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圓滿結束,人們爭相向任天翔道賀,不僅因為他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推出了精美無匹的陶中之玉,更因為他還有幸成為夢香樓頭牌紅姑娘雲依人的入幕之賓,人們競相祝賀的同時,也暗自羨慕不已。
來來來,今天這頓酒我請!心情舒暢,任天翔忍不住開懷暢飲,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來客,皆一一敬酒,褚剛攔了幾次也沒用。加上李白帶來的那幫捧場助興的詩人墨客,如孟浩然、杜甫等也都是好酒之人,拉著任天翔就是狂飲,不等酒宴散去,他已經是爛醉如泥。
天色入黑,任天翔幾乎是被夢香樓幾個健婦抬著進了雲依人的繡房。此時原本素雅的繡房早已裝飾一新,大紅的雙喜貼紙、亮堂堂的成對紅燭以及煥然一新的綃羅帳和鴛鴦被,無不透著洋洋的喜氣,雲依人也是出嫁新娘的打扮,鳳冠霞披,滿頭珠翠,一方紅蓋頭遮去了她滿臉的忐忑和羞澀。
幾個健婦將任天翔扶上秀床,對雲依人盈盈一拜:恭喜姑娘!賀喜姑娘!雲依人忙將早已準備好的紅包分給了她們,幾個健婦心滿意足地關門離去。離去前不忘調笑:任公子喝多了,姑娘今晚可得多辛苦一點。
前來鬧房的姐妹和賀客,見任天翔醉成這樣,便都沒了興致,略坐了坐便告辭離去。房中徹底靜了下來,雲依人輕輕取下蓋頭,低頭向繡榻上的任天翔望去,但見他滿臉充血,嘴裡噴出濃烈的酒臭,人也難受得不住哼哼卿哪。雲依人心中微痛,連忙打來清水為他擦臉,希望能略微減輕他大醉後的痛苦。望著他因醉酒而難受的表情,雲依人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撲簌簌直往下落,不禁硬嚥自語:我知道你故意喝醉,只是想逃避,你以為今晚不碰我,就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我,可我還是為你美麗的謊言陷了進去。從你牽我手那一刻,從你吻我那一刻,從你抱著我叫我姐姐那一刻,我就已經無法自拔。你根本不必灌醉自已來逃避,我不要你給我任何承諾,只要你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可是可是你為什麼連這點也數不到?
巨大的悲慟令雲依人硬嚥難語,不禁伏到任天翔身上失聲痛哭。淚水濡溼了他胸前大片衣襟,可他依舊渾無所覺。不知過得多久,雲依人漸漸止住悲傷,脫去外衣在任天翔身邊躺下來,望著他依舊還有幾分稚氣的面龐以及嘴角偶爾泛起那一絲嬰兒般的微笑。那純淨到無一絲邪念的微笑。令雲依人心中一軟,忍不住輕輕將他擁人懷中,幽幽嘆息:你一定是我上輩子的債主,我需用這一生的眼淚來償還。
清晨的鳥鳴將任天翔從睡夢中驚醒,晃晃依舊還有些沉重的腦袋,他慢慢掙開眼。看到周圍那紅色的世界,他漸漸意識到昨晚發生的一切。轉頭望去,卻見身邊空無一人,目光往房內一掃,才發現雲依人正在對鏡梳妝,長長的秀髮瀑布般披散下來,在晨曦中閃爍著微微的光澤,如絲如緞。任天翔翻身下床,悄悄來到雲依人身後,輕輕從後方環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低聲道歉:姐姐,對不起,昨晚我喝多了。
沒事!雲依人若無其事地款款一笑,側臉與任天翔的臉頰輕輕摩挲,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長著呢。不過你得答應我,以後無論什麼情況下,你都不可以再那樣沒命地喝酒。
任天翔趕緊點頭:我答應姐姐,以後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決不再喝醉。雲依人拍拍任天翔的臉頰:這才是好孩子。好了,我還要梳妝,你別再來打岔,乖!
任天翔在雲依人秀髮上深深一吻,這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就見她將長長的秀髮盤了起來,用玉簪別成一個髮髻。這表示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個賣藝不賣身的姑娘,而是一個已經下海的妓女。
任天翔突然感到心中有種莫名的隱痛,更有一絲心虛。他趕緊轉開目光,期期艾艾得道:姐姐,我我那邊還有事,你知道現在全洛城都在等著景德鎮的陶玉雲依人回身捂住了他的嘴,然後向他展示著自己新的髮式:好看嗎?
任天翔點點頭,言不由衷地敷衍:好看!
不過我還是喜歡披肩發的樣子。雲依人幽幽嘆了口氣,在任天翔額上輕輕一吻,你去忙吧,以後記得隨時來找我,姐姐給你打八折。
任天翔紅著臉逃一樣的出門而去,就在他離開繡房之時,雲依人手中的玉梳悄然落地,在地上摔成數段
馬車在清晨的長街轔轔奔行,褚剛悶了良久,終忍不住問:公子不打算娶雲姑娘?任天翔神色怔忡地搖搖頭:現在是咱們最關鍵的時刻,我不能為女人分心。陶玉那邊怎麼樣了?
陶玉已經先行趕回景德鎮,為第二批陶玉的生產做準備!褚剛答道,有了這三千多貫的鉅款,陶窯總算又可以開工了。順利的話一個月後就可以將第二批陶玉送到洛陽。
只怕沒那麼順利。任天翔憂心忡忡地嘆道,此去景德鎮千山萬水,我們沒有商門的通寶旗庇護,沿途盜匪還不將咱們吃了?他們現在是餓極了的惡狼,只要聞到點錢味就會蜂擁而至;商門肯定也不願看到咱們將邢窯、越窯踩在腳下,他們只要放出風去,也會將大半個中原的盜匪引來。
褚剛沉聲道:我和崑崙奴兄弟親自護送,再僱幾個刀客鏢師,我不信誰能從咱們手中將錢搶了去。任天翔微微搖頭:雙拳難敵四手,而且我在明匪在暗,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又會使出多少卑鄙無恥的勾當。這一路殺下去,就算能平安到達景德鎮,也會延誤咱們的行程。
褚剛忙問:那公子說怎麼辦?任天翔想了想:如能借商門的通寶旗庇護,那自然是上策,實在不行我還有中策。靠自己本事將錢護送到景德鎮,這是萬不得己的下策。
褚剛笑道:商門肯定不會幫咱們,畢竟陶窯是邢窯和越窯的競爭對手。不知公子的中策是什麼?任天翔伸了個懶腰:咱們先去拜會一下鄭大公子,看看能否與他合作。如今咱們聲名在外,跟商門的關係必須明確下來,是合作還是成為對手,這一點對咱們非常關鍵。
褚剛有些懷疑:商門有可能與咱們合作嗎?沒準鄭家連見公子一面的機會都不給。
任天翔自信一笑:經過昨天的拍賣會,陶玉已經為世人所知,斷了鄭家將之據為己有的念頭。不然要是哪天玉真公主突然問起,這陶玉為何再沒有向安國觀供應瓷器?下邊人回答,陶玉已成了邢窯的產品。你說玉真公主作何反應?
褚剛一愣,恍然大悟:公子將第一批陶玉命名為公主瓷,原來還有這層深意!天下第一尊貴的公主瓷。居然讓人巧取豪奪,那她玉真公主顏面何存?陶玉有公主這面大旗護體,誰敢再起凱覷之心?
任天翔呵呵笑道:咱們已經聲名在外。無論鄭家選擇跟咱們做合作伙伴還是傲對手,都必定會見咱們一面,他們已經無法忽視咱們的存在。褚剛明白過來,立刻將馬車趕往洛陽鄭家府邸。沒多久就見一座古樸清幽的院落,坐落在繁華鬧市之中,雖不及王侯之家的富麗堂皇,卻也算得上古樸恢宏,傳承久遠。門楣之上鄭府兩字遒勁端莊,落款竟是當代書法名家顏真卿。
任天翔已在半道上找賣字的文人寫好了名帖,便讓門房遞進去。二人在門外等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才見門房終於出來問復:我家公子說他正要出門跟朋友喝茶,公子若有興趣可一起去。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呆會兒還要去拜會岑老夫子的公子岑剛,聽說他為了追查殺害父親的兇手,至今尚未離開洛陽。請回復你家公子,就說任某不奉陪了。說著任天翔帶著褚剛轉身就走,不再停留,立刻登車離去。二人的馬車剛奔出不到百丈,就見一人一騎從後方追了上來,鄭家大公子鄭淵在馬鞍上揮手高呼:任公子請留步!
褚剛停下馬車,就見鄭淵氣喘吁吁地縱馬追了上來,老遠便在馬鞍上拱手一拜:任公子為何走得這般匆忙?讓鄭某手足無措!
任天翔在車上還禮笑道:鄭大公子日理萬機,在下不敢耽誤公子寶貴的時間。既然公子約了朋友喝茶,那在下改日再來拜訪。鄭淵擺手笑道:任兄弟誤會了,那日在岑老夫子喪禮上初見公子,鄭某便覺公子必非池中之物,早已存了結交之心,哪敢託言怠慢公子?今日我真是約了朋友。任兄弟若想在洛陽有所發展,這個朋友你遲早會遇上,要不今日就隨我一同去見見?
任天翔有些好奇:不知是哪路朋友,竟讓鄭大公子如此重視?
鄭淵面色一正:是洪勝幫少幫主洪邪。任天翔心中暗凜,臉上微微變色。洪勝幫是義安堂的死對頭,當初在長安為了爭地盤,義安堂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才終於將洪勝幫的勢力趕出了長安。任天翔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正是死在與洪勝幫的火拼中。自此義安堂佔了長安及周邊的州縣,洪勝幫敗走東都洛陽,即便如此,它依舊是天下有數的幫會。
雖然是潛在的威脅,但任天翔知道要想在洛陽發展,肯定避不開洪勝幫。所以他稍稍猶豫便笑道:那就多謝鄭公子引薦,我也很想結識一下這位名穿江湖的洪勝幫少幫主。
由鄭淵帶路,一騎一車沒多久就來到一處喧囂嘈雜,燕語鶯歌的場所。任天翔定睛一看,就見左邊一幢青瓦紅牆的小樓,門楣上書醉紅樓,右邊緊挨著一幢灰色的小樓,門楣上書醉紅樓。
任天翔在長安時,沒少混跡青樓和賭坊,一看聚寶坊這名字,就猜到定是一座賭坊;不過對醉紅樓卻有些疑惑,雖然名字有點像是青樓,不過卻不是青樓慣用的紅瓦青牆,讓人不敢輕易就肯定。
任公子,請!鄭淵前頭帶路,將任天翔領上了右邊的醉紅樓。但見沿途燕語鶯歌、粉裙長袖,與青樓似乎並無二致。鄭淵見任天翔有些疑惑,便笑問:是不是覺得這紅樓跟青樓其實也差不多?
任天翔點點頭:難道有差別?
鄭淵微微一笑:這紅樓是洪勝幫一大發明,雖然跟青樓一樣,都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場所,但所走的路子完全不同。
任天翔皺眉問:有何不同?
鄭淵淡淡道:青樓畢竟是公子王孫、文人墨客常去的高雅地方,多少要講點情調,所以並非有錢就能為所欲為。直白說就是青樓的姑娘有權拒絕客人,所以青樓只是花錢追女人的地方。紅樓則不同,這裡的姑娘都被調教地服服帖帖,任何人只要出得起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在這裡享受到帝王般的待遇。說話間二人已登上二樓,一個黑衣漢子攔住二人去路,鄭淵笑道:請通報你家少幫主,就說鄭淵應約前來。
那漢子抬手示意:少幫主早已等候公子多時,請!
任天翔隨著鄭淵來到二摟一間大廳,就見廳中早已有七八個漢子,其中一個錦衣公子半躺半坐在繡榻上,兩個醉紅樓的姑娘正在小心翼翼為他按摩。見到鄭淵進來,他也渾不在意,大模大樣地笑道:鄭大公子大駕光臨,小弟蓬單生輝,幸會幸會!那錦衣公子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長得頗為英俊,下過眼眸中卻有一種天生的陰鶩和邪氣,長長的鷹勾鼻,薄薄的利刀唇,一看就是個冷血陰險的狠角色。不用鄭淵介紹任天翔也猜到,這必是洪勝幫少幫主洪邪無疑。
直到這時,任天翔才意識到周圍氣氛不對,這哪是朋友間喝茶聚會,顯然是幫派之間談判或解決事端。他怎麼也沒想到鄭淵會孤身赴這種約會,要早知道是這樣,打死也不套來趟這渾水。
洪邪也注意到神情有些茫然的任天翔,略一打量便笑問:鄭大公子帶了朋友來?鄭淵笑道:這位任天翔任公子如今是洛陽城的名人,相信少幫土已有所耳聞。今日他正好來拜訪鄭某,所以便邀他一同前來做個見證,希望少幫主不要見外。
洪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細細將任天翔打量了一遍,微微頷首:任天翔?這名字有些耳熟,不知任公子想如何見證?
任天翔心中暗暗咒罵鄭淵,臉上卻裝出很無辜很茫然的表情,連連擺手:洪少幫主誤會了,我連你們因何事衝突都還不知。怎敢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鄭淵抬手在任天翔肩頭一拍,打斷他的推諉,其實就是我商門中一個不懂事的行商,在洪少幫主的聚寶坊玩耍,輸了不大不小一筆錢,洪少幫主便扣下了人家的女兒,要弄到這醉紅樓賣身還債。
任天翔笑道:欠債還錢,原也是天經地義。
沒錯,所以我便帶了錢趕緊來贖人。鄭淵說著從懷中掏出個錦囊,抬手扔給了洪邪,這裡是一百五十兩銀子,約值一百六十多貫錢,足夠抵欠下的賭債了。
洪邪皮笑肉不笑地調侃道:咱們聚寶坊的利息是以時辰計算,每個時辰是一分利。從昨晚到現在差不多七個時辰,七個時辰加上利滾利,師爺,算算是多少?一旁那師爺立刻拿出算盤噼裡啪啦地打了起來,片刻後報出個數字:大約是二百九十二貫,零頭沒算。
看在鄭大公子的面上,兩貫錢的零頭就算了。洪邪大度地擺擺手,就算二百九十貫,除去這裡一百六十貫,還差一百三十貫的樣子。鄭公子,我這帳沒錯吧?
任天翔在長安沒少進賭坊,對賭坊的勾當瞭如指掌。像這種趁賭客輸暈了頭之時,故意放高利貸給他,是所有賭場的慣用伎倆。不過像洪邪這樣,半天多時間就要翻番的高利貸,任天翔卻也從來沒有聽說過。賭場要這樣做生意,只會嚇跑所有賭客,唯一解釋就是洪邪在故意刁難鄭淵。
鄭淵若無其事地哈哈一笑:洪少幫主這帳算得沒一點問題,只是我今日沒帶那麼多錢。能否先將人交還給我,尾款我讓人給你送過來?
洪邪陰陰一笑:按說堂堂鄭家大公子的面子,洪某無論如何是要給的。只可惜好像令尊現在已不再是商門之主,而且上次岑老夫子在鄭家的地盤被人暗殺,至今找不到兇手,鄭家好像已經顏面掃地,這鄭大公子的面子嘛嘿嘿!
鄭淵就算脾氣再好,此刻也被徹底激怒,不由冷下臉來:商門與洪勝幫,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撈你的偏門,我做我的正行,一向相安無事。莫非洪勝幫有意插足正行生意,所以開始故意向商門找茬兒?
洪邪翻身而起,兩眼虎視眈眈:誰規定我洪勝幫就只能撈偏門?商門就該理所當然壟斷全城的正行生意?我洪邪今日還偏不信這個邪。你鄭大公子既然號稱一劍定中原,今日要想將人帶走,多少得留下點讓人信服的東西才行。
鄭淵傲然一笑:那好!就請少幫主劃下道來。洪邪眼裡隱含怨毒:鄭大公子的劍法洪某見識過,確實令人刻骨銘心。不過洪勝幫今日也請到個用劍的好手,正想見識鄭大公子一劍定中原的劍法。
鄭淵眉梢一跳:不知是哪位朋友?洪邪拍拍手,就見一個長髮披肩、寬袍大袖的年輕人徐徐踱了出來。年輕人看來只有二十出頭,頭上綰著奇怪的髮髻,服飾與常人迥異,腰間插著一長一短兩柄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奇怪兵刃。年輕人個子不高,身材也算不上魁梧,只是抱著雙手閒閒站在那裡,卻給人一種出鞘般的凜冽和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