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濟公正同悟真談論往鎮江捉妖之事,卻見金仁鼎匆匆走至丈室説道:“聖僧請了。”濟公也起身回敬道:“御史爺忙了。”仁鼎道:“豈敢豈敢!但金某此來,非因別故,只因皇上馬上前來迎請聖僧金殿禮佛,並當眾宣佈敕命主持廟事登台説法等情,所以特來奉告,俾聖僧早有預備。”説罷,匆匆又向外走。濟公暗罵道:這位言生,要算是財來精神長,我看你忙進忙出,倒也高興,但是你假意殷勤,到處舞弊,你怎樣瞞得過我!等俺一段一段的慢慢來收拾你是了。打算已定,抬眼見外面走進幾位太監,後面便是皇上、太子,有楊魁、陳亮、雷鳴保護着,步行進了丈室。濟公便起身面西旁立,皇上走至正中,有鴻臚卿一旁唱迎請禮。皇上奉了三揖,外面放炮奏樂,跟後太子亦照樣行禮,濟公一一答禮,復行面北謝恩,又引悟真見了皇上,奏明底細。皇上把悟真一看,見他眉清目秀,心中大喜,説道:“留着代聖僧護法甚好。”可喜這悟真本是知覺羅漢司香童子轉世,本屬根底不凡,自然見識出眾。他一見皇上許他護法,就上前謝了聖恩,然後站起跟隨皇上、太子、濟公同出丈室,直奔大殿。
前面鼓樂宣導,濟公走着,心裏想道:不趁此時索回金仁鼎贓銀,更待何日?走着想着,見皇上已上了月台,去大殿不過數步,暗中便作了個法。忽然正殿上一個柴窯青化瓷頂,撇空倒下,或濺或漉的直往下滾,巧巧去皇上不上一尺,迎面打下。皇上大吃一驚,忙將身子讓開,楊魁手健眼快,搶進一步,伸手便一把抓住。又見階下有四位和尚,也飛步上前,要借接屋頂這個勢頭,便想近皇上的身,以圖不測。卻喜雷鳴、陳亮將皇上夾在中間,未敢造次下手。濟公在後面看得,心下早經明白。説得遲,來得快,皇上此時也就走進大殿,太子同濟公等亦並魚貫而入。
但見正殿之上,有三十多名和尚,身披水紅簇新袈裟,見得皇上、太子進內,便上前合十行禮,然後又向濟公合十。獨至悟真,見他穿着一件舊袖衣,也便瞧他不起,不瞅不睬的了。濟公見着,便覺氣悶,便用手將悟真一指,忽見周身衣服,也變着同濟公一樣,但千佛衣上獨少“御賜”二字。此時不但大眾以為奇異,便是悟真也自覺驚異非常。就這變動的時候,皇上、太子已在佛前上香行禮已畢,殿上鐘鼓齊鳴,法器起弄,殿外奏樂放炮,熱鬧異常。隨後濟公悟真亦並拜過大佛,侍立旁面。但見金仁鼎進殿,走至御前跪奏道:“啓奏陛下,敕命吉時已到,請聖駕登台傳旨。”皇上便起身出殿,一眾和尚皆執着引磐,跟隨濟公、悟真向受敕台而來。太子見與自己無事,也就回了行宮。趁這時候,太后便率領兩宮並五王嬪妃等陸續上殿拈香,這也不須細表。
單言皇上上了受敕台,升了寶座。東邊由金丞相起,下至雷鳴、陳亮,文武官三十多名挨次站下;西邊悟真同着三十多名新招的僧眾,也挨次站齊。濟公此時站在台下,早有一名太監走至台前,奉了聖旨高呼道:“聖上有旨,宣濟公聖僧上台聽詔,並加恩免跪站聽。”濟公聽畢,忙搶步登台,行了九叩禮,躬身站在旁面。但聽那太監開詔讀曰:
“維大宋某年月日,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國家有道,宗教潛修;佛法無垠,恆沙福利。大成廟本開元古剎,唐室度修。經五代兵燹之年,為千佛毀身之日。歷茲數紀,瓦礫俱消;愛集百工,栗榛重樹。因此廟貌再興,僧徒復集。特召濟公聖僧主持廟事,兼酬慈宮之願,藉申向善之憂。廣衣缽之真傳,宏茲淨土;施波杯之妙法,闢乃沙門。諮爾聖僧,聿修厥德,無負朕意。欽此!”
濟公聽詔已畢,又跪下謝了聖恩,皇上便離座下台,各官也紛紛各散。台下鼓樂復作,將敕命用龍亭送入方丈。濟公入內取了禪杖,又見悟真率領三十多名僧眾,迎請濟公到禪堂説法。濟公升了寶座,見下面東首設了皇上、太子、五王的座位,西面設了太后、兩宮的座位,眾僧皆站在台上。此時眾朝臣及夫人、小姐,凡進廟拈香者,皆來聽濟公説法。就連韓毓英、賽雲飛上便到來。男男女女足有三四百人,也分東西站定。忽聽台上法器齊擊,過了半晌,突然息下。如是或起或息三次,悟真便將引磐擊了數響,濟公在台上便開口説道:
“咳!天空水靜,無是無非。水靜魚頻躍,天空鳥亦飛。咄!靜者不靜,空者不空。靜不終靜,空不終空。不靜仍靜,不空仍空。空靜空靜,是非化盡。南無文殊普賢藥師佛。”
濟公説畢,眾僧又將法器敲起,依舊三起三落,悟真又敲了引磐數響,濟公復説道:
“咳!來去來去,循環無既。來時自何自,去日至何至。咄!與其來去,何莫來去。既然來去,莫負來去。來去來去,莫知來去。能知來去,方為來去。南無普濟轉輪金光佛。”
濟公説畢,眾僧又將法器敲起,仍然三起三落,悟真又敲了引磐數響,濟公便説道:
“咳!目明手敏,靈捷便用。縱目不見己,剪指不知痛。咄!明者不明,敏者不敏。靈者不靈,捷者不捷。靈明靈明,難不靈明。敏捷敏捷,敏捷何益?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濟公説畢,便將禪杖扶起觸了幾下,隨即立起。悟真敲動引磐,引着濟公回了丈室。皇上等仍回行宮,僧眾仍歸執事,一羣男女官員、命婦俱各歸第,真個香車寶輦,擁簇門前。單是金仁鼎他卻是走不掉的,今日廟中一應事件,皆要他安排提調,見外面日光向午,分付行宮開了女宴,丈室裏也開了五桌素席,正中是皇上御筵,東上一席是太子,西上一席是五王,東偏正席是濟公,旁席是悟真,西偏正席是楊魁,旁席是雷鳴、金仁鼎。仁鼎又親到行宮請了聖駕,就隨駕進了丈室。安坐獻酒已畢,這才退歸主位。濟公此時直即食不下咽,卻喜席間有酒,就在枯果碟內,借那枯果下酒。他也不顧什麼叫做御前,他一隻酒杯放在席角上,那司酒的太監勞苦十分,才經斟起,他就飲盡,真個窮相難看。但在他還算是今日衣冠齊整,斯文不過了。
慢言濟公飲酒,巳説御筵上酒過三巡,皇上道:“金仁鼎,朕且問你這個正殿屋頂是差委甚人看工的?”金仁鼎見問,忙出席跪下奏道:“臣該萬死!是臣親自看的工。”皇上道:“既你親自監工,就該沒有差誤了,因何屋頂倒下?不虧楊提督接着,朕便幾乎受傷。你且自己想想,派個什麼罪過?”金仁鼎跪在下面,無言可答,嚇得只是磕頭。在皇上的意見以為,三月工程,他把座大成廟忙得這樣,也還虧他。兼看他今日內外勞碌,過意不去,雖然有倒塌屋頂的罪過,不過是嚇他一嚇,也就算過。那濟公有意要藉此罰他二十萬贓銀,這個機會,怎能錯過?見皇上問了金仁鼎幾句,那意思間似有寬赦他的樣子,忙立起奏道:“啓奏陛下,這事件卻不怪金御史,大凡廟殿正頂其勢極高,必用定風珠藏在裏面,方無倒塌之患。”皇上道:“聖僧有所不知,前次奏報上頂,朕特為着寶藏庫發出兩粒明珠,一名定風,一名闢火。屋頂裏面這定風珠本是有的,聖僧不信,着人去拿得來觀看便了。”皇上隨命侍宴的太監會取屋頂。金仁鼎在下面聽得去取屋頂,知道事情不妙,這嚇得個上熱下寒。怎麼叫做“上熱下寒”呢?他頭上的汗珠足足有黃豆子大,他跪在地下的兩隻腿子就同篩糠似的抖個不住。金仁鼎因何此時便嚇得這樣?只因這兩粒珠子,金仁鼎愛他寶貴,並不曾放在頂裏,以為沒處對證,早已自家收用;濟公暗中清楚,所以面子上像替金仁鼎借定風珠這句話來解圍,其存心實在是要代他挑禍。
閒話休敍。不一刻,那侍宴的太監已將瓷頂拿來,直累得汗如雨下。皇上道:“代我把裏面兩粒珠子取來。”那太監忙將頂口扳起,但見裏面實實匹匹堆滿的黃泥。太監以為珠子必埋在泥裏,就用手將裏面黃泥統統挖出,散了滿地,又用手在泥內細細尋找,那知連影子都沒一點,只得回奏道:“裏面並無珠子。”皇上早經明白,用太監回奏,便勃然大怒,指着金仁鼎罵道:“你這奸賊,私盜國寶,該當何罪?你父身為首相,諒也逃不了,你自投刑部待罪去罷!”説罷,着侍衞將金仁鼎逐出。自有人將地下打掃乾淨。後來就命悟真重修屋頂,此是後話,不必細説。
當下皇上悶悶的進完上膳,回了行宮。約到未正時刻,即同太后等陸續起駕,濟公送至廟門前,候聖駕去遠方回。剛進丈室坐下,只見楊魁、陳亮、雷鳴也跑進來給師父辭行,要回湖西營次。濟公聽見,便向他們冷笑了一聲,説道:“你們好多勢利,當日不曾做官,恨不得同師父死在一處總是好的。今日做了官了,就嫌惡我窮和尚了。皇上才走,你們也都要走了。但我偏要做一個不知趣,還要屈留你們片刻,有一件事勞動你們一點呢!”三人受了濟公一頓冤枉話,但曉得濟公的脾氣,最可惡人同他分辯,所以只得忍氣吞聲坐下。
楊魁才要開口,問濟公有什麼事要辦,只見外面走進一個和尚,身穿蟹殼青春夏布的袈裟,腳登單梁鎖口玄色綢履,袖上套着一串佛珠,手拿一本青蓮絹面的冊子,生得虯面狗眼,十分兇惡,裝着斯文樣子,一搖二擺走至濟公面前,打了一個問訊,説道:“本廟書記月靜見師父,給師父請安,並將在廟各僧名冊呈閲,願師父慈悲。”説畢,將名冊呈上。濟公也不同他謙禮,朝他望了一望,即將冊子接過,展開看時,但見上面寫道:
謹將本廟執事各僧共名開呈慧覽,計開:
禪堂糾察師本然、浩然
客堂知管師月朗、晴波
禪堂陪禪師黨三、耕心
前殿管理師素幾、子琴
正殿管理師述真、醒覺、野漁、鐵珊、元鑑、問禪
板堂教授師玄真、閲世
齋堂知磐師亮音
祖堂香火師自誠
唸佛堂領班師雨村、戒修、善持
管理藏經閣師月樵、月肪、月村、月波
庫房管理師文明、清雅、守正、月空
總理書記師月靜
幫助書記師開元、本懷
濟公看畢,細細把數一點,共計三十二名,便對月靜道:“冊子且放在這裏,你代俺去把他們都叫得來,説俺要統統相相面呢!”月靜隨即就走。濟公又喊着道:“轉來轉來,還有話分付!”月靜復行走回。濟公道:“我告照你,三十二個一個都不能少的。”月靜説了聲:“是!”轉身又走。濟公又喊着道:“轉來轉來,還有話分付呢!便是他們有出恭去的,恭不曾出得完,你們都要到毛廁上把他們催着來,要緊要緊。”月靜聽畢,便露出那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口也不開,飛奔直往外走。濟公便低低的向楊魁等説了幾句,復行坐下。只見月靜在前,後面那三十多名和尚,一個個皆是橫眉豎目,梢長大漢一同風烏鴉樣的,都跟進來了,大眾見了濟公,皆打了個問訊,內中單有一個,身高一丈,骨瘦如柴,他見了濟公,迎面便頂禮下去。濟公見他來行大禮,不能不站起謙讓,那知這和尚就在那起身的時候,忽然向着濟公把嘴一張,濟公連忙讓在一旁,説了一聲:“好利害!”不知所因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