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祝三妹探出周仁、周義、周信的實在,氣忿不過,隨即就要把三週並褚彪放走,然後就去結果那錢志、蓋世豪的性命。周仁、周義一聽,忙同聲止住他道:“女英雄休得造次。請問黑夜之中,全無憑證,仗一時的義氣,殺的殺掉,放的放走,假若遇着好説是非的,那就跳在黃河也洗不清了。某等意見,你女英雄究竟是位處女,仍宜慎重為是。”祝三妹一聽便道:“盛情指教,茅塞頓開,敢不唯命是聽!但這樣雪大,使各位壯士席地受苦,心實不安。”説到此處,忽然周信止不住在旁邊説道:“女英雄説那裏話來,人生在世,得一知己,雖死無憾。愚弟兄得遇女英雄,可算遇着知己了。區區凍餒,反黨榮幸!女英雄幸勿掛懷。”祝三妹忽然想了一想,説道:“我走一走,馬上就走。”此時祝三妹因他們戰了一天,諒情沒有飲食下肚,轉眼之間便取了一支高山人蔘到來,腰間掣出佩刀,分了四段,便放在四人嘴旁,看着他們衡進嘴去。又説道:“各位英雄耐煩一點,吾去也。”只見向上一躥,忽然不見。
此時小呆子褚彪老早醒來,他望見祝三妹這樣用情,暗道:人人都有姻緣,獨我小呆子前世裏是和尚投的胎,這世裏活守寡,真個要把人慪煞了呢。及至祝三妹把人蔘送到面前,旁的人還候視三妹逼了又逼,才偏過頭來銜進嘴去。獨這果物色,才見祝三妹將人蔘送到,他一骨碌翻過,恨不得將那纖纖玉手間他一聞,連忙把一截人蔘-到嘴裏,就同嚼黃蘿蔔似的,嚼了幾嚼,那知嚼也嚼不動,又覺到嘴裏一陣一陣的苦水,候了祝三妹走過之後,便吐了幾吐,大聲喊道:“周家朋友,你們曉得吃的這是一樣什麼東西嗎?”三人故意的道:“原是認不得它。”褚彪道:“我諒你們也斷然認不得。我告訴你們罷了,這就是他們鄉下人去年冬天醃菜滷裏浸的黃蘿蔔。多分這位姑娘害病,吃米飲粥的時候,筷子不曾拿得穩,骨碌碌滾到馬桶夾縫裏面,過了一個黃梅天,黴了一黴,到了大伏天,又將它燥幹了,所以挺硬的,又苦又嚼不動。也算這位姑娘多情不過,覺得鄉下人摸不着些食物做做人情,面場上難下。一定還是彎了腰來,特特意意由馬桶旁邊摸出來恭維我們的。”説罷,只聽他吐了又吐,“阿嚕阿嚕”的嚷道:“苦煞了!苦煞了!”鬧個不住,把周家弟兄三個笑得直滾。閒話休提。
且言祝三妹走進房去,心裏有事,便和衣睡倒。祝三公向例是蒙明就起身的,錢志曉得師父的脾氣,才到一亮,便將蓋世豪喊起了身。此時祝三公早已到了廳上,祝善、祝慈、祝三妹也都到來。祝三妹這人,他性子爽氣直慣的,今日卻還帶了二分藏頭露尾。因周仁、周義那一席話提醒了他,所以他一上廳屋,請叫了一聲“爹爹”,也不提夜間怎樣,便説道:“女兒查得昨日被捆的那四個壯士,實是大宋剿匪營的四個將官。一名周仁,一名周義,一名周信,本是兄弟三個。褚彪是由小西天初投降到大宋營的,也算是一員宋將。錢志這人此時已入了小西天的夥,所以昨日同蓋世豪這個賊匪來劫宋糧,被這四個未將追下來的。你爹爹光明正大過了一世,難道還把個聲名壞在徒弟手上嗎?”祝三妹説了一説,可憐這個祝三公真個粗直不堪,他並不查點女兒這句話由那處來的,隨即氣沖牛斗,恨不得暫時把錢志、蓋世豪拿瞭解往大宋營聽主帥發落。當下一手拂着胸前的長鬚,向祝春道:“去把兩個賊匪叫得來。”
話才説了,恰巧錢志同蓋世豪一前一後走上廳來。祝三公不覺無名火起,拍桌大罵道:“畜生,畜生!”那知第一下是拍的桌子,第二下那一張據木桌子倒不知變做幾千塊粉碎的了。錢志一見大吃一嚇,但他曉得祝三公的脾氣,反轉不慌不忙,走進一步問道:“師父這樣作氣,所為何事?”祝三公又罵道:“畜生!你從今以後不必叫我師父。你此時已是小西天的賊匪了。”錢志故作驚慌道:“師父這話由那裏聽來?”祝三公他始終直頭布袋慣的,便説道:“是我家三妹説的。”錢志冷笑道:“師父,難怪忒也歲數大了,腦頭不甚清楚了。昨日賊人褚彪親自所供,他是小西天狄小霞面前的將官,你老人家不相信,忽然過了一夜,師妹説徒弟投了小西天,你老便相信。但自家親生的兒女所説的話,自派比外人説的話相信了!無如褚彪果是大來營的將官,他何得反轉説自己是個賊匪?褚彪自認是個鹼匪,可見他同徒弟們為難,徒弟們必不得是個賊匪。徒弟們既有真憑實據不是賊匪,何得無憑無據,師妹硬要説徒弟是個賊匪?且師父的明見,師妹是個不出閨外的女子,怎樣睡過一覺來,他就曉得徒弟是小西天的人?那是夢中有人告訴他的嗎?難得師妹既這樣説法,徒弟情願跪死在師父面前!要求師父查點清楚這句話是甚人告訴師妹,這人是什麼時候告訴師妹的呢?”
祝三公一聽,暗道:這句話委實不舛。一者昨日那個黑賊他本説他是小西天請來幫打官兵的將官,如其錢志果是小西天的人,他倒不得同他為難了;二者我們昨日散了以後,各人都去睡覺,今天一早也就同在一起,請教他這個信是什麼人告訴他,又是什麼時候告訴他的呢?就此沉吟了一會。忽然想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這賤人看中這幾個賊匪人品既漂亮,本領又高強,他一定夜分跑了去幹出無恥之事,同這幾個賊匪商議妥了,反來誣害錢志、蓋世豪二人。一定是這台串戲!想到此處,不由得沖沖大怒。暗道:這小賤人敗壞門風,留他在世徒然丟醜。想罷,便想致祝三妹於死地。又想道:如今這個賤人的本領也是同我一樣,要想送他的命卻很不容易。卻因祝三妹見錢志上廳,他曉得這八把苛拿必有多少辨別,當下就轉到後面。這時祝三公氣忿不過,眼睛望了一望,見三妹不在外面,便向錢志道:“你先起身,我總代你將這事查明白是了。”錢志站起走到旁邊,暗暗歡喜。但見祝三公鬍子氣了倒豎,把衣袖捲了一卷,就想進裏結果了祝三妹的性命,免得自己丟醜。
看官,你們看書至此,莫要疑惑我做書做得前言不應後語。先前視三公説三妹的本領同他一樣,此時忽然説祝三公衣袖一捲,就想到後面結果了他的性命,既是一樣的本領,怎能結果得三妹的性命?那裏祝三公因一時氣急,同他碰一碰方子看嗎?列位有所不知,大凡做功夫的人,下等功夫練力,上等功夫練氣。人身本是一小天,古書上説道:天不滿西北。所以練氣的人再做到極頂的功夫,勿論怎麼鋼筋鐵骨,他身邊都有氣眼。就如周信的眼睛,馬如飛的腎子,皆是功夫上留下來的缺陷,再也做不滿的。而且視三妹的功可算都是父親祝三公的傳授,他的氣眼,祝三公是曉得的。此時氣憤憤捲袖撈衣去尋三妹,他的意思以為尋着三妹,弄他一個冷不提防,奔三妹的氣眼,就是一下,那不暫時結果了三妹的性命嗎?
就此視三公才想進裏的時候,恰巧祝三妹在後裏面幫着祝善、祝慈的妻子做早飯點心,心裏想道:這一籠點心做成,若得把大宋的將官放出一同吃食,才是正理。假若爹爹糊糊塗塗,還是徒弟長義士短,將那些活賊請下來吃了,那我祝三妹不要慪死了嗎?心裏暗暗想着,那手上正然捏了一團粉面,在那裏做餅。忽見哥哥祝善慌慌張張的走來,到了三妹前面説道:“妹妹,大事不好!你趕快避一避罷。適才妹妹進裏,錢志聽了父親問他因何投了小西天的逆賊,他便左一辨別,右一辨別,追問道這話是妹妹説的,他便跪在爹爹面前,説妹子夜晚更深是從何聽得來的這些話?爹爹他向來是個直爽人,被他這一提,不怕妹妹見惱,爹爹便疑惑到那淫的事情上面。現時衣袖卷卷的,要到後面尋你。假若被他尋着,一定斷有個魚死網破,我勸你避一避道罷!”
祝三妹見説,不由得勃然大怒,將手上團麪粉向桌上一摜。可算遇見這件事,祝家的房屋傢伙大大遭劫,廳屋裏地下被周信睡了一個窟窿,前面的桌子被祝三公一拍手打碎了一張,這時視三妹一團面向下一摜,倒又把桌子穿了一個大洞。大罵:“錢志這個狗賊!他疏我骨肉。我祝三妹光明正大,沒有一點私情。四人的來歷委實是我祝三妹一個人夜間到倉房裏查點出來的,有甚不能對人説?”當下把手在毛巾上一揩,一轉身直往前走,大聲罵道:“狗賊錢志間吾骨肉,我便將夜間探訪情形説個明白也無不可,那裏還有什麼私情嗎?”説着已到了穿堂前面,只見父親祝三公正從對面走來,祝三妹真想走到面前,將夜間探訪各節細細向父親説明,那知視三公手起一拳,直向三妹的穴道打來。三妹猛不提防,喊了一聲“不好”,不料突然一個和尚將祝三公的拳頭抵住,笑哈哈的説道:“自家骨肉,不可如此。”説着便把那祝三公攔住。畢竟這和尚從何而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