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倫·費里斯把她的故事講完後,佩裡·梅森的機要秘書德拉·斯特里特從她的筆記本上抬起頭來。她等待著那位律師做出決定,目光中流露出同情。
梅森一副堅忍的神態,雙眼敏銳地打量著這個年輕女子,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費里斯小姐?”
“我……我想讓他看看,女人並不是奴隸,一個女性僱員有權得到尊重——因為我為一個公司做速記員,並不意味著我就必須成為公司老闆那慣壞了的兒子的玩物。”
“你想教訓他,是嗎?”梅森問。
“確切地說並非如此。我不想在自己的生活中總是被迫感到,為一個企業工作的女性們是……噢,沒錯兒,我確實想教訓他。”
“怎麼教訓?”
“那是我想要您告訴我的事。”
“你可以因為造成損失提出起訴,”梅森說,“你也可以去警察局,提出一項犯罪投訴。但你不能兩樣都做。”
“為什麼?”
“出於一些實際的原因。你剛一因為造成損失提出起訴,那個犯罪案就不存在了。一個精明的辯方律師會使事情看上去像是你在努力利用這一經歷。”
“我明白了——而如果我提出一項起訴,而不向警方做出投訴呢?”
“當然了,”梅森說,“在那兒你就觸及到了那個首要問題,就是一個陪審團會做的事情,而且,那又取決於你究竟想得到什麼了。如果你想要錢來慰籍你受到傷害的感情的話……”
“我不想要錢。我只想……這很難解釋。我想堅持我的權利。我想維護我們女性。”
梅森點點頭。“我認為你符合標準,”他說,“如果你想制止這種事的話,我們就制止它——但那是不會容易的。他們會惡語中傷,他們會聲稱敲詐,他們會讓年輕的拉蒙特證明,是你故意引誘他,是你追他,在他感到十分厭煩,不願默許以後,你就像那古老的格言所說的那樣,地獄中的憤怒也無法與受到蔑視的女人的憤怒相比。”
她的面孔突然變白了:“他會那樣做嗎?”
“當然,他會那樣做,”梅森說,“你並沒指望那種男人說實話吧,對嗎?你還想辦這件事嗎?”
“梅森先生,”她說,“我要鬥爭到底——如果您始終和我在一起,我就始終堅持打這個官司。我一旦開始戰鬥了,就會繼續戰鬥下去。”
“好姑娘。”梅森對她說。
他轉向德拉·斯特里特:“往德雷克偵探事務所給保羅·德雷克打電話,問他是否能馬上來一下。讓我們在年輕的拉蒙特開始意識到與他對抗的是什麼之前,開始搞到證據吧。”
梅森轉向阿倫·費里斯:“你說你把他的汽車留在一個消防龍頭的前面了?”
“我把它不偏不倚地停放在一個消防龍頭的前面了。我只是希望他們由於非法停車給他一打罰款單。”
梅森微笑了,說道:“那可能給了我們機會。他會為非法停車找藉口,看看他講什麼故事會很有趣的。”
“你不認為他會講實話吧,對嗎?”
“對,”梅森說,“我不認為。但我確實認為,他會講一個故事,大意是,一個憤怒的姑娘在想和他算帳。那很可能和他到法庭上時會講的故事有出入。”
“等到他上了法庭,你會被描述為那個侵略者。你會被說成對他投懷送抱,想通過向他獻媚來在公司得到高升。你說他告訴你,另一個女人通過他有了發展?”
“對。賈維斯·拉蒙特的私人秘書。”
“你知道她叫什麼嗎?”
“伊迪絲·布里斯托爾。”她說。
“你見過她嗎?”
“見過好多次。”
“你能描述一下她嗎?”
“一個漂亮的姑娘——二十六七歲,身材真是很出眾,而且……嗯,作為一個真正的美人,在任何地方她都會很顯眼,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因為什麼?”梅森問。
“她的目光,”她說,“她的目光中有某種東西,一種被挫敗的神情……
那很難描述。我以前從來沒細想過這件事,但現在,既然你提到她和……”保羅·德雷克約好的敲門暗號在門上響了起來。
“是保羅·德雷克,”梅森對德拉·斯特里特說,“讓他進來。”
作為解釋,梅森對阿倫·費里斯說:“德雷克偵探事務所做我的所有調查工作。他們在這座樓的同一層有辦公室。你會喜歡保羅·德雷克的。你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看上去相當隨便,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非常幹練。”
德拉·斯特里特打開了門。梅森說:“費里斯小姐,這位是德雷克偵探事務所的所長保羅·德雷克。坐下吧,保羅。”保羅·德雷克向阿倫·費里斯點頭示意,在梅森的寫字檯對面坐了下來。
梅森說:“你熟悉拉蒙特這家人嗎,保羅?拉蒙特發展、鑄造與工程公司?”
德雷克的眼睛眯縫起來:“他們怎麼了,佩裡?”
梅森說:“他們在半山處有一個鄉間別墅——一個真正的鄉間住宅,我想你會那樣稱呼它的,設備齊全,有游泳池,納瓦霍式地毯,燒烤,酒櫥,和其餘的東西。”
德雷克點點頭:“我知道它在哪兒。”
“昨晚洛林·拉蒙特的汽車停放在一個消防龍頭的前面。”梅森說,“我想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被拉走的,被誰拉走的。我想知道洛林·拉蒙特就它怎麼恰巧停放在那兒有什麼說的,他是接受還是不承認責任,而且,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搞清他的一些朋友,那些他會說心裡話的人,是些什麼人。我想知道,他是否說了他昨晚在什麼地方。我想在他知道正在進行任何調查之前,搞清這一切。”
德雷克目不轉睛地看著梅森的眼睛。“費里斯小姐就是那個委託人嗎?”
他問道。
梅森點點頭。
德雷克說:“我很不願意這樣做,佩裡。也許我該把你拉到一邊去,但也許是由於牽涉到的時間因素,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浪費。洛林·拉蒙特昨天夜晚被謀殺了。”
梅森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阿倫·費里斯驚愕得喘了一大口氣。
“接著說。”梅森說,他毫無表情,精力十分集中,這使他的臉顯得很嚴峻。
“那件事我知道的不太多。”德雷克說,“我從收音機裡聽到了一條新聞廣播。我正對我們在辦的另一個案子的進展很有興趣,於是我認為,警方或許會在今天下午發佈一些消息,於是我在你打電話之前大約15分鐘打開了收音機聽廣播。我聽到的消息是,那位著名工業家賈維斯·拉蒙特的兒子洛林·拉蒙特昨天夜晚遭到謀殺。在該公司用作休養與開會地點的那個隱蔽的鄉間別墅發現了他的屍體。一把屠刀紮在了他的背上。”
“有什麼線索嗎?”梅森問道。
“收音機的那一報道只說了這些。”
“關於犯罪人有什麼陳述嗎?”
“警方正在努力尋找一個昨晚顯然是和他在一起的年輕女子。”德雷克說。
梅森說:“好吧,保羅,走吧。”
德雷克說:“也許我……”
梅森打斷了他:“時間很寶貴,保羅。我得對我的委託人提出一些勸告。
我得很快地對她提出。那必須是機密的。如果你在這兒,這一交流就無特權可言了。律師與其委託人之間的談話是有特權的,條件是沒有外人在場。德拉·斯特里特不是外人,她是包括在那一合法特權之內的。走吧。”
德雷克迅速地站起身來。他一下子打開了門,衝阿倫·費里斯微笑著說了一句:“你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引路人了。”便飛速走到走廊裡。
梅森說:“現在好吧,我們趕快做吧。是你殺死他的嗎?”
她搖搖頭。
“你離開那兒時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也許——嗯,大約7點鐘左右吧。”
“你的衣服弄得泥乎乎的吧?”
她點點頭。
“你的衣服撕破了嗎?”
“我的襯衫撕破了。”
“胸罩呢?”梅森問。
“我的全身上下都被弄得一團亂糟糟。上了高速公路後,我不得不緊急修整了一下。”
“你開著他的車?”
她點點頭。
“而且你把車就停放在一個消防龍頭的前面?”
她又點點頭。
“後視鏡是車上最容易留下指紋的敏感處了。”梅森說,“調整後視鏡的人幾乎不可避免地會留下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紋。你記得你調整後視鏡了嗎。如果你開車時使用它的話,你一定調整過了。”
“我調整了。”她承認。
“戴手套了嗎?”
“沒有。”
梅森說,“非常非常仔細地聽我說。逃逸是一種罪證。不報告一項罪行也可能變成一種罪過。另一方面,一個人有權根據律師的勸告行事。如果那個律師給予了錯誤的勸告的話,那是他的責任。如果他勸一個委託人去做一件違法的事的話,他會被剝奪律師資格。你明白嗎?”
她點點頭。
“好吧,”梅森說,“我不想要你採取逃逸的手段。你明白嗎?”
她點點頭。
“另一方面,我不敢讓你在現在就把你的故事講給警方聽。我們將需要用某種證據來使它得到證實。你把撕破的衣服脫掉,留在你的寓所裡了嗎?”
她點點頭。
“它們現在在你的寓所裡嗎?”
“是的。”
“你外面的衣服呢?”
“我爬過裝著刺鐵絲網的圍欄時,裙子上弄上了泥。”
“現在,仔細地想一想,”梅森說,“有血跡嗎?”
她遲疑了一會兒,而後無言地撩起了裙子。在她的右大腿上有一條長長的紅色刮痕。“是我弄的,”她說,“在我第二次跳過圍欄的時候,我當時急急忙忙的。我想在他意識到他的漏洞之前趕到他的汽車那兒。剛一聽到那空轉的馬達聲,我就知道,如果我能先趕到他的汽車那兒……嗯,我想我總是根據反擊的思想方法來考慮問題。我確實真想反守為攻。我把謹慎扔到了九霄雲外。我就從那圍欄下飛快地鑽過去了,就在那兒被刮破的。”
“流血了嗎?”
“流了。”
“流到裙子上了?”
她點點頭。
“裙子撕破了?”梅森問。
“我想沒有,”她說,“我從圍欄下面過去時是雙腳先過去的。
我的裙子裹在腰部。我的……我的緊身短內褲讓泥弄髒了。裙子上有泥汙。”
“你把內衣洗了?”梅森問道。
她搖搖頭說:“我把一切都放在髒衣筐裡了。”
“好吧,”梅森說,“我們得把某些王牌讓給警方了。他們肯定會拿幾墩牌的。把你寓所的鑰匙給我。授權我到那兒去,做我認為適當的任何事。”
她打開手包,遞給他一把鑰匙。
“您要把我的衣服拿走嗎?”
“決不會!那會是篡改證據。我要讓警方來做所有篡改證據的事。”
“我恐怕我不明白。”她說。
“我並不想要你明白。”梅森告訴她,“現在,我想在你被警方訊問之前得到儘可能多的時間。在那一點上你得合作。”
“但我原以為您告訴我你不想讓我逃走呢。”
“我是不想。”梅森說,“我想要你做的事和任何其他年輕女子在這種情況下會做的事一模一樣。”
“您是什麼意思呢?”她問,“去見警方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你在遵循我的勸告行事,”梅森告訴她,“我將把我感到警方需要知道的一切在我認為他們應該知道的時間告訴他們。此刻,我需要你不要出來走動,但我不想要你逃走——這兒存在一種區別。你明白嗎?”
“我沒有把握我明白。”
梅森說,“完全按我告訴你的辦。如果到了攤牌的時候,你需要被迫對你的行為做出解釋時,你可以聲明,你在按我的勸告行事。但我不想要你在我告訴你那樣做之前做出那一聲明。”
“眼下,第一件事就是使你自己被解僱。”
“那不會難的,”她說,“一旦人們知道我……”
梅森搖搖頭:“由於洛林·拉蒙特死了,除非他在現場留下了某件證據,把你和那個鄉間別墅聯在一起,人們不會知道的。”
“而如果沒有這樣的證據呢?”
“在一段時間裡,他們可能不知道你和他一起在那兒呆過。”梅森說,“但我們不能指望那一點。現在,他們隨時可能正在尋找你。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你被解僱。回到你的工作那兒去,讓人解僱你——馬上去。”
她在沉思:“那可能不容易……”
“我不管容易還是不容易,”梅森搶白道,“設法使你自己被解僱。”
“然後怎麼辦?”她問道。
梅森說:“你在這個城裡的什麼地方有個女朋友嗎?”
“並不是就在這個城裡。”
“附近嗎?”
“聖莫尼卡。”
“她叫什麼?”
“麥吉·埃爾伍德。”
“多大?”
“27歲。”
“金髮碧眼還是淺黑型的人?”
“淺黑型。”
“她長什麼樣?”
“高矮胖瘦和我差不多。她的身材棒極了。幾年以前她在選美中被選為皇后呢。我不像她那麼漂亮,但我們長得很像。一些人認為我們是親戚呢。”
“她現在做什麼工作?”
“她是個秘書。”
“好工作吧?”梅森問。
“對。一個挺有職權的位置。”
“你自從到這兒就認識她了?”
“在那以前好久就認識了。我們是多年的朋友。我是通過她到這兒來的——事實上,我是通過她得到在拉蒙特公司的工作的。她在那兒有一些關係,我不知道是誰,但我知道她打了一個電話,隨後她就告訴我去,而且肯定已經把事情給我辦好了。我就輕易地得到了一個職位,而另一些申請人還在那兒傻等呢。”
梅森點點頭:“去使你自己被解僱。然後給麥吉·埃爾伍德打電話。告訴她,你的工作沒了,你現在必須見她。去到聖莫尼卡住到她那兒去。在那兒住一夜。”
“而我告訴她什麼呢?”
“告訴她你被解僱了。告訴她,被解僱你很滿意,因為洛林·拉蒙特向老闆打了報告,他追你,你拒絕了他。不要把任何細節告訴你的朋友。就說你心裡太亂,沒法說。”
“她已經知道我和洛林·拉蒙特的麻煩了,”阿倫說,“您看,由於我是通過她得到那個工作的,所以我感到我應該對她做個解釋。我昨晚一回家就給她打了電話,問她為什麼沒有事先警告我那個公司裡有色狼。”
“而她怎麼說?”梅森問。
她猶豫了一下:“麥吉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好人。當然了,有一些人追她。
我們都有。我想那不過是一個你怎麼對付他們的問題……我想,昨天晚上我本可以處理那一情況的,如果不是……嗯,他接了最後那個電話,看上去那對他起了作用。他就把所有的圓滑和謹慎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噢,您想知道麥吉的事……她問我,我是不是認為有什麼工作,在那兒,老闆不會偶爾地有個表示,於是我把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當我告訴她我把他的車留在那個消防龍頭前面時,我認為她都要笑死了。”
梅森在沉思。“你最好趕快去你的朋友那兒,”他說,“把她的電話號碼和地址留給這兒的斯特里特小姐。麥吉聽說那件謀殺的事以後,告訴她,一點兒也別說你告訴她的所有事,而且……”
“我不把那件謀殺案的事告訴她嗎?”
“一個字也別提——對任何人一個字也別提。”
“假設她問我呢?”
“她不會的,”梅森說,“在你告訴一個朋友你和某個男人有過一場博鬥後,那個朋友並不會說,‘噢,他還活著嗎?’你能依靠這個麥吉·埃爾伍德嗎?”
“肯定能。她是個非常好的朋友,非常忠實。”
“動身吧。”梅森說。
“但我需要我的鑰匙,到我的寓所去拿……”
“你不要到你的寓所去,”梅森說。“你一件東西都不要拿。”
“甚至連衣服都不……”
“沒有那麼多時間。你一被解僱就馬上給麥吉·埃爾伍德打電話。現在,把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留給斯特里特小姐,就動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