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已經七十一歲了。去年年初,當我剛滿七十歲時曾經這樣想過:自己的人生將要就此告一段落了吧?於是,就打算以七十歲為界限,認真思考人生的這最後一個階段。
其實,這個念頭也不是每天都浮現在腦海裡。話雖如此,經過一年後再來回顧這個問題,就發現從七十歲到七十一歲這一年間,無論肉體上還是心理上都發生了一些變化。直截了當地說,就是真切感覺到“已是老人了”這個事實。由於這個緣故,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一個回顧自己生活過來的這七十年,回顧從二十二歲開始寫小說以來將近五十年的文學生涯的好機會。
——請您給予關照!我認為大江先生對於談話的態度,迄今一直都是非常慎重的。您在講演前會把一切都寫在稿紙上,還要在此基礎之上反覆推敲。即便參加對談或出席座談會,在整理成文字並付印之前,您也會認真地予以審校。由於您如此維護著口述語言中與書寫語言所不同的異質意義上的嚴謹,我們不會隨意性地提出問題,會在仔細研讀年譜和作品後列出問題。我們來到這裡,也期待在您的話語中儘可能多地出現讓我們感到意外的情節。我們還要在現場即時拍攝影像資料,將其作為整個計劃的一個組成部分並使其發揮效果。
我好像也有一些出乎意料的發現。無論小說還是隨筆,在我反覆修改此前已經寫好的作品的過程中,其內容也好文體也罷,都會逐漸成型,這已經成了我的“小說家的習慣”。對此,我產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藉助這個機會讓專事小說寫作的自己嘗試著暢所欲言。如此一來,我的弱點,我那些總也不成熟的處所,也將會隨之顯現出來吧。由於這次談話與影像拍攝同步進行,也就是說,不好作任何改寫,因此我的意識難以充分控制的另一個“自我”該不會也出來吧……即便如此,我畢竟已是七十來歲了,長年以來接受採訪的訓練已經非常充分,顯然到了在某種程度上能夠把自己的意見歸納過後再開口說話的時候。我自己也有一種期待——即便面對我人生中的、大致確定了的結論,也能夠毫無顧忌地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