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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隻小小的長靴

    三、一隻小小的長靴

    一個星期日。

    良夫試探着對太太説:“今天你到花店去,看看母親怎麼樣?”

    惠美子笑了:“哎呀呀,昨天剛去過呀。新開的薔薇有好多哪。”

    “哦,薔薇嗎?真好。你去要一束來好嗎?”

    “那,明天我去要吧。”

    “不,今天就上。我現在馬上就想要。”

    “呀,於嗎那樣急?”

    “因、因為,今天不是星期日嗎?桌子上擺束花有多好……對,對,喝點長時間沒喝的酒怎麼樣?”

    聽到這話,惠美子眯眯一笑:“好極了!那麼,我馬上去買酒吧。”

    “不,酒由我來準備。我有珍藏的。所以,你趕快去要花吧。”

    於是,惠美子歡歡喜喜地到花店去了。

    “哎——工作啦,工作啦。”

    良夫急忙取出表,放在桌子上。然後在旁邊攤開手絹,輕輕叫:

    出來吧,出來吧

    造菊酒的小人

    和平時完全一樣。五個小人在手絹上,開始造出了菊花田,跟從前一樣地摘下花,運進壺中。

    “快點快點!”

    良夫用雙手慌慌張張敲桌子。

    到花店去,只用走5分鐘。惠美子到花店慢慢聊天才好呢,可如果她興沖沖地馬上回來了呢……

    “快點快點,讓別人看見,可不得了!”

    但良夫的聲音,似乎根本沒有進人小人的耳朵。他們攀上梯子的步伐一點也不快。

    “哎,趕快趕快,還差一點!”

    這時——門那兒,傳來惠美子的聲音:“我回來啦——”

    良夫打了個冷戰。

    “快吧?我是急急忙忙去的。瞧——這麼漂亮的薔薇。”

    惠美子嚷嚷着。

    小人們終於於完活兒,四個人消失在壺中,最後一個人正在攀登梯子。

    (糟啦!)

    這時,良夫用指頭抓住剩下的一個小人(那是孩子小人),按到了壺裏。幹這種粗暴事,還是第一次,他的心撲通撲通跳着。然後,他敏捷地朝手絹呼地吹口氣,這才回過頭,翻着白眼説:“呀,回來啦。”

    惠美子抱着大花束,站在那邊。

    “哦,多好的薔薇呀。真棒啊!”

    良夫裝做十分吃驚的樣子,實際上,他渾身已是汗淋淋的了。

    當天晚間,鋪着白布的桌上,擺着薔薇花和許多好吃的食物,還有那古舊的壺——喝過味美的菊酒,惠美子想:今天究竟是什麼紀念日呢?

    不過是一般的星期日呀,她感到有點奇怪。

    星期一早晨清掃房間時,惠美子發現桌底下,有一塊團得皺皺巴巴的白手絹。她一下子拾起來,展開看看,只見手絹裏噗地掉下一個小小的黑東西。

    那竟是一隻小小的長靴。

    僅有指甲尖那麼大,但是,有細細的金拉鍊,背面還有鋸齒形的膠皮。

    (呀,這樣的東西,怎麼會……)

    惠美子把靴子放在手掌上,目不轉睛地看着。

    (好象是小人的靴子……)

    忽然,惠美子感到自己彷彿被拉進另外一個小小的世界,她眩暈了。她坐在桌前,長時間注視着這靴子……

    (這確實是小人的東西。)

    她一驚,抬起臉:(莫非他和小人認識嗎……)

    惠美子有點相信這世上真有小人。

    以前,當她還是花店的小女孩時,曾經見過一回小人。

    那確實是麪包裏的小人。

    小人在正在發酵的麪包裏忙碌着。

    媽媽在小墩板上揉麪粉,惠美子確實看見,在她的手指間,有個白東西一閃動。

    開始,她以為那是媽媽手指的影子,但媽媽去拿奶油,離開面包時,那東西還在。

    小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仔細看去,墩板上,這樣的小人有五六個,轉動得使人眼花紛亂。每人的手裏,都拿着麥秸一樣的細棍。他們不時地把它叼在嘴中,往麪粉裏裝空氣。

    “哇——!”惠美於發出大聲喊,“媽媽,快來,快,快!”

    聽見喊聲,媽媽跑過來。

    “怎麼啦,惠美子?”

    媽媽看着惠美子的臉,在美子的心撲通撲通跳:“小人……”

    説到這裏,她眼睛湊近麪粉去看,哪兒還有小人的身影,沒有了。媽媽笑了:“讀童話讀得太多了吧!”

    可是,看見烤得的麪包,鼓得非常好,這不由得使惠美子相信,那是小人勞動的結果。

    (一定有做麪包的小人。沒準兒,他們在什麼地方集聚了許多,組成小人國。)

    惠美子想。

    現在,惠美子清清楚楚地想起10多年以前的這件事。她把擱着小小長靴的手合起,伸開,清晰地感到她的周圍就有小人。

    但是,那小人的靴子,為什麼會只有一隻,混進這房間裏。同時,這房間裏,還有一個怎麼也鬧不清的東西。

    那奇怪的古舊的壺。

    以前壺裏是空的,昨天卻裝了酒.那酒叫做菊酒,好喝得驚人。

    小人的長靴和舊壺——那天,惠美子呆呆地坐着想了一天。

    從那以後過了一個星期,菊酒壺又空了。

    照樣是星期日早晨,良夫對太太説。

    “喏,能不能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煙。”

    聽了這話,惠美子一驚,捂住胸。接着,她拖上不成對的女涼鞋,跳出公寓,買了煙。又風一般地回來了。她抑制住心的鼕鼕跳,輕輕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裏。

    這時,良夫揹着身坐在小桌子前。惠美子輕手輕腳地靠近,從後面往桌上偷偷一看。

    啊,那裏的確有五個小人——同樣的帽子,同樣的圍裙,穿着同樣的長靴,在手用上動來動去。不過,其中有一個孩子小人,赤着一隻腳。

    (不出所料—一)

    惠美子緊握住衣兜裏的小小長靴。不禁大聲叫道:“了不起!”

    良夫嚇一跳,回過頭,“不行!”

    他猛然用身體藏住桌子,而且拼命喊:“不許看,不許看……不行.不行啊……”

    面對他的脊背,惠美子高興地説;“我已經看見啦。”

    然後,她坐在丈夫旁邊,靜靜地嘀咕道;“多了不起的事啊,居然真的有小人。”

    但良夫的臉,卻是蒼白的。他用大眼睛,喘着粗氣,斷斷續續地説:“到底,讓你看見啦……到底……到底……”

    良夫低着頭,開始小聲地講開了。在菊屋的酒庫,遇見奇異的老奶奶,還有代保管壺時,和老奶奶約定好的事。

    “約定有兩件。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小人、還有,不能用菊酒賺錢。破了約,我會有壞運降臨……”。

    説完,良夫想,他真不該保管這把壺。他覺得,心口突然跳得厲害,象要生病,還是突然會變窮了呢?還是,還是……

    啊,今後會有什麼樣的災難呢?他胸中堆滿了沮喪的念頭,他抱住頭:“真不該保管這把壺。兩人住在一個家裏,怎麼能保證不讓太太知道呢?”

    “沒關係。我以前也看見過小人,這不是第一回了。真的,我還是孩子時見的小人,也是這麼大。那是麪包裏的小人。”

    惠美子懷戀地瞧着手絹上面。

    “你見過另外的小人嗎?”良夫想起以前老奶奶講的話。

    “對。媽媽揉麪的時候,我見過他們一眼。我從前就知道世上有小人。所以,現在又看見了這些小人,一點也不會發生什麼大事。喏,只要不讓其他人知道就行啦。”

    “是這樣嗎?”

    對着良夫仍然蒼白的臉,惠美子輕快地笑了:“嗯。我們對誰也不説,那就行啦。與其想會不會碰壞運,還不如想怎樣跟這些小人友好吧。”

    惠美子從西式圍裙的兜裏,取出那小小的長靴。

    “這,就是這個小人的吧?”

    良夫一驚。他這才知道,上次自己慌忙抓小人時,一隻長靴掉在手絹上了。

    惠美子把長靴輕輕放在菊花田的角落,低聲對孩子小人説:‘還給你靴子。”

    但小人們什麼也沒回答,甚至連上邊都不看。五個人都一個勁地往各自的麥秸帽子裏收集菊花,若無其事地……

    對手絹上的小人來説,人類的聲音,該是象暴風、雷聲那麼大吧。

    “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話嗎?”惠美子歪起脖子。

    小人們摘光菊花,捧着帽子,靜靜地回到壺中。最後的孩子小人,專心穿上惠美子放在一邊的長靴,也慢慢地爬上梯子。

    良夫嘟噥道:“對啦。小人的話,準跟人類的話不同。這些人能聽懂的,只有‘出來吧,出來吧’這一種叫法。”

    “這叫法,在他們聽來,是怎樣的呢?”

    “大概象遠處的風聲,‘嗡——’的。”

    “也許象打雷一樣吧。”

    這樣説着説着,兩人漸漸快活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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