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出來茅篷,馬榮牽着坐騎忙迎上來。
“老爺,怎的進去這半日,我只怕出事了。——凌仙姑她吐訴了些什麼?”
狄公搖了搖頭,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答道:“凌仙姑並不在屋裏,看來她被歹人賺去,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將這小屋仔細搜索了,仍沒發現一樣有用的東西。我們驅馬回客店吧。”
馬榮半信半疑,也不便吱聲再問。
兩騎躍上那片高崗,只見松林後墳地上旗幡張揚,一派煙火。祭禮的儀仗浩浩蕩蕩,在山間送鬼。
“人們已開始焚燒冥器,拆毀祭壇。今日七月卅,香燭紙馬,三牲燒奠做過,鬼祭也煞尾了。”馬榮道。
狄公望着那嫋嫋升騰的煙火,嘆道:“陰曹地府的大門終於閉合了。但願今日這樂苑裏再不要出點意外。”
兩騎回到永樂客店,狄公命胖掌櫃結帳,關照馬伕添備麩料,便匆匆進去紅閣子。
馬榮相幫整理馬鞍袋,打點一應行裝什物。狄公坐下來將李璉自殺一案的官署呈文細細閲過一遍,最後在補闕備錄一欄裏填了秋月的死因:“飲酒過量,心病猝發。”又補寫了若干細節。
押了印璽,封上火漆。狄公收過呈文,又鋪紙舔筆,寫了一折短信於馮岱年。大意雲:本縣聞報,李經緯閣下因惡疾瀰漫,毒火攻心,已死於凌仙姑茅篷裏。凌仙姑本人也命在旦夕。俟其一命歸陰,立即封鎖通路,焚燬其屋,以根絕病疫滋蔓。又聞賈玉波已攜一妓女遠適他州,謹願玉環小姐與陶先生結百年姻緣。馮陶兩家,疑怨冰釋,重修舊好。——日前言及之紅閣子兩起殺人案,業已查明。因主犯已死,不再議訴付審。——閲畢,封口燙漆,又恭楷寫了“馮岱年兄惠啓”字樣。
“馬榮,這李璉、秋月命案的呈文我須去金華親交羅縣令。這封給馮岱年的信叫客店掌櫃等我們走後,再行遞送。”
兩人結清房金一應銷費,出了客店,正要上馬。忽聽得大門外響動鑼聲,只見羅縣令轎馬儀仗正迎面而來。
官轎停下,羅應元掀簾下轎,一手執着狄公衣袍,問道:“狄年兄,怎麼回事?我在金華聞報,秋月猝死。心知有異,又匆匆趕來了。莫非是被人挾嫌殺死。”
“不。”狄公從袖中取出了押了印璽的官署呈文。“我原想親來金華將呈文交割,秋月死因上面已寫明無誤,羅賢弟不必張皇。”
羅應元急忙展開公文就讀,見秋月呈文裏並無一言牽涉於他,乃鬆弛了一口氣,點頭不迭。笑道。“李璉自殺,我當日就説了,司空見慣,例行公事一件。想必並未勞動年兄許多精神。”
狄公捻鬚微笑,從衣襟內將出那顆金印交納羅應元。
羅應元“嘖嘖”收了:“年兄這件呈文我將一字不改申報州府。容小弟略表謝忱。”
狄公長揖道:“羅賢弟來得正好,也省了我再走一趟金華。若説這樂苑還有未了之事,便是對温文元的課罰。温文元公堂上欺瞞本官,又百般苛虐一妓女,依例責杖五十棍。念其年邁體弱,不堪刑罰,故擬出一公告張貼樂苑各處。曉示温文元罪跡,姑且記下這五十罰棍,暫緩施行。他日再有惡行劣跡,只需有人告到官府,有憑有據,舊帳新罪一齊課罰,決不寬貸。”
羅應元笑道:“此法甚妙。棍子懸在手中,不打下去。再犯故態,兩罪俱發,皮開肉綻,可以想象。諒這温文元也不敢再萌邪念。”
狄公又揖:“還有一事拜託。乞羅賢弟擇日為陶德、馮玉環主持大婚。有馮、陶兩家結秦晉,這樂苑繁華安定可保無虞。”
羅應元點頭應允。忽又摒開眾人,附耳小聲問道:“不知狄年兄可解得紅閣子之謎?”
“紅閣子之謎?”狄公佯作驚訝,“我這三日正住在紅閣子裏,並沒聽説有什麼需解之謎。”
羅應元“嗯”了一聲,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這紅閣子之謎,説來話長,內中委曲,不知幾層幾折。我也只是風聞而已。狄年兄這幾日既無所聞,也就罷了。”
狄公微諷道:“秋月小姐倒正是死在這紅閣子裏的,只不知羅賢弟的謎可是應在她身上。”
羅應元臉上泛過一層紅暈,乾笑道:“今日終祭送鬼,狄年兄再莫提及秋月。——我聽説這樂苑裏昨日又來了一位窈窕小娘子,色藝壓倒樂苑眾芳,勝秋月萬萬,保不定就要選為新的花魁娘子哩。”
狄公吁了一口氣,笑道:“難怪今日羅賢弟匆匆又趕來。既然如此,當日又何必匆匆逃席,設計李代桃僵;捉弄了我三日。還怨怪我沒解破紅閣子之謎。”
“哈哈,紅閣子,紅閣子,正不知狄年兄這三日紅閣子過得如何哩。”
狄公飛身上馬,揚了揚長鞭,馬榮緊緊跟上。
“羅賢弟,幾時來浦陽宅下時,再與你細細講解紅閣子之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