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無痕
在那樣的年代,封閉的農村依然維持子承父業的傳統,F君在案發時已經繼承了父親的衣缽,開始行醫救人的工作。
F君對一柳家這樁古琴殺人案件相當感興趣,曾把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及其偵查過程仔細記錄下來。
我現在寫的這個故事,主要就是根據他的記錄。
這份記錄裡面還夾著一張一柳家偏院的俯瞰圖,在本文裡具有相當重要的參考價值,因此我依原圖描繪了一份。
F君和派出所巡佐接獲源七的報告趕到時,已是清晨六點左右。巡佐一到現場,感到事態嚴重,立刻打電話向總町的警察局報告,總町警察局又向縣警局報告,案情層層上轉,辦案人員陸續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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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畢竟是交通不便的鄉下,等到人員到齊,已接近中午了。
辦案人員必定會進行現場蒐證,偵訊有關人等,為了節省篇幅,這些冗贅內容此處不錄。
礬川探長是上午十一點左右到達的,當時積雪已經開始融化。
根據銀造、良介和源七的證飼,可以確定雪地上沒有留下任何腳印,這一點令磯川探長深感困惑。但,若說完全沒有任何腳印也不合理。
請參看前面的俯瞰圖,偏院北側是低崖,低崖和偏院之間約有六尺寬的空地,因有崖上竹林的遮蔽,所以並未積雪,而這片空地上留有散落的鞋印。不僅是鞋印,背後的低崖上也有人滑下來的痕跡。由這些跡象看來,最近曾有人從後面的低崖跳到這片空地上。腳印如俯瞰圖所示,是向東的,一直到玄關前面,才被雪掩蓋。玄關上的水泥地面上也留有同樣的鞋印,看來,自低崖跳下來的人很可能繞向東側,由玄關進入偏院。
而且,這些鞋印的前端內凹,鞋跟磨損,任誰都可以一眼看出是雙破鞋所留下的痕跡。一柳家沒有人有這樣的鞋子,因此,可以判斷是兇手留下的腳印。由此推論,兇手是從後面的低崖跳下來,再從玄關潛入屋內。至於兇手潛入的時間,那場雪具有關鍵性的作用。
雪是昨天晚上九點前後開始下的,凌晨三點左右才停,因此,兇手進入偏院不是在九點以前,就是半夜兩點左右。從玄關的水泥地面上殘留的泥跡來看,不像是踏雪而來的樣子。因此,可以判斷兇手是九點之前潛入的。
再根據秋子的證詞,她是七點左右關閉偏院遮雨窗之後才離開的,當時玄關並沒有那樣的腳印,換句話說,也就是秋子離去之後七點至九點這段時間,主屋正在舉行婚禮,兇手利用這個空檔潛入偏院。
兇手潛入偏院後,接下來做什麼?請重新看一下俯瞰圖。西側廁所前有壁櫥,那裡面放著棉被及枕頭等寢具,兇手可能藏身在壁櫥內,這可從棉被上明顯留著被人斜靠過的痕跡看出,甚至連作案的日本刀的刀鞘也掉在這裡。
這把日本刀是一柳家的傳家之寶,當天晚上擺在偏院的刀架上,兇手可能在躲進壁櫥時順手帶入的吧!刀架前有座金屏風,午夜過後喝交杯酒時,沒有人發覺刀架上的刀已經不在那兒了。
即使這樣,新郎新娘午夜兩點應已就寢,兇手為什麼會在凌晨四點才行兇呢?關於這點,雖眾說紛壇,比較合理的推測是新婚之夜,賢藏和克子可能都難以入睡,兇手必須要等兩人完全睡熟之後才採取行動。
請各位再注意一下壁櫥的位置。
壁櫥和新郎新娘就寢的八個榻榻米大的房間隔著一面牆,因此,兇手對二人的一舉一動、親暱交談、急促呼吸等都一清二楚。
半夜琴聲
這件事最叫人感到難過的就是這點,當銀造聽到這些推斷時神色黯然。這暫且不提,兇手確定二人已熟睡之後,從壁櫥爬出,打開西側紙門,再拔出日本刀進入八個榻榻米的房間。在這之前,兇手做了一件奇妙的事。
臥鋪旁是書院窗,兇手將書院窗最靠近神龕的紙門拉開一條縫隙。前面已經說過,二房的秋子把克子彈琴之後脫下的指套放在神龕邊,指套放置的位置就在被拉開一條縫隙的紙門的正下方,兇手從縫隙中一伸手就能拿到指套,套進自己的手指。
根據前面曾提到這些怪異的指痕是因為它們沒有指紋,只留下指套的痕跡。因此,才判定兇手是先戴了指套再殺人的。
請各位想一想,指套是套在指腹上,戴上指套後,指紋會被蓋住,兇手似乎早就知道這點,才會在行兇前先戴上指套。在廁所的洗手檯上發現三個沾滿血跡的指套,因此更肯定了兇手行兇前的計劃縝密精細!
兇手戴著指套手握日本刀,偷偷潛入八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先砍殺睡在下方的克子。從微弱的掙扎痕跡看來,三兩下就被砍死了。
一連串的聲響使賢藏從夢中驚醒,他掀開棉被,奮身而起,卻也在那一瞬間,兇手從賢藏左肩至臂膀一刀砍下,但賢藏仍跨站在克子身上奮力抵抗,不幸又被刺中心臟,終於倒臥在克子的身上死了。
這是磯川探長根據現場狀況所做的判斷,至於兇手的殺人動機就無法推測了。
比方說,兇手為什麼要在屍體旁邊彈琴?偏院的每個角落都找遍了,那斷掉一根琴絃的弦柱究竟到哪裡去了?
偏院所有的門窗全部上鎖,也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讓人爬出的窗隙,叫人想不透的是,兇手從什麼地方脫身?
前面也說過,廁所內有三個沾滿血跡的指套,良介和源七他們砍壞的遮雨窗內側也有沾有血汙、搓成一團的手中,可以證實兇手在殺害賢藏夫婦又彈了琴之後,的確來過西側迴廊。而且,遮雨窗內側還留下清楚的未戴指套的三隻指頭的手印。
由這些蛛絲馬跡看來,兇手不是打開這扇遮雨窗逃走,就是企圖打開遮雨窗逃走。問題是:良介和源七破壞這扇遮雨窗時,窗板的栓扣是否扣上?
“栓扣確實是扣上的,源七用斧頭砍開一個僅容單手伸進去的裂縫後,我才伸手把栓鎖打開,我認為兇手根本不可能從這裡出去,否則為何沒留下腳印?不僅我和源七沒見到雪地上有腳印,銀造先生也可以證明。”
銀造默默地點頭,並深深地看了良介一眼,心裡確實存有相當的疑惑。
和良介四目相對,在屍體旁忍受寒冷到天亮的銀造,在上午七點多之後,見到辦案人員陸續趕到,才放心離開偏院。
天氣看起來似乎非常晴朗,一柳家主屋屋頂上的積雪,在朝陽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沿著屋簷滴落的融雪水聲逐漸加大。
銀造從偏院回到主屋時,見到昨夜送川村叔公回家的三郎帶帶著一位令人意外的同伴一塊兒回來。
那個人有著一張蓄著鬍鬚的圓臉,外表看起來大約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副紳士派頭。系子刀自一見到他,立刻瞪大眼睛,驚訝地問道:
“隆二,你怎麼回來了?”
“媽,我剛剛聽源七說家裡發生了大事。”
那人狀似驚訝,語氣卻很鎮定的回答說。
“出了這樣大的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什麼時候到的?”
“我剛剛到家。會議提早結束,就想早些回家向大哥祝賀,從福岡上車,一抵達清車站,就順路轉到川村叔公家,想問問婚禮的情形,沒想到卻聽到源七……”
銀造原本在一旁默默注視著隆二,一聽此話,陡然睜大眼睛瞪視著對方,由於此種舉動太過於突兀,隆二似乎也警覺到了,神色不安地回頭問系子刀自。
“媽,這位是……”
“這位是克子的叔叔,銀造先生,他是我的二兒子隆二。”
銀造默默點頭,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在房間中央站了很久,說了一句:“那個人說謊!”
他從行李箱內取出信箋,沉思了一會,寫下“克子死了,叫全田一耕助來”一行文字,親自到川村的郵局拍了一封電報給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