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外日落時分起便亮出一片燈火,百姓早就聽說白雲寺要舉行銅佛啟行慶典,一時萬人空巷,恰如潮水般湧出東門,來白雲寺觀看盛典。
近午夜時白雲寺外已圍得密匝匝水洩不通,百姓手上提著各種燈綵,匯成一片波濤翻滾的燈海,天上的星月反倒相映失色。
一陣銅鑼響,兩邊八名衙役雁行而出,手持火棍開道,百姓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狄公官轎鹵簿儀從擁簇,浩浩蕩蕩到了白雲寺山門,慧本率眾僧早在山門口恭候。
山門大開,天王殿內巨燭高燒,香菸氤氳,幢幡寶蓋層疊,鍾磐佛號連綿。幾十名身披猩紅袈裟的老僧八字排列到大雄殿下,各持法器引吭唱吹。大雄殿下早搭起一座高臺,高臺四周圍了一圈燭火,正中巨幅黃綾遮蓋了一尊坐佛。佛座蓮花下紮了四排木槓,三十六名年輕寺僧袒露一條胳膊,恭立高臺兩邊。
高臺前端正坐了大施主顧孟平,旁邊空著一個座位,後面黑黝黝幾排施主。狄公由慧本引導來到大雄殿前的高臺下,顧孟平忙站起長揖施禮,眾施主也一齊揖拜,擁狄公在顧孟平右首坐了。
兩邊眾增又擊起鍾磐,敲動木魚,高唱經誦。慧本一手持麈尾①,一手持大觚②,步上高臺繞坐佛一週,一邊將大觚內法水潑灑。隨即下來高臺將大觚傳於狄公,請狄公首禮。狄公恭敬接過大觚向坐佛行禮,又將觚內法水盡灑在蓮花座下。
慧本接過大觚遞於侍僧.傳命大佛啟動,一面閉目捻珠,口中唸唸有詞。
兩邊三十六名轎手一聲答應正要抬起銅佛,狄公已步上高臺,示意眾人肅靜,他有話說。
“今夜無量壽佛啟行,移座東都白馬寺,恭逢隆盛慶典,本縣特來志賀。但本縣聞報,銅佛鑄作時選料未精,火候有欠,故多疵暇,雜駁無光。本縣為維護白雲寺暨蓬萊縣聲譽計,傳命匠工複驗,惟祈補救,以兔佛面有玷,貽笑天下。”
眾人一個個驚愕得面面相覷。
喬泰、馬榮跳上高臺,用手掀揭去那幅覆蓋坐佛的黃綾。佛像暴露,頓時發射出黃澄澄奪目的金光。
衙役兩邊已護定高臺,被攔在天王殿下的眾百姓如決堤洪水一般湧到了大雄殿前。
馬榮挽袖,揮劍朝佛耳猛地砍削,只聽得鏗然一聲,寶劍折斷了利刃,撒落下幾絲屑末來。馬榮撇了寶劍,捂住震得劇痛的虎口。喬泰從地上撿起那幾星屑末交於狄公。
狄公高聲宣道:“這尊無量壽佛不是生銅鑄的,而是用黃金鑄成的。這幫膽大包天的罪犯竟利用這種手段走私黃金,妄圖謀取鉅額不義之財。本縣傳命將僧慧本、顧孟平、曹鶴仙等人一併拘押,靜候審理。”
“他們一夥從海外偷運黃金入境,辦法是將黃金細條裝嵌在禪杖的空心長柄裡。由顧孟平的船運來,先藏在西門外小菩提寺後殿的神龕下,最後聚集於白雲寺由慧本監督融化,鑄成這尊無量壽佛。借坐佛移座東都白馬寺之名,行偷運販售之實。”
“顧孟平是這夥罪犯的首魁,他不僅在蓬萊夥同意本組織了一個嚴密的走私網,而且還陰謀毒死前任縣令王立德!”
顧孟平頹倒地上,口喊冤枉:“偷運金佛是真,小人不敢抵賴,可我委實沒有謀害王縣令的性命啊!這殺人的罪名小人如何擔當得起。”
狄公冷笑一聲,從懷裡揣出那個紫綾包袱,迅即解開:“我且不說其他罪證,單這漆盤上王縣令便親手鐫刻了你的姓名哩。——這漆盤是前任王縣令察覺你們陰謀後密藏證據所用,內裡的證據筆札雖被你們一夥盜劫,但這空盒的盒蓋上除了珠玉嵌飾外,還鑲上了你手中的兩根細竹杖,都塗抹了金粉。——這不正是暗示了你為首走私黃金的罪行。”
顧孟平伏地大哭,額上汗流如雨。
“狄老爺,我招,我招……那假扮成漆匠投毒的正是金昌。小人只不過是個走卒,背裡指令並助成我私販黃金的則是京師的……”“住嘴!——明日大堂開審時再與我如實一一招來!左右。先與我押下!”
喬泰、馬榮率領眾衙役上前來將慧本、顧猛平並十數僧用一條鐵練串鎖了。三十六名轎手抬起金佛出白雲寺回縣衙去。
勘破黃金案,眾百姓狂驚不已,奔走相告。一時路上觀者如山重疊,著實轟動了一個蓬萊城。
註釋:
①麈尾:用麈的尾毛做的拂塵的省稱;麈:讀‘主’,駝麈。即“麋鹿”。俗稱“四不像”。
②觚:讀‘姑’,古代酒器,青銅製,盛行於中國商代和西周初期,喇叭形口,細腰,高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