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重新又進入花園。狄公命洪亮騎馬先去白玉橋鎮署喚來里甲並十幾名團丁。
他在花園裏來回踱步,面色愠怒,不停地揮着他的衣袖。卞嘉將郭明叫到一邊竊竊耳語。
洪亮很快便轉回花園,身後跟隨着喝得醉醺醺的里甲和一隊驚恐萬狀的團丁,幾個團丁手上拖着長竹竿。
狄公命團丁將長竿草草扎就一個擔架,將夏光的屍首運回城裏衙門。又命八名團丁嚴守翡翠墅裏外四隅,一直等到城裏衙卒前來換班才許散崗。此間如有陌生人前來這裏,不管是誰一律拘捕,押來城裏州府大衙。然後他向里甲借了兩匹馬讓卞嘉、郭明坐了,一併回城。
他們四騎行到玉橋頭,狄公命一齊下馬,要郭明引他上那客船去看看。在白玉橋下不遠的柳蔭裏,果然停泊着一條帆船。四名臉色憔悴的船伕正將船帆升上桅杆。
狄公吩咐他們三人在岸邊稍事等候,他獨個走過木板擱橋上了船來。船主睡眼朦朧,一對佈滿血絲的眼睛打量着狄公。狄公問他孫偉住在哪個艙室。船主見狄公氣度不凡,不敢怠慢,用手指了指孫偉的艙門。
狄公彎腰去那狹窄的艙門敲了兩敲,半晌才鑽出一個瘦消的年輕人來,狄公見他的頭上緊緊包着一幅白布。
“休要打擾我!我的頭像裂開一樣疼痛。”那年輕人叫道。
狄公道:“我是這裏濮陽的刺史,你不必驚怕。我問你,你昨夜在幹什麼?不許謊言搪塞。”
“睡覺。老爺,我只是在艙內睡覺。全身睏乏,我一口飯都不曾沾口,頭疼得如裂開一樣,噁心反胃,嘴裏發苦。”
“郭明先生他沒有來看望你嗎?”
“夜膳前他來看過我一回,他説他要與一個朋友去看龍船賽,但我沒有聽見他回船來,大概是他回來時我已睡熟了。他的艙門就在間壁。老爺,是不是龍船賽上出了意外,我聽船伕説起——”
“是的。死了一個人。”
孫偉臉上露出沮喪悲哀的神色,嘆了一口氣。
狄公轉身命令船主:“你將船泊到濮陽水西門下,聽候州衙的盤查,何時可以啓錨再通報你。”又對孫偉説:“看來你得在濮陽再呆上一兩天,乘機找個大夫看看病,莫要耽誤了。”
狄公下船來,對郭明道:“郭先生是個重要的證人。必須在這裏再耽擱幾天。我已命船主將船開到濮陽水西門外泊下。你可以呆在船上,也可以到城裏找個旅邸住下。如果定下了是哪一家旅邸便將牌號報來衙門,以便本官隨時傳見。”
郭明緊皺着眉頭,面容慘淡,待想要説什麼,又止住了。
狄公又對卞嘉道:“卞大夫最好這幾天也不要離開濮陽,衙門有事須得找你。好,此刻你同郭明都回去吧。”
狄公説着跳上馬背,與洪參軍並轡躍上了官道,一溜煙向南門飛馳而去。
這時,驕陽如火,萬里無雲。馬到南門時,他倆已汗流浹背了。
狄公説:“洪亮,這是兩天來第三起人命案了。我原指望夏光能夠為我們撥開點迷霧,誰知他自己也被殺了!此刻,我心中極是不安。在我管轄的濮陽城有人竟這樣肆無忌憚,藐視王法,視殺人為兒戲,一而再,再而三橫行逞暴。我倘是今番不能偵破,枉為百姓父母,何顏對頭上烏紗、朝廷俸祿?”
南門校尉老遠見狄老爺、洪參軍驅馬而來,忙出迎到城門外。
狄公在城門下勒住了馬,見兩名兵士正在一張桌子上整理、登記昨夜的竹牌,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狄公手執馬鞭看得仔細,心中忽而亮光一閃,模糊地想到了什麼。他緊皺雙眉,半晌沉吟不語。
校尉尷尬地問候道:“老爺,這真是……一個大熱天啊。”
狄公省悟,忙問:“今天一早你見有個揹着木箱的木匠出這南門嗎?”
校尉笑道:“城門剛開便見有個木匠出城,像是急匆匆趕早工的,只是不曾看清臉面。”
狄公點點頭,俯身命令校尉道:“你將桌上那堆竹牌按數碼細細清理,倘若發現有兩枚同樣數碼的,立即飛馬送來衙門給我!”
洪參軍狐疑不解,正待開口問,狄公揚了揚馬鞭,説道:“洪亮,你此刻即去柯府,打聽實柯元良今天一早是否出去過。不管問誰,也不管用什麼手段,但須問得確實。這事至關重要,你千萬小心行事,不可誤了。——我這裏就去見紫蘭小姐。”
洪參軍憂慮地説:“那麼,老爺,早衙升堂之事又如何辦?琥珀小姐被殺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如今又添了夏光,倘使衙裏不發佈官府的告示,搖唇鼓舌的人會編造出各種奇談怪論聳人聽聞,茶樓酒肆更是霧裏煙裏,猜測紛紛,各種各樣玄妙的新聞會不徑而走,這又如何是好?”
狄公道:“你説得對,洪亮。你回衙就出個告諭,説今天早衙延遲至中午。到中午我們的偵查庶幾會有些眉目,公堂上便有人可審,有話可問了。——來,你我交換一下帽子,我必須喬裝微服去見紫蘭小姐,我不知她究竟是誰,乾的什麼營生。”
狄公戴上了洪亮的小黑弁帽,與洪亮分手便策馬直趨將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