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太后自聽當宮太監入內跪奏:“護刑部尚書孔式儀領着罪臣徐天化、徐焱請見,現在午門候旨。”太后聽了“罪臣”二字,臉上好生沒趣,便道:“這樣罪臣,何能就來見我?叫孔侍郎有事便明日早朝奏明聖上,這兩個劣賊,立行逐出,着永遠不許進宮。”太監剛要傳旨,皇上連忙跪奏道:“孔式儀帶國舅、徐焱進宮,是臣男傳旨的,還求母后圓融一點。”太后大怒道:“你要見他到你宮裏去,我慈寧宮從此是不准他父子進門。”皇上聽了,只嚇得一言不發。濟公忙立起笑道:“還是俺和尚來。”説畢,就到太后座前,把一隻腿子蹺起,指着道:“啓稟太后,僧人這兩隻腿子慣會妨法,請太后作主,發交廷尉打他四十御棍。”太后聽説微笑道:“他有什麼法妨?”濟公道:“他不知進退,就如今日俺説太后必不肯替國舅父子看病,他不聽俺的話,硬要跑進宮來。所以求太后問他一個自行作主的罪過,打他四十御棍,警戒警戒他,他以後才不敢如此。”太后道:“我知道了,你請吃酒。”隨即向皇上道:“你且分付把孔式儀傳進來,問一問他二人究屬可知追悔,再作道理。”所以皇上傳旨,先傳孔式儀進宮,着徐天化、徐焱在宮門口候旨另傳。
及至孔式儀進來行禮已畢,太后問他徐家父子在天牢一切情形,孔式儀到這個時辰,自然是專揀好話説了。皇上見太后聽孔式儀奏對,似乎已消了幾分氣的樣子,皇上就此便分付太監傳徐天化父子進見,太后也就不再攔阻,心裏卻有一個鬼胎,以為徐國舅受的這一番罪,算來我要數是罪魁,今日見面,倒覺很有些對不起他。心裏這一頓打算,已經就有些苦苦惱惱的難過。那知徐天化、徐焱走進宮來,太后把他一看,衣裳是長長短短的碎碎叨叨,帽子是紙糊的,真個門神不像門神,判官不像判官,暗道:徐家的臉被你們這兩個道賊丟盡了!心裏接着一氣,覺到眼睛一花,身子直從御座上坍下地來。此回皇上仗意濟公在此吃酒,心中並不懼怕,忙喊侍值的宮娥將太后扶起,用軟輿抬進後宮。不上一刻,也就醒轉,便向皇上道:“你去發落奸賊父子去罷,我是怕見他面了。”
皇上當下跑出,就龍殿坐下,看見徐天化父子跪在下面,目光炯炯,真個犯着兇相,與往日情形大不相同。看官,你道這徐天化父子因何現出這個樣子的呢?只因他們國戚,平日進宮是適意慣的,今日走來,先在宮門已伺前等後,守得冒火,及至進宮,太后又突然昏去,就把他們跪在丹墀下面理也不理,他們心裏罵道:鬧宮之事,本是你這老妖婦做主,今日把罪過皆丟在我們身上,諒情宋朝的官,我也不想做了。且候着赦了罪過,我們暗暗的投了大金,約他帶兵渡淮,裏應外合,獻了京城,代徐森、徐鑫報仇,以泄心頭之恨。他父子可算不謀而合,皆想在一條路上。當先孟夫子説過的:“觀其眸子,人焉瘦哉?”他二人跪在下面,存了這個壞心,所以就目光炯炯的露出一種兇相。
這位皇上也算第一個天生聰明的聖人,看見他們這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並無絲毫慚愧之色,雖不能猜透他們的心事,也就曉得他們必有存心不善留在後首。就此朝他望了一望,把滿肚皮的話,也就不便深言,反轉向濟公道:“濟聖僧,你看看這兩人的形像着,在朕看這個樣子,怕的病已入深,多分看不好了。”濟公道:“陛下説那裏話來,莫説他們這樣病,俺前天碰着一個人,他也同你們大宋不大合適,嘴裏‘老妖怪’、‘老妖怪’的寫着,就想去投大金,約金人帶兵過淮,裏應外合,獻了京城,報他私下的仇恨。俺還代他不過只用了半粒返善丹,就把他的病醫好了。還寫了一張包票給他,包他永遠不發。俺這返善丹,當先師父傳俺的時候,他説過的,大約沒一人醫不好。這‘返善’兩個字怎麼講法呢?那《三字經》上開口就説道:‘人之初,性本善。’世上人當那幼年時節,沒一個不是善人;到了懂着人事,這才漸漸習壞,就同生了毛病差不多。所以吃了這個丹藥,他自然毛病去了,還做好人,因此這丹藥的名字才叫做‘返善’的。但由古及今,只有一個人吃了這藥不見效驗,他姓曹名操。因他這人在他孃的胎胞裏,就帶了一肚皮姦盜邪淫,然後才出了產門,所以這返善丹他吃了下去就同把狗子吃了一樣,是一點效驗沒有的。因他無善可返,返來返去還是姦盜邪淫,那人就到了俺和尚面前,俺和尚也只得朝他嘆口氣罷了。今日國舅父子,他既同國母一脈生成,斷然生時是個好人;就是鬧宮等事,不過一時受人愚惑,就同好好的人突然的得了風疾病差不多。所以俺和尚准許兩粒返善丹,管叫把他們就醫好了。”皇帝見他説得有根有苗,有情有理,心中萬分佩服。便説道:“聖僧既有把握,就請聖僧代他們醫一醫罷。”聖僧當下就伸手向腰中去掏丸藥,暫且按下不提。
且言徐天化、徐焱跪在下面胡思亂想,忽見皇上送太后進宮,不上一刻,復行走到外殿,就龍墩坐下,以為必受他一頓慪氣,然後才有發落。那知皇上同他們一言不發,反轉向濟公問他們的病可醫得好?暗道:我父子並無絲毫疾病,怎麼叫和尚代我們看病,倒也是個笑話呢!及至聽到後面方才明白,其中聽見濟公説到醫過一個人,怎樣罵老妖怪,怎樣要想投金,裏應外合等情,覺到一句一句皆是説的適才心裏所想的話,不由得汗毛直豎。暗道:這個人真正是神通廣大,了不得!單看他代我怎樣醫法?但我們吃下藥去,偏要投奔大金,弄他個不靈驗。説到此處,恰恰濟公拿了兩粒丸藥走到來了,説道:“包管靈驗得很呢!要是你們能彀弄得他不靈驗,俺從此就不治病了。”二人聽他這樣説法,曉得心裏所説的話又被他曉得了,就此再也不敢亂想,只得接了丸藥。但見那丸藥足足有菩提珠大,暗道:這大的丸藥又無湯水,怎樣咽得下去呢?濟公見他二人望着丸藥,不送進嘴,發急道:“咽不下去也要嚥下,誰叫你害了這個古怪病的!還要快些吃,俺和尚把酒兒、菜兒的擺着桌上乘涼,你們想想看,那可能慢慢守你的嗎?”二人被逼得沒法,只得把丸藥送到嘴裏。可也奇怪,那知這丸藥一經進嘴,覺得滿嘴生津,清香可口,也不曉得什麼擋絆,就同一滴花露樣的直滾到喉嚨裏去了,心下那一種清涼的氣候向上直泛。皇上坐在龍墩上朝下一看,搭眼見二人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像起先的樣子了,心中倒也奇怪。忽聽濟公在旁邊説道:“陛下爺爺,你老人家慢慢查點他們的病好不好罷,俺和尚也算了過一件大事,還要往別處去呢!”説罷,向腰裏掏出一個柬帖,交代皇上,説了一聲“照樣行事”,轉身歪歪斜斜的出殿去了。皇上把柬帖打開一看,但見上寫着道:
和尚經手事,都要理清楚。監中三個人,罪過已滿朝。開釋勿再用,用之禍更重。楊、韓兩家親,就此宜撮攏。更有賽雲飛,于歸亦與共。後會自有期,來年三月中。
皇上看畢,便喚過孔式儀,把柬帖給他看了,就叫他回了衙門,把張忠夷、胡成、丘奎開釋。然後同徐家父子勸説了一陣,二人感激不過,直到後來徐焱立功,那看官自然就曉得濟公的返善丹是真個靈驗了。至於韓毓英、賽雲飛同楊魁的煙事,到後回大破小西天自有交代,閒話體提。
且言鎮江張欽差家中,因妖怪越鬧越狠,又打發家人到平望,曉得張欽差已經專差進京,日日張公子盼望濟公到來。那知這妖怪起初的伎倆,不過專絆人的筋斗,夜間缸兒、盆兒、碗兒、盤兒的亂響;前日有一位女親到他家來,剛剛入座奉茶的時節,這位女親不知不覺的也被他扔了一個筋斗,把一隻碗巧巧向頭上砸,砸得鮮血直流。所以張公子真個急了,就寫信到平望,請父親寫信催促濟公,就是發信這個日期,晚間有一個奶媽到天井有事,忽見一個又白又胖的和尚在天井中間亂滾,嚇得舌頭呵在嘴裏,喊了一聲跑到屋裏。張公子忙叫人去喊保家的查點底細,不料走去一個皆被打得頭破血流,一個都沒得出去。張公子正在發躁,直見磚頭、瓦礫皆從門外打進,趕忙將門關起,就此乒乒乓乓的打了一夜,直到天明為止。大早開門一看,見天井裏這筆磚頭、瓦礫、舊缸片,足足要論擔挑。一連幾晚,皆是這樣,沒一人敢出門!晚間門扇關了稍遲一刻,那些磚頭、瓦礫就飛到屋裏。看官,張欽差家裏,這個缸片精作怪,已有好些日子了,怎麼這幾日突然的便鬧得這樣厲害?其中有個原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