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鮑勃·伊登一覺醒來,活躍的大腦立刻回憶起臨睡前苦苦思索的問題。邁登殺了人,這位表面上看起來沉著、冷靜、自負的百萬富翁居然也有一次昏了頭,竟然不顧他的名譽、聲望,當比爾·哈特的槍在他手中時,某種殺人動機促使他扣動了扳機,可見他當時的處境已是危在旦夕了。
被殺的是誰呢?這是需要弄清楚的問題。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是因為他感到害怕。邁登這位光憑名字就可令許多人聞風喪膽,在他面前天不畏懼顫抖的人,自己卻親身感受到害怕的滋味。這太可笑了,可是桑恩明明說過,“你一直怕他。”
肯定是百萬富翁過去生活的某扇鮮為人知的門被人發現並打開了。首先,必須要弄清上週三晚上從這個孤零零的莊園向西去了的那個人的身份。至少,現在那層神秘的面紗正在一點點滑落,他們到莊園後發生的一樁接一樁無法解釋的、撲朔迷離的事件終於有了一些眉目,可以零零碎碎地做些有形的解釋了。案子有了頭緒,他們現在可以集中精力,從這裡入手進行調查,但他們可以追查到什麼呢?
鮑勃·伊登走出房間的時候,陳正在天井裡等著他,還衝他咧嘴笑笑。
“早飯在桌子上,”他說,“趕快吃,今天我們可以放開手腳好好地偵查一番了,沒人監視我們。”
“你說什麼?”伊登問,“這兒沒人了?甘伯爾呢?”
陳把伊登帶到客廳,扶著他的椅子。“哦,行了,查理。”年輕人說,“你今天不是阿康。你是說甘伯爾也走了嗎?”
陳點點頭。“甘伯爾迫不及待地要去帕薩德那看看,”他答道,“在這次旅途中,他會和他的長尾巴老鼠一樣不受歡迎的。”
伊登呷了一口橘子汁。“邁登不想帶他同去,是吧?”
“不太想。”陳回答,“我按照他昨晚的吩咐,今天天不亮就起來準備早餐。邁登和桑恩睡眼惺鬆地走過來,使勁揉著眼睛想把睡意從眼中趕走。突然,甘伯爾教授走進來,精神抖擻地唱著讚美沙漠黎明的歌曲。‘你起得真早啊!’邁登像條不高興的狗一樣咆哮著說。‘我想和你們一道去帕薩德那做個小小的旅行。’甘伯爾說。邁登的臉漲得發紫,像是傍晚時分陽光下的遠山。但是他看到我就又把話嚥了回去。他和桑恩坐進汽車,我看見甘伯爾爬到汽車後座上。要是目光能殺人的話,邁登當時就會讓他從地球上消失的,可借目光殺不了人。汽車向前滑行,開上了灑滿陽光的大路,甘伯爾教授坐在後面愜意地笑著。他雖然像長尾巴鼠一樣不受歡迎,但是用不著我們操心了,謝謝。”
伊登咯咯地笑著。“哦,查理,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這可是件好事啊。我正琢磨該怎麼對付到處探頭探腦的甘伯爾呢。我們肩上的擔子一下子卸掉了。”
“是這樣,”陳表示同意,“現在只有我們在這裡,可以輕輕鬆鬆地蹋遍每一個角落,尋找我們要找的東西了。麥片粥好喝嗎,孩子?恕我冒昧,粥裡的塊兒還不算多吧。”
“查理,你一當上警察,這世界就失去了一個偉大的廚師,可是——天啊!誰開車進來啦?”
陳走到門口兒,“別慌,沒事兒,”他說,“是霍利先生。”
編輯出現在門口兒。“我來了,快樂地像只百靈鳥,準備開始行動。”他說,“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們一起進行大搜查。”
“當然不介意,”伊登說,“您能來我們很高興。我們已經有點兒時來運轉了。”他講了講甘伯爾離開的事。
霍利故作聰明地點點頭。“甘伯爾當然會去帕薩德那,他是不會讓邁登逃離他的視線的。你知道,我對這兒所發生的事產生了一些靈感。”
“好啊,比如說——”伊登說著。
“哦,稍等。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說出來讓你們感到眼花繚亂的。要知道我過去曾做過大量的偵探報道。人們當時常叫我‘小亮眼睛’。”
“這名字真美。”伊登笑起來。
“‘小亮眼睛’要對這兒進行搜查了。”霍利接著說,“首先我們要確定搜索的目標是什麼。”
“我想我們都知道要找什麼,不是嗎?”伊登問。
“哦,大體上是清楚,但我們還需要更具體、更清楚些。讓我們回過頭來從新開始——這才是正確的方法,不是嗎,陳?”
查理聳聳肩膀。“是這樣——但是在書裡頭。”他說,“在現實生活中用不著這麼複雜。”
霍利微笑著說:“好吧,我年輕的熱情被熄滅了。但我還是想提幾件事。我們現在用不著強調那些枝節問題——珍珠、沙克·菲爾在舊金山的活動、路易的被害、邁登女兒的失蹤——所有這些問題都會在我們找出答案時迎刃而解的。我們今天最關心的是老勘探者所講的故事。”
“他也許是在撒謊——或是記錯了。”伊登說。
“有可能——我承認他的故事聽起來有些令人難以置信,若是沒有任何證據證實他的話,我是不會把它放在心上的。但是我們有證據。別忘了託尼發出的叫喊聲和它後來莫名其妙地消失,更重要的是比爾·哈特的那杆槍,槍膛裡少了兩顆子彈,還有牆上的彈孔。這難道還不夠嗎?”
“哦,看上去倒是證據確鑿。”伊登表示同意。
“是的,毫無疑問,有人在週三晚上在這裡被槍殺了。我們原來以為兇手是桑恩,現在我們又把嫌疑對象轉向邁登。邁登引誘某人,或是強迫他來到桑恩的房間,然後在那兒將他幹掉。為什麼?是因為他怕他嗎?我們苦苦思考著週三晚上發生的事——我們想知道什麼?我們想弄清楚——誰是第三個人?”
“第三個人?”伊登重複了一句。
“是的。除了勘探者,還有誰在莊園上?對,是邁登和桑恩。另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發現自己處境危險,於是高聲呼救。就是這個人,片刻之後倒在床邊的地板上,從勘探者站的角度來看,只見到他的那雙鞋。他是誰?他從哪兒來?他什麼時候到這兒的?他到這兒來幹什麼?邁登為什麼怕他?針對這些問題我們現在必須要找到答案,我說的對嗎,陳警官?”
“毋庸置疑,”查理回答說,“我們怎樣才能找到答案呢?也許要通過搜尋。我建議對莊園進行全面搜查。”
“要搜遍莊園的每一個邊邊角角。”霍利表示同意,“我們首先從邁登的辦公桌開始搜起,也許一兩片零碎的信件就能給我們帶來意料不到的驚喜,當然抽屜肯定是鎖著的。別擔心,我帶來一大串舊鑰匙,是從鎮上的鐵匠那兒搞來的。”
“你簡直是個一流的警探。”陳說。
“謝謝。”霍利答道。他走到百萬富翁的那張平面桌子前,拿鑰匙一把把地試著。幾分鐘後,鑰匙找到了,於是所有的抽屜全都應聲而開。
“幹得漂亮。”陳說。
“這算不了什麼。”霍利說著把文件從左手抽屜的頂層拿開,放到記事本上。伊登點燃一支香菸踱到一邊,檢查邁登的信函對他來說沒什麼吸引力。
但是那兩位——警察和報界代表——卻沒那麼心不在焉。陳和編輯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將邁登的信件仔細研究了一番。他們一無所獲,只發現一些無關痛癢的商業文件和資料,無論他們的想像力有多豐富,也找不到證明有第三個人的蛛絲馬跡。最後,汗流浹背、一籌莫展的他們只得罷手,將抽展重新鎖上。
“好了,”霍利說,“沒預想的那麼好,是吧?把辦公桌從名單上劃掉吧,我們繼續搜。”
“聽您的指示。”陳說道,“我們分一下工。你們兩位男士在屋內搜查,而我呢,更喜愛戶外工作。”他說話時一轉眼就不見了。
霍利和伊登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了一遍,在秘書的臥室裡他們親眼看到了牆上的彈孔,搜衣櫥的時候,他們注意到比爾·哈特的槍不見了。這是他們唯一感興趣的發現。
“我們四處碰壁,收穫甚微。”霍利說道,他的興奮勁兒一下子矮了半截。“邁登是個聰明的傢伙,他當然不會輕易留下什麼痕跡的。可是不管怎樣,總該有個地方——”他們又回到客廳。忽然,陳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他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
“運氣怎麼樣,查理?”伊登問。
“一無所獲。”陳悶悶不樂地說,“真令人失望,我的心在往下沉。我不是個賭徒,但我可以下大賭注,莊園裡肯定埋藏著某些東西。邁登開槍後說過,‘閉嘴,別再提了!我怕他,所以我殺了他。現在還是想想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麼吧。’我猜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掩埋屍體。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能清除死人呢?所以我剛才滿懷希望地搜遍了每一寸土地。沒用的。要是將屍體掩埋了,那肯定是埋在這兒。從你們臉上我可以看出你們也是一籌莫展,沒什麼可彙報的吧?”
“什麼也沒找到。”伊登答道。
陳嘆了口氣,“我真不願意聽到這話。”他說,“現在我要盯著石頭牆壁好好研究研究了。”
他們坐在那兒,默不作聲,一副孤立無助的樣子。“嗯,我們還是先別放棄吧。”鮑勃·伊登說著,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朝天花板吐出一個菸圈。“咦,對了,你們想沒想過,這間屋子上面肯定會有個閣樓什麼的。”
陳一躍而起。“好聰明的想法,”他喊道,“閣樓,對。可怎麼上去呢?”他站在那兒,盯著上面瞅了一會兒,然後飛快地走到房間一側的大壁櫥前。“我可爬不上去。”他說。在昏暗的壁櫥裡,另外兩人擠在他身邊朝上望去,只見上面的確有個活門兒。
鮑勃·伊登被選中爬到閣樓上去。他順著陳搬來的梯子很輕鬆地上去了,霍利和偵探在下面等著。過了一會兒,伊登站在了閣樓上,他使勁低著頭,時時有蛛網纏在臉上,他努力使眼睛適應周圍黯淡的光亮。
“這兒恐怕什麼也沒有,”他喊道,“哦,等等,在這兒呢。”
他們聽見伊登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動著,一層層灰塵落在他們頭上。這時,他從狹窄的活門處遞下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一是一個破舊的旅行包。
“裡面好像有東西。”伊登說。
他們急切地把包接過來放在陽光明媚的客廳的桌子上。鮑勃·伊登也湊了過來。
“上帝啊,”年輕人說,“這上面沒多少土,不是嗎?肯定是最近才放上去的。霍利,你手頭的鑰匙現在該派上用場了。”
霍利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鎖打開了,三個人緊緊地圍在一起。
陳從包裡拎出一個廉價的衣箱,裡面裝著日常用品:梳子、牙刷、刮臉刀、肥皂、牙膏,再就是幾件襯衫、襪子和手絹。他查看了一下印在上面的洗衣店的記號:“D-34。”他說。
“什麼也說明不了。”伊登說。
陳從包的最底層拎起一件褐色的西裝。
“是在紐約的裁縫那兒定做的。”他把衣兜裡裡外外地看了一遍,說,“穿的時間太久了,買主的姓名已經被磨掉了。”他從側兜裡掏出一盒火柴和半盒廉價的香菸,“衣服檢查完了。”他加了一句。
他把注意力又轉向馬甲,好運在向他微笑呢。從馬甲的右下兜裡他掏出一塊老式手錶,表上帶著一條粗重的鏈子。表的指針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有很長時間沒上弦了。他迅速地打開後蓋,滿意地咕嚕了一句,然後將表遞給鮑勃·伊登。
“謹獻給傑瑞·德拉尼,你誠實的老朋友傑克·麥克奎爾。”伊登用一種勝利的口吻念道,“日期——一九一三年八月二十六日。”
“傑瑞·德拉尼!”霍利喊道,“我的天啊,現在我們總算有些眉目了。第三個人的名字叫傑瑞·德拉尼。”
“還需要證實一下他是不是第三個人。”陳提醒他說,“這個嗎,對我們會有幫助的。”
他又翻出一小塊髒兮兮的彩色紙片,是普慢列車的旅客收據:“一九八號車B座。從芝加哥到巴爾斯托”。他把票翻過來,“使用日期:二月八日,當年”。
鮑勃·伊登轉身盯著日曆。“太棒了!”他喊道,“傑瑞·德拉尼是在二月八日離開芝加哥的——也就是一週前的星期日晚上。他應該在二月十一日上週三上午到巴爾斯托——就是他被殺的那天上午。我們真不愧是神探啊。”
陳還在忙著翻看馬甲,他又找出一個掛著幾個鑰匙的鑰匙串和一角舊簡報,他把後者遞給伊登。
“請念一下,好嗎?”他說。
鮑勃·伊登讀道:
“洛杉磯的戲劇愛好者們將有幸看到,下週一晚上在梅森首次上演的音樂戲劇《六月的夜晚》中,諾瑪·菲茨傑拉德小姐將擔綱主演。她將飾演瑪里亞這一角色,該角色需要有渾厚的女高音,而諾瑪·菲茨傑拉德小姐眾多的崇拜者都深知,她將在這一角色中表現出深厚的功底。菲茨傑拉德小姐在舞臺上已經度過了二十個春秋——她初上舞臺時還只是個孩子,之後她就參加了多部作品的演出,諸如《用愛醫治》——”伊登頓了頓說,“有一長串呢。”他接著念道,“馬丁尼斯的《六月的夜晚》將在週三、週六上演,預先定票,可享受特價優惠。”
伊登把簡報放到桌上。“嗯,對傑瑞·德拉尼我又瞭解到一個情況,他對女高音演唱很感興趣。當然很多男人對此都感興趣——但是這條線索還是會把我引到什麼地方去的。”
“可憐的傑瑞,”霍利說著低頭看了看那個人的一小包東西,“他去的地方再也用不著梳子、剃鬚刀和金錶了。”他拿起表若有所思地看著。“誠實的傑克·麥克奎爾,我好像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陳正在檢查褲子口袋,他一個個地翻了個遍,但什麼也沒找到。“檢查到此結束。”他說,“我建議把這些東西按原樣放回去,我們已經取得了可喜的進展。”
“我想是這樣,”伊登興高采烈地喊道,“比我想像的進展要大多了。昨晚我們只知道邁登殺了一個人,今天我們就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他稍微停了停,“我想這裡面不會有什麼差錯吧?”
“應該不會。”霍利回答,“一個人不會隨時帶著梳子、剃鬚刀等個人用品的,除非是這些東西今後能用得著。要是這些東西沒用了,他的生命也就終結了。可憐的人。”
“在我們把這些東西物歸原處之前,還是從頭到尾再檢查一遍吧。”伊登說,“我們已經知道邁登害怕並殺死了那個名叫傑瑞·德拉尼的人,雖然他的衣服是在裁縫那兒做的,但他的日子並不富裕。從地址上來看這個裁縫的手藝也不怎麼樣。他抽的是考斯根牌香菸。不管忠實的傑克·麥克奎爾是誰,反正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他很崇拜傑瑞,所以送給他一塊表。還有什麼?德拉尼對一個叫諾瑪·菲茨傑拉德的女演員感興趣。一週前,也就是上禮拜天,他於晚上八點乘坐一九八號車廂B座離開芝加哥到巴爾斯托。我想這些足以概括出我們對傑瑞·德拉尼所瞭解的全部情況了。”
陳查理微笑著說:“非常好,列出了一個漂亮的清單,而且有理有據。但是你忽略了一個事實。”
“什麼?”伊登問。
“一個很簡單的事實,”陳接著說,“把這件傑瑞·德拉尼穿過的馬甲仔細檢查一下——看看你能發現些什麼?”
伊登把馬甲仔細看了一遍,然後疑惑不解地遞給霍利,霍利也依樣檢查了一遍,搖搖頭。
“什麼也沒發現?”陳不出聲地笑著問,“難道你們不是我所想像的那種精明能幹的偵探嗎?瞧這兒,手伸進口袋的地方。”
鮑勃·伊登把手指伸進陳指著的那隻口袋,“小羚羊皮做的,”他說,“裝表的口袋,沒了。”
“說的不錯,”陳回答道,“我想一般應該是在左邊。”
伊登傻里傻氣地說:“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個表袋是在右邊。”
“為什麼呢?”查理說,“當衣服扣上的時候,有些人靠左側睡覺時表不容易夠得到,因此他們就讓裁縫把表兜縫在右側。”
他把衣服疊起來準備放回到揹包中。“有關傑瑞·德拉尼,我們還知道了一件事,這件事在追蹤他到莊園那天的活動時可能會用得著。與眾不同的是,傑瑞·德拉尼是個左撇子。”
“偉大的蘇格蘭,”霍利突然歡呼起來,大家都轉向他。霍利把那塊手錶又拿起來,盯著它說:“忠實的傑克·麥克奎爾——我想起來了。”“你認識這個麥克奎爾嗎?”陳問道。“我見過他,很久以前。”霍利說著,“我帶伊登先生到這個莊園來的第一個晚上,他曾經問我以前是否見過邁登先生。我說十二年前我在紐約第四十四街的一家賭館裡見過他,他當時打扮得像個王子,把腦袋都快賭輸了。我跟他提起過此事,他說他還記得。”
“那麥克奎爾呢?”陳想知道個究竟。
“我現在想起來了,開那家賭館的人名叫傑克·麥克奎爾。忠實的傑克,他竟然有膽量這樣稱呼自己。那是個怪誕的地方——以後再說吧。傑克·麥克奎爾以前是德拉尼的老朋友,他送給傑瑞這塊表作為他們友誼的見證。先生們,這可真有意思,四十四大街上的麥克奎爾的賭館又回到邁登先生的生活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