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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我將作為詩人迴歸……在我的洗禮盆中。

    但丁的詩句不停地在蘭登的腦中迴響。他帶著西恩娜,沿著畫室街狹窄的街道一路向北。目的地就在前方,每向前走一步,蘭登就感到信心增加了一分。他確定他們找對了方向,並將追擊者甩在了後頭。

    大門給你留著,但是你一定要快。

    快趕到峽谷般的小街盡頭時,蘭登可以聽到前方嗡嗡的嘈雜聲。左右兩邊洞窟般的店鋪突然不見了蹤影,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開闊的空間。

    主教座堂廣場。

    這個巨大的廣場周圍有著非常複雜的建築群,一直是古代佛羅倫薩的宗教中心,如今它更多是一個旅遊中心。廣場此刻已經非常熱鬧,到處停放著旅遊巴士,一群群遊客聚集在佛羅倫薩這座聞名遐邇的大教堂周圍。

    蘭登和西恩娜來到了廣場南面,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大教堂的側面,由綠色、粉紅色和白色大理石構成的大教堂外牆令人眼花繚亂。大教堂不僅氣勢恢宏,建築中的技藝也令人驚歎,它向左右兩邊延伸,一眼看不到盡頭,總長度相當於將華盛頓紀念碑平放在地上。

    雖然放棄了傳統的單色石精緻工藝,而採用了非同尋常的豔麗色彩搭配,這幢建築物仍然是純哥特式的——典雅、結實、耐久。蘭登第一次來到佛羅倫薩時覺得這幢建築幾乎有些豔俗,但在隨後的幾次造訪中,他發現自己會情不自禁地一連數小時細細地觀察著它,莫名地迷惑於其異乎尋常的美學效果,並最終開始欣賞它的壯麗。

    主教座堂——更正式的名稱是聖母百花大教堂——除了給伊格納奇奧·布索尼帶來了一個綽號外,多年以來還給佛羅倫薩提供了一個精神中心,以及數世紀的戲劇性和陰謀不斷。這座大教堂可謂命運多舛,不僅瓦薩里在其圓屋頂內部繪製的壁畫《最後的審判》激起過漫長、惡語相向的爭議……就連選擇建築師來完成圓屋頂的競標過程也曾引發激烈的討論。

    菲利普·布魯內列斯基最終贏得了利潤豐厚的合同,完成了當時最大的圓屋頂結構。今天,布魯內列斯基本人的塑像就坐落在教堂外,心滿意足地抬頭凝望著自己的傑作。

    這天早晨,當蘭登將視線轉向空中,注視著這個曾經標誌著那個年代建築壯舉的紅瓦圓屋頂時,他回想起了自己做過的一個愚蠢決定。他曾爬上過大教堂的圓屋頂,結果發現圓屋頂的樓梯狹窄,遊客人滿為患,與他所見過的任何幽閉恐怖的空間一樣令人感到壓抑。儘管如此,蘭登覺得自己還是要感謝攀登“布魯內列斯基的圓屋頂”時所經歷的痛苦折磨,因為這些經歷驅使他閱讀了羅斯·金創作的一本妙趣橫生的同名書籍。

    “羅伯特,”西恩娜說,“你走不走啊?”

    蘭登意識到自己已經停下了腳步,正聚精會神地觀賞著大教堂。他趕緊收回了目光。“對不起。”

    他們緊貼著廣場邊緣繼續前行。大教堂此刻就在他們的右邊,蘭登注意到遊客早已紛紛從側面的出口出來,同時在他們必看景點清單上打勾。

    聳立在前方的無疑是一座鐘塔,也是大教堂三大建築物中的第二大建築物。人們平常將它稱作喬託鐘塔,但它顯然是旁邊的大教堂的一部分。它的外牆同樣裝飾著粉紅色、綠色和白色大理石,方形的尖頂直插雲霄,高度達到了令人目眩的近三百英尺。蘭登一直覺得這個細長的建築數百年來屹立不倒真是個奇蹟,因為它不僅經歷了數次地震和惡劣天氣的蹂躪,而且蘭登知道它頭重腳輕,頂端的鐘塔承受著總重達兩萬多磅的幾個大鐘。

    西恩娜快步走在他的身旁,緊張地掃視著鐘塔背後的天空,顯然在留意是否有無人駕駛飛機,但周圍並沒有它的蹤影。雖然天色尚早,這裡卻早已人頭攢動,蘭登刻意留在了人群密集的地方。

    鐘塔附近有一排街頭漫畫家,正站在畫架前,為遊客繪製低俗的漫畫——一個玩滑板的少年、一個揮舞曲棍球棒的齙牙女孩、一對騎在獨角獸上親吻的蜜月新婚夫婦。蘭登不知為何覺得這著實有趣,這樣的活動如今能獲准就開設在米開朗基羅孩提時架設過畫架的神聖鵝卵石街面上。

    蘭登和西恩娜繼續繞著喬託鐘塔的底座快步向前,然後右拐,直接在大教堂前穿過了寬闊的廣場。這裡聚集的人最多,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們將帶照相功能的手機和錄像機對準了大教堂色彩斑斕的正面。

    蘭登頭也沒抬,兩眼緊緊盯住剛剛出現在視野中的一個規模小得多的建築。大教堂主入口的正對面是整個建築群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建築物。

    這也是蘭登最喜歡的地方。

    聖約翰洗禮堂。

    它的外牆也裝飾著與大教堂相同的彩色大理石和條紋壁柱,但它完美的八角外形與恢弘的大教堂截然不同。有人說它像一個多層蛋糕,因為它的八邊形結構分為風格迥異的三層,最上方是低矮的白色屋頂。

    蘭登知道,它的八角形與美學無關,純粹是出於象徵意義的考慮。在基督教中,數字八代表著重生與再生。此處的八角形是一種視覺上的提醒:上帝創造天與地用了六天,另一天為安息日,第八天則是基督徒通過洗禮“重生”或“再生”的日子。八角形已經成為世界各地洗禮堂的普遍形態。

    蘭登雖然認為洗禮堂是佛羅倫薩最引人注目的建築之一,卻也一直覺得為它所選的地點有些不公平。這座洗禮堂要是建在世上任何別的地方,都會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但是,在這裡,它籠罩在兩座龐大的姐妹建築的陰影中,給人留下的印象仿如一個小侏儒。

    直到你走進去,蘭登一面提醒自己,一面想象著裡面令人瞠目結舌的鑲嵌畫——那壯麗的畫面曾使得早期的讚賞者聲稱洗禮堂的天花板就像天堂。蘭登曾做著鬼臉告訴過西恩娜,只要你知道去哪裡找,佛羅倫薩就是天堂。

    數百年來,這座八角形的聖地為無數名人舉行過洗禮儀式,其中就包括但丁。

    我將作為詩人迴歸……在我的洗禮盆中。

    由於被流放,但丁再未獲準回到這神聖的地方,也就他的受洗之所。不過,蘭登越來越希望但丁的死亡面具在經歷過昨晚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之後,能夠最終代替他本人回到這裡。

    洗禮堂,蘭登心想。伊格納奇奧臨死前一定將但丁的死亡面具藏在了這裡。他回憶起伊格納奇奧絕望的電話錄音,在一陣顫慄中,他想象著肥胖的伊格納奇奧緊緊抓住胸口,跌跌撞撞地跑過廣場,進入小巷,將面具安全地藏進洗禮堂,然後打了最後一個電話。

    大門給你留著。

    蘭登和西恩娜在人群中穿梭,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洗禮堂。西恩娜急切地快步向前,蘭登幾乎得小跑才能跟上她。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看到洗禮堂厚重的大門在陽光下閃耀。

    兩扇大門高達十五英尺,青銅所造,表面鍍金,洛倫佐·吉貝爾蒂用了二十多年才完成。大門上裝飾著十塊圖案繁複的嵌板,上面的一些《聖經》人物精妙絕倫,以至於喬治奧·瓦薩里將兩扇門稱為“各方面都完美無瑕……是有史以來最精美的傑作”。

    不過,真正讓這兩扇大門享譽天下的卻是米開朗基羅,他那熱情的讚譽給了它們一個綽號,一直沿用至今。米開朗基羅宣稱它們精美無比,完全適合被用作……天堂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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