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廠
秤屋葡萄酒釀造工廠位於六道過,往上走約五百公尺,從一個大山丘往左彎,再往下可以看到的山峽上面。
工廠是棟簡便的木板屋,從四周架設的電線杆看起來,工廠內應該有供電才對。其中一根電線杆傾斜得很厲害,大概是被上次那場暴風雨毀壞的。
從這裡可以俯瞰鬼首村的村落,我們也因此得知這邊更接近村子的中心區。
辰藏站在陡峭的坡道前面,一邊往下跑,一邊說:
“你們看,左邊可以看到‘櫻之大師’,旁邊有一間很大的房子,那就是仁禮家,這附近的山全屬於仁禮家。”
“櫻之大師”位於這個村落最裡面的地方。在二十階的石階上面,有一間小小的廟堂,另外還有一間悄然隱藏在兩、三棵大椎木的樹葉下,像是守廟者住的房子。
跟“櫻之大師”的廟堂相同高度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個大而複雜的斜面,那是仁禮家的屋頂,附近沒有任何一棟房子足以和它匹敵。
“從這裡看不到由良家嗎?”
金田一耕助問道。
“由良家在那邊。對面可以看到一個挺大的蓄水池,蓄水池的左邊就是‘陣屋遺蹟’,現在是學校的校地。由良家在學校的另一邊,所以從這裡看不到。”
“這麼說……那邊才是村子的中心區?”
“是的。升屋比秤屋的歷史悠久,小時候,秤屋小得跟我們家差不多,後來是出了上一代的仁平先生以及現在的老闆——嘉平先生,仁禮家才變得那麼興盛。”
“那麼,放庵先生原來的房子是在哪一邊?”
“村長原來的房子在現今的派出所,就是學校左邊那裡。”
“那麼昭和七年那件案子發生時的房子,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嗎?”
“是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村長就越來越落魄,後來還把房子賣掉。”
辰藏反過來向磯川警官:
“好象是二二大事件發生的那一年……還是昭和十一年呢?”
“嗯……是支那事變發生前一年。”
“之後村長就搬到現在住的地方嗎?”
“不,他在賣掉的房子旁邊,也就是那個蓄水池邊蓋了一間小房子,一直住到戰後,那時候他還跟第八任妻子——阿冬在一起。去年阿冬跑掉了,他才搬到現在住的地方,那屋子以前還有尼姑住呢!唉……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倒榻的人。”
辰藏真是無限感慨,磯川警官也默默地搖著頭。
“最後再問你一件事情,你家在哪一邊?”
“我家很小啦!”
“可是你侄女不是幫你蓋了一棟大房子嗎?”
金田一耕助說完話後,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於是慌忙更正道:
“對不起,是你……妹妹。”
辰藏不在意地說:
“那是千惠子幫爺爺、奶奶蓋的,我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對了,你們要去看工廠嗎?”
他的口氣變得不太友善,金田一耕助不禁和磯川警官面面相覷。
穿白解說員
工廠裡面一個人都沒有,中間有一個很大、類似蒸餾鍋的東西,從那裡延伸出好幾條管子,對面的角落裡填放著許多釀酒用的大桶子,疊成三角形,牆壁的另一邊還有好幾千個空瓶子,也疊成三角形,整座工廠飄散著一股酸而刺鼻的味道。
辰藏離開一下子,隨即用盤子託了三個林子來。
然後,他扭開桶子的寨子,用三個杯子接住紫紅色的液體說:
“金田一先生、警官,喝一杯吧!”
金田一耕助跟磯川警官接過林子,稍微舔了一小口,馬上皺起眉頭放下酒杯。
“啊哈哈!現在只有我喝這種東西了,不過我還是常常喝醉。”
儘管如此,辰藏也無法一口喝光杯裡的酒,他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著杯子邊緣。
“現在工廠沒有運作嗎?”
“暫停營業了,秋天才會開始。不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因此目前正在跟目下甲州來的技師交涉,看是不是要改釀傳統的酒。嘉平先生年事已高,繼承人——直平先生又是那個樣子
辰藏終於喝完一杯酒,他拿起磯川警官放下的杯子說:
“我覺得如果真的那樣做,就很有意思了,因為春江那傢伙一點虧都不吃。”
話題已經偏了,金田一耕助不禁笑著問:
“辰藏,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本來想叫千惠子出錢,我們當共同出資者,可是她的錢包關得其緊,說什麼稅金……拉拉雜雜一大堆的,結果反而蓋了那間無聊的房子,那房子有什麼好!”
“啊哈哈!”
金田一耕助不禁笑出聲來。
“辰藏,你也是個野心家。”
“是啊!金田一先生。”
接著辰藏拿起金田一耕助的杯子說:
“每個人都會有野心吧!我跟她認識這麼久,幫她找目標投資,做點有利潤的事業不是很好嗎?可是……千惠子錢包那條繩子就是系得緊。”
“你說的‘繩子’是指誰?”
“日下部是哉,就是擔任千惠子經紀人的男人。”
“他就是發掘由加利,培養她的那個男人嗎?”
“我是不懂什麼發掘、培養啦!只知道她們母女都很信任他,聽說是滿洲回來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來歷的人。”
“滿洲回來的?”
磯川警官逼問道:
“他大概幾歲?”
“五十到五十二、三、五、六歲左右吧!是個很有怒力的中年男子,長得很不錯,春江那女人一定是喜歡上他了。”
“他之前在滿洲做些什麼呢?”
“好象是在滿映電影公司工作,至於在裡面做什麼我就沒問了。不過,在滿洲從事電影的人,都有一定的行情吧!”
磯川警官眼神銳利地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長久以來,磯川警官心中一直有個很大的疑問。
那就是昭和七年秋天,在多多羅放庵家偏屋被殺的人,確實是“龜之湯”的次男源治郎嗎?被害人的外貌難以辨識,會不會是兇手蓄意讓人誤以為是源次郎,而把真正的死者——騙子恩田幾三弄得面貌難以辨識?
真正的兇手會不會是青池源治郎?也就是說,源治郎殺死恩田幾三,搶走他所有的錢捲款潛逃?而“龜之湯”的家人為了保護源治郎,做偽證說那具屍體是源治郎?
二十幾年來,這個疑問一直困傷著磯川警官。如果他的懷疑是正確的,那麼源治郎會不會在哪一天以某種姿態回到村子來?
現在有一個身分不明的男人來到村子裡,而且這個男人的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
青池源治郎在昭和七年是二十八歲,如果他現在還活著的話,應該是五十一歲。
當時大家都猜測兇手是不是潛逃到滿洲,而現在這個來到村子裡、身分不明的男人也是從滿洲回來的。
“辰藏。”
磯川警官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你記不記得昭和七年,‘龜之湯’的次男源治即被殺害的事情?”
“記得,因為那件事情才會生出千惠子啊!啊哈哈……”
辰藏不曉得扭開幾次啤酒桶栓,他那紅色的鼻頭現在更是嚴重充血。
“大家都說這次的案子跟昭和七年的案子有關,是真的嗎?”
“誰講的?”
“秤屋的老闆前往瀑布潭的時候,在路上跟本多醫生說的。”
“原來如此。”
磯川警官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說:
“對了,辰藏,當時你幾歲?”
“那件事是在徵兵檢查的第二年,我當時大概二十二歲吧!”
“你還記得青他源治郎的樣子嗎?”
“啊!”
辰藏訝異地看著磯川警官的臉說:
“源治郎跟我差六歲,我進小學的時候他剛好畢業,而且,他小學一畢業就到神戶去了。”
“他回來這裡之後呢?”
“你也知道……他回來這裡才一個月就出事了,我家跟‘龜之湯’分別位於村子的兩端,兩人根本沒有碰過面。當時,我只聽說他帶著妻子跟小孩回來了。”
“青池源郎這個人……”
金田一耕助在旁邊插嘴說:
“回來這裡以前,他在神戶做什麼?”
“啊!”
剎那間,磯川警官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
“金田一先生,這件事情我還沒跟你說嗎?”
“嗯,你只說他在神戶、大孤做過很多事情。”
“這……辰藏,你有沒有聽說過呢?源治郎在都市裡從事什麼工作?”
“好象是在神戶當電影旁白解說員,直到有聲電影出現後,他就被開除了。”
“電影旁白解說員?”
金田一耕助不禁瞪大眼睛。
“是的,他的藝名我忘了,不過我記得那是個十分娘娘腔的名字,倒是挺受女人喜歡的。”
“聽說有個叫‘青柳史郎’的人,在神戶的新生地那裡很受歡迎。”
“對了,青柳史郎、青柳史郎……我想起來了!”
喝得酷團大醉的辰藏突然很高興地嚷嚷著。
(原來如此,那麼……)
金田一耕助不停地點著頭,終於明白磯川警官在興奮什麼了。
青油源治期是電影旁白解說員,而這位來到村子裡身分不明的“日下部是哉”也是從滿洲回來,並且從事跟電影有關的工作。
因此,磯川警官就把“日下部是哉”跟“青池源治郎”連在一起了。
如果磯川警官的猜測無誤——青池源治郎殺了騙子恩田幾三,然後捲款潛逃。多年後,源治郎再回到村子裡,卻跟自己殺死的男人的情婦,以及他的女兒一起,那不是很奇怪嗎?
就算春江不認識源治郎,可是源治郎卻陪在春江身側,甚至還把春江跟恩田幾三生的女兒培養成當代紅星……這未免也太湊巧了吧!
“對了,辰藏。”
“什麼事?”
辰藏又去扭木桶栓,一聽到金田一耕助的聲音,兩手各掛著一個杯子,搖搖晃晃地走回來,此時的他已經步履踉蹌,幾乎要跌倒了。
“你見過恩田幾三嗎?”
“見過幾次面,他是個很會講話的人,連我爸爸都相信他的‘天花亂墜’。不過,當我們知道他是個騙子的時候,我們也氣得衝到升屋去大罵,當時的由良先生驚慌得很,他那張跟敏郎一模一樣青腫的臉龐,更是鐵青得泛白。”
辰藏喝的紫紅色液體不斷地從林子邊緣漏出來。
“金田一先生、警官,我覺得這個世界真奇妙。當時春江生下騙子的私生女時,我老爸氣得要死,我媽媽更是哭天搶地,但現在卻是那個‘私生女’讓大家不愁吃穿,真是風水輪流轉呀!”
他雙手掛著林子,一口氣說完後,將兩個林子內的酒全數喝乾。
接下來,他危危顫顫地想要行禮,身體卻一下子失去平衡,當場跌坐在地上,辰藏乾脆順勢倒下就睡。
後來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看了一下整個工廠的內部,馬上就在隔壁附屬的倉庫架子上,找到很多升跟漏斗,並發現倉庫邊的玻璃窗有一片被打碎了,內側的鎖也已經毀壞。
金田一耕助眼磯川警官把辰藏留在那裡,離開工廠,隨後兩人站在高處看著櫻部落。
昨天辰藏在這裡喝了酒,為什麼不走六道過,而往櫻之大師後面的小路呢?那條小路雖然隱藏在推樹葉裡面,不過距離應該比較近。
沒多久,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回到“椅子瀑布”,那裡還有十五、六位村人在議論不休,但屍體已經不在原地,也沒看到立花警官。
半個小時後,他們倆回到“龜之湯”,立花警官正要開始對裡子和女服務生御幹進行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