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入夜,街頭行人寥落,馬車在長街徐徐而行。任天翔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心情十分平靜。見季如風和小薇均面帶憂色,他嘴角又泛起了那標誌性的無賴式微笑(這種笑到底是什麼樣的啊,好像很受歡迎,那天我也對鏡子連連,O(_)O):放心,我們還沒有輸,而且就算輸,也該學學司馬瑜,輸也要輸得瀟灑大度。
從窗外收回目光,他對季如風正色道:對了,蕭傲暗中指使顧心遠留標指路的事,大家暫時假裝不知道,待我們過了眼前難關,回頭再細查。如果他真勾結摩門暗算我們,想姜伯、顧心遠等兄弟的血,一定不能白流。季如風點點頭:我心中有數,會叫兄弟們莫打草驚蛇。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任天翔從窗外望去,見離大理寺衙門還有好幾條街,他忙問:怎麼回事?怎麼在這裏停車?
趕車的任俠低聲答道:有人攔路。
任天翔從車中探出頭向前方望去,就見長街中央,一個頭戴方巾、身着長袍的儒生正袖手立在長街正中,攔住眾人去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大袖飄飄的剪影,以及斜跨在腰後的那柄三尺長劍。
讀書人很少佩劍,就算佩劍也只是當成飾物,但是眼前這儒生的劍顯然不是飾物,這點就連任天翔這個沒練武功的門外漢也感覺得出來,所以義安堂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喂,麻煩讓一讓!熊奇走在最前面,見有人攔路,忍不住一聲輕喝,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依舊渾厚如鐘鳴鼓震。
儒生不卑不亢地對眾人抱拳一禮:敢問車上可是任天翔任大人?
任天翔心中微凜,反問道:先生怎麼稱呼?
儒生淡淡道:在下邱厚禮,奉楊相國之命,特請任大人過府一敍。
任天翔有些茫然,記憶中好像從未聽説過這個名字。不過對面的季如風卻是面色微變,任天翔見狀問:季叔知道他?
季如風微微頷首,低聲道:儒門有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十大劍士,人稱儒門十大名劍,皆出自儒門研武院,江湖上幾乎無人不知。他便是儒門十大名劍中的禮,原本追隨出身翰林的儒門奸相李林甫,李林甫過世後又被楊國忠收歸麾下。雖然楊國忠跟儒門沒多大關係,但對他卻頗為看重,已隱然將他視為相國府首席劍士。
任天翔恍然醒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朗聲問:任某乃戴罪之人,不知相國何事相邀?
邱厚禮淡淡道:相國有心為任大人脱罪,所以特令邱某前來相邀。
任天翔奇道:我與相國素無交情,相國為何這般好心?邱厚禮愣了一愣,大約沒想到任天翔會這麼難纏,不由冷冷道:相爺只令在下前來相邀,並未有任何説明。你有任何疑問,儘可當面問相爺。
任天翔心知自己這次被查抄緝拿,多半就是楊國忠使壞,既然如此,那麼看看他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倒也不壞。這樣一想他便對一旁的小川和小薇低聲道:你們立刻去大理寺找柳少正,就説我正欲到大理寺投案,卻被楊相國請入了相國府,讓他速速帶人前來,免得讓人誤會我是被楊國忠所抓獲。
二人心知事關重大,皆點頭答應,趁人不備悄悄從別的路繞道去大理寺。任天翔知道柳少正正是太子殿下的人,不會買楊家的賬,到時萬一在楊府出了意外,也好有個救兵和證人。安排完這一切,他才對邱厚禮道:請邱先生前面帶路。
眾人隨着邱厚禮來到相府,但見宏大的相國府,在黑暗中顯得尤其肅穆威武。義安堂眾人也算見多識廣,待進了相府大門,也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就見邱厚禮在二門外停步,回頭對任天翔道:相爺在內堂相候,不相干的人請在此留步。
任俠等人正想爭辯,任天翔忙對眾人笑道:你們就在這等我吧,想堂堂相國,總不能對我使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吧,這要是傳了出去,他這相國的面子可就丟盡了。我這個區區四品御前侍衞副總管,現在在他眼裏肯定還不如他的面子重要。眾人只得停步,季如風憂心忡忡地對任天翔低聲道:若形勢不對,你就高呼,我們立刻衝進去救人。
任天翔笑着點點頭,將身上揹着的十多卷古卷交給季如風,這才隨邱厚禮進得二門。直到這時他才有機會認真打量領路的儒門十大名劍之禮,但見邱厚禮年紀在四旬出頭,面黑微須,兩腮無肉,晃眼一看就像個普通儒生,但那雙半開半合的眸子中,偶有精光迸出,尤其他貌似隨意的步伐,輕盈穩定好不拖沓,無意間暴露出他那經歷過刻苦訓練的下盤功夫。
轉過無數道迴廊門扉,邱厚禮終於在一間廳堂外停了下來,在門外輕聲稟報:任天翔任大人到!
進來。門裏傳來一個慵懶淡然的聲音,透着位高權重者特有的沙啞低沉。邱厚禮輕輕為任天翔打開房門,然後向他抬手示意。任天翔帶着三分好奇、七分忐忑跨入大門,但見門裏是間寬敞豪華的書房,中堂懸掛着當朝皇帝御筆親書,兩旁則是顏真卿、吳道子等名家手筆,靠牆的梨花木書櫃,滿滿當當塞滿了厚厚的經典,紅木書案上的精緻玉鼎中,則燃着幽幽的龍涎香相比這書房低調的奢華,書案後那個年過五旬、面白微須的華服男子,倒顯得比較平凡中庸。
任天翔認得他便是楊國忠,忙依官場禮數拜見。但見對方擺手道:任大人不必多禮,來人,看茶!
丫環奉茶退下後,任天翔不由笑問:"想當初卑職想求見相爺一面而不可得,不知今日相爺為何突然盛情相邀?
楊國忠將任天翔上下打量了片刻,淡淡道:任大人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真令人佩服。任天翔一聽這話便知是虛言恐嚇,心中反而輕鬆下來,笑問:相爺何出此言?
楊國忠微微冷笑道:你不知聖上為何要緝拿你?任天翔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不過是跟高仙芝將軍有點小誤會,我想聖上自會明查。
你倒是很自信啊!楊國忠微微一笑,若只是高仙芝要你死也還罷了,現在朔方節度右兵馬使郭子儀上奏朝廷,稱范陽節度使安祿山正厲兵秣馬,已有反意。你與安祿山交情匪淺,而且當初安祿山連夜離京,也正是由你親自送出長安,加上你屢借追查叛將突力的名義,大肆搜刮錢財,這任何一樁罪名,只怕都夠得上抄家殺頭了。
任天翔心知別的罪名還好辦,唯有親自將安祿山送出長安卻是無法抵賴,要是安祿山真的謀反,自己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不過他知道楊國忠既然這樣説,顯然還不想將自己置於死地,楊國忠這欲擒故縱的把戲,在他眼裏簡直太小兒科。只是他不能表現得比楊國忠更聰明,便故作害怕地拱手拜道:卑職還請相爺指點一條明路。
楊國忠重重嘆了口氣,淡淡道:本官本不想管這些閒事,是我妹妹韓國夫人求到我這裏,説你還欠着她鉅款,你的景德陶莊若是被查封,也會斷了她一條財路,所以要本官想法救你。只是你的罪名太過重大,想要救你實在是千難萬難。
任天翔心知楊國忠是在趁機坐地起價,卻不知自己有什麼東西能讓這個權傾天下的權相看上,他忙問:相爺有何差遣請儘管吩咐,若能幫下官度過眼前難關,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也沒什麼大事。楊國忠貌似隨意地道,本官聽説你找到了千年前墨家始祖墨子的陵墓,得到了墓中所藏的墨子遺作,本官一向對各種經典古籍心懷仰慕,不知能否借本官一閲?(他的消息又是從哪裏知道的啊?)
任天翔聽到這裏恍然大悟,原來楊國忠是看上了自己剛到手的墨家古卷,所謂借那是客氣,實則就是強索。他立刻想到,墨家古卷的事如此隱秘,楊國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而且楊國忠是靠着妹妹的恩寵一步登天,並非真是由儒門出身,按説他對任何古書典籍感興趣,決不會超過金銀珠寶,怎麼會拐彎抹角向自己要這個?除非任天翔心中漸漸明瞭起來,楊國忠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在要,只是他身後的人是誰,又是從哪裏得知自己手中有墨家古卷。
只可惜墨家古卷讓任天翔掉了包,沒法用它來賄賂楊國忠,而且就算在手上,任天翔也不願將義安堂眾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墨家至寶,拱手獻給面前這奸相。他只得推諉道:這墨家古卷非我個人之物,卑職無權做主,相爺若要借閲,我得跟大家商量後再做決定。
楊國忠權傾天下,還從來沒人敢當面拒絕他,聞言不禁臉色一沉道:任大人要想清楚,你如今已是命懸一線、九死一生。若本相肯幫你,或可化險為夷;如本相要落井下石,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面度楊國忠赤裸裸的威脅,任天翔心中反而湧現出倔強之氣,對楊國忠拱手一拜:多謝相爺好意,只是任某這條賤命,跟墨家古卷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所以只好聽天由命了。説完起身告退,再不停留。
在門外守衞的邱厚禮正要阻攔,卻聽楊國忠一聲輕喝:讓他走!邱厚禮只得收回手,示意內侍將任天翔送出去。
待任天翔離開後,楊國忠對邱厚禮低聲吩咐:去將本相要的東西拿回來,不過不能在相府動手,更不能讓人知道是本相所為。邱厚禮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拱手一拜:相爺放心,小人知道怎麼做。
出得相府,任天翔依舊照原計劃趕往大理寺。馬車走出三個街口,突聽兩旁屋檐上有夜行人輕盈的腳步,如狸貓般細微。眾人立刻暗自戒備,將馬車拱衞在中間,靜觀事態發展。
任天翔也聽到了外面的異動,不由一聲輕嘆:沒想到楊國忠為了這古卷,竟然不惜冒險。我真不想再有人為這古卷送命,他若真要苦苦相逼,我只好將古卷全都燒掉,以免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中。
季如風忙道:公子不用擔心,這點毛賊未必能攔住我們。説着他探頭向車窗外略一示意,立刻有兩個墨士躍上兩旁的屋檐,片刻後就聽屋檐上傳來一兩聲短促的驚呼,幾個黑衣蒙面人已從屋檐上摔了下來。跟着屋檐上傳來兩聲口哨,季如風立刻對任俠吩咐:走!
任俠抬手揚鞭,馬車立刻加速。就聽黑暗中傳來稀疏的箭羽破空聲,卻是被守衞在馬車兩旁的杜剛等人撩開,眼看大理寺衙門遙遙在望,突見前方黑暗中奔出一道衣衫飄忽的灰影,速度快得驚人。
熊奇在馬車前方開路,見狀一聲大吼,戰斧猶如車輪橫掃而出,幾乎封住了半條街。就見那灰影隨着戰斧的來勢突然向後折倒,幾乎是貼在地面避過了戰斧迎面一擊,並借慣性滑過熊奇的堵截,衝到馬車前面。
任俠見狀急忙拔劍在手,就見對方身形半跪,手中長劍斜刺而出,正中疾速奔行的馬腿,且剛好是膝蓋位置。兩匹拉車的健馬突然前腿失力,一下子摔倒在地,令馬車也隨之傾側翻覆。而他則就勢仰倒,貼着地面從兩匹馬中間穿入車底,趁馬車越過頭頂的瞬間突然揚劍上刺,長劍刺穿馬車下方的壁板,直達車廂後部,那裏正是任天翔所坐的位置。
就在長劍穿透馬車下方箱板的瞬間,季如風已拉着任天翔跳出馬車,剛好避過了致命一劍。二人回頭望去,就見馬車後半部轟然解體,一個灰衣人正從馬車碎片中傲然站起。灰衣人雖有白巾蒙面,但其眼神和服飾,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
好!儒門十大名劍,果然名不虛傳。季如風一聲讚歎,跟着搖頭嘆息,只可惜儒門也算名門正派,一向自詡正大光明,不知何時出了你這種藏頭露尾的小人?趨炎附勢也罷了,居然還幹出蒙面偷襲的下三濫勾當。
灰衣人似乎對自己的失手有點意外,頷首道:想不到義安堂還有些人才,居然能識破我這一劍,佩服。他略微頓了頓,我蒙面並非是隱瞞身份,而是不想多造殺戮。你們若裝着沒有認出我,我拿到想要的東西后還會放你們一馬,但你們偏要自以為聰明,我只好將你們全部滅口。季如風聞言不禁嘿嘿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真不愧出身天下第一名門。只可惜就憑你這種蒙面偷襲的勾當,想要將我們全部滅口,只怕是痴人説夢。
閣下劍法超羣,在下有心領教。任俠持劍遙指灰衣人後心,眼中閃爍着隱約的渴望。方才他低估了灰衣人的膽色和武功,結果讓灰衣人貼地鑽下馬車,差點釀成大錯,所以很想找回顏面。
灰衣人淡淡一笑:憑我自己或許不成,不過我已令人封鎖了這條街,上百名武士早已嚴陣以待,就等我一聲令下。你們自信能從上百名精鋭武士下包圍脱身?話音剛落,就見長街兩頭亮起了無數燈籠火把,無數黑衣蒙面人正手執兵刃嚴陣以待,就連兩旁屋檐之上,也有武士分頭把守。他們人數雖眾卻鴉雀無聲,紋絲不動,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精鋭武士。義安堂見狀不禁面面相覷,雖然他們不懼惡戰,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在堂堂大唐帝都,有人竟敢出動上百武士公然搶劫,而且其中還包括邱厚禮這等儒門一流高手。
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門也一向是以仁義為先。邱厚禮故作憐憫地嘆了口氣,所以我願意對你們網開一面,只要留下我要的東西,並裝着沒有認出在下,我可以讓你們平安離開。此言一出,幾個墨士修養再好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任天翔越眾而出,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將十多卷古卷擱到地上,對邱厚禮嘆道:你們煞費苦心,無非就是為了這十多卷墨家古卷。想墨子生前最崇尚和平,若知他留下的典籍竟成為世人爭奪的寶貝,已有無數人為它流血犧牲甚至喪命,一定會非常後悔。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來替墨子將他們全部燒燬,以絕世人貪念。
任天翔説着拿出火絨點燃,作勢要往那些古捲上點去。邱厚禮神情頓時緊張起來,卻故作輕鬆冷笑道:你少來這一套,我不信你真會將它燒燬,你將它獻給相爺,好歹還能救你的性命,我不信你連命都不要。任天翔微微一笑:我任天翔怕這怕那,就是不怕別人威脅。既然你不信,我只好燒給你看看。説着他已將火絨湊到那些古卷之上,浸透了防水油脂的古卷遇火即燃,一下子便燒了起來。
住手!邱厚禮一聲大吼,沒想到任天翔真會點火,情急之下急忙仗劍衝來,想要撲滅火焰。誰知身形放動,一旁虎視眈眈的任俠已一聲輕喝,劍鋒直指邱厚禮必經之路。
放肆!邱厚禮擰身出劍,想要逼退任俠擺脱糾纏,誰知任俠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搶先變招,劍勢連綿不絕將他纏了個結實。邱厚禮情急之下竟脱身不得,不禁一聲高喝:快搶古卷!
早已嚴陣以待的上百武士,應聲撲向燃燒的古卷。任天翔見狀急忙高呼:嚴守!莫讓古卷落到他們手中!義安堂眾人立刻圍在任天翔周圍,阻止眾武士靠近。他們武功比那些武士高出一大截,雖然以寡敵眾,難以從眾人包圍中突圍而出,但守衞任天翔和燃燒的古卷還是綽綽有餘。眾武士雖然奮勇爭先,奈何地方狹小,難以發揮人多勢眾的優勢,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古卷,漸漸變成了一堆熊熊的篝火。
邱厚禮好幾次想要衝過去搶救古卷,卻怎麼也擺脱不了任俠的糾纏,他心中殺意頓起,不再理會那些古卷,回身專心對付任俠。如此以來儒門十大名劍的實力便真正體現出來,但見他的劍速雖不及任俠快,卻能先一步預判任俠的劍路,封住他出手的路線和角度,步步搶佔先機,十餘招後任俠的劍勢就開始顯出一絲忙亂,不復先前的神勇疾速。(靠,這不是獨孤九劍麼)你死定了!邱厚禮眼中寒意暴閃,嘴邊泛起了勝券在握的冷笑,手中長劍源源不斷的攻擊,逼得任俠連連後退。二人實力其實相差極微,但臨敵經驗上卻是天差地別。墨士因門派原因,很少有機會與江湖上實力相當的對手正面過招;而儒門研武院卻是各派高手研武交流之所,比起墨門閉門造車來,儒門劍士有更多實戰機會。
眼看任俠就要落敗,突聽任天翔一聲高呼:住手!
任天翔音量雖不高,中氣更不能與內氣充沛的高手相提並論,但他那從容不迫的氣度,還是令眾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就見他指着那堆已經快燃成灰燼的羊皮古卷,對邱厚禮笑道:別搶了,古卷我給你們。説着後退開,義安堂眾人也隨之後退,將那堆已經燒得不成形狀的古卷留給了對手。
邱厚禮急忙衝上前,不顧烈焰的灼燒搶出一卷古卷,但見羊皮古卷早已燒焦,那還看得清其上的字跡?他一掃先前的儒士風度,氣急敗壞地將燒焦的古卷一扔,從齒縫間迸出個殺氣凜冽的字:殺!
上百名武士緩緩逼近,將眾人圍了個水泄不通。義安堂眾人武功雖然比這些武士高出一大截,但因為要保護不會武功的任天翔,不敢放手突圍,因此被眾武士逼到長街一角,形勢危急。還好眾武士在先前的搏殺中,已經領教了幾名墨士的殺傷力,沒人再敢搶先出手,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邱厚禮見狀不由踢開幾個畏縮不前的手下,正待率先出手,突聽後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跟着是有人急切的高呼:住手!眾人回頭望去,就見一隊衙役正縱馬疾馳而來,領頭的是個不到三旬的年輕官吏,看服飾應是大理寺少卿。眾武士見是官兵,不約而同讓開一條路,就見十幾名衙役直奔戰場中央,將義安堂與眾武士隔離開來。領頭的大理寺少卿一聲斷喝:哪裏來的盜賊,竟敢在京城聚眾鬥毆!還不快退下?
眾武士雖出身相府,但這次是蒙面行動,見不得光,見有大理寺的人插手,便都萌生退意。不過邱厚禮胸中憋着怒氣,加上他一向在相府當差,見慣了一二品大員,哪裏會將一個小小大理寺少卿放在眼裏?面對大理寺少卿的呵斥,他冷冷道:別多管閒事,不然連你一起殺。
敢在這京師重地對朝廷命宮當面威脅,這令一向自大慣了的大理寺衙役都吃了一驚。眼看周圍黑壓壓全是蒙面人,對官府也全然無懼,眾衙役哪見過這陣仗,心裏都是一陣發虛,不約而同向後退縮。
邱厚禮看出了眾衙役的心虛,不由冷哼道:我數到三聲,誰再敢阻我,一律格殺勿論。話音未落,突聽後方傳來一個淡然冷定的聲音:誰這麼大膽,竟然公然威脅朝廷命官?
眾人尋聲望去,就見長街那頭緩緩馳來一人一騎,騎手青衫飄忽,身形俊秀,面目清奇俊朗,看年紀不過三旬出頭,卻有着一種飄然出塵的淡泊寧靜,更有一種揮斥方遒的豪邁和自負。這兩種氣質如何和諧的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實在是極其罕見。
眾武士雖然不識,卻也被其氣勢所懾,不約而同讓開了一條路。就見他緩緩控馬來到對峙雙方的中央,這才在眾目睽睽之下勒馬停步。
看到他雖是孤身前來,任天翔的心情卻是陡然一鬆。他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因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曾經名動天下、如今卻如潛龍般蟄伏的李沁。他相信憑李沁的頭腦和智慧,一定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什麼人多管閒事?邱厚禮顯然還不認識李沁,不禁冷眼喝問。
我不管閒事,只是看在你好歹也是出身儒門的份兒上,救你一命。李沁淡淡答道。
被對方一眼看出來歷,邱厚禮倒也不心虛,儒門是天下第一名門,儒門弟子無不以此沾沾自喜。他信手挽了個劍花,嘿嘿冷笑道:我看不出自己有什麼危險,倒是你們這些人,現在卻是非常危險。
李沁微笑道:這裏一位是御前侍衞副總管,一位是大理寺少卿,你認為相爺會為了幾步燒燬的古典,就公然刺殺朝廷命官?你認為儒門會容忍門人為權貴做事而開罪朝廷?此事一旦敗露,你師門還能不能容你?
邱厚禮心中微凜,立刻意識到若不能將在場眾人全部滅口,消息一旦走漏,自己在相爺面前和在師門中均無法交代。儒門跟官府關係密切,怎能容忍門人公然殺害朝廷命宮?而要將對方全部滅口,顯然是千難萬難。想通其中利害,他漸漸冷靜下來,深盯了李沁一眼,肅然問:不知閣下什麼身份?怎麼稱呼?
李沁淡然一笑:不才李沁,現為東宮陪讀。
邱厚禮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他對李沁抱拳一禮,然後對任天翔恨恨地點了點頭:你今天運氣不錯,居然有這等貴人相救,但願你下次還有這麼好的運氣。説完對眾武士一揮手,悄然退入夜幕深處。
眾武士扶起受傷的同伴隨之而退,轉眼便走得乾乾淨淨,長街又恢復了原來的寧靜,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任天翔連忙上前對李沁一拜:多謝李兄相救,你怎麼知道我有難?一旁的大理寺少卿柳少正笑道:我收到你差人送來的口信,怕自己壓服不了相府的人,便令人立刻去給李兄送信。幸虧李兄及時趕來,不然今晚就要出大事了。
李沁簡短地問了下任天翔的打算,然後微微頷首道:你做得對,投案還有一線生機,若是潛逃必然被坐實罪名,再無辯解的機會。你放心,我會請殿下暗中幫你,定能助你度過眼前危機。
任天翔點點頭,有些遺憾地望向那堆燃成灰燼的羊皮古卷,嘆道:我自己倒沒什麼,只可惜了這些千年古卷。李沁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拍拍任天翔肩頭:你做得對,這些古籍已經燒燬的消息,將通過邱厚禮和那些武士之口傳遍江湖,以後就不會再有人來找你麻煩了。
看到李沁嘴邊那略帶揶揄的微笑,任天翔心中咯噔一跳,暗暗罵道:媽的,本公子這招掉包記又被這人精一眼識破,這傢伙到底是人是鬼?為啥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李沁將任天翔一路送到大理寺衙門,這才拱手告辭而去。待他走後,任天翔回頭對義安堂眾人道:你們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回去等我消息,萬不可輕舉妄動。見小薇眼眶紅紅欲言又止,任天翔忍不住在她臉蛋上擰了一把,笑道:別哭喪着臉,好像我進去就出不來了一樣。明天給我準備幾罈好酒,我要在牢中好好養上一段時間。
柳少正也對小薇笑道:放心,我不會讓你家公子受委屈。這小子從來沒做過牢,這回也算是開了個葷。
揮手與眾人道別,然後隨着柳少正進得大理寺臨時牢房,任天翔有些擔心地問:我妹妹怎樣?我府中的人,還有那些受我株連的朋友們呢?他們在哪裏?柳少正忙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他們大多被押解到刑部。有高名揚照顧,應該不會吃虧。聖上下旨抓捕他們,只是要逼你回來,如今你即以投案,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放出。
任天翔稍稍放下心來,突然又想起一事,隨口問道:哦,對了,上次大雲光明寺段天鵬無端自燃的案子,有線索嗎?柳少正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半響,問道:你不關心自己的事,倒關心別人的案子?
任天翔呵呵一笑:有些事擔心有什麼用?除了讓自己無端煩惱,根本於事無補。柳少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變了,好像比以前更灑脱,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少廢話,快説大雲光明寺自燃的案子。二人説着來到一間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單人牢房,任天翔打開牢門躬身進去,然後將柳少正關在門外,回身道:這裏地方狹窄,沒椅沒凳,我就不請你進來坐了。
柳少正依言在門外停步,隔着牢門道:那案子主要是刑部在辦,聽説至今沒找到有用的線索。他略頓了頓,遲疑道,不過有刑部老捕快推測,段天鵬自燃時所喊的話,也許未必是出於他之口。因為現場沒有一個人親眼看到段天鵬燃燒時在開口説話。
任天翔先是有點意外,沉吟道:也就是説,現場眾人聽到段天鵬所説看到光明神的言語,或許出自另外一個人之口?柳少正微微頷首:一個擅長口技的藝人,都能以假亂真地模仿他人的聲音,何況當時是在當時那樣一種情形下,段天鵬又在發瘋一樣嘶聲慘叫,誰又能分辨話是出自段天鵬之口,還是出自附近的人?作為查案的捕快,寧肯相信這種可以接受的原因,也不相信那些誰也説不清道不明的怪力亂神。
任天翔連連點頭:有道理,如果這推測成立,就説明摩門在利用此事藉機裝神弄鬼,也就間接地證明,段天鵬的自燃決非偶然,而是被摩門以特殊的方法所害,只是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他無端自燃的原因和手段。
是這樣!柳少正頷首道,不過這一切都還只是推論,至今沒找到直接的證據。而且偵辦此案的捕快受到來自上邊的壓力,照這樣下去,這事最終肯定還是不了了之。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摩門在京中已經站穩腳跟,甚至結交到了權貴,所以有人在暗中為它脱罪,給刑部施壓。我也認為是這樣。柳少正説着釋然一笑,好了,你先安心在這裏住着,我會盡快向聖上稟報此事,幫你儘早脱困。説着回頭叮囑牢中獄卒:這是我兄弟,誰也不得刁難冒犯,如果他有什麼需要,你們必須儘量滿足。
幾個獄卒連忙點頭答應道:大人放心,小人心裏有數,決不讓任大人受到半點委屈。
送走柳少正,任天翔終於可以舒服地躺在牢中鋪着的草墊上,抱頭思索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尤其是相府眾武士為何對自己行蹤瞭若指掌。他很快就有了幾個推測,並且想到了最可能的情況。那就是相府與摩門有勾結,而摩門已經發現到手的墨家古卷有假,所以才通過相府出面向自己施壓。自己這次被朝廷抄家通緝,除了高仙芝和那個什麼朔方節度右兵馬使郭子儀的奏摺,恐怕楊國忠才是最大的黑手。(你們説摩門會不會也是墨門的分支呢?我估計它也是墨門的分支。\(^o^)/~)
不過事已至此,任天翔心知擔心也沒多大用,也就隨遇而安,拿出身上的錢請獄卒們喝酒吃肉,暫時忘掉眼前的煩惱。他乃紈絝出身,最擅長結交酒肉朋友,沒多會兒幾個獄卒就跟他混熟,不僅幫他買來酒菜,還陪他喝酒賭錢,玩得不亦樂乎。
任天翔就這樣安心在牢中住了下來,他相信只要有機會面見皇帝,定可為自己辯個明白。除此之外太子殿下和李沁也在想法救自己,以殿下的人脈和李沁的精明,要救自己應該不難。而且萬不得已之時,自己還有救命的護身符,就算這御前侍衞副總管再做不成,好歹還是聖上御口親封的國舅,保命沒多大問題,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反而趁着牢中難得的清淨,專心研究起翻譯過來的墨家古卷。
這十多卷墨家古卷,不僅記載了墨子生前的思想和學説,還有墨家別具一格的攻防兵法和武功戰術,以及無數器械的原理和製造,甚至還有對頭腦進行自我訓練的方法心術。區區十多卷古卷涉及的範圍堪稱天文地理無所不包,兵法武功無所不具,而且決非泛泛而論,而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和研究,其深度和廣度即便到今天也依然超前於世,令任天翔直懷疑,當年的墨子祖師究竟是人還是神?
不知不覺十多天過去,也不見有衙役提審,更不見聖上召見。剛開始還有一幫狐朋狗友陸續來探望自己,帶來外邊的一些消息,不過後來這種探視逐漸減少,直到消失,而獄卒對自己的態度也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明顯不再將自己當成御前侍衞副總管奉承。任天翔隱約感覺形勢不妙,但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始終一無所知。
在任天翔重金籠絡下,獄卒勉強幫他去請柳少正,當晚任天翔總算又見到了這位大理寺少卿。就見對方一掃十多天前的輕鬆關切,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任天翔不禁質問道:現在時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見我的朋友來看我?就連小薇也好多天沒來給我送飯了。
現在形勢對你很不利。柳少正毫不掩飾內心的擔憂,除了高仙芝告你通敵,郭子儀密奏安祿山欲謀反,更有御前侍衞指證你假公濟私盜竊秦始皇陵,而且石國叛將突力的逃脱,似乎跟你也有關係。現在朝廷之上以楊國忠為首的重臣皆力主殺你以謝天下,幸好有哥舒翰將軍拼死保你,又有太子殿下暗中出力相助,所以這事暫時拖延下來。現在還沒開始審你,那是因為聖上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聖上已不相信大理寺,所以我們不得不阻止你朋友前來探視,以免落人口實。
任天翔聞言興中大急,忙問:我家人和朋友呢?他們是否會受到株連?柳少正低聲道:他們也都還在關押之中,不過你不用太擔心,這只是要他們在審訊時作證,你的事應該不會牽連到他們。
任天翔怔忡半響,從貼身處拿出一封書信,遞到柳少正手中道:還煩兄弟將這封信想法呈給皇上,或可救我一命。
柳少正接過信忙問:這是什麼?你別問了,總之務必將它交到皇上手中,拜託了。任天翔神情從未有過的凝重,他從柳少正的隻言片語中,隱約預感到以後恐怕再難有機會見到皇帝,所以只好將獲救的希望,寄託到當初玉真公主留給他這封應急信上。(忘了這信的來歷,你還記得麼。)
柳少正沒有再多問,仔細收好信函,點頭道:老七放心,我一定想法將這封信交到聖上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