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聖馬可廣場上,兜售威尼斯面具的吉普賽女人正倚靠著大教堂外牆稍事休息。她像往常一樣,選定她最喜歡的位置——地面上兩個金屬隔柵之間的一個小壁龕。這個地方非常理想,她在這裡可以放下重量不輕的貨物,觀看落日。
多年來,她在聖馬可廣場目睹過許多事,但這會兒引起她注意的怪事卻不是發生在廣場上……而是發生在廣場下面。腳邊傳出的一聲巨響讓她吃了一驚,她透過一個隔柵向裡面的豎井望去,狹窄的豎井大約有十英尺深。豎井底部的窗戶開著,有人將一張摺疊椅扔進了豎井,刮擦著地面。
吉普賽女人訝異地看到,緊跟著摺疊椅出現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留著金色馬尾辮,背後顯然有人在託舉她。她正從窗戶爬出來,進入到小小的豎井裡。
金髮女郎站起身後立刻抬頭向上望去,看到吉普賽女人正透過隔柵望著她時,她顯然受了驚嚇。她用一根手指壓住嘴唇,示意吉普賽女人不要出聲,然後衝著她微微一笑。她打開摺疊椅,站到上面,將手伸向隔柵。
你個子太矮了,吉普賽女人心想。你這究竟是在幹什麼?
金髮女郎重新下了摺疊椅,與教堂地下室裡的什麼人說話。豎井裡的空間非常狹小,有了摺疊椅後,她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不過,她還是站到一旁,騰出空間,讓第二個人從大教堂地下室裡爬出來,進入到擁擠的豎井中。這第二個人身材高大,一頭黑髮,身穿昂貴的西服。
他也抬頭向上望去,隔著鐵格柵與吉普賽女人四目相對。他笨拙地轉動了一下四肢,與金髮女郎換了個位置,爬到了搖搖晃晃的摺疊椅上。他個子比她高,伸出手後打開了隔柵下面的安全閂。他踮起腳,雙手按在隔柵上,用力向上託舉。隔柵向上抬起了一英寸左右後,他又只好讓它落下。
“Puòdarciunamano?”金髮女郎大聲對吉普賽女人說。幫你們一把?吉普賽女人心想,根本不打算捲入到這種事情中。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金髮女郎掏出一個男式錢包,從裡面抽出一張一百歐元紙幣,揮舞著要給她。這個小販連著賣三天面具也掙不到這麼多錢。可討價還價是她的看家本領,她搖搖頭,伸出兩根手指。金髮女郎又抽出了一張紙幣。
吉普賽女人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聳聳肩,不情願地同意了。她儘量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蹲下身,抓住鐵隔柵,死死盯著男子的眼睛,好與他同時用力。
就在男子再次向上託舉時,吉普賽女人用力向上一拉,她那兩隻胳膊由於多年來一直舉著她兜售的商品而變得粗壯有力。隔柵慢慢向上升起……開啟了一半。正當她以為他們就要成功時,她的下方傳來了一聲巨響,男子不見了蹤影。摺疊椅在他的重壓之下垮塌了,他重新掉進了豎井裡。
鐵隔柵在她的手中突然變得重了許多,她真想將它放回去,可那兩百歐元給了她力量。她使出全身力氣,拉起隔柵,試圖讓它靠在大教堂的牆壁上。隔柵終於靠到牆上去時,發生了砰的一聲巨響。
吉普賽女人氣喘吁吁地低頭望去,豎井裡只有兩個扭成一團的人影和被壓壞了的摺疊椅。男子重新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灰塵。吉普賽女人將手伸進豎井,索要應該給她的錢。
馬尾辮女郎無比感激地朝她點點頭,將兩張紙幣舉過頭頂。吉普賽女人向下伸出手,但還是夠不到。
把錢給那男人呀。
豎井裡突然出現了一陣騷動,大教堂內傳出了憤怒的叫喊聲。豎井裡的男人和女郎驚恐地轉過身,從窗戶旁退縮了回去。
接下來,一切都亂成了一團。
黑髮男子採取果斷措施,他蹲下身,手指交叉成一個窩形,不由分說地命令女郎踩著他的手。她踩了上去,他用力將她舉起來。她順著豎井壁往上爬,並且用牙齒咬住那兩百歐元,騰出雙手努力去夠著井沿。男子繼續往上託舉她,越來越高……越來越高……她的雙手終於伸到了井沿之上。
她猛地一用力,像爬出游泳池那樣進入了廣場中。她把錢塞進吉普賽女人的手中,立刻轉過身,跪在井沿旁,伸手去拉那男子。
太晚了。
黑色長衣袖裡強有力的胳膊像某個飢餓怪物的觸鬚一樣,已經伸進豎井,牢牢抓住了男子的雙腿,將他拖回到窗戶旁。
“快跑,西恩娜!”男子高喊,一面仍在掙扎。“快跑!”
吉普賽女人看到他們四目相對,相互傳遞著痛苦與遺憾……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男子被人粗暴地拉了回去,穿過窗戶,重新進入了大教堂裡。
金髮女郎低頭呆望著下面,滿臉驚愕,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對不起,羅伯特,”她低聲說,停頓了一下後又補充道,“為所發生的一切。”
女郎一轉眼便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躥進了人群,馬尾辮左右搖晃著。她跑進狹窄的“時鐘百貨”小巷……消失在了威尼斯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