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下午兩點半,萊斯特·利思在購物區的一塊死氣沉沉的地方閒逛,他毫不掩飾對一雙縫口平整的絲襪的濃厚興趣——這雙襪子不是放置在他右邊的襪子櫥窗裡,而是活生生地展示在一位著短裙的年輕女子的雙腿上,她在他前方約莫50英尺處。
在這些方面萊斯特·利思是個行家,但是他的興趣只是近乎抽象的概念,所以他沒有刻意去縮短距離。利思喜歡信步閒逛,觀察生命流逝的全景畫面。幾秒鐘之前,他的興趣可能在於一張富有個性的臉龐,或者某個擦肩而過的行人。而此時此刻令他著迷的則是一雙線條優美的腿。
半個街區之外,一個女人的頭從4樓的一個窗戶裡探了出來。在嘈雜的車流聲中可以清晰地聽到她尖銳的叫喊聲。
“來人啊!警察!警察!”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黑色的皮毛物體從窗戶裡拋了出來。最初的一剎那,它像一個堅實的球體。接著,空氣的阻力將它展開,像是一件毛皮披肩。它頗似一個正在飛行的高空鞦韆上的年輕男人,在空中自由地飛翔著,最後落在了樓下一個街道標牌的金屬橫杆上。
從右邊,萊斯特·利思聽到一陣嘲諷的笑聲。他的眼睛覓聲望去,在人群裡發現一張臉在呲牙咧嘴,這些人顯得有些過於自信,對發生的一切都鎮定自若,無動於衷。
“廣告把戲,”那個男人與利思的眼光相遇,說,“那裡是一家毛皮公司。有人將毛皮披肩扔了出來。你懂其中的門道嗎?他們導演的這一幕將為他們帶來大量的報紙宣傳。”
利思聽到警笛聲和咚咚的權威的腳步聲,拐角處的交通警官跑到人行道上。
出於自身的原因,利思不願與正在奔向犯罪現場的警官接觸。他的策略微妙謹慎至極,不會因誤闖警察羅網而招致什麼危險。
“謝謝你的提醒,”他對這位無所不知的陌生人說,“我差點信以為真了。既然這樣,我約會不會遲到了。”
於是利思特意轉過身來,背對著喧囂嘈雜的出事現場。
萊斯特·利思穿著晚禮服,顯得身材修長,溫文爾雅。演出的第一幕結束時,他站在劇院的休息室裡,考慮著是否等下去,把演出看完。
經常在首場演出之夜光顧這裡的觀眾,即那些上層社會的名流顯貴們和慣於矯飾者,或者漫步在休息室裡,或者圍成小圈子,在低聲地交談著。
許多女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向這位肩膀挺直、臀部瘦削的年輕男人,露出讚許之色,但是萊斯特·利思此時此刻卻沉浸在整個晚上他都為之絞盡腦汁的問題之中。為什麼一個年輕女人在試穿一件銀色的狐皮披肩時會突然將它扔出窗外,並不動聲色地按購買價支付了現金,揚長而去?她看上去對發生的一切若無其事、無動於衷。
悅耳的鐘聲告訴人們,演出將在兩分鐘之後準時繼續。人們開始掐滅香菸,通過掛簾的門廊,湧向座位。菜斯特·利思還在遲疑不決。
他得承認,這次演出比一般的要強,但他的腦子就是不能集中於舞臺上的娛樂演出,那個漫不經心地將一件價格昂貴的毛皮披肩從四樓窗戶裡扔出來的神秘的年輕女人佔據了他的大腦。
萊斯特·利思將拇指和食指插入馬甲口袋裡,取出那張疊著的他從晚報上剪下來的剪報。儘管他幾乎都可以記住上面的內容了,他還是再讀了一遍。
今天下午比肯大街上的行人吃驚地聽見一個年輕女人的喊聲,她從“合作統樓大廈”4樓上的吉爾伯特皮貨公司的一個窗戶裡探出身子,呼叫警察。他們抬頭時看見一件銀色的狐皮披肩正垂直落向人行道。披肩在空中展開,迎著微風,最後飄落在了納爾遜光學制品公司的標牌的橫杆上,它停的位置正巧,一群上街購物的女人急切地想用手夠卻怎麼也夠不著。這位叫喊的女人後來被認定為範妮·吉爾邁耶小姐,住在東格魯夫大街的321號,系皮貨公司的僱員。
正在路口執勤的詹姆斯·哈格蒂警官,聞聲掏出左輪手槍,離開崗位,衝進統樓大廈,徵用了一座電梯,迅速趕到4樓。當警官沿著走廊跑過的時候,迎面碰上吉爾伯特皮貨公司的老闆吉爾伯特,他解釋說剛才的呼叫報警是一場誤會。
哈格蒂警官堅持要做一番調查。調查結果是一位年輕的女顧客——她的名字公司拒絕透露,一直在試穿銀色狐皮披肩。突然間,她說“我要這件。”然後把它揉成一團,扔出窗外。吉爾邁那小姐一直在負責這筆生意,以為這是一種新的商店盜竊行為,立即開始叫喊警察。
當老闆吉爾伯特先生出現在現場的時候,這位顧客正在鎮靜地數出購買價數目的鈔票。她沒有就將披肩扔出窗外的原因做任何解釋,並隨意地做了一些交代,說披肩找回來之後將送到什麼地方去。在哈格蒂警官到來之前出現了一段時間的混亂,在混亂中這個年輕女人離開了大廈。有人把她描述成一個大約25歲豔麗無比的金髮女郎。
哈格蒂警官傾向於認為這個女人是一位一心想出名的演員。如果情況是這樣,她的願望將因皮貨公司拒絕透露她的姓名和住址而化為泡影。隨後披肩被找了回來,在被處理乾淨之後,可能由吉爾伯特皮貨公司送交給了那個怪異的顧客。
漸趨暗淡的燈光告訴人們戲劇的第二幕即將開演。萊斯特·利思把剪報放回口袋,下定了決心,向大街上走去。一輛停在那裡的出租車將他帶到比肯大街的合作統樓大廈。
“合作統樓大廈”的外觀沒有為那位顧客的奇怪行為提供任何線索。吉爾伯特皮貨公司佔據了整個4樓。披肩被扔出來的那個窗戶顯然正好在納爾遜光學制品公司的標牌的正上方。
萊斯特·利思注意到,在街對面有兩個男人,他們覺得在不遠的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而且很明顯是在等著這件事的發生。
魯斯特商業大廈正好在“合作統樓大廈”的街對面。他們裝做在魯斯特商業大廈人口處的兩邊“閒逛”,他們彼此視若不見,但是,每一次聽見從辦公樓的大廳裡傳來電梯門的鏗鏘聲,他們就不約而同地扭頭,這說明他們懷有某種相同的目的。此外,每當某個晚下班的辦公人員從樓裡出來時,這兩個人就湊到門口,待看完究竟後,就又若無其事地走開。
利思回到出租車裡,對司機說:“我們就在這兒等著。”
出租車司機心領神會地微笑著。“想聽收音機嗎?”他問。
利思說:“不了,謝謝。”舒服地往後一靠,點上一支菸,警惕地等待著。大約20分鐘後,一個苗條的年輕女人走出電梯,穿過大廳,來到出口。她身穿藍色的裙子和夾克。戴著一頂緊收的帽子,帽子瀟灑地向右耳朵那邊傾斜著。她修長的腿平穩地擺動著,行色匆匆。
這兩個監視者又轉身向門走過去。這次他們不再轉身走開了。年輕女人一踏出門外,他們倆就一人抓住一隻胳膊肘。他們推著她穿過人行道,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神秘地開過來一輛汽車,及時地戛然停下,他們用力地將她投進車裡。
萊斯特·利思掐滅了煙,對司機說:“我們跟上那輛車。”
出租車司機迅速地調了一下車頭,跟在那輛車後面,前方的紅燈信號使得他將車子開到了非常有利的位置。
“該不會有什麼暴力行為吧?”他有些懷疑地問。
“當然不會,”利思說,“我只是好奇而已。”
出租車司機盯著前面那輛車的牌照:“是不是什麼不法行為?”
利思說:“那正是我現在盡力想搞清楚的問題。”
出租車司機看起來並不怎麼熱心,但是他嫻熟地跟著那輛車,一直跟到它停在一座市中心的辦公樓前面為止。他用很有經驗的眼睛打量著從車裡出來的三個人。“他們是聯邦警探。”他說。
“我覺得不是。”萊斯特·利思說道,“他們使用的方法明目張膽,彼此需要對方的支持,而且一點也不謹慎,由此看來,他們更像是舊式警察學校出來的警官。我個人認為他們是一傢俬人偵探事務所的偵探。”
出租車司機看著他,頓時肅然起敬。“哎呀,”他說,“我打賭你自己本人就是聯邦警探。”
“你是和誰打賭?”萊斯特·利思問道。
出租車司機咧嘴一笑,“和我自己。”
利思神情嚴肅地說:“這是個好方式,你不會輸的。”
愛德華·比弗以男僕的身份為萊斯特·利思服務,但是他諂媚的忠誠外表只是他為了掩蓋其真實性格而精心準備的一個假面具。
一段時間以來,警方一直懷疑萊斯特·利思是一名特別的超級偵探——他頭腦機敏,解開了眾多的盤根錯節的案子。而且所有萊斯特·利思傾注了注意力的案子都有一個奇特而千篇一律的結果。當警方尋著利思為他們開闢的迂迴曲折但卻總是非常精確的路徑實現了目標時,他們無一例外地發現,惶惑的罪犯身上的贓物早已被繳獲得一乾二淨了。
正因為如此,警方在利思的身邊“安插”了一個男僕做內線。然而,儘管警方很想抓利思一個人贓並獲,但到目前為止,這位臥底的活動還沒有什麼成效,就像那些由觀眾組成的監督委員會監督舞臺魔術師表演戲法一樣。
當利思將碰簧鎖鑰匙插進頂層公寓的門的時候,比弗還在等著沒有睡覺。
“晚上好,先生。”
“怎麼,比弗,你還沒睡覺?”
“是的,先生。我一直在想你可能要喝一點蘇格蘭威士忌和蘇打水的。先生,我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你的外衣、帽子、柺杖、手套。是的,先生。唉,你想換上你的晨衣和拖鞋嗎?”
利思說:“不,我想這樣呆一會兒。比弗,你可以把蘇格蘭威士忌和蘇打水給我拿來。”
利思在躺椅上伸直了身子,一邊啜著比弗端上來的飲料,一邊在沉思冥想。比弗守候在旁邊,唯恐照顧不周。
“比弗,”最後利思說,“我覺得你好像很注重閱讀犯罪的消息,是不是?”
比弗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請原諒我這麼說,自從你曾經粗略地提過這樣的看法,即新聞報道里經常有一些針對犯罪分子的重要事實,我就養成了閱讀犯罪新聞的習慣。一種自己玩的智力遊戲。”
萊斯特·利思懶洋洋地從玻璃杯裡又啜了兩口,然後才開口說話:“一種很有魅力的消遣方式,是不是,比弗?”
“是的,先生。”
“但是務必要讓你的解決辦法永遠只是純學術性的,一定要將它們爛在腦子裡。比弗你知道阿克利警官的為人——過於熱心,缺乏理性——他秉性多疑,這表明他一貫受偏見左右。”
利思打了一個哈欠,出於禮貌他用食指輕輕拍了幾下,沒有打出來:“比弗,你在閱讀犯罪新聞時,有沒有看到過關於發生在魯斯特商業大廈的什麼案子的報道?”
“魯斯特商業大廈?不,先生,我沒有。”
利思說:“我發現,比弗,魯斯特商業大廈的6樓被精密儀器設計安裝公司佔了整整一排辦公室,這個公司更多的時候被叫做Pidico。你聽說過在那裡發生的什麼案子沒有?”
“不,先生,我沒有。”
利思伸了伸懶腰,打了下哈欠,說:“真煩人,比弗。”
“怎麼啦,你能說說嗎?”
“依靠報紙來獲得信息——知道你感興趣的事已經發生了,但是要等上12至24個小時才能讀到它。”
比弗不動聲色,僵硬的面部表情下隱藏著驚訝。他的眼睛裡燃燒著好奇,但是舉止依然只是恭恭敬敬,他說:“我能為你效勞嗎,先生?”
萊斯特·利思皺著眉頭,思考著比弗的主動姿態:“比弗,我可以信賴你嗎?”
“絕對可以,先生。”
“好的,比弗,我給你個差使——一個非常機密的差使。在錢寧商業大廈裡有一傢俬人偵探事務所,我不想費勁去那裡察看。今天晚上10點鐘左右有一些人把一個年輕女人帶到那裡去了。他們盤問了她,也許把她釋放了,也許還沒有。如果我推斷正確的話,她是精密儀器設計安裝公司的僱員。去查查看情況是否如此。如果情況真這樣,把她的名字和住址向我報過來。如果情況不是如我推測的那樣,我就根本不關心這件事了。”
“好的,先生。如果萬一事實證明你是正確的,先生,我可以問一個你感興趣的性質和範圍嗎?”
利思回答說:“只是對困擾我的事情做一個有邏輯性的解釋,以放鬆放鬆腦子。”
“你能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吧?”
“從4樓的一個窗戶將一件狐皮披肩扔出窗外那件事。”
比弗的眼睛為之一亮:“哦,是的,先生。我在報上看過那件事。”
“是嗎,比弗?你對此事有什麼想法沒有?”
“有的,先生。我對那件事考慮了很久,而且得出了非常令人滿意的結論。我對自己說——如果你不覺得這樣很冒昧的話,先生——我會假設自己是萊斯特·利思,正在閱讀那份剪報,想方設法從中發現警方一直忽視的重大線索。”
“那麼你推斷出了什麼?”
“那個女人只是個小角色,一個非常縝密的計劃的一部分。”
“比弗,你真讓我吃驚!”
“是的,先生。我覺得她的唯一作用在於分散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她的一個同謀卻在實現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
“那計劃是什麼?”
“調換價格標籤,先生。”
“你能說得更詳細些嗎?”
“可以,先生。一些上衣是二流貨或是仿製品,價格在75-100美元之間。另一些是正宗貨,價值從1200—2500美元不等。顯然調換價格標籤的人可以趁機以較低的價錢獲得一件昂貴的上衣。”
“太棒了,比弗!”萊斯特·利思說,“你幹得出色極了。”
“謝謝,先生。你也覺得事情是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不過你畢竟是在進步,比弗。”
“你是說你並不這麼認為?”
“對,比弗。”
“但是這種解釋完全合乎邏輯。”比弗堅持說。
利思又打了個哈欠:“正因為如此我才不這麼認為,比弗,現在我想我要上床了。明天早晨9點以前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