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迅猛龍高六英尺,呈墨綠色,它擺出一副進攻的架式,肌肉發達的脖子向前曲伸著,張開大口,還發出很響的呼哧呼哧聲……
“你的感覺怎麼樣,馬爾科姆博士?”模型製造工蒂姆問道。
“不嚇人。”馬爾科姆說著從它旁邊走過。他是在回辦公室途中路過生物系實驗室後面這幢翼樓的。
“不嚇人?”蒂姆說道。
“它們從來不像這樣用兩條腿支撐站著,給它一本書”——他從一張桌子上抓起一個筆記本,把它放到那個動物的前臂上——“它大概要唱聖誕頌歌了。”
“我的老天。”蒂姆說道,“我可沒想到會有這麼糟糕。”
“糟糕?這是對一個大型食肉動物的侮辱。我們應當能夠感覺到它的迅猛、危險和力量,嘴巴要加寬加大些,脖子要向下,肌肉要顯露,皮要再繃緊一些。那隻腿向上抬抬。記住,猛獸不是靠嘴巴來進攻的——它們用的是自己的利爪。”馬爾科姆說道,“我要你把它的爪子抬高一些,要使人覺得這隻利爪就要猛撲下來,撕開獵物的五臟六腑。”
“你當真這麼認為?’蒂姆以懷疑的口氣問道,“它會把小孩子嚇壞的。”
“你是說它可能會把你嚇壞吧。”馬爾科姆邊說邊順著過道朝前走,“還有一點:不要搞那種呼哧呼哧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人在撒尿,要讓它咆哮。猛獸就要像猛獸的樣子。”
“哦喲。”蒂姆說道,“我還真不知道你會有這麼多的個人感覺呢。”
“必須準確嘛。”馬爾科姆說道,“你知道有準確和不準確之分。這一點跟個人的惑覺如何沒有什麼關係。”
他繼續朝前走,顯得有些激動,也不顧腿上的陣陣疼痛了。雖然模型幫造工蒂姆使他感到有點惱火,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蒂姆是現代模糊派——馬爾科姆稱之為“愚蠢科學”——的代表。
長期以來,馬爾科姆對他的科學界同行的傲慢很不以為然。他知道。他們現在還是那麼傲慢,根本不認為科學發展的歷史是一種思想方法。科學家們假裝認為歷史是無關緊要的,因為過去的話誤已經由現代的科學發現所更正。當然過去他們的先驅者們也抱著與此相同的看法。他們當時就是錯誤的。現代科學家現在也是錯誤的。科學史中的種種敘述當以近幾十年中對恐龍的描述為最佳。
要清醒地看到。在科學史上,對恐龍的認識最為準確,可謂是首開先河。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理查德·歐文第一次向世人描述了在英國北部所發現的巨大骨骼化石。他把這種動物稱為恐龍:意為可怕的蜥蜴。馬爾科姆認為,到現在為止這仍然是對這種動物最準確的描述。它們的確很像蜥蜴,而且也的確很可怕。
然而自歐文以來,對恐龍的“科學”認識經歷了許多變化。由於維多利亞時期的人認為進化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們認定恐龍是比較低級的動物——否則它們怎麼會絕跡呢?所以維多利亞時期的人把恐龍描述成軀體肥大、頭腦遲鈍的啞巴動物——是一些大笨蛋。這種認識影響很大,以致到了二十世紀初,恐龍被認為是非常弱的動物,連自已的體重都支撐不住,虛幻龍不得不站在齊腰深的水裡,不然它們的體重就會把自己的腿壓斷。在人們的認識中,古代地球上似乎充滿了這種又弱又笨、動作遲緩的動物。
直到本世紀六十年代,這種認識才有所改變,當時以約翰·奧斯特羅姆為首的幾個離經叛道的科學家開始提出恐龍是一種動作迅速敏捷的熱血動物的看法。這幾位科學家由於大膽地對傳統教條提出質疑——即使他們的看法現在看來似乎是正確的——所以遭到過多年的圍攻批評。
可是在過去十年中,由於人們對社會行為方面的問題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興趣,一種新觀點也就應運而生了。恐龍現在被看成是一種相互關心,在一起共同撫育後代,以群體形式生活的動物。它們是很好的動物,甚至很聰明。這些可愛的龐然大物之所以遭到可怕的滅頂之災,完全是由於阿爾瓦雷茲小行星撞擊地球所造成的,這種愚蠢的新看法。造就了像蒂姆這樣的人。這些人不願意看事物的另一面,不願意看生活的另一面。群居的、相互合作的恐龍當然有,但還有一些則是捕獵型的——它們是兇猛無比的殺手。在馬爾科姆看來,當時生命的真實情形應當表現為各種生命形式——好的和壞的,強的和弱的——之間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響。硬要說還有其他什麼東西,那是沒有用的。
要把小孩子嚇壞的,的確如此!馬爾科姆沿著走廊向前走去。他很惱火,輕蔑地哼了一聲。
實際上,馬爾科姆之所以感到煩躁不安,是因為聽了伊麗莎白·格爾曼告訴他的有關那塊組織切片,尤其是那塊標牌的事。那塊標牌意味著麻煩,馬爾科姆深信不疑。
但是他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麼辦。
他拐過彎。從克洛維斯箭矢——美洲早期人類用作箭矢的尖石器——展廳前走過。他看見自己的辦公室就在前面。他的助手正站在辦公桌後面整理文件,準備下班回家了。她把幾份傳真交給他說,“我給萊文博士辦公室留了話,但他沒有迴音。他們似乎都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換換胃口去了,“馬爾科姆說著嘆了口氣。跟萊文一起共事真不容易,他這個人反覆無常,你弄不清楚他下一步會幹什麼。當萊文駕駛法拉利車被警察拘留之後,是馬爾科姆出面把他保出來的。他迅速瀏覽了一下傳真,會議日期。要求重印……沒有多少意思的東西。“好了,謝謝你。貝弗利。”
“哦,對了,攝影記者來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前走的。”
“什麼攝影記者?”他問道。
“是《混沌季刊》來的。來拍你的辦公室。”
“你說什麼?”馬爾科姆問道,
“他們是來拍攝你的辦公室的。”她說道,“是有關著名數學家系列的攝影。他們還拿著你的一封信,說是——”
“我從來沒有寄過什麼信。”馬爾科姆說道,“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混沌季刊》。”
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四下裡看了看。貝弗利急忙跟著走進來,臉上露出焦慮的神色。
“沒事兒吧?丟東西沒有?”
“沒有。”他說著很快四處看了看,“看來沒什麼問題。”他把辦公桌的抽屜一隻只地打開。似乎沒有少什麼東西。
“這我就放心了。”貝弗利說道,“因為——”
他轉過身,看著房間的另一頭。
地圖!
馬爾科姆的牆上有一張世界地圖,上面標出了所有被萊文稱之為“變異物種”的發現地。根據最粗略的計算——萊文的計算——西起朗伊羅阿島,東至加利福尼亞和厄瓜多爾,總共有十二個之多。沒有幾個是得到證實的。可是現在已經有一個組織樣本可以證實其中一個物種,這就使得其他幾個地方的可能性變大了。
“他們拍了這張地圖的照片有?”
“拍了,所有的東西全都拍了照。要緊嗎?”
馬爾科姆看著地圖,想以新的眼光來看看它,看看用局外人的眼光能從地圖上看出什麼名堂。他和萊文曾經在這張地圖上花過很長的時間,考慮“失落世界”存在的可能性以及它可能存在的地點。他們已經把這種可能性集中到哥斯達黎加沿岸的五個島嶼上。萊文深信其中一個島上存在這種可能性,馬爾科姆開始覺得萊文是對的。不過這幾個島嶼在圖上並沒有標出……
“他們都是好人,”貝弗利說道,“彬彬有禮。是外國人——我覺得是瑞士人。”
馬爾科姆點點頭,嘆了口氣。他心想,見他媽的鬼去吧。這種事早晚是要傳出去的。
“沒關係。貝弗利。”
“真的嗎?”
“真的。再見。”
“再見,馬爾科姆博士。”
辦公室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開始給萊文打電話。電話鈴響,接著是錄音電話的聲音,萊文還沒有回來。
“理查德,你在嗎?如果在,就接電話,有要事。”
他等了等,依然沒有人。
“理查德,我是伊愚,聽我說,我們有麻煩了,那張地圖的秘密已經保不住了。那個樣本我分析過了,理查德,我認為它已經說明B場地在哪兒了,如果我——”
他聽見那邊電話被拿起來的咔嗒聲,接著是人的呼吸聲。
“理查德嗎?”他說道。
“不是。”一個聲音說道,“我是索恩。我想你還是趕快過來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