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收穫
六月二十三日晚上,磯川警官依約趕到倉敷的旅館和金田一耕助會面。
兩人闊別已久,一見面自然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過了好一陣子,磯川警官突然想起一件事,瞪大眼睛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絕不會是來這裡觀光旅行的吧?老實說,你為什麼會突然來到這裡?”
金田一耕助只得老實地告訴磯川警官:
“聽說水島附近海域上有一座刑部島,我想去那兒……”
金田一耕助還來不及說完,磯川警官已經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搶著說道:
“你、你怎麼會知道那座島?刑部島並不是一座有名的小島,而且……嗯,我應該說,那座小島現在正好發生一件事,治安不太好,你現在過去,莫非是想……”
看到磯川警官一臉嚴肅的表情,金田一耕助急忙問道:
“警官,你說那座小島最近發生了一件事,究竟是什麼事?警方是不是遇到什麼棘手的案子啦?”
“這件事我們一會兒再談。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你會想去那座小島?”
“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有人委託我到那裡去一趟,喏,就是這個。”
金田一耕助說完,從一個破舊的旅行袋裡取出一張名片,名片正面用鋼筆寫著:
刑部大膳先生
金田一耕助先生親訪
背面則印著東京一家著名飯店的名字,同時還用鋼筆寫著:
越智龍平
金田一耕助一邊觀察磯川警官臉上的表情,一邊說:
“警官,你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嗎?”
“嗯,我知道他們,特別是這個叫‘刑部大膳’的老先生,我最近才見過他;他應該有八十歲了,目前是那座小島上權力最高的人。至於‘越智龍平’,雖然我沒見過他,不過目前這一帶正流傳一些有關他的傳言。”
“哦?是什麼樣的傳言?”
“聽說他是從美國回來的億萬富翁,而且……金田一先生,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麼事?”
“昭和二十九年,一位從美國回來的大富翁在瀨戶內海某座島上建造一座美侖美奐的大宅第,不料卻樹大招風,不但他的年輕太太遭人殺害,就連那個大富翁也被兇手設計陷害……後來好不容易被你解救出來,才能安全返回美國……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禁莞爾。
“你說的是志賀泰三先生嘛!我怎麼可能忘記他。警官,事實上,我的介紹人——越智先生與志賀先生也互相認識呢!”
“真的嗎?”
“嗯,越智先生也是在美國投資致富,大約在三年前才慢慢將名下的產業轉移到日本,幾年下來,他的生意愈做愈大,成為商業界舉足輕重的人物。前年他突然跑來找我,還帶了一封志賀先生的介紹信,以及他送給我的禮物,而我也因此增加一位新客戶。哈哈……”
金田一耕助調皮地笑著說:
“我聽越智先生說,志賀先生回到美國便和一位日裔美國婦人結婚,婚姻生活相當美滿。對了,警官,你剛才為什麼會突然提到志賀先生的事情呢?”
“這個嘛……”
磯川警官不知所措地抓著他那頭斑白的頭髮,過了一會兒才往前挪動一步說道:
“金田一先生,我雖然不知道越智先生和志賀先生之間的關係如何,不過我想,在海外賺了大錢再回到日本的人或許都差不多吧!聽說越智先生出身刑部島,他買下小島一半以上的土地並且大興土木,前幾天我去那座島上看過,真讓人大吃一驚!”
“哦?”
“怎麼?金田一先生,您不知道這件事嗎?”
“嗯,我第一次聽說。這樣吧!我先將自己所知有關越智先生的事說給你聽,一會兒你再告訴我刑部島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見磯川警官一臉認真地點點頭,才繼續說:
“越智先生曾經告訴過我,他在大戰結束後的昭和二十二年從美國回到日本,當時他虛歲二十五歲,現在已經四十四歲了。聽說他家原本很有錢,代代都是島上的大船主,可是在戰後的大改革影響下,船主很快就會變得一文不名,越智先生覺得繼續待在島上沒前途,所以便立下志願,赤手空拳地跑到美國闖天下。
當時他一個人遠在異鄉,沒有朋友幫忙;再加上年紀輕,沒有擬定周詳的打拚計畫.剛開始只能打些零工,賺取微薄的工資,勉強可以餬口;他自己也說那時候的日子過得非常艱苦。就在他快撐不下去的時候,竟然遇見一位貴人,那個人就是志賀泰三先生。
越智先生說遇見志賀先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轉折點。由於兩人都是瀨戶內海島上的人,竟巧合地在異地相遇,濃厚的鄉情使他們備感親切。
在志賀先生的幫助下,越智先生很快地脫離貧困日子,並在美國的商業界嶄露頭角。聽說志賀先生從事的是精密機械進口的生意,有時也提供一些零件給水島聯合企業。”
“水島聯合企業?”
磯川警官突然兩眼發亮地冒出這一句話。
金田一耕助狐疑地蹙起眉頭說:
“水島聯合企業怎麼了?”
“沒什麼,金田一先生,您所知道的就是這些嗎?是否還知道其他的事情?”
“不,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雖然我曾經跟越智先生見過面,但我們之間畢竟還不是很熟悉,人家可是經常往返美國和日本的大忙人哩!哪有時間和我閒聊太多?警官,接下來請說說你知道的事情吧!”
“好的。
磯川警官清了清喉嚨,才說:
“事情的起源就在水島。自從水島聯合企業在那裡進行填海作業之後,附近海域都被汙染了,如今汙染的情形越來越嚴重,這一帶幾乎已經捕不到魚;就算能捕到,也是一些魚尾、魚鰭少了一半的畸形魚,你說,這樣的魚怎麼能吃呢?漁民們為了這件事不斷地抗議,最近的新聞也都在報導這件事。金田一先生,這件事情你多少知道一點吧?”
磯川警官說的這件事情鬧得很大,曾經轟動一時,金田一耕助當然也略有所聞,因此他沉著臉點了點頭。
昭和四十二年,正是日本經濟高度成長的時代。經濟成長可以提高人們的物質生活水準,然而在它背後所付出的代價,便是自然環境的汙染、破壞,因此成為社會大眾攻訐的重心。
“位在水島附近的刑部島,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只能將水島工業區製造出來的‘公害’照單全收,島上的漁民們捕不到魚,無法維生,最後不得不轉行,一個個離開刑部島。由於人口嚴重外流,當地的生產力不足,最後水島聯合企業便以很低的價錢買下這座島。
對於刑部島上某些人——甚至是你準備去拜訪的刑部大膳先生來說,水島聯合企業是他們的公敵;他們從小在刑部島長大,如今刑部島變成這樣,實在令人感到心痛。除此之外,這些人和水島聯合企業之間還牽扯著一個珍珠養殖的問題……”
“啊!之前我在報紙上看到瀨戶內海的某座小島上有人已經成功地養殖出珍珠,難道就是指那座小島上的人嗎?”
“是的,大膳先生從戰前就開始經營珍珠養殖的生意,他不但親自帶人去志摩學習,還從志摩聘請專業人才來這裡工作。戰爭期間,由於人手不足,他的事業曾經中斷過一陣子,不過戰後又重新開始經營。
不久前,聽說他找到一批品質非常好的珍珠,但由於水島附近的海域被汙染,使得珍珠養殖事業再度走下坡,因為可以生出珍珠的蚌類對水質非常挑剔……對了,越智龍平委託你來這裡,是不是和水島聯合企業有關?”
磯川警官話一說完,卻見金田一耕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於是他只好再清清喉嚨說:
“金田一先生,你準備什麼時候出發?是搭明天的船去嗎?”
“呃……其實也沒有那麼急啦!越智先生擔心我過度疲勞,才建議我到那座小島去靜養一陣子,正好他又有朋友在那兒,因此替我寫了一封介紹信,要他的朋友多關照我罷了。”
聽完金田一耕助這種牽強的說詞,磯川警官不禁覺得好笑,但他仍故作鎮定地說:
“既然這樣,你就去那裡好好靜養一陣子。對了,你到那邊之後,記得跟我聯絡,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的。好啦!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這……聽說刑部島上有一座刑部神社?”
金田一耕助不答反問。
“是啊!島上的居民都傳說那座神社是小島的守護神,對它相信得不得了呢!”
“聽說那座神社的祭典時間是七月七日,而且越智先生會在祭典舉行之前趕回刑部島,所以我想先去那座神社看看。”
“金田一先生,你知不知道刑部神社是越智先生出錢改建的?”
“真的嗎?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件事。”
“刑部神社雖然不大,但是對那樣的小島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壯觀的建築物了。越智先生在島上興建的不只是刑部神社,他還為自己蓋了一棟有如皇宮般的新家,更打算將刑部島建設成瀨戶內海的觀光勝地,日前島上的飯店、高爾夫球場和一些休閒設施都在興建當中。
總之,越智先生在刑部島上大興土木,蓋了一大堆建築物,在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看來,他的腦筋真的有問題,島上的駐守人員也懷疑其中是不是另有內幕。”
“內幕?”
“金田一先生,您還記得‘獄門島’的殺人事件吧!這一帶的小島以前都是海盜的根據地,早期的海盜中,以藤原純友最有名,近期則是村上水軍的名聲最響亮。除了獄門島以外的塢飽諸島,幾乎都是村上水軍的根據地,這件事你知道嗎?”
“是的,我聽說過。”
一想到“獄門島”,金田一耕助的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
事實上,他一直掛心早苗的生活情況。
(早苗家從事捕魚工作,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她們一家不知道是否也面臨跟弄部島同樣的問題呢”)
磯川警官明白金田一耕助的心事,卻佯裝不懂,自顧自地說著:
“以前的刑部島比較單純,島上只住著越智家族,所有人都姓越智,平日以捕魚為業,日子過得平凡順當。沒想到不久之後,他們竟然全都變成海盜,整座小島的景觀跟著變了模樣。
到了源平時代,平家一族中有七名逃難到屋島的武士輾轉來到刑部島,那個時候,刑部島還叫作‘妻戀島’,神社的名字也叫‘妻戀神社’。七名武士在島上住了一陣子,後來因為鎌倉那邊的搜索行動越來越嚴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七名武士竟跳海自殺了,人們因此稱他們跳海的地方為‘落難淵’。”
磯川警官說話一向注重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只要一開口,就會將前因後果交代得清清楚楚。
“落難的七名武士在跳海自殺前,已經和島上的女孩結婚,並生下自己的後代;特別是那七個人當中的老大和神社神主的女兒結婚,兩人還育有一個男孩。
這個男孩長大之後繼承神主的職位,因此落難者的子嗣後來反而成為島上的統治階級;加上那七個武士當初為了要讓自己與島上的海盜們有所區別,便將後代子孫的姓氏全都改為‘刑部’。只要你去過刑部島,就會發現‘刑部’和‘越智’這兩大家族世世代代都在爭奪統治權。
刑部島上的駐守人員——山崎宇一說,越智龍平這次在島上重建神社,並且蓋一棟宛如皇宮般的新家就是衝著刑部家來的;由於這些建築物實在蓋得太過富麗堂皇,山崎不禁開始為越智龍平的作法擔心起來。”
說到這裡,磯川警官突然停頓下來,嘆了一口氣才說:
“唉!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話匣子一開就說個沒完沒了,金田一先生,還請你多多包涵。”
“哪兒的話,我聽得津津有味呢!我本來就希望能在前往刑部島之前先認識一下那座小島,現在能聽到你說明,真是太好了。”
磯川警官聞言,一邊抬頭打量金田一耕助,一邊說:
“對了,金田一先生,你剛才說來這裡是為了靜養,可是之前又說越智先生有事情拜託你,到底是什麼事呢?如果是業務機密,我就不再多問。”
“不,關於這件事,請你聽我說一下,說不定到時候我還得藉助您的力量呢!事實上,我這次主要是來這裡找一個人……”
“找人?”
“是的,那個人今年五月來到刑部島,如今卻下落不明。他是越智先生的左右手,不過我從未見過那個人。”
看到礬川警官臉色變得很難看,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說:
“警官,你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你要找的這個人叫什麼名宇?多大年紀?身上有什麼特徵?”
磯川警官聲音顫抖地反問道。
金田一耕助目光銳利地打探磯川警官的神情,說道:
“那個人叫青木修三,大約四十二歲,身體很強壯,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對了,聽說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一枚刻著‘青木’的金戒指,我這裡還有他的照片……”
金田一耕助從旅行袋裡拿出兩張青木修三的生活照,一張是他穿著西服的上半身照片,另一張則是在某海水浴場拍攝的照片,他身穿一條泳褲,雙手向後撐在沙灘上,一雙大腳呈現在畫面的正前方。
從這兩張照片不難看出,青木修三是個胸膛厚實。肩膀寬闊、體格非常健壯的中年男子。
磯川警官盯著兩張照片好一陣子才搖搖頭說:
“金田一先生,明天你再跟我聯絡一次好嗎?”
“好。你有什麼線索嗎?”
“我不知道你是為了這件事來這裡,所以今天什麼也沒準備就來和你見面。我想告訴你一些事,也想讓你看個東西……對了,金田一先生,你知道鷲羽山嗎?”
“這個名字我聽說過,是在瀨戶內海邊的國家公園是嗎?”
“對、對,明天下午我就帶你去那裡。剛才我聽氣象報告說明天是個好天氣,從那裡應該可以看到你即將前去的刑部島;另外,我也很想帶你去鷲羽山下的下津井港看一看……”
磯川警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說完話之後還連聲嘆氣。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果然在鷲羽山的尖端聽見世上最詭異的錄音帶,並看到一枚酷似青木修三的戒指,以及死狀極慘的死人臉部特寫照片。
另一對雙胞胎
突然間,磯川警官整個人彈跳起來,猛然回頭往後看。金田一耕助也不例外。
原來剛才他們兩人坐著的石椅上,這會兒竟坐了一位年輕人,而且他正在聽磯川警官帶來的那捲錄音帶。
“喂!你在做什麼?”
磯川警官一個箭步衝向那名年輕人,一把搶過對方手中的錄音機,並急忙關掉錄音機的開關。
他這一連串的舉動把年輕人嚇了一大跳,只見他縮著腦袋說:
“對不起,這是你的東西嗎?我以為是有人忘記帶走放在這裡,所以才……總之,我絕不是有意要偷聽的。”
金田一耕助仔細打量眼前這名年輕人,他的外表看起來大約二十二、三歲,一頭美國大兵式的短髮,穿著緊繃的牛仔褲,腳下趿著一雙帆布膠底鞋,上身則是一件奶油色的短袖T恤,胸前還印著一行英文字——
IWILLSEEEVERYTHINGONGE
那是一行藍色的弧形字體。此外,金田一耕助還注意到石椅上放著一個茶褐色的揹包,應該是年輕人的。
“你為什麼要聽這卷錄音帶?”
“我剛才已經說過,這是一場誤會!更何況錄音帶裡面都是一些雜音,根本聽不清楚。我原本以為會是什麼爵士樂,或是RoCKABILLY之類的歌曲呢!”
年輕人露出爽朗的笑容答道。
雖然他的五官不是很出色,但是給人一種健康、瀟灑的感覺。尤其當他咧嘴笑著的時候,那帶有弧度的嘴角和排列整齊的牙齒,更是讓人印象深刻。
他的身高大概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體格壯碩,與時下年輕人大不相同;露在短袖外面的兩隻臂膀也十分粗壯。
“你真的沒有聽到這卷錄音帶裡的內容?”
磯川警官再確認一次。
年輕人疑惑地張大眼睛,看著礬川警官說:
“大叔,你好像不相信我說的話哦!那麼,就請你按下開關自己聽聽看,這卷錄音帶裡除了一堆雜音之外,還有其他的內容可以聽嗎?我才不相信這卷錄音帶裡面錄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機密呢!”
磯川警官見狀,只好嘆了一口氣說:
“算了,沒你的事……你走吧!”
這下子年輕人反而不甘心自己被冤枉,急忙解釋道:
“大叔,你千萬別以為我想偷聽這卷錄音帶的內容,如果我想偷聽的話,早就不聲不響地把它拿走了,哪裡還會坐在這裡聽呢?”
(這個年輕人或許是從神戶、大阪那一帶的人,說話帶點那邊的腔調。)
金田一耕助有個住在神戶的朋友,說話的腔調就跟眼前這位年輕人十分相似,因此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對他多了一份親切感。
“算了、算了,你走吧!下回不要隨便動別人的東西,否則就算你沒有偷竊的念頭,也難保別人不把你當賊看。”
“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的。那麼我走了,請你代我向那位頭髮捲曲的大叔說聲對不起。”
年輕人很有禮貌地向磯川警官一鞠躬之後,就背起茶褐色的揹包緩緩朝對面走去。
金田一耕助望著那個揹包,突然想起先前他和磯川警官坐在石椅上聽錄音帶的時候,彷彿也有一個揹著同樣揹包的年輕人站在離他們十公尺遠的岩石上,拿著望遠鏡眺望遠處的海面。
(難道那個望遠鏡所瞄準的地方是刑部島?)
金田一耕助心中頗感納悶,他轉頭望向磯川警官,只見磯川警官凝視著那位年輕人離去的背影。
“警官,你好像非常在意那位年輕人。”
這句話真是說中磯川警官的內心深處。
磯川警官大吃一驚地回頭看著金田一耕助,過了半晌才幹咳一聲說:
“金田一先生,那個年輕人的裝扮是否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嬉皮’?”
“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嬉皮’的定義,不過我想他和一般人所說的‘嬉皮’不一樣,因為他的穿著打扮雖然不修邊幅,但言行舉止卻頗有禮貌。總之,我覺得他是那種什麼都想看一看的人。”
金田一耕助說完,便喃喃自語道:
“IWILLSEEEVERYTHINGONCE。”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才大夢初醒地說:
“對了,警官,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請你繼續那個話題吧!你是怎麼知道在錄音帶裡說話的那個人和刑部島有關係呢?”
“這個嘛……”
磯川警官搔了搔頭說:
“那是因為青木死在雲龍丸甲板上的第二天,刑部島的村長——刑部辰馬正好向警方報案,他說島上有一名觀光客——青木春雄從昨天晚上就下落不明,因此……”
“你懷疑那個失蹤的青木春雄,就是死在雲龍丸甲板上的‘青木’?”
“嗯,而且那個人在臨終前還留下令人費解的遺言,像是在說什麼秘密似的。金田一先生,你去刑部島時,順便調查一下這件事吧?”
“好的。對了,刑部辰馬是不是大膳先生的親戚?”
“嗯,聽說是他的侄子,而且村議會的成員幾乎都姓刑部。”
“警官,你還有關於失蹤的青木春雄的消息吧?”
“嗯……聽說那個叫青木春雄的遊客是在五月五日的傍晚來到刑部島,他在島上閒逛了一大之後,便在‘錨屋’旅館歇腳。
‘錨屋’以前是青樓,現在則是島上一家著名的旅館。對了,那家旅館的老闆就是你準備前去拜訪的刑部大膳,他已經八十歲了,不過當地人都說他老當益壯……”
“這件事我聽越智先生說過。然後呢?”
“青木春雄大概對刑部島非常感興趣,因此在島上停留兩個禮拜左右。經常與島上的長輩們談論一些島上的事情。可是,從十九日晚上起他就下落不明瞭,村長等了二十四個鐘頭,依然不見他的人影,只好向島上的駐警報案,因此我們才得知這件事。”
“青木春雄失蹤之後沒有留下任何可以尋找他的蛛絲馬跡嗎?”
“刑部島有個地方叫做‘落難淵’,就是從前平家的七名武士跳海自殺的地方。青木春雄失蹤後,島上的居民發現有一件風衣掛在通往那座懸崖的途中,而且那件風衣是青木春雄投宿‘錨屋’時穿在身上的衣物,上面還繡著‘AoK’這幾個羅馬拼音文字,因此我們推測青木春雄可能是從‘落難淵’失足摔落懸崖。
問題是,青木春雄真如島上的居民所說,是自己不小心摔落懸崖的嗎?還是被人推下去的?還有一種說法是:他在遭人殺害後,才被人從懸崖上扔下去……”
“解剖結果呢?”
“內臟並沒有任何異狀,只知道他在死前喝了相當多的酒,所以有可能是他在喝得酪酊大醉的時候,失足摔落懸崖。可是,他為什麼會去落難淵呢?
那個地方位在刑部神社的旁邊,從青木春雄投宿的旅館到刑部神社還得爬一個坡,照常理來推斷,一個喝醉酒的人應該不會千里迢迢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況且根據‘錨屋’女服務生的說法,青木春雄在五月十九日晚上喝得爛醉如泥,之後便換上睡衣進房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青木春雄便失去蹤影,他們等了一天,還是不見他回來,只好向警方報案。”
“那麼,他的房裡可有留下什麼東西?”
“有啊!他脫下來的西服、領帶、內衣褲、鞋子、襪子,以及隨身攜帶的一隻手提箱都還在房裡,那隻手提箱我也檢查過了,裡面除了換洗衣物之外,就是男性的盥洗用具。至於他帶的錢一共有八萬三千五百元左右,而留在旅館住宿登記簿上的姓名、地址都是假造的。”
磯川警官說到這兒,露出探詢的神情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他們好像有意隱瞞青木和越智先生是舊識的事情,這又是為什麼呢?”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不過根據你剛才告訴我的事情,我多少可以猜測到一些原因。之前我完全沒有聽說越智先生在刑部島上翻修神社、興建飯店、高爾夫球場、休閒設施……等事情,如果他真的這麼做,是不是會很想知道島上的居民對他如此作法有什麼反應呢?”
“你的意思是,這位叫青木的遊客其實是……”
“我還不能確定,畢竟我沒有親眼見過那位‘青木先生’。根據越智先生的說法,他們兩人是在美國認識的,雖然青木修三原本是個賭徒,美國當地的日本人對他的評價並不高,可是越智先生覺得他本性下壞,對人也挺親切的,因此一直把他當自己的親弟弟看待。
昨天晚上我不是拿青木修三的照片給你看嗎?我總覺得照片裡的人和越智先生有些神似,雖然越智先生的年齡比較大,不過他本人看起來也有一點賭徒的味道,這或許就是他們兩人相似之處吧!”
“青木修三有太太、小孩嗎?”
“沒有,聽說他還是個光棍。他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女人。所以沒必要用婚姻來綁住自己。”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刑部島,又說:
“對了,警官,剛才的錄音帶中,青木說他在刑部島上看過畸形的雙胞胎,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部份。照理說,青木已經是個心智成熟的大人,應該不至於在臨死前開這種玩笑。可是,如果島上真有畸形雙胞胎,這樣的消息一定會在刑部島上傳開來,我們不可能會調查不出來啊!對了,金田一先生……”
“什麼事?”
“刑部島上確實有一對雙胞胎,這對同卵雙胞胎我們也都見過,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們都長得非常相像。不過這對雙胞胎並不是畸形兒,她們兩人的身體沒有相連,是完全獨立的個體。”
“這對雙胞胎是男的還是女的?”
“她們是刑部神社神主的女兒,一個叫真帆,一個叫片帆,年紀大約十九歲,姊妹兩人都長得十分漂亮,儘管如此,她們的容貌還比不上她們的母親,那個女人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她們的母親就是神主的妻子吧?”
“是的,島上的居民都稱她為‘巴御寮人’(指已婚或來婚的年輕婦人),或‘巴(意指長得非常漂亮,就像島上的女王一般)御前’(封建時代武士對身分尊貴者及其妻子的敬稱),你要去拜訪的大膳先生就是巴御察人的外叔公。”
“原來如此。那麼,大膳先生會不會忌憚外戚的權勢?”
“巴御寮人其實是前一任神主的獨生女,而現任的神主——守衛是招贅的女婿。只可惜我去島上的時候,神主正巧去倉敷,不在島上,所以我一直沒機會看見他。”
磯川警官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由於磯川警官的熱心協助,金田一耕助現在對刑部島有更進一步的瞭解,只是那捲錄音帶裡的“奇怪遺言”始終困擾著金田一耕助。
(那些遺言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由於只有短短幾句,金田一耕助很快便將它們記在腦海中。
他們是身體相連的雙胞胎……
他們是從腰部開始相連的雙胞胎……
他們走路的樣子就像螃蟹一般橫行……
他們是平家蟹……平家蟹的子孫……
那座島上有惡靈!惡靈……惡靈……
總之,在鷲鳥鳴叫的夜晚;你要特別小心……
那座島的名字……那座島的名字……那座島的名字……
愈想這些句子,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就愈凝重。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覺。
(看樣子,青木修三大概在那座島上親眼目睹了可怕的事情,或是經歷某種恐怖的經驗。但……那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不知不覺中,遠方的刑部島己漸漸從金田一耕助的眼前沒入昏黃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