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把一隻胳膊搭在弗雷德肉墩墩的肩頭上。他是有資格表示親暱的。他是皮斯昆土依特的少數丈夫氣概沒有問題的人之一。“啊呀呀呀———你這位保險騙子———”他說,“為什麼要當個保險騙子呢?做點別的體面的事情吧。”他坐了下來,要了杯咖啡和一支金色雪茄。
“這個嘛,哈里———”弗雷德說,噘起嘴表示頗有見地。“我想,我的保險宗旨和你當年恐怕有點不太一樣。”
“狗屁。”哈里快活地說道。他把弗雷德那裡的刊物拿過來。
端詳著蘭迪·赫拉爾迪在封面上提出的挑戰。“老實說,”他說,“只要她跟上我,她總歸會懷上孩子的。而且是我而不是她判斷出什麼時候懷的孕。”
“說正經的,哈里,”弗雷德又把話題轉回到原來的議題上,“我喜歡保險,我喜歡幫助人。”
哈里沒有做出回應。他皺起眉頭在看著一張穿著比基尼游泳衣的法國女郎的照片。
弗雷德知道,在哈里看來,他是一個陰冷而且是個沒有性感的人,他卻試圖證明哈里錯了。他用臂肘推了推哈里,男人對男人式的,“喜歡嗎,哈里?”他問。
“喜歡什麼?”
“這個女郎呀。”
“這不是個女郎,這是一張紙。”
“我看倒像是個女郎。”弗雷德·羅斯瓦特瞟了一個飛眼。“那你太容易被別人欺騙了。”哈里說,“這是用油墨印在一張紙上的。這個女郎不是躺在床上,她在幾千英里以外,甚至還不知道我們是活人呢。如果這真是個女郎,那麼我就只消呆在家裡,剪來些大魚照片,就不愁日子過不下去了。”
哈里·皮納翻過來看“我就在這裡”廣告欄,向弗雷德借支筆用。
“筆?”弗雷德·羅斯瓦特說,好像沒有聽懂一樣。
“你有一支,有嗎?”
“當然,我有一支。”弗雷德從他周身各處的九支筆中給了他一支。
“當然,你有一支。”哈里大笑。他在廣告欄首頁附單上寫了下面的東西的:
奇騷的爸爸,種屬白種,徵求奇騷的媽媽,種族不限,年齡不限,宗教不限。目的:除結婚以外的任何活動。願交換照片。我的牙齒是我自己的。
“你確定要把它寄出去嗎?”弗雷德躍躍欲試搞一條廣告和想收幾條下流的答覆的心情是顯而易見的。
哈里在這條廣告下籤了:“弗雷德·羅斯瓦特,羅德艾蘭州皮斯昆土依特。”
“真有意思。”弗雷德以一種尖刻的尊嚴從哈里身邊挪開身子。哈里眨眨眼。“對皮斯昆土依特說來是很有趣的。”他說。
弗雷德的老婆卡洛琳走進了這家書報店。她是一個秀麗、瘦削而神情茫然的小個兒女人,渾身的衣服做工精細,打扮得漂漂亮亮,這些衣服都是她的那位富有的搞同性戀的朋友,阿曼尼達·邦特萊恩扔掉不要的,卡洛琳·羅斯瓦特給它們裝上些叮口當作響和閃閃發亮的小玩意兒。其目的就是要使這些二手貨看起來像專為她本人剪裁的。她就要去和阿曼尼達一起吃午飯。她來向弗雷德要錢,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挺直腰桿,有可能做出買單的堅決姿態。
哈里·皮納在旁邊看著,她對弗雷德講話時,擺出了一副高尚仕女受到屈辱時的尊貴姿態。因為得到阿曼尼達的熱心幫助,她自嘆薄命,嫁給這個又沒錢又乏味的人。其實,她自己本就完全和弗雷德一樣窮苦和無味,正可能由於此,於是她天生就使人不快。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她是大學裡的高材生,曾經在堪薩斯州道奇城狄女大學哲學系上學的時候贏得過鑰匙獎的榮譽。她和弗雷德就是在此地的軍中服務團結識的。弗雷德曾經在朝鮮戰爭時期在瑞利堡駐防過。她之所以嫁給弗雷德,是因為她以為凡住在皮斯昆土依特,而且又上過普林斯頓大學的人一定與貧困絕緣。
當她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她大覺受辱。她確確實實自認為是個知識分子,可她腦袋裡卻差不多是一窮二白的,而且她所操心的一切問題,只有一件東西可以解決:錢,大量的錢。她是一個非常不合格的管家婆。她一做家務事就要哭,因為她認為她是被剝奪了過更好日子權利的人。
至於說到搞同性戀,就卡洛琳來說,倒也不是有太嚴重的情結。她不過是一個想在這個世界上向上爬的雌變色龍罷了。
“又去和阿曼尼達一起吃午飯?”弗雷德悄悄地說。
“是又怎麼樣?”
“肯定不會便宜,每天都吃高級午餐。”
“不是每天,頂多也只是每個禮拜兩次。”她的語調尖刻而冷冰冰。
“這筆開支很大哦,卡洛琳。”
卡洛琳伸出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要錢。“你的老婆是配得上這個價錢的。”
弗雷德給了她錢。
卡洛琳對弗雷德謝也沒謝一聲。她頭也不回地走了,一頭鑽進阿曼尼達的粉藍色“奔馳!""—#$”汽車裡,坐在滿身香氣的阿曼尼達·邦特萊恩身邊的黃褐色手套皮製的坐墊上。
哈里·皮納以鑑賞家的神情望著弗雷德粉白色的面孔。他沒有發表意見。他抽著一支雪茄,離開了———去和他的兩個實實在在的兒子,坐在實實在在的船上,到發鹹的海水中去捕捉實實在在的魚去了。
阿曼尼達·邦特萊恩的女兒,莉拉坐在書報店的冰冷的地板上,讀著亨利·米勒的《北迴歸線》。這本書和威廉·巴勒斯的《裸體午餐》一起,是她在懶蘇珊的書架上找到的。莉拉對這些書的興趣是商業性的。她雖然只有十三歲,卻是皮斯昆土依特的淫穢材料的主要商販之一。
她也販賣爆竹,利潤是她販賣的唯一目的。她的在皮斯昆土依特遊艇俱樂部和皮斯昆土依特走讀學校的夥伴們都是又富又傻,他們願意不惜任何代價獲得莉拉給他們的每件東西。在一天的正常生意中,她可以把七毛五一本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賣十塊錢,一個球形紅色煙火賣五塊錢。
她是在跟著全家到加拿大、佛羅里達州和香港去度假的時候買進煙火的。她的大部分淫穢材料則是來自書報店的開放書架。
關鍵是莉拉懂得選擇那些真正夠味道的標題。她比她的玩侶或者書報店的夥計對此道要熟悉得多。同時,只要這些色情貨一放上懶蘇珊的書架,莉拉就把它們買了下來。所有這些交易都是與午餐櫃檯後面的那個白痴進行的,此人的忘性奇大無比。
莉拉和這家書報店的關係是極富戲劇性的,因為這個店鋪正面的櫥窗上掛著一塊鍍成金色的聚苯乙烯的大獎章,是由“羅德艾蘭州母親從汙穢中救助兒童組織”頒發的。這個組織的代表定期來這家店鋪檢查廉價書籍。這塊聚苯乙烯大獎章就是證明他們在此沒有發現淫穢的材料。
他們認為他們的孩子是安全的,而事實是莉拉已經壟斷了這個市場。
莉拉沒有辦法在這家書店買到的唯一一種淫穢材料———下流圖片。這些東西,她是用弗雷德·羅斯瓦特曾經長期暗自渴望要做的事———即用對《美國調查者》上的淫穢廣告覆信的辦法弄到手的。一雙大腳現在侵入了她的在書報店地板上的幼稚的天地。這是弗雷德·羅斯瓦特的腳。
莉拉沒有對她正在看的下流書做什麼掩飾。她繼續看下去,似乎《北迴歸線》就是兒童讀物《海蒂》。箱子打開著,她的東西還是像以前那樣散得各處都是。
她睡倒在床上,沒有脫衣服。一次,二次,三次,四次我真害怕她會發狂在床上,睡在毯子下面,再幹她一次該多好呀!但是要多久呢?這一次能堅持到底嗎?我已經有預感。會吃不消的。
莉拉和弗雷德經常在這些書刊雜誌堆中見面。弗雷德從不關心她看些什麼。她也知道他會像往常做些什麼———先是帶著哀愁的渴望看著女性雜誌的封面,然後再拿起一些很厚的關於家務的雜誌,諸如《美化家庭和庭院》之類的東西,打開來看。現在他就正是這樣做的。
“我想我的老婆又和你的媽咪一起去吃午飯了。”弗雷德說。
“我想是的。”莉拉說。談話沒有再繼續下去,不過莉拉還在想著弗雷德的事。她現在和弗雷德的小腿在同一個高度上,她在研究著它們。每當弗雷德穿著短褲或者是游泳衣的時候,她看見他的小腿上滿是疤和痂,就好像他這一輩子每天都不停地挨腳踢似的。莉拉想,可能是因為缺乏某種維生素才使弗雷德的小腿變成這樣的,要麼就是癩疥瘡。
弗雷德小腿上的累累傷痕是她老婆室內裝飾設計的附帶傑作。她的計劃是像發瘋似的大量使用小桌子,好幾十張小桌擺得滿房子都是。每張小桌子上都有專門的菸灰缸和堆滿灰塵的飯後薄荷點心盤,雖然羅斯瓦特家從來沒有招待過客人。而且,卡洛琳還要不停地改變桌子的佈置,好像為了這類晚會,每次都要不一樣。所以,可憐的弗雷德老是被桌子刮破小腿的皮。
有一次,弗雷德下巴摔破了一個大口,縫了十一針。這次摔跤不是因為這些小桌子,而是因為卡洛琳執意要留下的一件東西。這件東西老是到處亂放,就像一個家養的食蟻獸專門喜歡睡在門道,或者樓梯,或者壁爐上。
害得弗雷德摔跤弄破下巴的這件東西是卡洛琳·羅斯瓦特的吸塵器。卡洛琳曾經下意識地發過誓,在她發財之前,絕不扔掉這個真空吸塵器。
弗雷德以為莉拉壓根就沒注意到他,就放下《美化家庭和庭院》,拿起一本看起來夠色情刺激的紙封面小說,基爾戈·特勞特寫的《米殼裡的維納斯》。書的淫穢內容的節要印在封底下。原文如下:夏爾圖恩行星的瑪格麗特王后讓她的衣服滑脫到地板上。她裡面什麼也沒有穿。她的高聳而堅實的,沒有戴奶罩的胸部驕傲而呈玫瑰色。她的屁股和大腿像一個純雪花石膏做成的誘人的七絃琴。它們是這樣的晶瑩,好像有光亮以裡面透出去。
“你的旅行結束了,太空漫遊者。”她輕聲說,聲音由於情慾而發沙。“不用再找尋了,因為你已經找到了。答案就在我的懷抱之中。”
“這個答案讓人十分愉快,瑪格麗特王后,上帝知道的。”
太空漫遊者回答說。他的手掌被汗水浸得溼漉漉的。“我將極其樂於接受,不過我得告訴你,如果真的對你完全講真話,我明天又得出發了。”
“不過你已經找到了你的答案,你已經找到了你的答案。”她喊著,同時她把他的頭按在她的芬芳的年輕的Rx房中間。
他說了幾句話,她沒有聽清楚。她伸直手臂,把他推開,“你說什麼?”
“我說,瑪格麗特王后,你提供的是一個極其好的答案。它恰好不是我原來所要尋求的。”
書底頁上有一張特勞特的照片。他是一個老頭子,長著大黑鬍子。他的樣子有點像受了驚的年老衰邁的而上十字架的判決已經被減為終身監禁的耶穌了。
莉拉·邦特萊恩騎著她的自行車,穿過皮斯昆土依特漂亮的掩而不露的一條條烏托邦小巷。她經過的每家房子都是化為現實的十分美妙的夢想。房主用不著工作,他們的孩子一樣用不著去工作,也不會覺得缺少什麼東西,除非有人造反;但是似乎並沒有人有這個打算。
莉拉的漂亮的房子就在港口碼頭旁邊,是一所喬治王朝式的建築。她走了進去,把她的新書放在門道里,悄無聲息地走進她父親的書房,看看躺在躺椅上的父親是否還活著。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
“爸爸———?”
早上送來的郵件放在他頭旁一張桌子上的銀盤內,旁邊是一杯沒有喝過的蘇格蘭威士忌酒和蘇打水,它們的光早已經散光了。斯圖爾特·邦特萊恩還不到四十歲。他是這個城市最俊俏的人,有人曾說過,他是加里·格蘭和一個日耳曼牧羊人的混合物。
在他的苗條的身體中段上,放著一本價值五十七美元的書:南北戰爭的鐵路交通圖,是他妻子給他的禮物。他平生唯一感興趣的就是這件事———南北戰爭。
“爸爸———”
斯圖爾特還在夢裡。他的父親給他留下一千四百萬塊錢,經營菸草的賺頭。這筆錢在新英格蘭航海銀行信託部和波士頓信託公司的金錢營養液農場中劇烈攪拌著,施加肥料,進行雜交,變化改質。自從這筆錢歸於斯圖爾特名下以來,每年增加大約八十萬。生意倒是頗興旺發達。除了這點之外,斯圖爾特對於生意經商就幾乎一無所知了。
有的時候,當硬逼著要他談談關於他自己對生意方面的看法時,他就直言不諱地表示,他喜歡寶麗來照相機公司。人們似乎聽了覺得真夠帶勁:他居然這樣喜歡寶麗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寶麗來中有股份。這一類事都是由銀行照管的———銀行和麥克阿利斯特、羅賓特、裡德和麥克基法律事務所。“爸爸———”
“嗯?”
“我就是要搞清楚———你還好吧。”莉拉說。
“還好。”他說。他對此也並不能肯定。他稍稍地張了張眼,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很好,乖女兒。”
“現在你可以再睡了。”
斯圖爾特真的睡了。
他有理由這樣熟睡,因為他是由參議員羅斯瓦特的同一個法律事務所代理的,而且他自從十六歲成了孤兒起,就是如此。負責照顧他的人是麥克阿利斯特。老麥克阿利斯特在他的最近的一封信內,附寄了一份文獻材料,名曰《朋友之間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分裂》,是由科羅拉多州科羅拉多斯普林!"#信箱的自由書院松樹出版社出版的。正好成了鐵路地圖的書籤。
老麥克阿利斯特一般總是要附寄些關於爬行的社會主義和自由企業的對比材料來,這是因為大約二十年前,斯圖爾特曾經跑到他的辦公室,公開宣稱自由企業制度是錯誤的,他要用所有的錢救濟窮人,當時斯圖爾特還是一個激進的年輕人。麥克阿利斯特說服了這個魯莽的青年人。不過,他對斯圖爾特還是不放心。
這些小冊子是給他打的預防針。
麥克阿利斯特的擔心是多餘的。不管酒醉或是清醒,不管小冊子或是沒有小冊子,斯圖爾特現在已經不可挽回地獻身於自由企業了。他不再需要《朋友之間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分裂》給他打氣了。這本小冊子的內容是虛構的一個保守派人士寫給他的一個不自覺的社會主義者密友的一封信。因為沒有必要,所以斯圖爾特根本就沒有看過這本小冊子裡的,關於接受社會保險和其它福利的人的一段話:
我們真的幫助了他們嗎?好好看看他們吧。好好想想這個典型,他就是我們憐憫的結果!我們對那些早已把福利事業看作是一種生活方式的第三代,能說些什麼呢?仔細觀察一下,我們花了億萬金錢已種下的,以及正在種下的即使在豐裕的年代所取得的成果吧!
他們不去工作,也不願意幹。他們垂頭喪氣,漫不經心,既沒有自豪也沒有自尊。他們完全不可信賴,倒不是因為壞,而是他們總是漫無目的遊逛。預見和推理的能力由於長期不用已經衰退。跟他們談話,聽他們談話,和他們一起工作———就像我所做的那樣,你就會感到莫名的恐怖,發現他們全部的人類特徵已經喪失了,除了他們還是用兩條腿站著,同時還會說話————像鸚鵡一樣。“更多些,給我更多些,我要更多些。”這就是新思想在他們身上產生的唯一效力
他們今天只是人類的紀念碑式的拙劣模仿,這就是我們自己的方向錯誤的憐憫所創造的嚴峻而恐怖的現實。如果我們仍然繼續我們現在的做法,那麼,他們將是我們其中的大部分人日後的榜樣。
還有其它等等。
這種傷感於斯圖爾特就像煤於紐卡斯爾一樣。他早已經拋棄這樣的憐憫。他也已經和情愛一刀兩斷了。要是說老實話的話,他只剩下了南北戰爭。
二十年前麥克阿利斯特的那次使斯圖爾特轉向保守道路的談話是這樣的:
“那麼說,你是想當一位聖人口羅,對嗎,年輕人?”
“我有這樣說過嗎?而且我也希望我沒有這樣暗示過。不是由你來負責管理我繼承得來的,而且我根本就沒有花過任何力氣去掙的錢嗎?”
“我先回答你問題的第一部分:是的,我們是負責管理你繼承的遺產。第二部分的回答:如果你原先沒有掙過錢,你會掙來的,這也是你必須做的。你出身的這個家族,天生地就不會在發達的道路上失敗,而且不僅如此,你會出人頭地的,我的孩子,因為你生來就是要出人頭地的,而且這是不容置移的。”
“也可能也不可能,麥克阿利斯特先生。到時就知道了。我現在希望你知道:這個世界充滿了苦難,而金錢在解除苦難方面能起很大的作用,同時我的錢大大超過了我所能花掉的。我要給窮人買好的食品、衣著和房屋,而且要馬上著手去辦。”
“那麼,在你做了這些以後,你願意人家稱呼你‘聖斯圖爾特’呢?還是‘聖邦特萊恩’呢?”
“我不是為了被人取笑來這時的。”
“那麼,你的父親在他的遺囑裡委託我們作你的監護人,也並不是因為他認為我們會有禮貌地同意你所說的一切。如果說,我講的關於未來的聖人的談話,你覺得冒犯了你,而且跑題了,這不過是因為我過去曾經和很多年輕人也進行過這種愚蠢的談話。這家事務所的一個主要業務就是防止委託人的聖徒式的行為。你覺得自己非同一般嗎?你不是的。
“每年都有由我們管理其事務的年青人到我們辦公室來,要求散掉他的錢財。他在某著名大學已經讀完了一年。這真是不平凡的一年啊!他知道了世界上居然有這樣難以相信的苦難。他知道了這些巨大的罪惡的根源在於如此眾多的家族財富。他已經在聖山佈道中行過摸鼻禮了,這僅僅是生來的頭一次。
“他思想混亂,滿眼含淚,怒火中燒!他以空洞的聲調要求知道,他的財產到底是多少錢。我們告訴了他,他走了,因羞憤而形容枯槁,即使他的財產的基礎是正當的,有用的,就像蘇格蘭烈酒,阿斯匹林,粗布褲子對於工人一樣,或者,按你的情況,是笤帚。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剛在哈佛學完一年吧?”
“是的。”
“是個很好的學校。不過,當我看到它在某些年輕人身上的影響時,我就會自問,‘一所大學竟然能在教給他們以同情心的同時而不教歷史?’我親愛的邦特萊恩先生,假如我們沒有從歷史上學到其他東西,至少教給了我們這一點:放棄財產是無益而且具有破壞性的。它使窮人們成天發牢騷,窮人不會因為這而富裕,或者甚至不會使他們舒服一些。而且,貢獻者本身和他的子孫都要變成訴苦的窮人中的普通一員。”
“邦特萊恩先生,像你這樣大的個人財產,”老麥克阿利斯特在那些災難重重的多年以前,接下去說道,“是一個奇蹟,既令人激動又十分少見。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所以你不瞭解它是什麼。為了幫助你瞭解其奇蹟之所在,我只能不禮貌地說話。不管喜歡不喜歡,事情就是這樣:你的財產是決定你怎樣看你自己,以及其他人怎樣看你的最重要的單一因素。正因為有這些錢,你就不一般了。沒有了它,比如說吧,那你就不可能佔用麥克阿利斯特、羅賓特、裡德和麥克基事務所的高級成員的寶貴時間了。”
“如果你散盡了你的財產,你就會完完全全成為一個凡人,除非你是個天才。你是個天才嗎,邦特萊恩先生?”
“不是的。”
“嗯。還有,不管是不是天才,沒有錢,你肯定不會這樣舒服和自由。不僅如此,你還會自願使你的子孫過那種拼命幹活的糟心的日子,而如果他們的一個沒有頭腦的祖先沒有把家產都散光了的話,他們原本會富有而自由自在的。”
“不要丟棄你的奇蹟吧,邦特萊恩先生。金錢是脫了水的烏托邦。對幾乎所有的人,生活就是像豬狗一樣,這就是你的教授費了那麼大的勁所要指出的。但是,由於你的奇蹟,你和你的子孫都生活在天堂裡!讓我看到你在笑!讓我看到,你已經懂得哈佛大學要到三年級才教的東西:生來就富有和保持富有並不是重罪。”
現在,斯圖爾特的女兒,莉拉進了她自己的臥室。她母親選定的配色方案是粉紅和霜色。她的窗戶面朝港口,對著正在上下簸動著的皮斯昆土依特遊艇俱樂部的船隊。
一條四十英尺長的工作船,名叫瑪麗,正冒著黑煙,嘎嚓作聲地穿過船隊,攪得這些供玩樂的玩意兒亂搖亂晃。這些東西的名字各式各樣,比如“鯖魚”,“三人紙牌戲”,“玫瑰花蕾!”,“跟我來”,“紅狗”,“邦特”等。“玫瑰花蕾!”是弗雷德和卡洛琳·羅斯瓦特的。“邦特”則屬於斯圖爾特和阿曼尼達邦特萊恩。
“瑪麗”屬於哈里皮納,那位網漁夫。它是一條灰色的迭接的桶形物,主要用來在各種天氣條件下載著成噸的鮮魚運回家去。上面沒有頂棚,就只有一個用來保證大型克萊斯勒發動機不受潮的木箱子。艙輪、油門和離合器都裝在箱子上。其它的就只剩下一個露出船肋的大盆子了。
哈里正駛向他的網。他的兩個大塊頭兒子,曼尼和肯尼,頭並頭地躺在船上,在那裡懶散地低聲瞎扯著下流話。每個小夥子身邊都有一支六英尺長的金槍魚叉。哈里的裝備是一個十二磅重的大錘。這三個人都穿著橡皮圍裙和橡皮靴子。他們幹活的時候,就像在血裡洗澡一樣。
“別講那些下流話啦,”哈里說,“專心地想著我們的魚。”
“老頭子,當我們長到和你一樣老的時候,我們會考慮的。”
這個回答滿含情意。
貼著水面飛來一架飛機,正在向普羅維頓斯航空港降落。飛機上,正在讀著《一個保守派的良心》的,是諾曼·姆沙利。“魚壩”餐館展出了世界上最大的私家收藏捕鯨魚叉。這家餐館離皮斯昆土依特五英里。這個了不起的收藏屬於一個從紐貝德福來的身材高大的搞同性戀的名叫本尼·威克斯的人。在本尼從紐貝德福來此地開設餐館以前,皮斯昆土依特與捕鯨事業毫無關係———這就是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