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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小姑娘長大了;自然既可悲又忠實地完成它的任務。卡蜜兒只有眼睛為心靈服務;她出世後剛睜開眼睛,首先就轉向光亮,同樣,她的頭一個舉動也是追求光明。多麼黯淡的一束陽光,也能讓她欣喜若狂。

    等她能站起來,並開始學步了,她對周圍所有物品,都有一種非常明顯的好奇,總要走近前仔細瞧一瞧,用手摸一摸,表現出一種攙有畏懼和樂趣的敏感,近乎孩子的活潑,又初具女性的羞赧。她一見到新奇的東西就跑過去,就好像要抓住並提為己有;然而,她跑到半路,幾乎總要回頭望望她母親,彷彿要討主意似的;每逢這種時候,她的舉動真像白規:據說白即一看見有點泥土和砂礫會弄髒自己的毛皮,就放棄要走的路線。

    鄰家的幾個孩子來到花園,同卡蜜兒一起玩耍。她瞧著他們說話的樣子簡直怪極了。這些孩子同她年齡相仿,他們說話,當然是儘量重複保姆教給他們的殘缺不全的語句,以張口發出聲響的方式訓練智力,然而可憐的小姑娘聽不見聲音,只以為他們在做一種動作。她為了表明自己懂了,時常伸出手去,而她的小夥伴們,看到這種同他們想法毫不相干的動作,都嚇得往後退。

    德-阿爾西夫人不離女兒的左右。她懷著不安的心情,觀察卡蜜兒的一舉一動、生活上最細微的徵兆。如果她能推測出,德-勒佩神甫很快就要給這黑暗世界送來光明,那麼她會多麼高興啊!然而,她卻束手無策,無能為力,要等著一個男人以其勇氣和憐憫心,即將摧毀這種天生的殘疾。說來也怪,一位神父比一位母親走的路子還對,善於分辨的智慧,能找到痛苦的心靈所缺少的東西。

    卡蜜兒的小朋友到了接受家庭教師啟蒙教育的年齡,可憐的小姑娘見自己沒有同樣的待遇,就顯得特別傷心。一家鄰居請了一位年邁的英國女教師,她教一個孩子識字很吃力,就對孩子很嚴厲。上課時卡蜜兒也在場,她眼睛盯著,驚奇地看到她的小夥伴那麼費勁,真想上前幫一幫。當小夥伴受了訓斥的時候,她就和他一起流淚。

    對她來說,音樂課就更受罪了。她站在鋼琴旁邊,那雙烏黑烏黑特別美麗的眼睛全神貫注,看著女教師,小手指僵硬地活動著。她似乎要問這是在幹什麼,有時還觸觸琴鍵,但是動作既輕柔又氣惱。

    人和物體給其他孩子留下的印象,似乎對她毫無影響。她視察事物,也像他們一樣記住。然而,她看見他們指著同樣的物體,嘴唇蠕動,相互交換什麼意思,她卻無法理解,於是又傷起心來,躲到無人的角落,拿起一個石塊或一個木片,幾乎下意識地在沙地上劃出幾個大寫字母,全神貫注地審視,那正是她看見其他孩子辨讀的字母。

    鄰家每天按時讓孩子做的晚禱,卡蜜兒也覺得是個謎,簡直是件神秘的事情,她也跟著小夥伴一起跪下,雙手合十卻又不知道為什麼。騎士把這看成是褻瀆上帝,說道:

    “把這孩子給我抱走,別讓我看這種猴戲!”

    有一天,孩子的母親則回答:

    “我來祈求上帝寬恕好了。”

    卡蜜兒早早就顯露出這種奇特的能力,愛爾蘭人稱為雙視覺,主張磁感應的人都宣傳讓人接受這種現象,而醫生在大多情況下要列入病態,這個聾啞小姑娘能感到她喜愛的人來了,往往迎上前去,而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告知她。

    其他孩子不僅懷著幾分恐懼接近她,而且有時還以鄙視的態度躲避她。時而還有這種情況,小夥伴當中,有一個就像拉封丹所說的毫無憐憫心的孩子,走到她跟前,笑嘻嘻地看著她的臉,對她說了好久,然後讓她回答。孩子的小腿一有點勁兒,就要跳小小的圓圈舞,又唱起老調子:

    快進跳舞因,

    跳得多麼歡……卡蜜兒已長成半大姑娘,在散步場所,靠著長椅獨自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跳舞,隨著節奏搖擺起美麗的頭,卻無意加入跳舞的行列,但是,那麼傷心和可愛,實在叫人憐憫。

    這個智力天生有殘缺的孩子要做的一件大事,就是和學算數的一個鄰居小女孩一起計算。計算很容易,數也很少,總和不超過十二到十五。但是鄰家女孩很吃力,弄幾個數就亂了,掰著指頭算不過來。卡蜜兒明白小女伴算錯了,想幫幫她,就張開雙手伸出去。家裡也教給她最基本和最簡單的概念,她知道二加二等於四。一個聰明的動作,甚至一隻鳥兒,也能數到二或三,但是以什麼方法我們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卡蜜兒本來能數得更多。她的手指頭也只有十個,在她的小朋友面前張開,那樣子十分誠懇,就像一個付不了錢的老實人。

    女人早早就表現出愛俏,卡蜜兒卻毫無跡象表明這一點。騎士就說:

    “一個小姑娘不懂得戴帽子,這事兒也真夠怪的。”

    德-阿爾西夫人聽了這話,苦笑了一下,對她丈夫說道:

    “可是她很美呀!”

    她說著,就輕輕地推了推卡蜜兒,讓她在父親面前走一走,以便讓父親好好瞧瞧她開始發育的腰身,以及她那還未脫掉孩子氣的可愛的姿勢。

    卡蜜兒漸漸長大,也漸漸喜歡上她看得見的教堂,而不是她不懂的宗教。也許她心靈裡就有這種不可戰勝的本能,而一個十歲的孩子在這種本能的作用下,就會打算穿上粗呢修士袍,堅持追求受窮受苦的生活,這樣打發~生。世上有多少漠不關心的人,甚至有多少哲學家生生死死,但沒有一個能解釋如此怪異而又實存的一種現象。

    “我在孩提時期,看不見上帝,只看見了天空。”

    毫無疑問,這是一句崇高的話,但不知是哪個聾啞人寫的。卡蜜兒遠沒有這麼大能力。在塗成藍色的白灰牆上,用鉛白色粗糙畫出的聖母像,好似店鋪的招牌;一名外省的唱詩童子清脆而細微的聲音,使石板地悽然地震顫,但卡蜜兒根本聽不見;還有,教堂侍衛的步伐、執事的神態——誰知道是什麼使一個兒童抬起眼睛呢?不過,只要孩子抬起眼睛,這些又有多大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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