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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商人

    墨慈打斷哈利的話說:“股東們讓我全權負責。擔心危險,那就會一事無成。查頓、馬地臣、顛地都在幹啊。去年詹姆斯?印茲乘加美西拉號到了福建;麥凱的西爾夫號走得更遠。荷蘭船、瑞典船都往北邊開了。跟他們相比,墨慈商會動手晚了一點。如果害怕冒險,那就趕不上他們了。”

    1

    “存貨已經不多了。”哈利?維多已由東印度公司轉到墨慈商會。他手裡拿著貨單,向他的主人威廉?墨慈報告說。

    “初次開張,買賣總算不錯嘛。”墨慈情緒很好,點點頭說。

    “準備讓下一隻船來接替嗎?”

    “不,我有另外的計劃。下一隻船不到這兒來。”

    年輕的哈利露出驚奇的神情。

    墨慈經常改變鬍子的形狀。最近他蓄了顎須。他很滿意地掃視了一下甲板。

    這時是白天。地點是在伶仃島附近的一隻鴉片母船的甲板上。這種船不是航海用的,是專用於等待陸上來領取鴉片、代替倉庫用的船。船身特別高,英國人給它起了個巧妙的名字,叫作“商店倉庫”。中國人稱它為“躉船”。

    一個買主模樣的中國人,大聲吆喝著正在改裝鴉片煙的苦力。

    買賣是在廣州十三行街的“夷館”裡商談的,然後拿著用現銀換來的“券”,到伶仃島指定的“商店倉庫”去領取實物。

    鴉片的包裝種類很多,但一般是一木箱裝一百斤。有的人直接把木箱取走,但大多數人為了隱蔽,把鴉片裝到帶來的草包裡。

    甲板上放著秤,檢查分量。其實這是為了防止苦力的偷竊。貼有東印度公司商標的鴉片,不論是重量還是質量都是可以信任的。

    “您說不到這兒來,是去南澳嗎?”哈利問道。

    “去更遠的地方。”墨慈閉上一隻眼睛。

    東印度公司對清貿易的壟斷權要從明年才開始取消。但在這之前只要獲得東印度公司的准許,個人商社也可以參加對清貿易。墨慈等人來到廣州是為了試試自己的力量。

    在夷館進行的鴉片交易,原則上是在伶仃島交貨。內伶仃離虎門不遠,完全屬於珠江的島嶼。外伶仃恰好位於珠江河口,但一向被看作是“外洋”。

    南澳位於廣東省的東端,靠近廣東與福建的邊界。邊界地區的管轄往往比較複雜,官吏們一般總想把一些麻煩事件的責任推給對方。山賊、海盜、饑民團等經常活躍的地方,大多是在邊界地區。

    拿南澳來說,在行政上屬廣東省所管。但在軍事上,設在那裡的海軍司令部則受福建水師提督指揮。附近有勒門群島等許多小島嶼,搞走私最為方便。它的背後就是大商業城市汕頭。

    在南澳交貨的鴉片比在伶仃交貨的鴉片,價格要高得多。在伶仃“商店倉庫”交貨的鴉片,每百斤的價格按西班牙銀元計算約為:

    烏土八百元

    白皮六百元

    紅皮四百元

    西班牙銀元的重量為七錢三分五釐。中國銀一兩等於十錢。

    烏土別稱“公班土”。公班的原文為Company,即東印度公司的意思。它是孟加拉產的質量最好的煙土。白皮主要是從孟買運出的馬爾瓦產的鴉片。紅皮是質量相當低劣的馬德拉斯運出的鴉片。此外,土耳其產的鴉片叫“金花”,波斯產的叫“新山”。美國商人絕大多數是從事於印度產以外的鴉片交易。

    而一旦締結了南澳交貨的合同,每百斤烏土的價格則將近千元。

    由於路途遠,當然要花更多的運費。不過,跟伶仃交貨相比,還是合算得多。

    原因是危險大。所謂危險,並不是指被官府破獲沒收。鴉片商人跟警備當局早已達成了默契。鴉片船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清國兵船的面前露面。巡邏的軍官登上鴉片船,船長任何時候都這麼解釋說:我們從新加坡開往廣州的途中,遇到風浪,漂流到這兒來的。於是,軍官在甲板上高聲地宣讀禁令,莊嚴地宣佈說:“絕對不準進行買賣!”這些形式一完,就進入船艙,於是就開始了英國方面記錄上所謂的“私人會見”。

    “你們帶進來了多少?”

    “我們抽多少成?”

    警備當局的默許費有一定的價格,一般一箱為十元左右。

    所以問題不那麼複雜。一達成協議,清國海軍就對鴉片交易給予保護。

    那麼,危險究竟在哪裡呢?

    出珠江至南澳這一帶的沿岸,有許多海灣,從西邊數起,有大鵬灣、大亞灣、紅海灣、碣石灣、甲子灣、海門灣。都是有名的海盜巢穴。尤其是大亞灣和紅海灣的海盜之殘暴,更是天下聞名。

    對鴉片船來說,危險不是官府,而是海盜的襲擊。要防止海盜的襲擊,就必須徹底武裝起來。危險多,利潤也大。而且鴉片的價格也遵照經濟學的原則,離卸貨地廣州越遠,價格越高。

    偷偷地買三五斤的小宗買賣,每斤要價十六元左右。這等於是伶仃交貨的批發價的兩倍。所以值得冒海盜襲擊的危險。

    如果從南澳再往前走,當然更為有利。

    “你害怕嗎?”墨慈盯著哈利的臉,問道。

    “不,不怕!”哈利很不滿地回答說。

    “我想你是不會怕的。去年你登過阿美士德號船啊。”

    “他們是東印度公司,所以才能那樣幹。我們可沒有保障啊!股東們究竟……”墨慈商會的股東都是曼徹斯特、利物浦有實力的大商人。

    墨慈打斷哈利的話說:“股東們讓我全權負責。擔心危險,那就會一事無成。查頓、馬地臣、顛地都在幹啊。去年詹姆斯?印茲乘加美西拉號到了福建;麥凱的西爾夫號走得更遠。荷蘭船、瑞典船都往北邊開了。跟他們相比,墨慈商會動手晚了一點。如果害怕冒險,那就趕不上他們了。”

    “是這樣的。”哈利一下子就被墨慈的熱情感染了,他說,“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墨慈又帶著微笑,十分滿意地看著苦力們在甲板上改裝鴉片。

    過了一會,他歪著腦袋,衝哈利說:“啊呀!你看,有個奇怪的小傢伙……”

    2

    這個奇怪的小傢伙年紀約摸十六七歲,拖著一條油亮的辮子,白嫩的臉蛋上兩道又長又濃的眉毛。鼻樑很高,不時地撇著嘴唇,好似掛著嘲笑。眼睛大得有點異常,眼窩有點下陷。他的相貌不太像中國人。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抓住一個英國船員,用英語在爭論。

    “我可是來買東西的。”小傢伙說道,“錢已經付了,可以算是顧客吧?”

    “啊,是呀。”船員好像被他嚇倒了,點點頭說。

    “既然是,你剛才說的是什麼話?‘豬玀’是什麼意思?你說!你把顧客看作什麼了!?”小傢伙抱著胳膊,眼睛瞪著對方。

    “我、我……我以為你一定聽不懂英語,……”

    “你以為聽不懂,就可以隨便罵人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道歉!”

    “我道歉。”

    “叩頭!”

    “你說什麼?”這太過分了。船員好像在求救,四面張望著。

    其他的船員們把他們倆圍在當中亂起鬨。連那些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苦力們,也停了活兒,跑過來看熱鬧。

    這小傢伙確實膽大包天。當時英國船上的水手在廣州經常大打出手,在這些漂流到遙遠的東方來的傢伙當中,有不少是亡命之徒。

    這時,一個胳膊上筋肉隆起、遍體紅毛的像大猩猩似的漢子,慢騰騰地走到前面來,大聲地吼道:“喂,你這小子!”

    “你要幹什麼!?”小傢伙也大聲地回敬。

    “你這小子說話太過分了吧!”大猩猩眼露兇光,盯視著小傢伙。他的額頭上有一塊傷疤,小蒜頭鼻子一扇一扇地抽動著。——他就是被哈利從曼徹斯特的貧民窟裡和約翰?克羅斯一塊兒弄出來的保爾?休茲。

    “話太過分了?是誰過分了?你們隨便罵人……”

    “看來不叫你吃點苦頭,你這小子是不會嘴軟的。”保爾冷笑著攥緊拳頭。

    當小傢伙擺好架勢時已經晚了。保爾突然猛撲過來,在小傢伙的面頰上猛擊了一拳。小傢伙仰面跌倒在甲板上,他的頭磕在船欄杆上。而他仍然咬緊牙根,一隻手撐著欄杆,站了起來,喊道:“你要幹什麼!”

    真是個魯莽的小傢伙。他衝著保爾,擺好一副準備反擊的架勢。保爾卻隨隨便便地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這次保爾疏忽大意了。他滿以為小傢伙會用腦袋來衝撞他,而對方的身子卻突然往下一沉,一眨眼的工夫,只見保爾雙手捂著胯下,一隻腿跪倒在甲板上。他擰著眉頭,皺巴著臉,極力忍著疼痛,小蒜頭鼻子又一扇一扇地抽動起來。

    原來是小傢伙跳到半空中,用腳踢中了他的要害。

    “怎麼樣?小子!”小傢伙挺著胸脯說道。

    圍觀的人沸騰起來。英國船員、印度船員、丟下鴉片活兒來看熱鬧的苦力們,一齊吶喊起來:“活該!”“保爾,揍死他!”“狠狠地揍!”聲援的人們用各種語言亂喊一氣。

    保爾站了起來,把他的硬肩膀抬得更高,露出一副憤怒的兇相,伸開雙臂,準備立即猛撲過去。這次他可不敢疏忽大意了。

    小傢伙微弓著身子,穩住腰桿,把十指張開的雙手筆直地伸向前面,顯然是擺了一個打拳的架勢。

    正當他們瞪著眼睛、互相對峙著的時候,墨慈和哈利擠進了人群。

    “住手!”墨慈大聲地喊著。

    “雙方都捱了一下,不要再打了。”哈利也這麼說。

    “是呀。我也不願意幹這種小孩子的事情。”小傢伙異常沉著,大聲地說。

    “哈哈哈!”保爾放聲大笑說,“這小傢伙很有意思。我很滿意。”

    兩人就這麼爽快地停戰了。船員和苦力們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只剩下打架的兩個對手和墨慈、哈利四個人。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用手撫摩著他被打的下巴。哈利親切地問他。

    “我叫簡誼譚。”

    “誼譚君,希望你不要介意,……你是混血兒吧?”

    “嗯,是的。我並不怎麼介意。”

    混血兒的地位在當時是很微妙的,他們往往受到當地中國人的排擠,而外國人又不把他們看作是自己的同類。

    “你父親是……?”

    “葡萄牙人。我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活著,連面也沒有見過。”

    “你母親呢?”

    “她肯定是死了,我一生下來她就死了。”

    “這麼說,你是個孤兒。跟我一樣,我也是孤身一人。”

    “我還有個姐姐哩。”

    “哦,是麼。那太好了。你比我幸福啊。”

    “說是姐姐,可不是一個父親。姐姐的父親據說是帕斯人。”

    “那麼,你的英語是……?”

    “小時候在澳門自然而然學會的。英文字是長大之後在學校裡學的。”

    “是在澳門的教會學校裡學的嗎?”

    “不,是在廈門連家的學校裡學的。”

    “連家!?是金順記的連家嗎?”

    “是的。”

    這時,一直望著大海的墨慈突然轉過臉來。

    3

    “你跟連家有關係嗎?”墨慈問道。

    “要說有關係,也有關係。”誼譚淡淡地回答說。

    “是什麼關係?”

    “據說金順記的老闆在年輕的時候,曾經得到我姐姐的父親很大的幫助。”

    “那麼,對連維材來說,你是他恩人的兒子嘍!”

    “不,剛才我已經說了,我的父親是葡萄牙人,不是帕斯人。”

    “你現在姓柳的下面工作嗎?”

    姓柳的是來取鴉片的走私集團的頭目。

    “不,不對。”誼譚回答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商店倉庫,我只是求他帶我來看看。必要的時候我還可以當翻譯。”

    “這麼說,你現在沒有工作?”

    “在金順記幹過一個時期,他們把我當學徒來使喚,我跑出來了。我想當買辦,像顛地商會的鮑先生那樣。我想求求鮑先生,但他說我年紀太小,不行。”

    “你多大?”

    “十六。”

    “不小了。在廣州,有的美國人十六歲已經當上了經理。不過,你要想當買辦,說話應當更文雅一些。”

    “我會說。我在學校裡學過文雅的話。”

    “真是那樣,我可以僱用你。”墨慈注意地瞅了瞅誼譚說,“這當然要得到通事的許可。我可以想法給你去說說。”

    “是真的嗎?”誼譚的眼睛發亮了。他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但不時還露出掩飾不住的孩子氣。

    “啊呀,這小傢伙很有出息!”剛才打架的保爾從旁邊插嘴說。

    “喂,誼譚,”保爾向簡誼譚伸出手說,“我是保爾?休茲。”

    誼譚眉開眼笑,握住保爾的大手。

    墨慈曾經同馬六甲的金順記做過生意。就是現在,墨慈也好像在金順記的指導下做買賣。所以應該說這個小傢伙和他是有關係的。再說墨慈商會的人手也很不夠。

    “我十天之後就回廣州。那時你來找我。我的辦事處在十三行街最邊上的丹麥館裡。”當姓柳的一夥人改裝完鴉片,乘上快蟹船回去時,墨慈對誼譚這麼說。

    快蟹船是一種專門用於走私鴉片的快船。它可以裝載幾百石貨物,三張帆,左右有五十支櫓,船員一百人,船的兩側圍著鐵絲網,以防炮火,據說“來往如飛”,可見其速度之快。

    要走私鴉片,就必須用兵船也追不上的快速船。因此就造了這種快蟹船。它的速度比清國海軍任何一隻兵船都要快,即使被巡邏船發現了,也可以“瞬息逃脫”。據道光十一年(一八三一)湖廣道監察御史馮贊勳的奏摺說,這種快蟹船當時多達二百隻。

    而清國的海軍當時採取了什麼措施呢?既然走私集團迫於需要而製造了“快蟹”,那麼用國家的力量也可以製造比它更快的兵船。未能這樣做,有種種的原因,而根本問題是道光皇帝政府“守”的政策,他們的宗旨第一是儉約,第二還是儉約。要改正乾隆盛世時鬆散放縱的狀態。——這就是政府的基本方針。拿製造兵船來說,也是墨守《欽定戰船則例》,一切都是向後看。

    4

    “你能當買辦嗎?”西玲藍色的眼睛瞅著淘氣的弟弟的臉。

    “墨慈老頭已經答應了呀。”誼譚撇著嘴唇,好似掛著冷笑。這樣子顯得有點不自然。他平時總是擺出一副大人的架勢,可是一到姐姐的面前就一下子露餡兒了。如果沒有其他的客人在場,恐怕更會露出孩子氣。

    來的客人是顛地商會的買辦鮑鵬。這個中年人大腹便便,一眼就看出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他的打扮雖不奢華,但從他那紳士派頭的穿著到他的言談舉止,都顯得瀟灑大方。他本人也似乎深知這一點,感到十分得意。

    西玲姐弟和鮑鵬三人正圍著一張桌子吃飯。

    西玲一向好客。她在這座漂亮的住宅裡,不知道怎麼打發時光,她無聊得要命。弟弟來到廣州,多少能消除她一點寂寞。誼譚進了金順記,但跟店裡的人吵架跑了出來,到處給她捅婁子,這樣才給她帶來了許多她所追求的刺激。

    誼譚剛剛鑽進姓柳的一夥走私集團,現在他又提出要當買辦。

    “我說鮑先生,這孩子當得了買辦嗎?”西玲問鮑鵬。

    鮑鵬的嘴裡正含著一口魚翅湯。他帶著微笑,不緊不慢地說道:“是呀,買辦也有各種各樣的工作。誼譚君很聰明,一般的工作我想還是幹得了的。有些工作可能有點勉強,但是學一學也就行了。拿我本人來說,最初剛當買辦的時候,也不是什麼工作都能拿得起來的。”

    “那個墨慈商會是個可靠的店鋪嗎?”

    “嗯,那可是個有實力的公司。現在它可以算得上是我們店鋪的一個勁敵。”

    “這麼說,那還可以。不過,……”

    廣州不準外國商館隨便僱用中國人,而且禁止直接與政府機關打交道。所有的外商如不通過“公行”,不得同當地的政府機關接觸。

    有一種職業叫作“通事”。從事這種職業的人要有公行的成員作保證人。外國人也稱他們為Linguist(外語專家)。所以一般人都把他們當作專業翻譯,其實他們還代辦複雜的事務。用現在的話說,勉強可以稱作兼管中間介紹事務的翻譯。

    通事要有公行來保證,“買辦”也要有通事的保證,外國商人才能僱用。他們為外商承擔金錢出納、購買食品以及僱用雜役、阿媽(女傭人)等工作。所以,按等級來說,其順序應是:公行——通事——買辦——僕役。不過,由於情況不同,當買辦有時比通事更有甜頭。

    廣州的外商除了從事貿易外,大多還兼營高利貸。廣州當時是世界上利息最高的地方。根據法律,外商只能同公行進行交易。因此,貸款給非公行會員的商人時,需要有買辦當介紹人。買辦可以從中賺錢。

    不過,誼譚考慮的是更大的事情。

    鮑鵬離開之後,西玲跟弟弟說:“要當買辦,就要當像鮑先生那樣的買辦。”

    誼譚好像沒有聽見姐姐的話,提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姐姐有真正喜歡的人嗎?”

    “你說什麼呀!你這個孩子!”

    “你坦白地說吧。”

    “沒有這樣的人。”

    “還是最喜歡連先生?”

    “這孩子真討厭!……連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不過,叫人感到有點可怕。說不上是喜歡的人。”

    “就是說,你還沒有喜愛的人。……嗯,有可能找個喜愛的人嗎?”

    “可能還是有的。”

    “那為什麼不找呢?”

    “不是不能找。”

    “那為什麼呢?是怕連先生嗎?”

    “要說怕,也有點兒怕。不過,還有另外的……”

    “就是說,有了真正喜歡的人,就必須跟連先生分手。這樣,經濟上就會發生問題。是這樣嗎?”

    “這種事,小孩子是不該過問的。”

    “也許不能像過去那樣過悠閒自在的生活。今後找的人不一定是個大財主嘛。”

    “別說啦!”

    “要說!我是認認真真地在說。”

    “認認真真的?”

    “對。我勸姐姐快快找個真正喜歡的人。”

    “啊呀!啊呀!”

    “如果是因為經濟問題,那不用擔心,由我來解決。”

    “看你說的。不是當上了買辦,馬上就可以發大財啊!你不要把這個社會看得太簡單了。”

    “得,行啦。不久你就會明白的。”誼譚胳膊肘撐在桌子上。

    需要有夥伴。找誰好呢?墨慈老頭人物太大了。這個同夥應當是和自己同等的人。誼譚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張張墨慈商會英國職員的面孔。

    保爾?休茲——他是誼譚在商店倉庫甲板上的吵架對手。後來他們倆最要好。他是一個豪爽的好漢,可是腦子有點粗。作為朋友很有意思,當作搞買賣的幫手不太理想。

    在澳門幫忙賣鴉片的哈利?維多怎麼樣?

    他也很難說是很恰當。這傢伙不時地流露出一種奇怪的正義感。誼譚策劃的當然不會是什麼正經事業。他感到像哈利這種人不可信賴。

    誼譚想起了約翰?克羅斯那蒼白的面孔。聽說這傢伙在國內生活很苦。他親身體會到金錢的寶貴;為了錢,一般的事他都會幹。他的腦子不像保爾那麼粗,性格也不像哈利那麼單純。約翰?克羅斯的經歷,對誼譚是一種吸引力。

    誼譚作了這樣的觀察和思考,很難想象他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他過去一向只和姐姐兩人捍衛自己的堡壘,絲毫不顧他人;在對人的關係上,他養成了一顆異常冷酷的心。

    不過,約翰的身體不強啊!

    西玲看了看默默沉思的弟弟,小聲地說:“這孩子真叫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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