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同我做完殘酷的交易,建議我休息一下,然而我卻沒有絲毫的睡意。
真沒想到人世間還有如此痛苦悲慘的處境。為了相戀之人,我卻不得不拋棄她,而且是必須不做任何解釋,徹底地斷絕關係。否則,黑川就不會幫忙。只有他掌握著最有力的反證,我要是不接受條件,他就不向警察公開證據,假裝不知道。這樣的話,秋子只能揹著罪名在牢獄裡呻吟。
謀殺養母,越獄逃亡,毒害養父未遂,這三重罪名就像惡魔一樣壓在弱小美麗的秋子肩上。可這些全都是不實之罪,但她卻無力辯解,令人阻咒的命運擺佈著這薄命女子。拯救她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我必須拋棄她,這是多麼殘酷的邏輯啊。
我最終下決心拋棄私情拯救她,強忍住淚水,把我的心上人讓給這個壞律師。
“你可不要忘了昨晚的約定。回到幽靈塔,先見秋子,一定要表明你同她斷絕關係的堅決態度。這是救她的惟一方法,你記住了吧。”
臨出發前,黑川還沒忘記特意囑咐我幾句,但我無心聽他囉嗦,連招呼也沒打,就急奔車站趕最早的一班火車。
坐火車從長崎到K鎮需要一個小時。下火車的時候才剛過6點。我叫了輛人力車,告訴他拉我去幽靈塔。在車上,我向車伕問起秋子的情形,他對我講:
“噢,是鐘樓宅院的大小姐啊,她昨晚很晚才下火車,是我送的她。”
真是湊巧,我居然坐的是昨晚秋子坐過的人力車。
“那她回幽靈塔了吧?”
“不是。”
車伕一邊跑,一邊衝我笑著說。
“不是?那你把她送到哪兒去了?”
“是個奇怪的地方,少爺,您知道烏婆開的千草屋吧。”
“嗯,我知道。”
千草屋就是大傢俬下流傳偷偷賣毒藥的花店。我曾經從在那家店跑腿的小夥計口中打聽出假電報的寄件人,而那人正是服侍秋子的肥田夏子。
“小姐讓我在那家花店門口停了下來。”
“然後你就走了嗎?”
“離鐘樓宅院還有一段路,我勸她夜路黑有危險,可以等著她,但她卻不讓我等。”
秋子為什麼要去那家花店,不可能深更半夜去買花,而且還不讓車伕繼續送她。我搞不懂,就決定讓車伕在花店前停一下看看情況。
離開市鎮,人力車在蜿蜒的鄉間小路上奔跑。早上的空氣尤其清新,紫色的雲氣環繞著群山,山腳也是薄霧繚繞。
快到幽靈塔的一半路程時,我忽然發現有個髒兮兮的少年,為躲車子站在路邊。咦,好面熟啊,那個少年看到我以後笑了起來。原來是他,就是那個在千草屋跑腿的小夥計,他曾特地跑到長崎告訴我發假電報的人。真是太好了,先問問他吧。這個貪婪的小夥計,給他個銀元就什麼都會說。
我叫車伕停下車,把小夥計招呼到一個離車伕挺遠的地方。
“大叔,你是想問鐘樓宅院大小姐的事吧。”
小夥計跑到我身邊,一下就猜到了我的用意。這傢伙真有歪主意,長大以後肯定是個厲害的無賴。
“是啊,你知不知道小姐昨晚來過千草屋?”
“知道,我全看到了。”
“你看到她來千草屋幹了什麼?”
“知道,不過不能隨便講,這可是小姐的秘密。”
“別說大話。給,這個你拿著,只准給大叔講,小姐來幹什麼了?”
我掏出一枚50錢的銀幣,小夥計立刻伸手接過去。
“50錢,太便宜了。不過呢,既然是大叔問,我就講了。小姐她付錢給烏婆,買了點兒東西。”
“買東西?是買花嗎?”
“不是花,好像是藥,裝在一個棕色的小瓶裡。烏婆剛拿出來的時候還四下看看,好像不一般哪。”
一聽這話,我心裡“咯噔”一下,肯定是毒藥。秋子深夜造訪烏婆,是來偷偷買禁制的毒藥的。為什麼買藥呢?不用問,肯定是她要自殺。啊,莫非已經遲了?黑川自信地認為沒有事,但女人就是女人,也許她還是要自殺。
看來我得馬上回幽靈塔看看,她的同伴肥田夏子還在,要是有什麼事,去幽靈塔應當最先知道。
我上了車正要走,小夥計又上前扯住我的衣袖,叫住了我。
“大叔,還沒完呢。難道你不想聽聽小姐拿了藥之後幹什麼了嗎?”
“怎麼搞的,怎麼不早說呢。快說,她拿了藥瓶後又幹什麼了?”
我急切地問,小夥計反倒不慌不忙伸出他的右手來。
“那得再給我一個。這回事情可不一般。”
我又掏出一枚50錢的銀幣遞給他。
“我偷偷躲在樹叢裡,看見小姐打發車伕走後,沿著小道一個人走回了幽靈塔。
“她好像並不怎麼害怕走夜路,腳步飛快,簡直快要跑起來。我差點兒跟不上她。”
“這麼說你一直跟蹤小姐了。”
“嗯,這可是個掙錢的好機會。嘿嘿,接下來呢,小姐就到了鐘樓宅院,可她進去的方式真不一般。大叔,您猜她怎麼進去的,她像小偷一樣不叫門,而是爬窗進去。”
“哎,從窗戶進去?裡頭有人嗎?”
“好像沒人,因為沒開電燈,裡頭一團漆黑。”
“你看到的就這些啦?”
“還有呢!大叔還想聽嗎?”
小夥計嘿嘿一笑,又伸手等著我掏錢。真是個可惡的傢伙。
“好吧,再給你50錢,趕快接著講。”
“就一個呀,大叔,我要講的怎麼也值兩個啊。”
真是可恨,但沒辦法,誰讓我想知道呢,只好又掏出一枚銀幣給他。
“好吧,那我說了。小姐的舉動很怪,她跳進窗後並沒有馬上走,而是站在那裡抬頭看黑黑的鐘樓,過了一會兒,大鐘底下的那個房間就有了亮光。
“那不是電燈發出的光線,挺昏暗,一細看原來是蠟燭的火苗。我看見小姐拿著蠟燭在窗口一閃而過。”
“接下來呢?”
“就這些了。她在房間裡的情形我看不見。不過呢,她在房間裡待了一會兒之後,像是又往上頭的大鐘樓爬了。我看見燭光漸漸向上,最後就消失了。”
啊,深更半夜從窗戶潛人,有電燈不開點蠟燭,然後又爬上鐘樓,秋子到底想幹什麼。莫非,啊,莫非……
我的心緒起伏不定,撇下小夥計,催促車伕直奔幽靈塔而去。
到了地方,我先問看門的僕人有沒有看到秋子,他回答說秋子昨天出去之後還沒回來。看來,秋子潛回幽靈塔的事情大家都還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我又去舅舅的房間。護士告訴我他的病情已不用擔心了,但他正睡得迷迷糊糊,我不好打擾病人,又趕到了肥田夏子的房間。
一問秋子的情況,她的回答和看門的僕人一樣,只知道她昨天偷偷出去,卻不知道她已經回來了。平時她是謊話連篇,但這回不像是撒謊。
看來我的預感是對的,連忙奔上三樓,來到小夥計看到有燭光、其實就是我住的那個房間。進去一看,桌上掀開擺著那本古老的聖經。怪了,我沒記得走的時候把聖經放在桌上。舅舅生病,也不可能上來看書,那麼知道聖經藏在窯洞裡的就只有秋子了。
對,是這麼回事。秋子取出聖經,是向我暗示她的去向。她也許是鑽進了傳說中的塔裡的迷宮。為了提醒我,她才打開了這本有奇特咒語的聖經。我上前一看,打開的一頁不正是扉頁嗎,上面寫著蹩腳的咒語:
等待鐘鳴,等待綠動,先向上登,再向下走,那裡有神秘的迷路。
咒語的含義我沒顧得上去研究,雖然不懂是什麼意思,但秋子告訴我說這些咒語是暗示大富翁渡海屋市郎兵衛埋藏金銀財寶的迷路的路標。
秋子昨晚回到了幽靈塔,但找遍所有房間都不見她,而這本寫有咒語的聖經偏偏打開著,難道這裡頭有什麼聯繫?我強烈預感到秋子可能是一個人潛人了恐怖的迷路之中。
她為什麼這麼做呢?很明顯,她是要去那裡喝下從千草屋買來的毒藥,她要自殺。為了不讓人看到她恥辱的屍體,就選擇了誰都不知道入口的迷宮,作為她人生的終點。
根據火車的時間推算,昨晚秋子回到幽靈塔時已過了11點,距現在已經六七個小時了。也許已經來不及了。說不定此刻秋子正平靜地躺在迷路中的某個地方,身體已經冰涼了。
但這只是我的想像。就算來不及,我也必須找到她。再說,也許她還活著,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快找到迷宮的入口。
我當然不知道入口在哪裡。其實連迷路本身是否存在,也僅是傳說而已,幾乎沒有人相信裡面埋藏了金銀財寶。
然而秋子卻相信它的存在。她不斷勸我仔細研究聖經扉頁上的咒語,肯定是為了讓我找到迷路的入口。
現在,秋子自己也神秘地消失在幽靈塔中,讓我不得不相信迷路確實存在。到底迷路的入口開在哪裡呢?不對,說不定入口是關著的,所以才讓人怎麼也找不到。
我忽然記起千草屋小夥計講的話來。他說他看到秋子拿著蠟燭向上爬,往上的話,上面只有鐘樓的機械室了。對,機械室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機械裝置中,或許就隱藏著迷路的秘密入口。
“等待鐘鳴,等待綠動。”
咒語中不是寫著鐘鳴嗎?這棟房子裡,只有鐘樓上的大時鐘會鳴響。那麼綠動呢?對了,我記起在機械室裡裝有一個漆成綠色的金屬圓盤。
我對迷路不感興趣,沒去留意咒語之謎,沒想到現在為了能救秋子,我一下就全明白了。對,肯定就是這樣。我迅速爬上了鐘樓的機械室。
推開小門,就來到了大機械室外側的空間裡。機械室裡面也許是些複雜的機械裝置,可從哪裡進去呢,眼前被一面生滿鏽的鐵板擋住了,看不到入口。
在鐵板下方中央,有一個直徑三尺的圓形鐵盤,像個窗戶蓋。上面的油漆都快掉光了,但還能依稀辨認出原來油漆的顏色是綠色。
仔細一看,在綠色圓盤的下邊,掛著一條兩寸來長的布片,像是從西服村裡上撕下來的。咦,布片的料子不是和秋子昨晚穿的相同嗎,看來秋子就是從這裡鑽進了迷路。
我用力去按綠色圓盤,但它卻紋絲不動。我又猜測可不可以左右打開,又用力去擰,可還是打不開。既然上頭掛著秋子西服襯裡的布片,就說明它是可以開啟的。但怎麼能打開它,我卻不得而知。
“秋子!”
我焦急萬分,無奈之下大聲呼喊起她的名字,卻沒有任何迴音。
莫非這西服布片不是撕下來的,而是夾在上頭,圓盤那一邊就躺著秋子的屍體?我產生奇妙的幻覺,彷彿這厚厚的鐵板一下子變透明瞭,讓我看見秋子就倒在對面的地上。
“秋子!”
明知徒勞,但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喚。
彷彿是我的呼喊有了回聲,耳邊傳來“咯吱、咯吱”齒輪轉動的聲音,接著就是吊鐘的聲音,時鐘報時了。
一下、兩下、三下……現在剛好是8點,大鐘應該敲八下。
伴隨著鐘聲,眼前也出現了奇妙的變化。生滿鐵鏽的圓盤居然緩緩地動了起來。鐘聲響一下,圓盤就向旁邊移動一寸,露出了一條細小的黑縫。不多時,兩寸、三寸、四寸,黑縫越來越寬。
這就是綠色圓盤的奧秘啊。這個秘密的暗門,只有在鐘聲響起時才會開啟。明白了,明白了,咒語中說的“等待鐘鳴綠動”,指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