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河水
片刻之後,待到簡庭濤再次下樓梯來的時候,葉青嵐仍然站在客廳中央。
她的臉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蒼白。
簡庭濤安靜地穿過她身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臉色很是沉重的葉父看了看自己女兒傷痛欲絕的模樣,終於忍不住了,也顧不上賈女士在場,沉著臉,厲聲相叱:“庭濤,你做得太過份了!”
原本,他跟妻子對這件事就一直不看好。
簡家再怎麼排場大,簡庭濤再怎麼年輕有為,畢竟,他是一個曾經結過婚的人。
再加上他對當年的事情仍然心有餘悸,原本是極其不願讓自己才貌雙全的女兒受此委屈的。
妻子生性溫文懦弱,管不住女兒,他又一直忙,無暇多管,以至於養成了女兒任性倔強,聽不進別人勸告的壞脾氣。
回國以後,這個寶貝女兒,更是鬼迷心竅,脾氣執拗,不顧身邊大把大把的追求者,就是認定了簡庭濤,不但一甩手,跑到簡氏企業不肯回頭,更是一心一意,罔顧他已經結婚的事實,無望地在一旁苦苦痴守。
他和妻子罵也罵過,勸也勸過,也曾鬧得不可開交,葉青嵐更是因此半年不進家門,後來,還是葉青承出面,左勸右勸,才好容易把她勸回家。
到最後,葉家兩老對這個任性的女兒實在無奈,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去。
好在沒過多久,簡庭濤就離婚了。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儘管心緒有些複雜,葉家兩老再三權衡利弊之後,也不由悄悄地,鬆了口氣。
既然女兒執迷不悟,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做父母的,存著這點私心,也無可厚非。
但是,對自家的一雙兒女,一想起來,心裡就不由得哀嘆數聲。
兒子是年近而立,也算青年才俊,而且早已跟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訂婚,卻不知為什麼,一直拖著不肯結婚。
這個任性的寶貝女兒,更是讓他們愁白了頭。
還讓他們不得不降尊紓貴地,幾次三番上門探聽簡家的口風。
原本以為此次好事將成,沒想到,居然來了這麼個晴天霹靂。
於是,葉父的口氣越來越嚴厲:“你讓青嵐等了你這麼久,還讓我們來這裡商談你們之間的事,難道,就是來聽你告訴我們你已經跟另一個女人已經復婚,而你,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青嵐嗎?!”
他越說越生氣,也顧不上禮儀風度,不住口地,一直出言為女兒抱屈。
簡庭濤面色不變地,聽著他的責罵。
片刻之後,在一旁葉母的勸慰下,葉父總算冷靜了下來,但是,神色依舊憤憤然。
簡庭濤一直不開口,等到他略略平復情緒,才語氣委婉地:“葉伯父,葉伯母,真的很抱歉。”他看了依然呆立的葉青嵐一眼,然後,微微嘆息,走過去,把她扶了過來。
葉青嵐完全沒有反應。
她由著他扶了過來,由著他將自己安置在沙發上。
她的眼神中,完全是一片空洞。
對面的賈女士看了,也不禁心中暗生戚然。
簡庭濤沉吟片刻,兩手交握著:“我知道,這次是我做得太絕情,”他微微側臉,瞥了一眼葉青嵐,“而且,讓青嵐造成誤解,還讓你們白跑一趟。”
“但是……”他的眼神,驀地銳利起來,“凡事,有果,必有因。”
他毫不退縮地,看著葉父鐵青的臉色:“您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做嗎?”
葉父一驚。
憑著他養成的多年習慣,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女兒。
葉青嵐的身體,猛地一震,她不可置信般地,看向簡庭濤。
簡庭濤也正在看著她,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睛中,隱隱有著些許的悲憫:“或者,青嵐,由你自己來解釋,會比較好。”
葉青嵐的唇瞬間失去了任何血色,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她的唇也在微微顫抖,她略帶慌亂地搖著頭:“不,不,不,我沒有……”
賈女士輕咳了一聲,站了起來:“鎏靖,惠楓,孩子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她看了一眼葉青嵐,“就讓他們把話說清楚吧。你們也好久沒來喝我泡的功夫茶了,最近,我又差人去買了上好的滇茶,走吧,我們去花園,好好喝上幾杯。”
她看向葉家二老,意味深長地:“你們放心,我一定會讓庭濤,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片刻之後,偌大的客廳裡,面對面地,坐著兩個人。
此刻的葉青嵐,反而平靜了下來,她看著簡庭濤:“你一直都沒對我說真心話,對不對?”
她喃喃地,“你前一陣子說要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事情,是假的,你說去雲南談業務,是假的,就連你讓我跟爸媽過來商談我們的事,也是假的……”
“你一直在等著這一刻,跟我徹底攤牌的,是不是?”
她的唇邊,浮起極其苦澀的笑:“我還那麼高興,我還以為……”
簡庭濤看著她淚眼朦朧的樣子,略帶不忍地:“對不起,青嵐,我也不願意走到這一步,但是……”他輕輕,然而冷靜地,“我對你心軟,就是對心素殘忍。”
“青嵐,你應該知道,你自己曾經做過什麼。”
葉青嵐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我……”
僅僅片刻之後,她就恢復了常態,低下頭去,語氣淡漠而倔強地:“我沒做過什麼。”
簡庭濤注視著她,接著,越過她的頭頂,看向窗外盛開的櫻花:“記得當年,青承十一歲,你八歲,第一次來我們家做客的時候,櫻花開得也是這麼美,這麼絢爛。”
他輕嘆一聲,淡淡地:“有時候,人,還是不要長大的好。”
葉青嵐坐在那兒,她的手,緊緊地握著,直至握得指關節泛白。
但是,她的唇仍然緊抿著,一言不發。
簡庭濤不看她,繼續看向窗外:“從那時候開始,我跟青承一樣,把你當妹妹。”
“你慢慢開始長大,我跟青承也開始念大學,你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不再跑東跑西地老跟在我們後面,我還跟青承開玩笑,說野丫頭終於也長成淑女了,可喜可賀。”
“後來,我認識了心素,”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我迷戀她,我喜歡她,我愛她,她就彷彿一道刻痕,深深印在我的心上,那時候,心素佔據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可有一天晚上,青承把我從宿舍拉了出去,他問我是不是認真的……”
“那時候,我才知道,你……喜歡我。”
“可是,我的心,已經給了出去,我不想收回,也收不回。所以後來,你高考失利,你情緒失常,你被伯父伯母送出國,你一去七年不回來,我的心底有點愧疚,畢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我。”
“所以,七年後,你回來,要求加入簡氏,論學識,論才華,論交際,論工作熱情,你都無可挑剔,再加上我一向自認公私分明,而公司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延攬優秀人才的機會,所以,我拍板將你留了下來。”
“記得那個時候,媽跟青承都隱晦地表示過擔心,但是,我相信你,我更相信我自己。”
“沒想到,小女孩也會長大,更沒想到,我親眼看著長大的你,會一步步計劃著,奪回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個時候,我跟青承要給你介紹對象,你不肯,後來,突然有一天,你找來了跟你一起回國的龍凱,宣佈說是你的男朋友。”
“那時候,我心底隱隱的一絲懷疑也被驅散了,因為你跟龍凱看上去甜甜蜜蜜地,很是恩愛。”簡庭濤的眼神倏地犀利起來,“我跟青承都很高興,但我們都沒想到,身為堂堂建築師的龍凱,居然那麼傻,居然一聲不吭地,願意配合你,做你的煙霧彈。”
“但是後來,我還是發現有點不對勁了,因為我是過來人,一個身陷愛河的人,特別是女孩子,是一心要時時刻刻守在對方身邊的,而你不。你發現我跟心素出了一點問題,所以,你就慢慢地,不露痕跡地,裝作聽不懂我的暗示,一直守在我身邊。並且,那些參加宴會的大幅照片,那些報紙上出現的緋聞,包括我西裝上偶爾出現的香水味,對一個眾*****譽的公關部經理來說,絕對不難辦到,我心知肚明,但我隱忍不發,儘管心底無私,我還是想知道,心素究竟會在意我,到什麼地步?”他淡淡地,略帶自嘲地,“人都是自私的,是不是?”
“可是,在心素那兒,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的失望,我的憤怒,”他看了葉青嵐一眼,“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葉青嵐微微一震。
她當然清楚。
因為,她從沒見過那樣狂躁易怒,令眾人動輒得咎的簡庭濤。
而且,似乎從那時候開始,一切脫序。
靜默了半晌,簡庭濤慢條斯理地,重又開口:“那一次我醉酒,睡在酒店裡,但我的外套被自己弄髒了,你拿去幫我乾洗,”他的聲音很輕,但在葉青嵐聽來,不啻重磅,“還替我接了一個電話。”
“你刪掉了通話記錄,但是,我可以去查。”
“青嵐,你實在是低估了我。”簡庭濤面無表情地,“你固然心細如髮,處理得滴水不漏,但是,你遺漏了一個微小的東西,你的助理拿給了我。”他從皮夾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紙片,“婦產科醫院停車場的單據。”
葉青嵐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簡庭濤看著那張小小的紙片,表情有些複雜:“你想方設法,從你中學同學那兒開出了一張虛假的流產證明。”
“我當然知道,你要拿給誰看。”
葉青嵐的臉色,更是慘無人色。
過了許久許久,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拼湊出短短的一句話:“……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簡庭濤微微側臉,平靜地:“我離婚之後三個月。”
葉青嵐渾身重重一顫,她一雙保養得極其完美的手,緊握著,直握到青筋畢現。
她幾乎是語不成聲地:“原來,你早就……早就知道了?”
“是。”
“原來,原來,你說考慮我們之間的事情,不是真的……”
“是。”
“原來,原來,你一直沒有忘記關心素……”
“是。”
“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等著今天?”
“是。”
葉青嵐大慟,她強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洶湧而下。
簡庭濤只是安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又過了很長時間。
葉青嵐淚眼朦朧地看向簡庭濤:“庭濤哥,你的心,當真就這麼硬如磐石嗎?”
這一次,簡庭濤微微放柔了聲調,略帶悲憫地:“青嵐,你還年輕漂亮,這麼做,不值得。”
葉青嵐眼中的淚洶湧而出,她哽咽著:“庭濤哥,我這麼愛你,我愛了你這麼多年,我比關心素更愛你,我比她更關心你,我比她更體貼你,甚至,我比她更專情,這麼多年來,我的心裡,從沒容納過第二個人,我比龍凱更傻。庭濤哥,我到底哪點比不上關心素?關心素到底哪點讓你這麼念念不忘?”
她眼中的淚,一滴一滴往下直流。
簡庭濤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淡淡地:“青嵐,其實,心素沒有你體貼,沒有你會處事,更沒有你工作上的聰明練達,她看上去冷靜,但其實個性迷糊,她總是會忘記很多不應該忘記的東西,她會忘記我們的相識紀念日,她會忘記帶結婚戒指,她對金錢沒有概念,她從沒真正喜歡過我給她買的珠寶首飾,哪怕是我委託名家專門為她定做的,她連我的手機號碼,辦公室電話也記得不甚清楚,她從沒想到過要查我的勤。但是,她高興起來,會給我做很多好吃的,會把看到的好書繪聲繪色地講給我聽,會拖著我去海邊放一堆大大小小的焰火,高興得像個孩子,她還會用自己掙的錢給我買衣服,會批評我的不知人間疾苦,會嘲笑我的一擲千金。我春天容易感冒,她會參照不知從哪兒打聽來的偏方,興致勃勃熬那些黑糊糊的湯藥,非逼我喝下去不可,偶爾,她會一時興起為我織毛衣,儘管針腳不忍目睹,儘管我從來也穿不出去,但是,我就是覺得幸福。”
“你知道嗎,愛情,就是這麼毫無理由的東西,你說不出那個人有什麼好,但就是怎麼忘,也忘不了。”
簡庭濤的側臉如理石般堅毅:“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心底的那份柔軟,只給了一個人,”他看向葉青嵐,輕輕地,“青嵐,很抱歉,那個人,不是你。”
片刻之後。
簡庭濤上得樓去,一拐彎,就愣住了。
心素略顯無助地低著頭,抱著膝蓋,光著腳,坐在地上。
簡庭濤走過去,緩緩地蹲了下來:“怎麼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語氣中有些微惱怒。
心素仍然微微瑟縮地,抱膝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簡庭濤慢慢抬起她的下巴,驚訝地發現,她的眼中,盈滿了晶瑩的淚。
顫顫地,在眼中緩緩流轉。
簡庭濤伸長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將她攬在懷中:“你……都聽到了?”
心素不答,她的身體微微顫動著。
過了半晌,她將頭埋在他懷中,鼻音濃重地:“庭濤……”
簡庭濤嘆了一口氣,將她抱得更緊:“嗯?”
她有些不忍地:“……你去看看……”
簡庭濤平靜地截住她的話:“不必,青承在外面等著她,她不會有事。”他站在窗前,“況且,她也該是時候好好想清楚了。”
心素低低地,祈求地:“求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回到那間小小的客廳,心素一直低著頭。
待到簡庭濤去廚房燒好一壺水,泡了一杯清茶出來,心素仍然默默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她的肩膀輕輕顫動著。
簡庭濤坐了過去,才驚訝地發現,她毫無顧忌地默默飲泣著。
他十分驚訝。
他從未見她哭得這麼傷心過。
他默默攬住她。
心素緊緊依附著他,仍在哭泣。
這麼多年來,這是心素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得如此軟弱。
他坐在她的身旁,輕輕地順了順她的長髮,摟住她。
心素幾乎是有些疲倦地握著他的手,低低地:
“柯旭去世的那天,柯伯母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在醫院的走廊內,儘管柯伯父他們拉開了她,但是,她哭著罵我的話,我聽得很清楚很清楚……”
“柯伯母說,她早就知道,我是一個不祥的人,總是會連累最親近的人。我媽媽跟柯伯母以前是好姊妹,但是,她因為生我落下了病,如果不是我,她不會去世得那麼早,後來柯旭,柯旭……”
她喃喃地:“柯旭八歲開始發表文章,十歲他的詩就得到全國大獎,他念書跳級,十六歲就上了北大,他是全家人的驕傲,我爸爸說過,柯旭是他這輩子唯一見過的天才……”
簡庭濤低低地哼了一聲。
心素恍若未聞:“雖然柯旭……,但是,他終究是因為我而被車撞到的,他還那麼年輕,那年,他才十七歲,他怎麼……也不該只活十七年啊……”
簡庭濤看著她,神情略帶複雜。
“那個時候,我曾經想過,這輩子,我都不要結婚,我要跟爸爸在一起,一輩子,都守著爸爸……”
簡庭濤低頭,重重地咳了一聲。
心素不看他,默然半晌,低低地,氣息有點不穩地:“可是,後來,我碰到了你……”
簡庭濤心裡微微一蕩。
心素又是一陣靜默,她的淚水,依舊一顆顆撲簌簌地往下落:“我一直忘不了柯伯母那年說過的話,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以為,只要我牢牢地把愛和關心埋在心底,埋在誰都不會知道的地方,永遠不說出來,永遠不讓老天爺看出來,它就不會跟我搶,它就不會搶走我身邊的人,我身邊所有,所有親近的人,都會永遠平安,幸福。”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我知道你對我很不滿,我知道那個時候你經常跟葉青嵐在一起,我知道你晚上總是很晚回來,我知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裝作不在意,我裝作什麼都看不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那一天,我沒有辦法再支撐下去,為什麼,我看到你跟葉青嵐在一起,我還是會心痛,為什麼,在我離開的時候,我還是會心痛,我……”
她的話,湮沒在簡庭濤突如其來俯下去的唇間。
半晌,心素掙脫開來。
她的臉上緋紅一片。
她看到了簡庭濤眼中濃濃的,熱烈的光亮。
簡庭濤不由分說,頭又俯了下來。
心素用力推他,她的聲音中,仍然帶著濃濃的鼻音:“我感冒……”
簡庭濤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濃濁:“唔,分我一點又怎樣……”
他已經忍了很久,他不想再忍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
心素看了看客廳的鐘。
幾乎是同一時間,簡庭濤閉眼蹙眉,喃喃地:“我好累……”
心素瞥了他一眼,他半仰躺在沙發上,他的眼角有淡淡的黑影,的確很疲憊的模樣。
她咬了咬唇,站了起來。
簡庭濤拉住她的手:“幹嘛?”
心素的臉龐無緣飛上一抹紅暈,低聲地:“去客房,給你拿被子。”
簡庭濤睜開眼,一把拉下她的身體,斷然拒絕:“不要。”
他起身,抱起心素,徑自走到她房內。
房間裡,瀰漫著他熟悉的,屬於心素的淡淡的馨香。
一直以來,她很少用化妝品,但她的身上,總是有一種淡淡的,無以名狀的香味。
清新得宛如陽光下青草的味道。
他輕輕將她放倒在鋪著素雅床罩的床上,然後,飛快地將身體覆了上去。
他的雙眸,自始至終,一直牢牢鎖住她。
心素幾乎可以看到他深幽眼眸中的自己,淚痕未乾,臉上微微發燒。
她微微喘息:“庭濤……”
簡庭濤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去,緩緩地,從容不迫地,為她拭乾了臉上的最後一抹淚痕。
他溫熱的手,在心素溫潤的臉上,專注地,或重或輕地拂過。
從頭到尾,他都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他的眼底一片灼熱。
心素的臉,已經緋紅一片。
她太知道他眼中的灼熱代表什麼了。
相隔已經這麼久了,他的肢體語言,一舉一動,她依然熟悉。
簡庭濤慢慢地解開她的衣領,將唇輕輕地,輾轉烙在她的肩頭。
很久很久以前,新婚之夜,他也是這樣,輕輕地,將吻烙在同樣的位置。
那個時候,他曾經說過:“心素,這是專屬我的……”
他還說過:“心素,你……也是我的……”
那夜,他的狂喜,他的溫柔,一直印在心素心上,即便,即便……,她也從未忘卻。
正因為無法忘卻,所以,她一直不諒解,她一直有怨恨。
這一切的一切,只因為,只因為,還有……
愛。
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簡庭濤逼近她,幾乎將鼻尖抵住她的,他的呼吸熱熱的,吹拂到她臉上:“心素……”
他輕輕啃齧著她的耳朵:“……我是誰?”
他的語氣中,說不出的堅持和固執。
心素怕癢,躲閃之餘,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微微酸楚,這個曾經驕傲的大男人,這個曾經固執得有點自大的大男人,同樣的,這個對感情幾近潔癖的大男人。
這一刻,他的口氣中,居然有著一絲絲的不確定。
她的眼角,滲出點點的淚。
她緩緩轉過臉去,第一次主動地摟住他,主動地,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幾乎在同一刻,她得到的,是更纏綿,更深切,更輾轉的回應。
夜深了。
窗簾吹拂起一室的暖意。
忘川河,奈何橋,彼岸花,在那一刻,終於慢慢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