南原?聽說是個好地方呢!那一帶住著很多了不起的學者。”
“嗯,那是學者們最喜歡的避暑勝地。”
“你在南原有別墅嗎?”
“怎麼可能!我連在輕井澤擁有別墅的資格都沒有,又怎麼可能在南原有別墅呢?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南原那邊的南條誠一郎先生?”
“他和UNESCAl(聯合國教育科學文化機構)有關吧?”
“是啊!我打算在南條先生的別墅休息兩、三天,因為我的身體不太好。”
“可是南條先生現在不是在瑞士嗎?”
“這就叫‘閻王不在、小鬼當家’。”
“聽起來很不錯喲!請問你也從事法律方面的工作嗎?”
“是的。”
等等力警官挺起胸膛笑說。雖然不知道篤子是否相信他的話,不過等等力警官倒是以“護法使者”自居。
“嗯……我也要去輕井澤。”
“你要去輕井澤的哪一帶?”
“我要去櫻澤,想不到這次颱風的威力這麼強……今天早上我和孫女通電話的時候,她告訴我昨天晚上她嚇壞了。”
“家裡沒有其他人嗎?”
“還有一個幫傭,不過也是個年輕女孩。”
“這樣的話,你一定非常擔心嘍?”
“嗯,我真希望能早點趕回家,可是信越線已經不通了。”
“國道十八號線好象也一團亂。”
“所以我才改搭這班車,這條路線我還是頭一回搭乘,總覺得有些不安。”
“原來如此。”
等等力警官終於明白笛小路篤子為什麼會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也是頭一次搭這條路線去輕井澤。聽說有巴士從長野原開往輕井澤不是嗎?”
“以前從草津到輕井澤有小電車通行,現在已經廢除這條路線,所以長野原這個車站也是新建的。”
“您不常旅行嗎?”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最遠曾經到過哪裡?”
“其實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碓冰嶺,所以,……對了,我去過凝岩漿,那應該算是最遠的地方吧!”
“哈哈!從長野原開出的巴士,就是從上州三原經凝岩漿到輕井澤。”
“這麼說來,我去的地方還算蠻遠的呢!”
篤子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打算在長野原叫計程車,如果方便,您就和我一起坐計程車好了。我坐到南原的人口,你也可以一直坐到輕井澤;從中輕井澤過去的話,會比從新輕井澤那邊要來得近,您到了那一帶也比較不會擔心、害怕。”
“這樣……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怎麼會呢?反正一個人坐車跟兩個人坐車都一樣。”
“真不好意思……那麼就照你的意思吧!”
篤子事後回想起來,恐怕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她很少敞開心胸與人交談,為什麼這個男人會讓她有這麼大的轉變呢?
天賜良機
到達長野原時是一點三十五分,等等力警官和笛小路篤子走下簡樸的月臺,已經一點四十分了。
“這些乘客大部分都要到輕井澤,如果我們不快一點,恐怕會叫不到計程車。”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當他們兩人來到剪票口時,車站前的廣場上停了一輛巴士,另外只剩一輛計程車在跟乘客交涉中。
“夫人,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改搭巴士好嗎?那輛好象是開往輕井澤車站的巴士……不管怎樣,我都會送你回輕井澤。”
但是天不從人願,巴士居然已經客滿了。
正當篤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她看見一個男子正要坐進剛才僅剩的那輛計程車。
“啊!櫻井先生、櫻並先生。”
“是你認識的人嗎?”
“是的……啊!等一下!”
“我去幫你叫那個人。”
等等力警官對“櫻井”這個姓氏頗感興趣。根據警方的調查,飛鳥忠熙的女婿就叫做櫻井鐵雄。
車上的男子一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禁納悶地從車窗探出頭來;等等力警官一看到那名男子,隨即露出笑容。
如果真是這名男子,他剛才還和等等力警官、篤子在同一節車廂呢!
“請問有什麼事嗎?”
“對面那位婦人有事找你。”
櫻井鐵雄從車窗內探出頭來,一看見篤子便立刻打開車門下車。
“你不是笛小路奶奶嗎?快上車、快上車!”
“對不起,突然把你叫住……事實上,是這位先生要陪我回輕井澤,結果卻叫不到計程車。”
“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送你一程,上車吧!”
櫻井鐵雄的態度相當和善。
“那麼就麻煩你了,我去搭巴士。”
“哎呀!這樣不是太……”
“你也一塊兒上車吧!請問你要到輕井澤的什麼地方?”
“我要去南原。”
“這位先生說是要去南原的南條城一郎先生的別墅。”
南條城一郎對等等力警官來說,像是一張有力的身分證明似的。
雖然不知道櫻井鐵雄是否知道南條誠一郎的大名,不過他倒是對等等力警官更客氣了。
“南原就在輕井澤的途中,我們就一起過去吧!”
“那就打擾嘍!我坐前座好了。對了,差一點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等等力,請多多指教。”
等等力警官一坐進計程車前座,不禁想起剛才看到笛小路篤子拿出來的箱根手工藝品——百寶盒。
他們三人彷彿是百寶盒中的組合木片……在三個組合木片交互開啟、關閉的過程中,裡面究竟會露出什麼樣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