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明媚的陽光灑在“門達西烏姆號”的甲板上,隨著亞得里亞海起伏不斷的浪湧波盪。教務長感覺身心俱疲,他喝光了第二杯蘇格蘭威士忌,盯著辦公室窗外,一臉茫然。
佛羅倫薩傳來的消息不妙。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畢竟很長時間以來他滴酒不沾,他有一種奇怪的迷失方向、軟弱無力的感覺……彷彿他的遊艇失去了動力,只能漫無目的地隨波逐流。
這種感覺對教務長來說十分陌生。在他的世界裡,永遠存在一隻值得信賴的羅盤——工作法則——無論何時,它都能指引教務長前行的方向。工作法則讓他能夠毫不遲疑地做出艱難的決定。
按照工作法則,瓦任莎必須被撤銷,教務長在採取這一行動時,沒有絲毫猶豫。等眼前的危機一過去,我就處理她。
按照工作法則,教務長必須對所有委託人的情況知道得越少越好。很久以前,他就宣佈,“財團”沒有道德上的責任去評估它的客戶。
提供服務。
信任客戶。
不問問題。
和大多數公司的掌舵人一樣,只要假定所提供的服務能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實施,教務長就會簡單地照做。畢竟,沃爾沃集團沒有責任和義務去保證足球媽媽們不在中小學校附近超速行駛;戴爾公司也無需為那些使用他們的電腦侵入銀行賬戶的黑客行為承擔責任。
現在,所有情況浮出水面,教務長在心底暗罵那個曾經可靠的中間人,就是這位中間人將這名委託人引薦到財團來的。
“他事情不多,賺錢容易,”中間人信誓旦旦地說,“這個人才華橫溢,是他那個領域的翹楚,錢多得難以想象。他只是需要消失一兩年。他想購買一些銷聲匿跡的時日,好去完成手中的重要項目。”
教務長沒有多想就應承了下來。為客戶安排長期安全的居所,這種錢總是很好賺,而且教務長相信他的中間人的直覺。
果不其然,這個項目的錢來得非常容易。
直到上個星期。
現在,面對這個男人留下的一副爛攤子,教務長髮現自己正繞著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兜圈子,掰著指頭數對這位委託人的責任還有幾天才告結束。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教務長看到來電信息,是諾爾頓從樓下打來的,他是教務長手下最得力的行動協調員之一。
“喂。”他接通電話。
“先生,”諾爾頓的聲音裡透著侷促不安,“我非常不願意打擾你,但你可能也知道,明天我們就要按約定將一段視頻上傳給媒體。”
“是的,”教務長答道,“預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我認為你或許想先看看內容,然後再上傳。”
教務長沒有答話,對諾爾頓這番話感到迷惑不解:“這段視頻提到了我們的名字,或者對我們有些不利嗎?”
“都不是,先生。但裡面的內容非常令人不安。我們的委託人出現在視頻裡,而且還說——”
“就此打住,”教務長喝令道,他的高級行動協調員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違反工作法則,這讓他震怒不已,“視頻內容不關我們的事。不管它說什麼,委託人這段視頻有沒有我們的幫助都可以傳播出去。委託人他自己就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電子途徑將其散佈,但他僱用了我們。他掏錢給我們。他信任我們。”
“是的,先生。”
“給你薪水不是讓你來當影評家的,”教務長斥責道,“你拿了錢,就要兌現承諾。幹好你的活!”
維奇奧橋上,瓦任莎還在守候。她銳利的眼神在橋上數百張面孔中搜尋。她始終保持高度警惕,非常肯定蘭登還沒有從她這裡經過;但是偵察機又安靜下來,看來已經不再需要它幫助追捕了。
布呂德肯定已經抓住他了。
她極不情願地開始考慮將要面對的嚴峻後果——“財團”的調查。
甚至更糟。
瓦任莎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兩名被撤銷特工的模樣,他們後來一直杳無音訊。只是換到其他崗位了,她自我安慰道。然而,她內心深處已經開始動搖。她猶豫著是否應該騎著摩托車,鑽進托斯卡納的群山,銷聲匿跡,憑藉她一身本事開始新的生活。
但躲得過一時,躲得了一世嗎?
她曾親眼見證過無數個“目標”的遭遇,很清楚,一旦“財團”將你鎖定,隱私就成了幻想。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難道我的事業真的就從此完蛋了嗎?她不停地問自己,仍然難以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她十二年如一日為“財團”賣命,卻因為幾個倒黴的意外就被掃地出門。過去整整一年裡,她都在監督檢查“財團”這位綠眼客戶種種需求的執行情況,恪盡職守。他跳樓自殺不是我的錯……但我卻彷彿和他一起墜入了深淵。
她唯一自我救贖的機會就是證明比布呂德棋高一著……但從一開始,她就明白賭這一把的勝算不大。
昨天夜裡機會就在眼前,而我卻沒有抓住。
瓦任莎心有不甘,但還是轉身走向她的摩托車,突然她隱約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那熟悉的馬達尖嘯聲。
她大惑不解,抬頭仰視。令她驚訝的是,這架無人偵察機剛剛再次騰空,這次是從碧提宮最遠端附近起飛。瓦任莎凝神遠望,小小的飛機在宮殿上空絕望地轉著圈兒。
部署偵察機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他們還沒有抓到蘭登!
那他究竟在哪兒?
頭頂上刺耳的尖嘯聲再次將伊麗莎白·辛斯基博士從神志昏迷的狀態中拉了回來。偵察機又升空了?我還以為……
她在車後座上挪了挪位置,那名年輕特工依然坐在她身邊。她再度閉上雙眼,壓抑著不斷襲來的疼痛與噁心。雖然,她最要抵抗的是恐懼。
時間無多。
儘管她的敵人已經跳樓自盡,但她仍然會夢到他的身影,夢到他在美國國際關係委員會的陰暗房間裡那一番慷慨陳詞。
必須得有人站出來採取勇敢的行動,他大聲疾呼,綠色的眼眸泛著光芒,我們不出手誰會出手?此時不為,更待何時?
伊麗莎白知道,如果有機會,她當時就會立即阻止他。她永遠忘不了,自己衝出那間會議室,怒氣衝衝地鑽進豪華轎車,穿過曼哈頓駛向肯尼迪國際機場時,迫切地想知道這個瘋子究竟是何許人,便掏出手機,查看她剛才出其不意抓拍的照片。
當她辨清照片中的人物後,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伊麗莎白·辛斯基博士非常清楚這名男子是誰。好消息是他非常容易追蹤到。壞消息是他在他的領域裡是一個天才——如果他願意,可以成為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再沒有什麼比帶著明確目標的聰穎頭腦……更具創造力……和破壞力了。
三十分鐘後,她還沒有抵達機場,就已經致電工作人員,將這個男人列入各類生化恐怖主義活動檢測名單,包括全球所有相關機構——中情局、疾病防治中心、傳染病控制中心,還有它們在世界各地的友好合作組織。
我回到日內瓦之前,只能做到這些了,她心想。
她筋疲力竭地拎著隨身行李,走到登機櫃臺前,遞上護照與機票。“哦,是辛斯基博士,”空服人員微笑著說,“一位非常友善的紳士剛給你留言了。”
“對不起,你說什麼?”據伊麗莎白所知,沒有外人瞭解她的航班信息。
“他個子很高?”空服人員提示她,“眼睛是綠色的?”
伊麗莎白差點沒拿住手中的袋子。他在這裡?怎麼做到的?!她轉過身,打量身後的一張張面孔。
“他已經走了,”空服人員說,“但他要我們把這個轉交給你。”她遞給伊麗莎白一張摺疊的信紙。
伊麗莎白雙手顫抖,打開信紙,閱讀他手寫的便條。便條上是一行著名的詩作,引自但丁·阿利基耶裡。
地獄中最黑暗的地方是為那些在道德危機時刻皂白不辨的人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