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悠然一笑,淡淡道:首先,六哥並不是因我而死,這中間有些誤會,韓國夫人聰穎多智,豈會上這種小當?其次,韓國夫人對我的陶玉生意興趣甚隆,願屈尊降貴與我合夥,當然要派心腹保護我這個能給她帶來滾滾財源的合夥人。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施東照問道:聽說老七在洛陽風光無限,景德鎮的陶器在你手中賣出了玉一般的價錢,將邢窯、越窯的貢瓷都比了下去,莫非你要將它賣到長安來?
任天翔嘴邊泛起一絲神秘的微笑:陶玉僅僅是我計劃中的小部分,我還有更多賺錢的生意,只是現在手頭還差小部分資金,不知道幾位哥哥有沒有興趣做我的合夥人?幾個人有點意外,相互對望了一眼,周福來說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不知道老七還有哪些賺錢的生意?
任天翔笑道:隔牆有耳,我說出來這些生意就有可能被人搶先。我就說說大家都知道的陶玉吧..陶玉現在的行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也不用我多說。我要說的是,我計劃在長安和廣州開設兩個景德陶莊的分部,將陶玉經長安遠銷西域,經廣州銷往南洋。只是這兩項投資都比較大,所以需要有更多的資金支持。
見眾人將信將疑,任天翔悠然道:韓國夫人已答應將陶玉薦到宮裡,讓它成為超越邢窯和越窯的貢瓷,這將對陶玉的銷售產生多大的影響?所以我才會與她在長安合作。有韓國夫人背後的楊家那龐大的勢力和財富做後盾,大家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費錢沉吟道:老七既然有楊家的支持,怎麼會缺錢呢?
任天翔笑道:我剛說了,除了經長安銷往西域的旱路,我還要開發由廣州下南洋的水路。旱路既然已經與韓國夫人合作,水路我就不想再讓楊家插手。眾人紛紛點頭,都贊同這種分散風險的辦法。不要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這是投資安全的第一準則,這道理大家都懂。費錢代表大家問道:不知老七還差多少錢?
任天翔豎起兩個指頭,費錢輕鬆一笑:兩萬?大家一起湊湊,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任天翔笑著搖搖頭:不是兩萬,是二十萬,這是最節儉的計劃了。
費錢連連搖頭:不可能,這超出了咱們能負擔的限度,而且這麼大一筆款項,就算是我們錢莊也定要仔細考察,我作不了主。
任天翔笑道:兄弟們肯定有辦法,不然咱們長安七公子的名號就白叫了。見眾人皆微微頷首,似有所動,任天翔接著道.如果大家不願冒風險,也可以將錢借給小弟,我給你們兩分的年利,你們看如何?
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周福來沉吟道:老七跟我們借錢,不知拿什麼來抵押?親兄弟明算賬,這麼大筆款子,總不能空口白話吧?
這倒不用擔心。施東照笑道,老七好歹還是義安堂的少堂主,任堂主留下的遺產只要爭得一星半點,就足夠抵押這筆款子。除此之外老七還是陶玉的大東家,憑陶玉現在的勢頭,肯定不止值二十萬貫。
眾人微微頷首,都將目光轉向了費錢。費錢是四方錢莊的少爺,財力在幾人之中最為雄厚,對資金往來也最有經驗,所以在這方面,眾人皆以他為首。就見他沉吟良久,這才笑道:咱們幾個要認真湊湊,二十萬貫大概也還湊得出來。不過親兄弟明算賬,老七得依我兩個條件。
任天翔抬手示意:請講!費錢正色道:第一、老七要以你擁有的陶玉作為抵押,以保證我們的資金安全;第二、利息兩分半,這比行價略高,不過這麼大一筆款子,這個利息也不過分吧?
不過分,勉強可以接受。任天翔笑著舉起酒杯,那這事就這麼說定了?眾人紛紛舉杯,正待將此事確定下來,突見酒樓的小二推門而入,稟報道:樓下有位馬公子不請自來,要見任天翔任公子。
馬公子?任天翔皺起眉頭,想不出有哪個姓馬的公子與自己相熟,他正待推卻,卻聽小二補充道:馬公子說是專程給任公子送錢來了,請公子務必不吝賜見。
任天翔心中一喜,忙道:快請他上樓來。
小二應聲而去,不多時就聽腳步聲響,一位青衫公子已緩步上樓。任天翔一見之下大為詫異,正待拜見,卻見對方已搶先拜道:小生馬瑜,見過諸位公子。任兄弟別來無恙?任天翔一怔,不明白司馬瑜為何變成了馬瑜,不過他也不點破,笑著與眾人介紹:這位馬公子不是外人,曾在隴右哥舒將軍神威軍大營中,與我不打不相識,與小弟情同兄弟,大家定要好好敬他幾杯,馬公子的才能和酒量,都是世間罕見。
眾人一聽這話,紛紛道:既然不是外人,那就請馬公子入席共飲!
司馬瑜也不客氣,坦然坐到任天翔身邊,舉杯與眾人一一相碰,然後一連幹了數杯,惹得眾人紛紛叫好。待眾人叫好聲稍停,任天翔忍不住小聲問道:大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又怎麼突然想起來看小弟?
司馬瑜淡淡笑道:兄弟請客的消息在長安城都傳遍了,我想不知道都難。我猜兄弟現在肯定很缺錢,所以特意給你送錢來了。
任天翔對這種天上掉下餡餅的好事,本能地生出一絲警覺,忙哈哈笑道:小弟現在不差錢,多謝兄長好意。
是嗎?司馬瑜把玩著酒杯,悠然笑道,聽說兄弟跟義安堂鬧翻了,以後只怕不能再從義安堂拿到一個銅板;為了從韓國夫人手裡買命,你不僅花光了景德陶莊的積蓄,甚至將陶玉在長安的經營權,也送給了韓國夫人,不僅如此,你還欠下了韓國夫人一大筆買命錢,數額大得能讓你徹底破產。
任天翔的笑容僵在臉上,見在座的所有人都在望著自己,他強笑道:不知大哥從哪裡聽到這些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司馬瑜笑著望向任天翔,眼中隱然有種咄咄逼人的銳光,不知兄弟現在住哪裡?
任天翔一怔:大哥為何突然想起問這個?
司馬瑜淡笑著道:是住在朱雀門外的崇義坊吧?那是長安城有名的富人區,不過你住的宅院好像是租的,而且只租了十天,十天之後你要弄不到錢,就要被人掃地出門。你花高價在這醉仙樓請客,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因為你的宅院中既沒有廚師也沒有丫環僕傭,要在家請客你立馬就會穿幫。
任天翔感覺心在下沉,就像被人渾身剝光置於廣庭大眾之下,令他異常尷尬。就聽費錢突然笑道:老七手頭緊跟哥兒幾個說一聲,大家肯定幫忙,何必編造那樣的故事來逗咱們玩?你現在窮成這樣,何必還要花這冤枉錢來請我們喝酒?得,今天這頓我請,算是給老七接風洗塵。
眾人紛紛叫好,齊齊舉杯,任天翔只得尷尬地舉起酒杯,陪眾人繼續飲宴,心中卻恨不得這酒宴早點結束。眾人也像知道他的尷尬,喝完這杯酒就不約而同地起身告辭,臨出門前紛紛慷慨解囊,將身上的零花錢都掏了出來,強塞到任天翔手中。這個說:老七,缺錢儘管跟哥開口,不要不好意思。那個問:夠不夠?不夠我讓下人明天再送二十貫到你府上。
好不容易送走眾人,任天翔猛地把懷中那堆零錢扔到地上,怒氣衝衝反身上樓。就見樓上司馬瑜若無其事地獨坐一方,正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飲。
任天翔來到他面前,澀聲問:不知小弟哪裡得罪了兄長?今日兄長競要專程登門來拆臺。
司馬瑜笑著示意任天翔坐下,這才悠然道:你錯了,我今日不是來拆臺,而是來幫你。
幫我?任天翔冷笑道,有你這麼幫人的嗎?我任天翔現在雖然身負鉅額債務,但這債務並非是生意失敗,而是支付幾年前一場禍事的對價,並不能說明我的能力。只要有一筆啟動資金,我就能賺到更多的錢,不會少他們一個子兒。我有這信心,也有這能力。
我相信!司馬瑜笑著點點頭,所以我幫你把那些俗人打發走,因為你的能力,需要賣給真正賞識你的人。司馬瑜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條,笑著遞到任天翔面前,我說過,我是來給你送錢的。你只要在這張字據上籤上名字按上手印,就可以在長安任何一家錢莊,支取二十萬貫錢。
任天翔將信將疑地打開紙條,就見那是一張二十萬貫錢的借據,借款人卻是空白。他冷笑道:就憑這張紙,我就能在任何一家錢莊借到二十萬貫?你不是在開玩笑?
司馬瑜微微笑道: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紙,它是由通寶錢莊提供擔保。通寶錢莊是皇家錢莊,它的信譽毋庸置疑。
任天翔這才注意到,借據的背後蓋有通寶錢莊的印鑑,也就是說如果借款人到期還不出欠款,將由通寶錢莊為他支付。這種情況通常是借款人在通寶錢莊有鉅額存款,足夠支付他所借的款項和利息。任天翔知道自己從未在通寶錢莊存過錢,那麼就只能是司馬瑜在通寶錢莊有鉅額存款。
不過任天翔還是不明白,沉吟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馬瑜微微笑道:我知道兄弟賺錢的能力,所以願意將錢借給你,以分享你的收穫。為了保障我有個比較好的收益,我把利息定得比通常稍微高了一點。
任天翔細看借據,不由失聲道:你瘋了?一年之後竟然要我還四十萬貫,做什麼生意能有如此暴利?
司馬瑜笑道:別人不行,但你行!而且你不用拿任何東西做抵押,就算還不上也沒什麼損失,難道我還能送你去坐牢?
任天翔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不過很快就堅決地將借條還給司馬瑜,斷然道:不行,你這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往我脖子上套絞索。
司馬瑜笑著將借據塞回任天翔手中:彆著急做決定,好好考慮一下。什麼時候想通了,再填上名字按上手印不遲,你需要這筆錢。
司馬瑜已經離開很久,任天翔依舊對著那張借據呆呆出神。褚剛不解道:公子不是說,一個人的價值與他欠債的多少成正比嗎?既然司馬公子給你送來鉅款,你何不爽快地收下?
任天翔微微搖頭:司馬瑜給我的不是債,而是賣身錢。
褚剛一怔:賣身錢?此話何解?
任天翔嘆道:司馬瑜查清了我所有的底細,知道我窮得只剩下一身債,卻還巴巴趕著給我送錢來,而且一出手就是二十萬貫之巨,這說明這筆錢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他根本就沒打算要我還這筆錢。
褚剛笑道:那豈不是更好?公子將這二十萬貫先還給韓國夫人,司馬子那裡總比韓國夫人好說話吧?
任天翔連連搖頭:我欠韓國夫人二十萬貫,她會盡量協助我賺到這筆鉅款。我要是欠下司馬瑜二十萬貫,他不僅不會幫我賺回這筆錢,反而要從中作梗,破壞我的賺錢計劃,讓我沒法還他這筆錢。
褚剛撓撓頭:借給你錢,卻不要你賺錢還他,莫非他瘋了?
任天翔搖頭嘆道:他沒有瘋,這二十萬貫借款他根本沒打算收回。他是要用這筆債務作韁繩,將我牢牢拴住,從此不得不聽命於他。
褚剛皺眉想了半天,遲疑道:你怎麼知道司馬公子的用心?
任天翔微微笑道:是直覺。司馬瑜做事有條不紊,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他就像最冷靜最高明的棋手,至少算清了後面十步才會慎重落子。他查清了我的底細,趕來拆我的臺,斷了我的去路後才拿出這張借據,就是算準我沒法拒絕,明知是絞索也不得不把脖子湊上去。可惜他還是低估了我的定力,我不會要他這筆錢,偏不如他所願。
褚剛理解地點點頭,卻又有些不解:公子與司馬瑜是結義兄弟,為何卻對他懷有最大的戒心?你們不像是兄弟,倒像是天生的對頭。
任天翔哈哈笑道:你說對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防備一個人。
這是為什麼呢?褚剛十分不解。
因為,任天翔笑容消失,眼瞳深處射出一縷寒芒,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司馬瑜更聰明的人,從來沒有。
馬車在黃昏街頭徐徐而行,司馬瑜半躺半坐在舒適溫暖的馬車中,閉目養神,忽聽趕車的辛乙突然道:我不明白,當初咱們拼死阻止姓任的那小子賺錢,如今為何又趕著將錢給他送來?
司馬瑜沒有睜眼,只徐徐道:此一時,彼一時,不可一概而論。錢從來都只是工具,它能達到什麼目的才是最重要。
辛乙沉吟道:不知這次先生想用它達到什麼目的?司馬瑜微微一笑:很簡單,用這二十萬貫錢拴住任天翔的脖子,讓他為將軍所用。辛乙問道:他會就範?不會。司馬瑜悠然道,不到走投無路之時,他不會輕易就範。只要還有一分希望,他都不會要咱們的錢。辛乙突然笑了起來:先生已經想好如何滅掉他最後的希望了?司馬瑜淡淡道:阿乙,你是將軍身邊少有的、愛動腦筋的武士,我很欣賞你。不過動腦和動手是兩碼事,我想將軍恐怕不希望他的武士一心二用,尤其不願看到身邊最信任的武士,有自己的見解和想法。辛乙面色微變,忙道:先生教訓的是,辛乙知錯了。
司馬瑜微笑道:以後這樣的話題,你只能在我面前談論。我想對安將軍來說,肯定只希望身邊的武士多做,而非多想,最好什麼也別想。
多謝先生指點!辛乙牢記在心。辛乙點點頭,猛然甩了個響鞭,馬車立刻加快速度,向前疾馳而去。
陽光明媚的正午,醉仙樓外人流如織,樓中卻異常安靜。幾個小二懶洋洋地坐在大堂中,正百無聊賴地望著外面的人流發怔。大門外,任天翔眼巴巴地望著外面的長街,眼中的焦慮漸漸變成了無奈。
這是他大宴賓客的第二天,請的是過去相熟的朋友和長安城的老闆掌櫃,作為曾經的義安堂少堂主,當年不知有多少小老闆傾心結交,刻意奉承,誰不以認識義安堂少堂主為榮?能得到他的邀請,誰不受寵若驚?但是現在,眼看飯點已過,依舊不見一個人來赴宴。
恐怕不會有人來了。陪著任天翔迎客的褚剛,也終於失去了耐心,忍不住小聲嘀咕。
我應該想到。任天翔恨恨道,以司馬瑜行事之嚴密,怎會讓我有機會從其他人那裡借到錢?他定已將我一貧如洗的風聲放了出去,所以才沒人來赴宴。那些傢伙也許正躲在對面的街角,等著看我笑話呢。
褚剛看看天色,遲疑道:今天恐怕不會有人來了,那些預訂的酒菜怎麼辦?明天的酒宴呢?要不要取消?
任天翔想了想,無奈苦笑道:就算取消,醉仙樓也不會退咱們錢。要找人白乾活很難,要找人白吃飯還容易?你讓小二上酒上菜,我這就去找客人上門吃飯。
不等褚剛動問。任天翔已獨自離去。褚剛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招呼小二上菜。廚房中立刻傳出烈火烹油的飄香,不多時美酒佳餚便由小二陸續端了上來,滿滿當當排下了十餘桌。褚剛正擔心這些酒菜無人享用,卻見任天翔已帶著數十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浩蕩而來。眾乞丐原本還有些畏畏縮縮,不敢相信天下競有這等好事,不過在任天翔的熱情招呼下,終於齊聲歡呼,如餓狼撲食般衝進醉仙樓,雙手齊動,大快朵頤。
剛開始來的乞丐還不算多,不過很快就有更多的乞丐聞訊而來,將整個大堂擠了個滿滿當當。眾人一陣風捲殘雲,很快就將十多桌酒菜掃了個精光,這才想起向主人道謝。
任天翔舉起酒杯,對眾人朗聲道:多些諸位朋友賞臉,我任天翔敬大家一杯。明天大家還到這裡來,我願再請大家飽餐一頓!
多謝任公子賞酒!眾人紛紛舉杯高呼,咱們丐幫的兄弟別的本事沒有,吃飯確是天下第一。以後任公子要再有這等難處,只要招呼一聲,丐幫兄弟立刻趕到,為任公子排憂解難。
多謝!任天翔團團一拜,明天我也訂下了十多桌酒席,還請大家繼續賞光。
一定一定!眾乞丐紛紛答應。
第二天中午,更多的乞丐聞訊而來,將醉仙樓擠了個水洩不通。醉仙樓的老闆見這架勢,忙找任天翔商量:任公子,我們醉仙樓可是長安城有名的酒樓,你讓這幫乞丐在這撒野,我們以後還做不做生意了?
任天翔攤手笑道:人都來了,你總不能趕他們走吧?再說我預定了酒席,包下了你醉仙樓三天,你要反悔可得加倍賠我。
老闆想了想,一咬牙:好!我加倍賠你,你將這些乞丐統統趕走。
晚了!任天翔無奈嘆道,你現在要想將他們趕走,小心他們將你這醉仙樓拆了。
有乞丐聽到了任天翔魚老闆的對話,立刻將這話傳給同伴,少時便在所有乞丐中傳遍。眾乞丐紛紛高喊:咱們應任公子之邀前來赴宴,任何人不能將我們攆走。
數百人起身高呼,聲勢頗為害人。老闆無奈,只得讓小二開席。這一頓酒宴直到黃昏時分才最後散去,臨去前一個領頭的乞丐拍著胸脯想任天翔保證:難得任公子看得起我們這些可憐人,不僅請我們喝酒吃肉,還與我們同桌共飲。就憑這,我滾地龍周通就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但凡有用得著我們丐幫弟子的地方,只需招呼一聲,我滾地龍不敢說赴湯蹈火,也必定會全力以赴。眾乞丐也紛紛向任天翔表示,從今往後,他就是所有丐幫弟子的朋友。
終於將所有乞丐都送走,也送走了延續三日的熱鬧。面對飲宴散盡的破落,任天翔只感到心中空空落落,有種繁華過後的孤獨和寂寥。就在這時,只見暮色矇矓的長街盡頭,一匹雪白如玉的駿馬正緩緩踱來,馬背上是一個紅衣如霞的妙齡少女。
天琪!任天琪十分意外,他想過會有哪些朋友可能會來,但卻沒想到最後等來的卻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只見少女在大門外勒住坐騎,抬腿翻身下馬,徑直來到任天翔面前。
你你怎麼會來?任天翔結結巴巴地問。
聽說你滿世界找人借錢,所以我來看看。任天琪若無其事地道。
任天翔臉上一紅,想起她前日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中頓感憤懣難平,不由冷笑道:原來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這下你滿意了?
任天琪沒有說話,卻從馬鞍上解下一個不大不小的錦囊,遞到任天翔手中,柔聲道:三哥,這是我所有的積蓄,也不知能不能幫到你。
任天翔愣在當場,倒不是意外天琪會幫自己,而是這聲三哥讓他突然意識到,這世上也就這麼個妹妹,就算自己對她有多麼不理解,也依然割不斷這種血肉親情。他沒有推辭,他知道妹妹這點私房錢對他來說根本無濟於事,他只是想讓天琪知道,自己願意接受她的幫助。
默默結果錦囊,他對天琪笑道:等你嫁人的時候,我會加倍還給你。
任天琪紅著臉轉過頭,翻身上馬,卻又忍不住回頭道:三天後我就要嫁人了。我希望能得到三哥的祝福。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任天翔的笑容僵在臉上,失聲問:是洪邪?
任天琪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三哥對他有偏見,不過我還是希望三哥能尊重我的選擇。
我很想尊重你的選擇,但洪邪是什麼人?任天翔激動地高聲喝道我要不阻止你嫁給那混蛋,就不是你哥!
任天琪神情平靜,但眼神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堅定:喜帖早已經發出去,日子也已經定下,已經不可更改,而且我主意已決,誰也不能阻止。
你知道洪邪他任天翔還想揭露洪邪的邪惡,卻已被妹妹打斷:我知道他以前做過不少壞事,曾經包娼庇賭,甚至逼良為娼,而且還是青樓妓寨的常客,這些我都知道,三個也不用再說。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嫁給他?難道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
因為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感覺,沒有道理可講,你不會因為他曾經的過錯而放棄,更不會因為家人的阻撓而退縮。任天琪痴痴地遙望虛空,眼中煥發著一種奇特的神采,你會願意為他生,為他死,他就是你生命的全部。可惜三哥你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所以你不懂。
我不懂?任天翔氣極而笑,三哥見過太多女人像你這樣墮入惡棍的情網,如飛蛾撲火般自尋死路。就算是我,交往過的女孩子也比你認識的還多,你三哥會不懂?
可你有過這種感覺嗎?任天琪突然怔怔地盯著任天翔,你有過一個你願意為她生、為她死,甚至為她放棄整個世界的女孩嗎?
任天翔啞然,突然想起了六歲時的可兒,想起了六歲時的可兒,想起了與她在宜春院拉鉤約定的那一刻,那一刻他願意為可兒放棄整個世界,可惜長大後的可兒已經不是六歲的可兒,所以他再沒有過那種奇妙的感覺。無論對小芳、丁蘭、仲尕,還是對雲依人,都不曾有過。
只有當你遇到過那樣一個女孩後,你才能明白我現在的感受。任天琪說著調轉馬頭,卻再次回頭道,如果你沒有遇到,那你永遠都不會懂得飛蛾的幸福,更無法理解它們為何要奮不顧身地撲向烈火。
任天琪一人一騎已經消失在長街的盡頭,任天翔呆呆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發愣,心中卻在回味著她所說的飛蛾的幸福。可惜他從未遇到一個令他願意付出一切的女孩,所以也就無法感受到那種飛蛾撲火的痴迷。難道撲火而死也是一種幸福?他使勁搖搖頭,丟開這種想法,像走投無路的困獸一般,在醉仙樓大門外徘徊了幾個來回,最後停步切齒道:一定不能讓天琪嫁給洪邪那混蛋!我只有這一個親人,我不能看著她往火坑裡跳。
一旁的褚剛嘆了口氣:如今公子已經與義安堂翻臉,無法再借助他們的力量,公子你還能怎麼阻止?而且任小姐已經打定主意,只怕不會再輕易改變。如果咱們去大鬧喜堂,不一定有效不說,任小姐還會恨你一輩子。
任天翔目視虛空良久,最後自語道: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褚剛忙問。
我要去見洪邪。任天翔似下定決心,咬牙道,馬上就去!
聽說任天翔要去找洪邪,醜丫頭小薇也要跟去。任天翔一心想著妹妹,哪有心思理會這些,匆忙一揮手:好!誰想去都可以!
洪勝幫已經在長安設立分堂。當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到洪勝幫分堂所在,就見那裡正張燈結綵,無數僕役在門外忙碌地佈置。洪邪則在廳中與十多個手下飲宴。見任天翔領著褚剛、崑崙奴等人匆匆而來,僕役急忙進去稟報,洪邪立刻領著十多個手下迎了出來,一見之下不由調笑道:喲嗬,是俺大舅子來了?你是不放心這喜堂布置得簡陋,特來檢查嗎?
任天翔沒有理會洪邪的調侃,只正色道: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洪邪笑著攤開手:有什麼話咱們還是開誠佈公的說吧,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有必要瞞著我身邊的兄弟。見任天翔似有些猶豫,洪邪作勢轉身要走,你若不願說那就請回吧,我還得監督這喜堂的佈置,不想誤了三日後的吉期。
你怎樣才肯放過天琪?任天翔終於咬牙澀聲問。
洪邪回頭笑問:你這是來求我,還是來恐嚇我?
我求你!任天翔雙目赤紅,咬牙道,我求你放過天琪,你有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就是要我交出景德陶莊我都可以雙手奉上。
一下子變得這麼大方?洪邪嘿嘿冷笑道,不過我現在對你妹妹的興趣,已經超了你視為珍寶的破陶瓷。我對你的建議不感興趣,不過如果你坑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會考慮考慮。
任天翔原本以為自己只要肯奉上景德陶莊,洪邪一定會答應放過天琪。畢竟與陶玉那潛在的巨大利益比起來,一個女人的去留對洪邪來說不算什麼大事。沒想到洪邪看穿了他的弱點竟不為眼前的利益所動。任天翔方寸大亂,一向精明過人的頭腦在涉及到妹妹的終身幸福時,竟變得混沌不清,在惶急無助之下,他無奈緩緩跪倒:我求你!求你放過天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