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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父親之死

    五、父親之死

    庫爾華達1927年

    就象是黑色的哨兵群,烏鴉飛過庫爾華達的山丘,把蔚藍的天空漆成一片雜色。現在是春天,灰朦朦的風景已經開始呈現翠綠色。

    瑪麗看了一下地平線和正在積聚的暴風雨,然後推算在暴風雨施怒於平原之前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墓地的一切活動。這時從濃雲中射出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一陣陣雷聲,這個恰當的道別就如為布萊德送葬行列的聖火一樣具有戲劇性。

    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這是庫爾華達的第一次死人事件,所有的車站僱員帶著他們的妻子和孩子都來了。當抬棺者從教堂中抬出松木棺材,他們就尾隨其後。這時可以聽到一些婦女們的哽咽哭泣聲。男人們,布萊德的朋友們,以及冤家們,神情極其嚴肅,目視前方,非常笨拙地把他們的帽子放在手裡。

    在瑪麗的旁邊,鮑博以一種蹣跚的步態曳足而行,就在他們要邁近被鐵柵欄圍繞的墓地時,死人帶來的憂鬱,由於內心的犯罪感而更加重了。在那些來參加葬禮的人中,沒有一個人曾經料想到布萊德最終以死來解除自己的絕望,現在他們都感到自己對此要負部分責任。但是鮑博卻有著更大的心理負擔,他曾在幾天前見過布萊德,他的嚴格做人原則,使他對所發生的事自責不已。

    是布利在離布蘭堡農舍不遠的地方發現腦袋裂為兩半的布萊德的屍體的,他聽到了離林中空地不遠的樹叢中迴盪的槍聲,然後跑出來去查看發生了什麼事。他立刻就發現了布萊德的屍體,藍眼睛向上盯著雲彩,在他的臉上殘留著鮮血。

    就在瑪麗和鮑博的前面,凱麗引導著送葬的行列,她身著藏青色的素裝,用頭巾圍著頭。她跟著神父穿過狹窄的門進入墓地,那是在金色的榕樹陰影下的一小方空地。凱麗看著樹上耀眼的花朵,深感幸運有這個小東西來陪伴。顏色的紛雜把她的注意力從放置在墓地上的光禿禿的棺材上分散開來。但是當神父開始讀《聖經》時,她再也不能把視線移開那黑黑的地洞,她面無表情地盯著那東西。

    “你所播種的不會收穫除非它死掉……在那兒有太陽的輝煌,有月亮和星星的輝煌;在壯觀上,星星又和星星不同,我們不會都睡去,但是我們將在一個眼睛的閃爍中被改變,在最後的號聲中……”

    神父合上他的《聖經》,人們用繩子將棺材緩緩地放入了墓坑,葬禮的一系列程序陸續進行,每人都輪流把一剷土鏟進墓坑裡,輪到凱麗時,她把用紅色絲帶捆著的她收集的那一小束藍谷麥花一塊隨同泥土拋入墓坑,那紅色的絲帶曾戴在她的頭上。

    幾個人在墓地旁徘徊,他們中一些在低語含糊不清的弔唁,但是凱麗卻使自己遠離那些有可能會盡力安慰她的任何人,瑪麗也在附近徘徊,當她看到凱麗時,就走上去,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什麼時候感覺好點,就回屋吧。還要拜訪一些人。”

    並沒有轉過身來,凱麗點點頭,她終於解脫了被單獨留下來的寂寞。烏雲現在已使太陽陰暗不明,把整個墓地弄得寒冷而又陰森。一陣刺骨的風吹彎了荒草,她為了不想打顫把手臂放在胸前。棺材被放置在深深的黑洞裡。似乎也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凱麗看了一眼它,井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僅僅感到空虛。凱麗和布萊德的最後一次熱烈的爭論此時在她的心裡迴盪。他的無情的反駁將永遠縈繞在她心頭,“為什麼不是你代替莎倫離開呢?”

    一種復仇欲已掩沒了凱麗對布萊德最後的一絲好感。莎倫,是他所鍾愛的女兒,但她卻沒有回家來悼念他,凱麗知道莎倫永遠沒必要去贏得父親的愛,因此她永遠不會明白在父親身上深深輾過的痛苦的車輪。

    就象是閃電劃過天空一樣,思考把凱麗內心乾燥、疼痛的空間燒灼了一下,這反而使她表情豁然開朗起來。凱麗確信布萊德愛她。她們之間的愛常常象仇恨般燃燒,折磨著他們彼此,但是現在她明白了,它是一種強烈的、不可一世的高傲的愛,容不得柔情和溺愛。他們共有的愛爾蘭血緣,這要比習慣甚至愛好把他們聯繫得更加緊密,這才是最終連結人們的真正紐帶,他們都已付出,同時也都得到了。他們都曾竭盡全力進入彼此的心間。這個突發的對於父親的理解很快地隱去了過去歲月中陰暗的記憶。凱麗從中得到了安慰和力量。布萊德的愛彷彿從墳墓裡傳給了他,然而在她能夠理解他之前,他卻永遠離開了她。

    “再見,爸爸。”她低語道,她的眼睛仍然很乾、她離開了墓地,關上了身後的大門,她將永遠不再回來。

    那天晚上,夜已深了,凱麗環視著這座大房子。在這兒,她曾度過布萊德死後的日子。凱麗頭枕著莎倫曾用過的枕頭,但是此時她沒有想到她的姐姐。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她關了燈躺在那並不熟悉的床上,就在凱麗即將入夢之時,枕頭已被淚水浸透,她已等了好久了,直到現在她獨居一室,才讓自己的淚水盡情流淌。從夢中驚醒,她躲在被子裡,雙眼停在那個大行李箱上,那是瑪麗買給她放衣物的,它已經被收拾好了,直等天亮開車送她去威斯堡乘飛機。

    布萊德死後,瑪麗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電話聯絡布萊德在美國的兄弟傑克。

    就在凱麗通過電話聽到了傑克那變了聲但熟悉而親切的愛爾蘭口音時,凱麗再也忍不住了,淚如泉湧。

    莎倫在國外進行攝影活動,現在正在非洲的某一地方。在凱麗看來,傑克是世上唯一關心她的人,當他聽到所發生的事後,他馬上建議她回到他身邊,那是最適合她的地方。他的親切給了她莫大的安慰。當瑪麗和鮑博提出要付車費時,她接受了她們的救濟,但是卻表現得那樣冷淡,對此他們頗感震驚和悲傷。

    當愛絲路機場的燈在他們身後消失後,布格利把車開到第五檔,從後鏡瞥了一眼莎倫。

    “莎倫小姐,在你穿過通道時,我簡直認不出你了。我可以說你看起來非常漂亮。”

    “謝謝你,布格利。在回家的路上,我在羅馬呆了一天。你可以從卸入箱裡的一堆堆行李猜出我是多麼瘋狂地在購物。羅馬使我窒息。”她說著,靠在了座背上,即使現在,教堂鐘聲那沉沉的旋律依然在她耳邊迴盪,她幾乎能聞到從咖啡屋飄出的縷縷咖啡香。

    “佛提斯女士正在常斯特廣場等您。”

    “我有太多的事要告訴她,我簡直不知道從何談起。”

    “明媚的羅馬,黑色的大陸——我猜想他們完全不同於倫敦的連綿小雨以及一切。自從你離開後,天一直不停地在下雨。”布格利從後鏡裡與莎倫的目光相遇,意識到她還不知道正等待著她的壞消息。一路上,他與她閒聊,希求在她的頭腦中把世上一切美滿的幻覺留得久些,再久些。

    “我們花了兩天的時間才通過我所見到的最險惡的地段到達月亮山脈。從上面望去,整個澳大利亞就象一個風暴公園。”

    “真的嗎?”

    她又靠在了座背上,她的腦子裡仍舊滿是非洲。

    帕金森選擇的“旅遊”簡直就是對柔佛高地的一次主要遠征,攀越了令人目眩的高山,走過叢林和山谷。這一切證明偉大的人類確實是探險者和攝影師。直到她們一行人到達地球上這個遙遠的角落後,莎倫才明白了為什麼不遠萬里來此僅為了拍照。朵朵白雲,以及那些僅屬於科幻小說王國的特殊植物把令人驚歎的高山美景更具體化-一這裡對於這群雲遊世界的旅人來說是個最完美的襯托。莎倫在倫敦沉悶的工作室內與設計師和攝影師呆在一起的那段有限的經歷在這荒野之中是無用的,在這兒每件事都可能變糟。好多時裝,她都想大嚷大叫來解除沉悶和燥熱。還有設計師,她們拿著夾子,梳子,化妝刷子在她旁邊就象蒼蠅一樣嗡嗡著,而助手又給她罩上了衣服,與其說是給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穿上衣服,還不如說是把一件工藝品罩在了一座雕塑上。在叢林中充時髦,除了沒有女性之美麗外,其餘皆有。她只能相信那些堅不可摧的“公園”了,儘管有時她被說服這些自然公園也許會在一場災難中毀於一旦,那麼她剛剛開始的職業也會付之東流。因此,她只好聽從那些設計師和攝影師的擺佈。這樣,當帕金森那雙眼睛盯著她時,她才不會恐慌。在莎倫看來,帕金森那雙藍眼睛的凝聚力就象照相機上的聚光鏡一樣銳利。

    她們這一行人離開小烏干達,非常疲倦,但卻是滿載而歸,他們建下了一個將震動傲慢的女性服裝業巨大功績。帕金森拍了下他那滿地裝著未完成的膠捲的揹包,致道別詞:“我包裡的東西將會在一夜間改變你們的命運,你們從現在起,認識到世界將屬於你們嗎?”

    現在,在汽車駛入滿是雨水的倫敦後,莎倫依然興奮不已。

    當布格利按響門鈴時,她已經走上了臺階,帶著印有Guui和Ferrasan貿易標誌的行李。

    “來看看你,你已變成一個真正的時裝模特了。”愛爾瑪說道,與莎倫擁抱。

    她衝向起居室,發現在爐火旁等待她的瓊-奎爾。“我回來了!”她象小喇叭一樣大叫道,放下行李去擁抱瓊-奎爾。

    “嘍,寶貝,你看起來相當動人。多麼大的改變呀!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對嗎?”

    莎倫從瓊-奎爾令人窒息的擁抱中解脫出來。這時她注意到在她臉上有種特殊的嚴肅表情。

    “來,坐下來。我恐怕要在你講述自己的經歷前不得不告訴你一些事情。”

    “是什麼?”

    “有你一封電報,我想一定有急事,於是私自把它打開,我不想讓你失望,粉碎你的快樂。我一直害怕這一刻的到來,親愛的,我非常抱歉。”

    從她的手中拿過了電報,莎倫讀著那張通知她布萊德死訊的短信。

    “這是昨天從澳大利亞來的一封信,我相信在裡面一定有對細節的詳細說明。現在,我想你願意自己待會兒。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我就在樓上,我會讓愛爾瑪拿給你一杯白蘭地酒。”她補充道。她注意到莎倫的身體在顫抖。

    她走後,莎倫跌坐在爐火旁的轉椅裡,讀著瑪麗的信。布萊德的死並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自殺,她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但這並不能使她對此有反感和厭惡,她盡力回想當父親死的那一時刻,她正在哪裡。她可能正鼾聲如雷地睡在星空之下的帳篷內,這時在世界的另一端卻有一聲槍響,結束了父親的生命。她被各種她永遠無法回答的問題折磨著。籠罩父親一生的憂鬱最後終於突然降臨到她身上,使得有一天他們將會和解的任何希望都化為烏有。沒有任何快樂能足以抵銷這個突來的災難——不是金錢,也不是突然的幸運和旅遊,甚至得知凱麗此刻正和傑克叔叔安全地呆在美國也不可能。她突然神情一振,讓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發生在庫爾華達這個家庭的事已不復存在了。她忘記了過去她們爭吵時罵出的所有粗話,卻想起了她離開內地去悉尼的那天早晨,凱麗抬起頭來看她的那張憂傷的小臉。莎倫想:當凱麗站在布萊德的墓地旁時,她看起來還象那樣嗎?對於凱麗和傑克呆在一起的這一消息,莎倫第一反應是感到放心,但是現在卻使她感到內疚。如果不是為了傑克,她早就該立刻派人把凱麗接來。莎倫想她該送凱麗些東西來彌補一下過去的事情給她帶來的精神傷害。這至少是她能做到的。因為她的收入潛能相當大,凱麗將會用錢可以買到的最好的衣眼和大量的零用錢。那樣,凱麗將不會受任何人的恩惠,她會有一種安全感。莎倫這樣一想,她為她倆的夢想而奮鬥的野心就更加高漲起來了。

    當她環視那些好象在嘲弄她的悲傷的那些舒適的一切時,她突然有種不安定的感覺。瓊-奎爾溫馨家庭的這種安全使她窒息,她急切需要捨棄這個多餘的富有的身外物。她提起外套,衝出前門,走進潮溼的黑暗中,在她衝出來的那個時候,淚水已順著她的臉頰淌了下來。當她沿著被雨水浸溼的人行道行走時,她哭泣得心都要出來了。她走過被雨水洗滌過的貝爾柏瑞街道,在那兒,金色的倒影隨著雨水流進排水溝,所有的記憶都浮現在眼前……想起了她的童年,那時候父親給她講故事,做玩具,在凱麗的母親死後,他們又互相安慰彼此。現在她成了孤兒了。她沒有一個親人。如果當初她回來了,也許她和布萊德會彼此原諒。但是現在她意識到她一直在建立著的自信之塔已經垮掉了。對於布萊德對她的強烈的愛的回憶非常可怕地在她腦海中迴旋。她想:他本可以拋棄她和凱麗,但是相反,他卻儘可能給她們姐妹倆愛的溫暖。然而,她卻離開了他。現在他躺在庫爾華達的墓地裡,躺在那塊荒涼土地上,她將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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