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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章《第十四卷書》

    博克依告訴我們;“有時候,‘普爾一啪’在評論某事時要勝過人的力量。”博克依在《博克依的書》中有一個地方把“普爾一啪”翻譯成“謊話的風暴”,而在另一個地方則又翻譯成“上帝的岔怒”。

    從弗蘭克在摔門出去之前所說的話裡我得知,佔有“九號冰”的還不止是山洛倫佐共和國和霍尼克家的三個人。很明顯,美國和蘇聯也有了。美國已經通過安吉拉的丈夫得到了它。安吉拉的丈夫所在的工廠在印第安納波利斯,因此這個廠四周設置的電網和嗜人成性的德國猛犬便可以理解了。蘇聯是通過牛頓的小琴卡,那位烏克蘭芭蕾舞團迷人的洋娃娃得到“九號冰”的。

    我對此未發表評論。

    我低下頭,閉上眼,等著弗蘭克帶回那些低級工具,好用它們清掃臥室——全世界無數臥室中的一間,一間被“九號冰”汙染過的臥室。

    在那種紫羅蘭色的、天鵝絨般柔軟的混飩之中,我慕地聽到安吉拉在對我說些什麼話。她並沒有為自己辯護,而是為小牛頓,她說:“牛頓並沒有給她,是她偷去的。”

    我對這種辯解毫無興趣。

    我在想:“有了象弗利克斯·霍尼克那種人,把象‘九號冰’那樣的玩物給了幾乎和所有的男人、女人們同樣目光短淺的孩子們,人類還有什麼希望呢?”

    於是我想起《博克依的書第十四卷》。這本書我是在前一天晚上才全部讀完的。第十四卷書又題名為;《鑑照人類一百萬年來的盛衰興滅,一個勤于思考的人對地球上的人會抱什麼希望呢?》

    讀《第十四卷書》並不需要很長時間。這本書的全部內容只有六個字和一個句號。

    “不抱任何希望。”

    第一百一十一章小憩

    弗蘭克回來了,帶來了掃帚、畚箕、一個火油爐、一隻陳舊的鐵桶和幾副橡皮手套。

    我們帶上手套,防止被“九號冰”浸染。弗蘭克把火油爐放在天仙蒙娜的木琴上,再把那隻普通的舊鐵桶放在爐子上。

    我們從地上拾起一些大塊的“九號冰”,放進那隻破爛不堪的桶裡;它們融化了,融化成可愛的、香甜的、實實在在的水了。

    安吉拉和我掃地,小牛頓在傢俱底下尋找我們可能漏掉的冰渣。弗蘭克跟在我們身後,我們一掃完,他就用噴燈噴燒一遍。

    此時我們就象那些深更半夜出來工作的女勤雜工和看門人一樣無憂無慮。在這個亂糟糟的世界裡,我們至少把我們的小角落清掃乾淨了。

    我聽見我自己以一種聊天的口吻請求牛頓、安吉拉和弗蘭克告訴我有關老人亡故的那個聖誕節前夕和有關那條狗的事情。

    在霍尼克姐弟們幼稚地確信一切清理乾淨之後就不會節外生枝之後他們才給我講起那個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

    在那個決定命運的聖誕節前夕,安吉拉到村子裡去找聖誕樹上用的燈泡,而牛頓和弗蘭克則到寂靜的海邊去散步。他們在海邊遇到一條黑色的拉布拉多半島產的豬大。這條狗和所有的拉布拉多獵大一樣地對人十分友好,它跟著弗蘭克和小牛頓一起回家來了。

    在孩子們都不在家的時候,費利克斯·霍尼克死了——死在他那張面對大海的白色柳條椅上。這天從早到晚,老人“九號冰”長“九號冰”短地返弄孩兒,還把裝在小瓶裡的“九號冰”給他們看,他在瓶子的標籤上畫了一個骷髏頭和兩根交叉著的骨頭,還寫著:“危險!‘九號冰’!勿近潮溼!”

    這一整天,老人都嘮嘮叨叨地、和善地對他的孩子們說:“快呀,動一下腦筋。我已經告訴你們了,它的融點是華氏一百一十四點四度,同時我也告訴過你們它的成份只有氫和氧。那麼怎樣解釋呢?稍微想一想,不要怕開動腦筋。腦子是用不壞的。”

    “他經常叫我們開動腦筋,”弗蘭克說,回憶著往昔的歲月。

    “我不記得從多大歲數起,我們就不再開動腦筋了,”安吉拉坦率地說,“當他談到科學時,我甚至連聽都不願意聽。可是我點著頭,裝模作樣地開動腦筋。我那可憐的腦子對於科學就象一根用舊了的吊襪帶一樣,一點彈力也沒有了。”

    顯然,老人在坐在柳條椅上死去之前,曾在廚房裡用水、鍋、盤子和“九號冰”做過遊戲。他一定是先把水變成“九號冰”,再把冰還原成水,因為所有的鍋和盤子都拿出來放在鍋臺上。一個煮肉用的溫度計也拿了出來,所以說老人一定測量過什麼東西的溫度。

    老人只是想坐在他的椅子上休息一會兒,因為廚房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沒有收拾呢。其中就有一隻裝著固體“九號冰”的煎盤。他無疑是想在小憩片刻後把它融化了,把供應給世界的藍白兩色的物質再縮成一小片裝進瓶子——他可能原本打算再休息一會兒就那麼做的。

    但是,正如博克依教導我們的:“任何人都能說小憩片刻,但是沒有人說得出來這次休息將有多久。”

    第一百一十二章牛頓母親的網袋

    安吉拉又靠在她的掃帚上說:“我應當在一進屋子的時候就看出來他已經死了的。那把柳條椅子當時一聲不響。平時只要爸爸坐在裡面,哪怕是睡著了,它也象說話似地吱吱嘎嘎地作響。”

    但是安吉拉卻以為父親在睡覺,就出去裝飾聖誕樹去了。

    牛頓和弗蘭克帶著那隻拉布拉多獵犬走進屋米。他們想到廚房去給狗找點東西喂喂,這才發現他們的父親弄得滿廚房是水。地板上都是水,小牛頓用一塊擦碗布把地擦乾了,隨手把那塊吸滿了水的布往鍋臺上一扔。

    正巧,那塊擦碗布掉進了裝著“九號冰”的煎盤裡。

    弗蘭克還以為煎盤裡裝著什麼蛋糕糖霜呢,就端下來遞給牛頓,要牛頓看看自己是多麼的粗心大意,把抹布扔到蛋糕糖霜上。

    牛頓把那塊抹布從煎盤上扯下來,發現那塊布成了一種特殊的、硬梆梆的、彎曲似蛇的東西,就好象是由一個優秀工人織成的金絲網眼物品。

    正在“爸爸”臥室中的牛頓說;“我把它叫做‘金絲網’。那是因為它使我想起了我母親的金絲網袋。我回憶起我用手摸那個金絲網袋的感覺。”

    安吉拉感傷地說,“牛頓小時候非常喜愛母親的那隻金絲網袋。我想那是一隻晚上出門時隨身攜帶的錢袋。”

    “那網袋摸起來很特別,跟別的東西不一樣。”小牛頓說著又在追想他對那隻網袋的喜愛。“我很想知道它現在何方,下落如何。”舊話重提,淒涼而又迷侗。

    不管怎樣,牛頓把那塊象網袋似的抹布扔給那隻狗了。狗舔了一下,就凍僵了。

    牛頓跑去告訴他父親關於那隻僵硬的狗的事情時,發現他父親也僵硬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歷史

    我們終於把“爸爸”的屋子收拾好了。

    還得把屍體抬到柴堆上去,我們決定屍體抬出時要舉行盛大的儀式,所以葬禮要待“民主百人烈士”紀念活動之後再舉行。

    我們最後要做的事是把馮·凱尼格斯瓦德的屍體直立起來,以便把他方才躺過的地方清掃乾淨。隨後我們把他這麼直立著藏進“爸爸”的衣櫥。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把他藏起來。我想一定是為了要使這個場面更簡單化一些。

    至於牛頓、安吉拉和弗蘭克是怎樣在那個聖誕節前夕平分了“九號冰”這種世界性的原料的,他們在應該講到自己犯罪細節時卻避而不談了。霍尼克姐弟們想不起有任何人說過他們私分“九號冰”這種行為是正確的。他們大談“九號冰”是什麼東西,又回憶老人用過的健腦器,就是不涉及道德問題。

    “是誰把它們分了的?”我問。

    這件事竟在三位霍尼克的記憶中消失了,所以他們很難告訴我那怕是一點基本的細節。

    最後,安吉拉說:“不是牛頓分的,我敢說不是他。”

    弗蘭克一面努力思索,一面說;“不是你,就是我。”

    安吉拉說:“是你從廚房的碗架上拿下三個小瓦罐,直到第二天咱們才找到那三個小保溫瓶。”

    “對了,”弗蘭克說,“是你拿冰鑿子從煎盤裡把‘九號冰’鑿出來的。”

    “是的,”安吉拉說,“是我弄的,不知道後來是誰從廁所裡拿來小鑷子的。”

    牛頓舉起他的小手來說:“是我拿的。”

    回想起小小的牛頓是多麼能幹,安吉拉和弗蘭克都感到驚奇。

    “是我把那些小冰屑放進瓦罐裡的。”牛頓詳細描述了一番。他並不想掩飾他的得意。

    “你們是怎麼處理那條狗的?”我無精打采地問道。

    弗蘭克說:“我們把它扔進爐堂裡燒了。只能那樣做。”

    博克依在書上寫著:“歷史!讀著它哭泣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當我感到子彈穿進我的心臟時

    於是我再一次爬上我的塔樓的螺旋階梯,再一次來到我的城堡的大牆上,也再一次打量著我的賓客、我的僕人、我的懸崖和我的溫馨的海水。

    霍尼克姐弟們和我在一起。我們鎖上了“爸爸”的屋子,並且對家裡大小管事說,“‘爸爸’感覺好多了。”

    士兵們正在外面刑鉤旁堆柴堆,他們並不知道這裝堆是幹什麼用的。

    那天有許多,許多秘密。

    匆忙、匆忙、匆忙。

    我想紀念儀式可以開始了,便對弗蘭克說讓他請明頓大使發表講話。

    明頓大使走到面向大海的胸牆前面,他的紀念花圈還裝在盆子裡呢。他發表了一篇了不起的、頌揚“民主百人烈士”的演講。為了讚美死者、死者的祖國和死者的一生,“民主百人烈士”這幾個字他是用島上的方言說的。這句方言他說得十分輕鬆、優雅。

    至於這篇演講的其他部分則都是用美國英語講的。他隨身帶了一份寫好的講稿,我想是一份誇誇其談、裝腔作勢的講稿。但是當他發現聽眾寥寥無幾,而且多數是他的美國同胞時,他就沒有用那篇正式的稿子。

    微微的海風吹亂了他稀疏的頭髮。他說;“我要做一件不大合乎大使身分的事情。我要告訴你們我的真正感受。”

    不知道明頓喝多了丙酮,還是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已看出一些端倪,總而言之,他做了一篇驚人的博克依教式的演講。

    “朋友們,今天我們聚集在這裡,”他說,“來紀念‘民主百人烈士’。孩子們死了,全都死了,都是在戰爭中被殘殺的。通常,在這樣的日子裡我們把犧牲的孩子們稱為‘男人’。但我不能把他們稱為‘男人’。原因很簡單;我的兒子也死在‘民主百人烈士”犧牲的那場戰爭裡。

    “我的靈魂堅持要我向一個孩子、而不是男人致哀。

    “我的意思不是說假如需要他們去死的話,參加戰鬥的孩子們不能象男人那樣死去。事實上,他們卻的確象男人那樣死去了,這是他們永恆的光榮也是我們永恆的恥辱,為此我們才有可能壯嚴地紀念那些愛國的節日。

    “但是他們總還是些被殘殺了的孩子。

    “我向你們建議,假如我們是在誠摯地祭奠山洛倫佐失去的這一百個孩子,我們就該蔑視造成他們死亡的那些東西,也就是人類一切愚蠢的和邪惡的行為。

    “可能當我們回憶戰爭之時,我們應當脫光衣服,把身體塗成藍色,整天在地上滾爬,並且象豬那樣呼叫。這樣做肯定比發表高尚的演講、比舞動軍旗、槍械的表演更為貼切。

    “我並不是說不歡迎即將看到的軍事表演——並且確實將是一個動人心絃的表演……”

    他看看我們每個人的臉,突然一轉話題,細聲細氣地說:“我為動人心絃的表演高聲喝彩!”

    我們都聚精會神地聽他下面要說什麼。

    他說,“但是如果今天是在真正紀念一百個在戰爭中被殺死的孩子,那麼還該在今天舉行動人心絃的軍事表演嗎?

    “回答是:是的。但是,表演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舉行的,即我們這些參加紀念活動的人正在全心全意地、不知疲倦地為減少我們自己的和全人類的愚蠢和邪惡而工作!”

    他“啪”的一聲把裝花圈的箱子扭開了。

    他問我們;“看我帶來了什麼?”

    他打開箱子,讓我們看那鮮紅的襯墊和金色的花圈。花圈是用鐵絲和假的桂樹葉子做成的,並且噴了漆。

    一條奶油色的絲帶橫貫花圈,上面印著拉丁文“為祖國!”

    明頓開始背誦一首埃德加·李·馬斯特的《匙河詩集》中的詩,這首詩山洛倫佐的聽眾肯定聽不懂,並且H·洛·克羅斯比和他的黑茲爾也不會聽得懂,因此,安吉拉和弗蘭克也聽不懂。這首詩是:

    “我是‘敖山’戰役中的第一批果實。

    當我感到子彈穿進我的心臟時,

    我希望我留在家裡。

    我希望在偷了克爾·特利那裡的豬以後

    不是逃跑來參軍,而是去坐監獄。

    我寧願在本縣的監牢裡坐一千次,

    也不願意在這長著翅膀的

    大理石像和這刻著‘為祖國’的

    花崗石座下面長眠。

    ‘ProParha,’這些字有什麼意義”

    “這些字有什麼意義?”霍利克·明頓大使重複了這個問句。然後他輕輕地帶過了下一個詩行:“意思是為祖國。”他又小聲咕咬著:“為任何一個國家。”

    “我帶來的花圈是一個國家的人民給另一個國家的人民的禮物。不管是哪些國家,我們只想到人民……

    “和哪些被殺死的孩子們……

    “和任何一個國家。

    “想到和平。

    “想到手足之情。

    “想到大多數人。

    “想到假如人類是仁慈和聰明的,這個世界將是怎樣的一個天堂。”

    “儘管人類是那樣的愚蠢和邪惡,這還是一個美好的日子,”霍利克·明頓大使說:“我,作為美國愛好和平的人民的代表,對‘民主百人烈士’死於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表示深切的同情。”

    空中傳來一陣嗡嗡聲。山洛倫佐空軍的六架飛機飛了過來,從我們溫馨的大海上掠過。他們即將掃射被H·洛·克羅斯比稱為“每一個曾經與自由為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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