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濟公見江標説眼睛被狗子吃去,故意的就裝做要走。你道濟公這是個什麼用意?只因周家弟兄五人因嶽將軍風波亭受害,曉得宋朝奸臣當國,天下從此多事,就洎家眷等一起搬到汴梁,此時周家兄弟暗暗是大金的臣子。濟公怕他們心裏分了界限,雖把周信醫好,他們必定仍回汴梁,不肯幫宋朝剿火小西天,因此故作疑難,須把周家弟兄預先拷定,然後再救周信。
卻然此時周仁、周義、周禮、周智,見濟公要走,連忙一齊攔住,一排的倒又同香爐燭台樣的跪下來了。濟公見到這樣,便裝做格外發急的樣子説道:“你們這人實在可惡,倒又這麼樣子來了!難道我實才説的話是放的屁嗎?”周家兄弟見這樣説,又嚇得連忙站起。濟公道:“但有一説,並非俺和尚不肯方便,就是眼睛被狗子吃掉,俺和尚不過費一些事,總可以問人借一副來,照常還比你原來的好些。無如你們四人,現今可算是大金的人色,你們又有這樣本領,若是把周信治好,可算代外國添了一個狠人,中國便多了一個對敵!想來想去,不大上算,所以俺和尚不若省事的好。”周氏兄弟見説便回道:“師父放心,如果真把周信治好,愚弟兄五人只得幫扶中國殺敵人,絕不敢幫着敵人犯中國,如有異心,愚弟兄將後便不逢好死!”濟公道:“既然如此,不久俺就有一件事,叫你們代宋朝出一出力,抑或還可以榮宗耀祖。你們可依俺不依俺?”周仁道:“莫説出力,就是拚命都情願的!”濟公聽説便大笑道:“妙呀!這才不辜負我和尚一片心呢!你們快取燭火來罷。”當下周義、周仁便拿過幾支燭火。濟公走到門前,伸手便拿出兩顆丸藥來,叫周仁把周信的頭託正,就把兩顆丸藥安在他眼眶裏頭,又喊江標把馬如飛的褲子褪下,也掏了兩顆丸藥安在他傷痕裏面;復行又掏出一些末藥,向兩人臉上一彈,剛剛唸了一句“-嘛呢叭迷-”,忽然周信一拗坐起,向馬如飛一個嚏噴,馬如飛從那邊一拗坐起,也向周信一個嚏噴,兩人才還人世。
可算一睜眼便做了對,馬如飛面向朝外,搭眼見對面的便是送命的仇人,一手向門上一硬,飛起一腿,就向周信蹬來;周信曉得來得利害,一個倒斤斗,早已站到天井中間。馬如飛一躥步穿出,倒又站了門户,但他們兩個人還皆是送死的衣裳,一眾看的人大喊道:“不好了!快些走啊,兩個殭屍鬼倒又打起來了!”就此姐姐妹妹、阿哥阿弟,喊了一陣,一鬨而散。濟公便一面叫江標關門,一面向二人當中一站,説道:“那個敢動下子手,我就把你們的卵子子、眼珠子皆討了走!”馬如飛曉得濟公利害,也就站住不動。那周信仗着自己本領,只曉得和尚會醫病,並不曉得就是法術無邊的濟公聖僧。先前跪着説的話,可算還魂未歸竅附着體所説的話,及至醒來不還記得,他覺到受了馬如飛一腳蹬來之病。濟公此時雖擋住中間,他反怪濟公好管閒事。便罵道:“你這禿頭和尚醫好了我自會謝你,下餘的閒事不要你管!”濟公聽説並不動氣,反轉哈哈笑道:“怪俺不是,怪俺不是!”反招呼馬如飛道:“你不要動手,單看他怎樣打法是了!”周信見和尚這樣搭裏勢的話格外生氣,拎起一腳,又向馬如飛襠下踢到,忽然覺到被人搬住他的腿子喊道:“兄弟,你怎麼踢起我了!”周信定神一看,原來不是踢的馬如飛,正是踢的周禮。周信道:“這怎麼的?明明去踢那廝,怎麼踢着你的!”周禮低低的向他道:“兄弟,你不可再放肆了!這就是我們在汴粱聽説臨安西湖出的個濟顛聖僧就是他!”
周信一聽,心才明白,就轉身跪到濟公面前請罪。濟公道:“你舛了!你何嘗得罪俺?”周信道:“聖僧不必含糊,我適才是得罪你,破口罵你老人家的,情願説明白了反沒嫌疑。”濟公道:“你這話格外舛了。俺問你,你罵俺的時候,你可知道俺是那一個和尚嗎?”周信道:“那時實不知你老人家就是聖僧。”濟公道:“這樣説來,你委實還是不曾得罪俺了!你既不知俺是何人,你怎樣得罪到俺呢?周信,俺和尚勸你一句,你這人的確是個匹夫之勇,就如馬如飛今天同你這段笑話,也都叫做想不透。你們兩家會訪的意見,以為他名頭高了,我要打降了他,然後我在世界上便有一無二。須知他名頭高的必有實在,我如其本領真不及他,一會手是空叫自己送命。就是他本領不如我,他名頭反在我上,到了後來,自有一天見出真實,我又何必同他打這冤結!你們有功夫的人東訪西訪,你死我活,這都是叫做想不透。你們想想,俺和尚這句話可舛不舛嗎?”説畢,又由腰間取出一粒丸藥交代周信道:“馮志堅吃了你的暗手,現今命在須臾,你把這丸藥拿去放在他嘴裏,將他救好,這就是罰你招陪他的意思。就叫江標取個燭火照你去罷!”二人聽言當下就連忙去救馮志堅。周仁便把些和尚、土工、忙乎、漆匠、棺材匠,一律都開發走了。
忽聽馬如飛房裏那周信“朋友朋友”的怪喊;再一定神,只見周信奔出,馮志堅舉着拳頭在後面趕來。江標抓住燭火,只是嗤嗤的笑。原來周信走到房內,將丸藥便納入馮志堅嘴裏,馮志堅此時已有了微微氣息,到得丸藥納入,忽然醒轉眼睛微睜,搭眼見周信面對面的朝他望。暗道:這廝我聽江師兄説已經死了,因何在我這裏?莫非我也死了,同他拘在一處,守候閻王過堂嗎?再不然我已要死,眼睛裏便望見鬼;而且他這衣冠齊整是明明一個棺材裏面的樣子。但我無論死與未死,我聽説他只有兩眼可以致命,且弄他一個不及防備!想罷,突然身子一拗,兩指就觸到周信。要平時的周信,當下又你死我活的拚起來了,無如適才被濟公一番勸解,就輕易不肯同人動手。馮志堅兩指到時,他就怪喊了一聲,趕緊奔出。馮志堅就隨後趕來,走到外面只見燈燭輝煌,師父也是穿的死人衣服,更疑惑自己是一定死了;卻又見江標抓住燈火在旁面笑,因就江標問了究竟,才知都被濟公聖僧救活,心中這才明白。
剛要走到師父面前叫他去換衣服,只聽濟公坐在那椅子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俺肚裏餓死了,俺喉嚨癢死了!”馬如飛道:“不舛不舛!我來叫酒菜去。”周信道:“馬道長你不必去,小弟今天的主人。”馬如飛道:“在兄弟這邊,理當是我的東道。”就此馬如飛謙了要走,周信讓了要行,非常客氣。忽聽濟公在上面喊道:“來來!”二人見濟公喊他們來,就都望濟公面前一站,靜候他的分付。濟公道:“可是你們兩人皆要搶了喊酒菜嗎?”二人道:“是的。”濟公道:“在俺看來,你們皆不能去,人家絕不肯賒給你們,他家沒得夥計跑到鬼門關上去收賬。”馬如飛道:“師父放心,我馬如飛雖是窮人,向不賒人家白食,不論茶麪酒館,就是金珠錢店,沒一家不相信我得過!”周信道:“我是外客,現錢買現貨,格外不愁他不肯。”濟公道:“不是這樣説法,你二人對面望望是個什麼樣子?況且今天日間人家聽説你們皆已經死了,晚上這樣跑到人家去,那不要疑惑你們是殭屍鬼作怪嗎?”二人聽了這話才曉得自家送死的衣服還不曾換去,大家聽了便鬨堂大笑。馬如飛同周信皆換衣服,周仁便不作聲不作氣的,跑到外面叫了一桌席,自己同夾銅錘樣的夾了兩壇百花酒走進來了。可巧這裏連濟公剛剛八人一桌,將好候着把菜送到。各人皆是好酒量,兼之百花酒香美異常,因此就用飯碗任性的喝個不住。但是濟公有塊脾氣,酒菜到了面前就沒得功夫説話;周氏弟兄同馬家師弟可算不打不成相識,談談説説。他叨教他的軟勁,他請問他的硬功,情投意合,歡喜不過。一直吃到東方發白,把兩壇酒吃得壇底朝天,有打噸的、有的唱的、有的還有做功夫的,到了太陽已出,才各趕各路。馬如飛便親到吳善人家裏叩謝,並問明瞭棺材裝殮的人家統統退去,周家的裝殮也統統退掉;但是這個棺材是費了事了,説之至再退了一半價錢。
到了第二日,周家弟兄又在竹林寺請濟公、馬如飛、江標、馮志堅過去吃酒兼玩南焦。過了幾日,接頭馬如飛的主人又請周氏兄弟暨濟公遊玩金焦;過了幾天,跟後金焦的方丈同竹林寺的住持因慕濟公的法力,又是原班酒兒食兒的鬧了幾天。這日周氏兄弟又請濟公吃酒,酒散之後,周仁對濟公説道:“舍弟周信蒙師父救命之恩,及教訓愚弟兄之德,只好容圖報答。但愚弟兄明日就預備動身,約明春再為南來。”濟公聽完,便故意的問道:“難道大金皇帝有旨召你們不成?”周仁道:“那有此事!愚弟兄已在師父面前發過了誓,師父放心!”濟公道:“既不是金主有詔,你們且在此多耽擱兩月,不日還有件大事相煩。至於用度不敷,你莫看俺窮和尚這個形象,多少還可以搬弄得來。”周仁道:“師父既有事委用,自當靜候。但客囊尚還豐足,不勞師父費心。”周氏兄弟因此被濟公留下,逐日同濟公、馬如飛等遊山玩水,酒食自如。這日已是十月初八日,恰巧是年金山傳戒,擇了這日開堂,周家弟兄、馬家師弟,皆陪濟公到金山瞧個熱鬧。正然走進山門,只見裏面一件官轎,前面一眾親兵,轎裏坐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後面兩騎跟馬、兩頂小轎,前呼後擁的,迎面而至。濟公一見,便説道:“噯喲!我倒忘了。”因合眾人:“請諸位切勿遠離,定於十五日再會。”説罷,轉身望外就走。但不知濟公此番要往何處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