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兄弟情深
“公子,你不能進去,公子!”不顧婢女的再三阻攔,半個時辰前尚是廢人一個的楊飛此時生龍活虎,如旋風般衝入房內,入目便見南宮逸面若死灰,那木然呆坐,無言以對的悽模慘樣,傻瓜也知南宮燕情形不妙,不禁將他駭得魂飛魄散。
房中瀰漫着一股血腥之氣,婢女,產婆和白玉霜不知去向,只餘南宮燕平躺榻上,面若素縞,雙目緊閉,毫無血sè的雙唇輕抿,漆黑的秀髮散落牀頭,瞧來無比悽美。
“小燕子,你就這麼去了,為夫該怎麼辦啊?”楊飛撲到她身上,哭得死去活來,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忽然,他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拉長語調道:“楊飛…”
有鬼?楊飛嚇了一跳,四下張望,只覺窗紙之上有無數黑影,好似羣魔亂舞,背後寒氣森森,猶若地獄門開。他聲嘶音顫道:“小燕子,你在生之時,為夫雖對你多有冒犯,但你也不能這般小雞肚腸,死了還找為夫算帳吧?”
“死楊飛,臭楊飛,竟敢咒我死了,還罵人家小雞肚腸?”他耳根一緊,不由自主抬首望去,只見南宮燕似嗔似怒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你,你,你沒死?”楊飛欣喜若狂,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偷眼去望敗家子,早已不知去向,想來是見事情敗露,已然逃之夭夭。
南宮燕虛弱無力的道:“你盼着人家死嗎?”
楊飛連連搖頭,將南宮燕放倒榻上,小心蓋好被子,咬牙切齒道:“你好好歇息,為夫還要找人算帳。”他以前曾裝死戲弄清風,想不到反過來被南宮逸擺了一道。
南宮燕奇道:“算什麼帳?”
楊飛道:“以後再説給你聽。”怒氣衝衝,起身而去。
他方行兩步,差點與人撞個滿懷,抬首一看,原是白玉霜,手中還抱着他的寶貝兒子。
白玉霜見他行sè匆匆,愕然道:“飛揚,你不在此陪小燕子,想去哪裏?”
楊飛氣呼呼道:“找敗家子算帳。”
“敗家子?”白玉霜失聲道:“那不是小燕子的…”想起此語不宜宣揚,連忙嚥了回去。
這時慕容平行入房來,笑道:“二公子剛剛跟為兄説弟妹**平安,實在可喜可賀,不過剛剛他為何那般叫喊,實在奇怪奇怪?”
楊飛恨恨道:“那傢伙人呢?”
慕容平早將其中情形猜個大半,不動聲sè道:“二公子説要將此喜訊稟告家人,已然星夜起程,回家去了,他別時留下藥方,叮囑弟妹好好調養,臨到下月初八,再來道賀。”
楊飛氣得哇哇大叫道:“好傢伙,竟然溜之大吉,想逃,沒門,我去追他。”語畢,氣急敗壞的追了出去。
慕容平暗暗好笑,望着白玉霜,明知故問道:“他怎麼啦?”
白玉霜搖頭道:“我哪裏知道?”
她語聲未落,遠遠傳來一名婢女尖叫聲:“快來人吶,楊公子又暈倒了。”
原來楊飛身子本虛,來回如此折騰,不暈才是怪事。只是那婢女的話肯定令他鬱悶不已:暈就暈嘛,為何還要説個又字,好象他弱不經風似的。
次rì,南宮世家又遣了四名婢女,帶了些嬰兒穿的衣物過來,並捎話説下月初八,慕容平大婚之期,定會舉家來賀。
慕容平命人將楊飛客房與隔壁之間的牆壁打通拓寬,讓南宮燕搬入,互相也好照應。
許是敗家子的湯藥見效,沒過兩rì,楊飛傷勢大好,他坐擁嬌妻,懷抱麟兒,好生得意。
如此等到三月上旬,南宮燕亦能下牀走動,陪着楊飛攜子在慕容山莊四處遊玩。
慕容山莊東倚青山,背靠太湖,佔地幾達百頃,正所謂依山傍水,易守難攻,得天獨厚,距蘇州城不過數十里之遙,交通極為便利,無論水旱兩途,半個時辰可抵達。
到了三月初八這天,莊內張燈結綵,粉飾一新,人人披紅掛綠,喜氣洋洋。前來道賀賓客如雲,多達數千。黑白兩道,正邪各派,多遣人來賀,其中不泛互結仇怨之徒,不過看在慕容世家的面子上,未曾刺刀見紅,大打出手而已。
另外,江南富户,蘇淮鹽商,蘇州大小官員,齊皆到堂,就連浙江三司,也具名投貼,送來賀禮,可見慕容世家面子之大。
最興師動眾的是南宮世家,除少宗主南宮博兄弟二人,連一向足不出户的老祖宗亦即南宮燕兄妹三人的祖母也來到慕容世家。
近來南宮世家宗主南宮遠宏常年閉關,由長子南宮博主事,不過遇到大事,卻由老祖宗作主,故而這老祖宗有如南宮世家的太上皇一般,乃真正的實權人物。
慕容平聞此消息,駕舟十里,出莊相迎,以示隆重之意。
這位老人家的大名,楊飛真是如雷耳,今rì見她鶴髮童顏,步履輕健,神態和藹,抱着外孫,與南宮燕言笑正歡,哪裏看得出如何厲害?
當然,南宮逸也伴隨其中,只是這傢伙躲在老祖宗身後,楊飛無法找他算帳,只好隱忍不發。
入了慕容山莊,老祖宗到莊內最為華麗雅緻客房暫歇,南宮燕便拉着楊飛前去拜見。
南宮燕一路叮囑,讓楊飛不可失了禮數,若是惹惱老祖宗,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楊飛暗自納悶:老祖宗只不過一個慈詳的老太婆,為何人人懼她?
房內還有一座寬敞的客廳,此刻老祖宗端坐在太師椅上,手中那鑲金嵌玉的jīng鋼枴杖駐在地上,似在閉目養神。
“你就是楊飛?”老祖宗雙目陡睜,聲如洪鐘,讓楊飛震耳yù聾。
楊飛連忙拜伏在地,垂首恭聲道:“正是!”暗忖這老太婆內功厲害,還是小心為上。
過了良久,方聞老祖宗道:“抬起頭來説話。”
楊飛跪了半天,雙膝已然發麻,聞得此言,暗中大罵:好歹老子也算你這老太婆的孫女婿,幹嘛這麼不給面子罰老子跪?他心中雖惱,卻是不敢聲張,老老實實跪在那裏,應聲抬首,只見老祖宗鋭利的目光望來,如再見李萬劍一般,自覺心中所思,無不被其所知,令他不寒而慄。
老祖宗緩緩道:“眾多兒孫之中,老身最為疼愛燕兒,她天真浪漫,不諳世事,容易受人矇騙,你當有自知之明,江湖中人對你風評甚差,老身不知你用了什麼手段令燕兒對你死心塌地,但燕兒既已委身於你,你須好好待她,否則老身第一個不放過你。”
楊飛忙道:“老前輩既將燕兒託付於我,晚輩一定善待於她,此志不渝。”
老祖宗道:“既是如此,你不能讓燕兒這般不明不白的從了你,首先你須給燕兒一個名份,待她身子痊癒之後,名正言順的迎娶她。”
楊飛道:“晚輩一定遵辦。”
老祖宗又道:“南宮慕容,並着江湖,慕容平娶媳婦,老身嫁孫女,都是一般的大事,雖然老身不會期待似今rì慕容世家這般大的排場,但也希望你到時不要辱沒她的身份。”
楊飛為難道:“這個,這個,晚輩一定盡力而為。”
老祖宗目光陡寒,反問道:“盡力而為?”
楊飛駭了一跳,忙道:“晚輩一定辦到。”
“那就好!”老祖宗輕哼一聲,道:“你先下去吧,讓燕兒進來。”
“那晚輩先行告退了!”楊飛如釋重負,叩首之後,起身離房。
在門外早就候得不耐煩的南宮燕見到無jīng打彩,垂頭喪氣的楊飛,將他拉到拐角,問道:“怎麼啦?被祖nǎinǎi訓斥了嗎?”
楊飛搖頭道:“沒有。”
南宮燕道:“看你這副模樣,還説沒有?”
楊飛不置可否道:“你祖母讓你進去。”
南宮燕笑道:“祖nǎinǎi最喜歡訓斥人了,越親近的人就訓斥得越厲害,大哥和二哥就常被她老人家訓得狗血淋頭,她平時最疼我,你如果未被訓斥,那才叫奇怪呢。”
這是什麼歪理?楊飛愁眉苦臉道:“可你祖母不僅是訓斥,還要為夫風風光光的將你娶入楊家,你也知道為夫現在東躲xīzàng,身無立錐之地,焉能辦成此事?”
南宮燕嬌哼道:“你好沒志氣,以為人家跟着你圖的是虛榮嗎?”
楊飛道:“你不圖,可是你nǎinǎi圖,這一時之間,為夫哪去弄銀子?”暗想將白玉霜那柄蟬翼劍偷偷賣了,定可換得不少銀兩,可是此法能想不能幹。
南宮燕眨眨眼睛,笑咪咪道:“我倒有法子,你聽也不聽?”
楊飛jīng神一振道:“願聞其詳。”
南宮燕附耳低聲道:“我大哥不是給過你一面金牌嗎?那是本府的金符信物,你拿到揚州去,隨便找家本府的鋪子,便可提取不少銀子,買地購屋,綽綽有餘。”
楊飛驚道:“這怎麼成?怎可用你家的銀子來娶你,若被人知道了,為夫還不被天下人笑話死?”
南宮燕道:“人家話還沒説完呢,那些銀兩隻是暫借,到時還上便是。”
楊飛奇道:“可為夫到時哪來的銀兩還債?”
南宮燕沒好氣道:“你以為你老婆就這般不值錢,祖nǎinǎi嫁我當然要置辦豐盛的嫁妝,到時咱們將之變賣,不就還上了嗎?”
楊飛苦笑道:“説來説去,還是在用你家的銀子。”心想你這小丫頭只想現在,不顧將來,連嫁妝都賣了,又無生計,守着個空宅子,難道喝西北風去?
南宮燕嗔道:“人家都是你老婆了,還分什麼你啊我的。”
楊飛吶吶道:“可那是你的嫁妝,為夫怎可還未等你娶過來,便打它的主意?”
南宮燕跺足道:“那你還想不想過祖nǎinǎi那關?”
楊飛猶豫道:“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就這麼辦了?”南宮燕嬌媚的橫了他一眼道:“人家現在就去見祖nǎinǎi。”
楊飛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苦笑搖頭。
身後忽然傳來慕容平爽朗的聲音道:“飛揚!”
楊飛連忙回頭,見慕容平含笑而來,只道方才密語被他聽見,立時驚道:“姐夫,今rì大婚,你接待貴賓,不是應該忙得昏天黑地嗎?為何有閒暇來此?”
慕容平笑道:“本府現在最大的貴賓便在此處,為兄豈可不來拜見?”頓了一頓,又道:“聽你和弟妹在説什麼銀兩和嫁妝?怎麼回事?”
楊飛不知他是否聽得周全,心念電轉間,信口胡謅道:“此次大婚,雖説慕容世傢什麼都有,可玉霜姐兩手空空地嫁給姐夫,我這做兄弟如何説得過去,所以小弟便和小燕子合計,想替玉霜姐置辦一份嫁妝,雖然微不足道,但也不能失了禮數。”
慕容平連忙道:“飛揚,你們的好意,為兄心領了,此事為兄和霜兒已然商議好了,你們就不必cāo心了。”
楊飛説得好聽,他窮光蛋一個,哪能為白玉霜辦什麼嫁妝,就算真想置,也不會如此混帳,拖到現在才説。他聞得此言,佯作猶豫道:“那有勞姐夫了。”
慕容平沉默半晌,有些猶豫道:“今rì婚禮,飛揚你還是不宜公然出席為好。”
楊飛微微一愕,隨即省悟道:“小弟現在臭名昭著,本就不想露面,免得給姐夫惹麻煩。”
慕容平道:“談不上什麼麻煩?我們相處這些rì子,你的為人,為兄難道不知,只是來賓中有不少是你的仇家,若被他們瞧見,難保不暗生枝節。”
楊飛道:“多謝姐夫關照。”
慕容平搖了搖頭,又道:“另外,來賓之中也有你的舊識。”
楊飛jīng神大振,問道:“是誰?”
慕容平道:“名單在二總管那裏,你自己去要來看看。”
楊飛應道:“小弟現在就去。”他興沖沖行了兩步,忽又聞慕容平喊道:“飛揚。”
楊飛回首問道:“姐夫,還有何事?”
慕容平道:“你和弟妹成親,為兄也未道賀,本府在蘇州有所舊宅權充賀禮,送你作蘇州的落腳之處,。”
楊飛推辭道:“此等厚禮,小弟如何敢當?姐夫萬萬不可。”他頗感尷尬,慕容平想是聽見剛才他和南宮燕的談話,否則怎會平白無故,送所宅子給他?
慕容平笑道:“只是所舊宅,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就不必推辭了。”
楊飛道:“要是玉霜姐得知此事,一定罵死我。”
慕容平道:“此事為兄也早已與霜兒商議過,她説你住蘇州,萬一與我不和,也好回孃家。”
楊飛啞然失笑道:“既是如此,小弟恭敬不如從命了。”
慕容平道:“不用客氣。”
楊飛揖手道:“那小弟先行告退了。”
※※※
慕容世家有兩位總管,職司各有不同,大總管名為慕容廷,乃慕容家的旁系血親,而二總管名為倪昆,只是祖上與慕容世家稍有些沾親帶故。
這倪二總管年過三旬,乃慕容平的亡父慕容天一手提拔,他年紀輕輕,能以外姓人的身份,出任慕容世家最有權勢的職位之一,自有其過人之處,給楊飛的第一印象是他jīng明過人。
楊飛接過倪昆遞過的來賓名單,大致翻了一遍,其中果有不少老熟人,比如華山派四大弟子,明水山莊明孤鴻,南海幻劍派冷恨,梅花山莊梅蓮等等,最出他意料之外的是唐芸竟然也來了。
死妖女,老子不找你,你竟然送上門來了,老子不整治整治你,也太對不起九泉之下的小月了!楊飛正在思忖如何尋唐芸晦氣,一名府中知客匆匆奔進,附在倪昆耳畔低語數句,倪昆夷然sè變。
楊飛瞧在眼中,不禁問道:“倪總管,有要緊事嗎?在下這就告辭。”
倪昆命那知客退下,方道:“並非什麼要緊事,只是事出突然,倪某難拿主意。”
楊飛好奇道:“到底是何事,可否告知在下?”
倪昆低聲道:“振威鏢局也遣人來賀,正在外莊驛站候着。”
楊飛聞言sè變道:“是誰?”
倪昆道:“聽説是總鏢頭付無忌的獨子,叫…”
楊飛沉聲道:“付俊。”
振威鏢局白向天護送蟬翼劍北上失鏢一事江湖之中已然傳得沸沸揚揚,白玉霜眼下與楊飛一起出現在慕容世家,付無忌誣陷楊飛之事不攻自破,正是賊喊捉賊,真正的元兇是誰,不言而喻。慕容平既娶白玉霜為妻,同振威鏢局總鏢頭付無忌自是勢同水火,此番付無忌命白玉霜以前的未婚夫付俊來賀,怕是別有用心。
倪昆道:“付俊以送嫁妝為由前來道賀,以刻下情勢,拒之門外,反顯得本府沒有氣度。”
楊飛想不到自己方才隨口説説,付俊倒真來送嫁妝了,附和道:“不能拒之門外,那可如何是好?”
倪昆道:“這個倪某不敢作主,只好稟告宗主,讓他定奪。”
楊飛略加思索,沉吟道:“付俊本是我表兄,在下知他甚深,不如讓在下前去相迎,看他有何圖謀。”
倪昆道:“可是宗主吩咐讓我等保護公子周全,讓公子不可隨便露面,若是出莊的話…”
楊飛笑道:“慕容世家易容術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嗎,倪總管何不略施小技,替在下改頭換面。”
倪昆本身便是易容高手,尋來道具,在楊飛臉上塗塗抹抹,片刻之間,便將他變成一名略顯滄桑,壯志受挫的二旬青年,又取一塊好似核桃的硬物讓楊飛壓在舌下,説起話來,果然聲線大變,判若兩人。
楊飛嘆道:“總管神乎其技,在下佩服,在下改rì一定向您討教,到時總管可不要藏私。”
倪昆微笑道:“公子太過獎了,此等雕蟲小技,公子想學,倪某自當傾囊相授。”壓低聲音,又道:“其實宗主的易容術傳自老宗主,那才稱得上神乎其技,公子若是想學,不如去請教宗主。”
楊飛道:“這種府藏秘技,還不知他肯不肯傳授於我,總管既然肯教,在下先向您請教。”
倪昆道:“公子客氣了!”
楊飛隨那知客來到外莊驛站,陡見風塵僕僕的付俊,心中一時激動,幾乎叫出聲來。
他凝定心神,清清嗓門,迎將上去,抱拳道:“原來是振威鏢局少總鏢頭,久仰,久仰,不知少總鏢頭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付俊只覺此人眼神好生熟悉,可聲音容貌,又陌生之極,聞言指指驛站外停着的三輛馬車,答道:“此次慕容宗主大婚,新夫人又是敝局前任總鏢頭之女,敝局無以為賀,便送來新夫人昔rì用過的rì常之物,權充嫁妝。”
楊飛道:“閣下既是一片好意,東西在下代夫人收下,不過我家夫人不想見閣下,也不想讓閣下觀禮。”
付俊似是早料他有此一説,忙道:“想必新夫人對敝局有何誤會,可否讓付某見她一面。”
楊飛道:“此事於禮不合,閣下請回吧!”
付俊仍不死心道:“既是如此,不如在下明rì前來拜會。”
楊飛正yù婉拒,忽見付俊神情一震,身後白玉霜冷冷的聲音響起:“不必了。”
付俊連忙迎上,激動的道:“霜兒,我早知你不會不肯見我。”
楊飛回首望去,卻見白玉霜一身霞帔,想必她正在梳妝,聞付俊來此的消息,匆匆趕出,未曾更衣。
楊飛不禁失聲問:“玉霜姐,這個時候,你為何出來了?”
白玉霜與付俊擦身而過,來到楊飛身畔,訓斥道:“你見到他,不提劍將他趕走,還羅嗦什麼?”
楊飛囁嚅道:“怎麼説他也是…”
白玉霜打斷道:“跟付家父子,還有沒什麼好説的。”
付俊表情僵硬的回過頭來,苦笑道:“霜兒,你也不至於如此絕情,你找到好的歸宿,我這做兄長的是衷心前來道賀,絕無他意。”
白玉霜冷哼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今rì是大喜rì子,我不想看見血光,否則你休想生離此地。”
“霜兒…”付俊見她如此絕情,不禁黯然神傷,正yù再言,忽聞白玉霜尖聲道:“不許你這般叫我。”
付俊此次前來,尚抱着一絲希望,見白玉霜如此反應,知道再無言歸於好的機會,頓時宛若鬥敗了公雞頹然道:“慕容夫人,既是如此,那在下告辭了。”他出了驛站,便命隨從卸下車上禮物。
“站住!”白玉霜忽然又高聲大喝道:“東西也帶走,我才不希罕。”
付俊揖手道:“這些東西本就是你的東西,我帶來給你…”
白玉霜冷冷道:“這些東西經過你們父子那染滿鮮血的雙手,早已髒了,你若不想帶走,大可扔到太湖裏面。”
這雙手染滿鮮血?付俊雙手攤開,怔視半晌,忽然以自嘲的語氣道:“那還不鬧出人命,小絲,下來吧。”
“是!”自最後那輛馬車上下來一名年輕女子,正是白玉霜原來的貼身婢女小絲。
楊飛勸阻道:“玉霜姐,俊哥也是一片好心,不如收下吧。”暗忖白玉霜本就不是什麼心胸狹窄的女子,為何一見到付俊,便變得如此尖酸刻薄?
小絲望着白玉霜,神情激動之極,撲入她懷中,啜泣道:“小姐,奴婢終於找到你了。”
白玉霜跟她相處數載,姊妹情深,不忍推拒,柔聲安慰道:“咱們這不是重聚了嗎?”
小絲哭了半晌,忽壓低聲音問:“小姐,你為何突然就嫁給別人了?”
白玉霜道:“此事説來話長,我以後再與你説。”頭也不回,對付俊冷冷道:“東西都留下,你走吧。”
付俊大喜道:“多謝霜…”見白玉霜臉sè一寒,後面那個兒子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慕容夫人。”説完,還親手幫忙去卸東西。
白玉霜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幽幽嘆了口氣,向小絲道:“小絲,咱們回莊吧。”
小絲遲疑道:“那俊少爺他…”
白玉霜道:“不用管他。”言罷,徑直行向莊內。
“俊少爺,奴婢走了。”小絲向付俊福了一禮,快步追上白玉霜。
付俊並未應語,只是行動之間,變得緩慢沉重起來。
他與白玉霜二人自幼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到得談婚嫁之時,卻生劇變,難處一起,也難怪他們如此古怪?
楊飛心生不忍,對那知客吩咐道:“你去找幾個人前來幫忙,將東西都搬入府中。”
那知客恭聲應是,匆匆奔入莊內。
楊飛高聲道:“俊哥,玉霜姐回莊了,你歇一會吧。”
付俊身形凝住,忽然長長嘆了口氣,回頭勉強笑道:“飛揚,想不到真是你。”
楊飛老臉微紅,幸好他易過容,旁人難以察覺,垂首訕訕道:“小弟現在仇家不少,不便露面,只好如此。”
付俊道:“看到你安然無恙,我也安心了。”又匆匆自車廂內取了一個瓷壇,鄭而重之遞到楊飛手中,道:“此乃幸小月的骨灰,此次正好帶來交給你。”
“多謝俊哥,小弟代她謝謝你了!”楊飛謹慎接過,無比感傷道:“她是代我而死,我自會覓處風水寶地,將她安葬。”
付俊一臉茫然,聲音消沉道:“好人總難長命百歲,壞人反而四處橫行!”
楊飛聞言愕然,怔了一怔,忽低聲問:“俊哥,上次在長安,是你助我和玉霜姐逃走的嗎?”
付俊反問道:“霜兒跟你説了嗎?”
楊飛搖頭道:“若只有玉霜姐,連長安城都難逃出,思來想去,除了俊哥,恐怕別無他人。”
付俊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咱們以後是冤家對頭,將來兵戎相見之時,你也不用因此而對我手下留情。”
楊飛想不到他説出這般話來,呆呆望着他,半晌忽道:“俊哥你變了許多。”
付俊應道:“你也變了不少。”
二人相視苦笑,言語之間,那些隨從已將車廂卸空,而那知客正領着數人將滿地的禮物搬入府中,一眼望去,果如付俊所言,多是白玉霜的東西,其中不少楊飛曾在振威鏢局見過。
付俊忽道:“我也該走了。”
楊飛想起此番一別,恐怕再也做不成兄弟,不禁鼻頭一酸,哽咽道:“俊哥…”
付俊舒臂將他緊緊擁了一下,隨即鬆開道:“來生咱們一定要做親生兄弟。”
楊飛連忙應道:“一言為定,俊哥可不要食言。”
付俊道:“來,擊掌為誓。”
“楊飛,楊飛!”這時南宮燕一路小跑,嬌喘吁吁的奔了過來,打破了這凝重的氣氛,她四下張望,卻尋不到丈夫的影子。
“俊哥,你稍候片刻!”楊飛轉身迎上,向南宮燕埋怨道:“不是讓你呆在莊內,不許外出嗎?外面風大,小心着了風寒。”
南宮燕連連避讓,奇道:“你是何人?本小姐好象從未見過你。”
楊飛這才想起自己已然面目全非,忙將舌下所含之物吐出,笑道:“連老公都認不出來了。”
南宮燕聽出他的聲音,俏臉一紅,哼道:“原來是你這死鬼,幹嘛扮成這副模樣,差點害得人家認不出來,咦,你手中拿的是什麼東西?”美目盯着楊飛手中忘了放下的骨灰罈,煞是好奇。
楊飛道:“這個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妙,免得嚇着。”
南宮燕啐道:“人家偏想知道。”
“那呆會再跟你説,先隨我見過我表哥。”楊飛將骨灰罈小心放好,拉着南宮燕來到付俊面前道:“這是我表哥付俊。”
南宮燕盈盈施了一禮,道:“燕兒見過表哥。”
付俊連忙回禮道:“飛揚,這位便是那位南宮世家的三小姐嗎?果然是品貌雙全,端莊有禮的大家閨秀。”
南宮燕道:“表兄過獎了,燕兒如何敢當。”她雖在謙虛,卻眉飛sè舞的橫了楊飛一眼。
楊飛調侃道:“俊哥就別誇這小丫頭了,你瞧她,被你讚了一句,尾巴都翹到天上了。”心忖這嬌嬌女小姐何來端莊?哪裏有禮?
南宮燕辯解道:“你瞎説,誰尾巴翹上天了?”眼見楊飛目光愈加捉狹,方才思起有付俊在此,心中大羞,不覺垂首藏到丈夫身後。
二人相視大笑,付俊心情也舒暢起來,笑道:“燕兒,為兄不知你在這裏,也沒有帶什麼見面禮…”
楊飛忙道:“俊哥,這小丫頭什麼東西沒見過?你今天送她的東西,説不得明rì便被她扔到不知去向。”
南宮燕怒道:“你幹嘛誹謗人家?”
“小燕子,表哥剛剛誇你端莊有禮,你就兇xìng大發,讓人看清你的廬山真面目。”楊飛哈哈大笑,見她玉手向自己耳朵擰來,連忙遠遠避開。
南宮燕礙着付俊在此,追了兩步,便即停下,跺足道:“死楊飛,臭楊飛…”
楊飛突然一本正經道:“表哥馬上就要離去,別再鬧了。”
“誰鬧了?”南宮燕向付俊問:“表哥,你這麼快就要走嗎?白姐姐成婚,你不等婚禮結束再走嗎?”
“不了!”付俊雙手在頸中一陣摸索,取出一方玉牌,道:“這東西也不值錢,燕兒莫要嫌棄。”
南宮燕也不客氣,接到手中,嬌聲道:“多謝表哥,燕兒一定好好珍藏。”這玉牌正面雕了個福字,反面是個祿字,取的是福祿雙全之意,她甚是喜歡,心想正好掛在兒子頸中。
楊飛卻是吃驚不已:“俊哥,這是嬸嬸留給你的遺物,你一直貼身佩戴,怎可拿來送人?”
付俊道:“我這麼大了,還戴這東西,豈不讓人笑話,將來你們有了孩子,就送給我那侄兒。”
楊飛笑道:“小弟差點忘了向俊哥報喜,小燕子剛為小弟生了個兒子。”
付俊先是一愕,隨即摟着楊飛肩頭大笑道:“想不到被你這小子捷足先登了,有出息,有出息,我那侄兒呢?”
楊飛頗是尷尬道:“他出生方才數rì,不能見風,否則便抱來給俊哥瞧瞧,不如…”
付俊當然知他要邀自己入莊,嘆了口氣道:“那以後再説吧。”似是想起此願難以達成,苦笑兩聲,喃喃自語道:“就不知還有沒有以後。”
楊飛心中一動,又道:“他尚未取名,不如俊哥幫小弟取一個吧。”
“這個,好吧!”付俊苦思半晌,忽道:“只盼他長大以後,重cāo守行,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人,不如就叫冶cāo如何?”
“楊冶cāo,楊冶cāo!”南宮燕喃喃唸了兩聲,脱口而出道:“好古怪的名字。”
楊飛喝道:“小燕子!”
付俊道:“如果你們覺得不好…”
楊飛忙道:“就用此名,意思深遠,用心良苦,比這小丫頭取的什麼寶寶強多了。”
南宮燕辯駁道:“誰替兒子取過這個名字了?”
楊飛道:“那是誰在‘寶寶’‘寶寶’的亂叫?”
“亂叫?”南宮燕可愛的皺了皺着鼻子,嬌哼道:“兒子是我千幸萬苦生出來的,我就是想取這個名字,你管得着嗎?”
楊飛嘿嘿笑道:“你一個人生得了兒子嗎?”
南宮燕大怒,撲將上來,便yù撕打。
一旁付俊實在看不下去,輕咳兩聲,扭成一團的二人終未大“戰”,相對怒視,神sè卻顯得頗為尷尬。
付俊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楊飛揖手道:“俊哥,一路珍重。”
南宮燕道:“表哥,以後再來江南,一起要告訴燕兒哦。”
付俊苦笑着點了點頭,翻身上馬,抱拳道:“二位,告辭了!”一挽江湖,領着那三輛空車,眨眼消失在視野之中。
南宮燕低聲問:“他是不是陷害你的那個叔叔的…”
楊飛遙望天際,悵然若失道:“正是。”
南宮燕妙目轉到那個骨灰罈上,奇心又起,拿起惦量惦量,問道:“這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楊飛正在思索該如何答她,哪知南宮燕忍不住悄悄揭開壇蓋,準備倒出一些研究研究。他連忙大聲厲喝道:“別動。”
南宮燕駭了一跳,怔怔道:“你幹什麼?如此大聲。”
楊飛yīn沉着臉道:“那是我一個朋友的骨灰,你這般做,豈非玷污她在天之靈?”
“骨灰?”南宮燕大吃一驚,匆匆合好壇蓋,塞回楊飛道:“你幹嘛不早説,聽説沾上這種東西十分晦氣。”
楊飛正將壇蓋小心蓋心,聞得此言,聲音陡寒道:“你説什麼?”
南宮燕前言出嘴,便知自己説錯了話,站在那裏,好似做錯了事的孩子,拉着楊飛衣襟,垂首低聲道:“對不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污辱你朋友。”
楊飛見她都做母親了,還似個孩子般撒嬌,心中啞然失笑,仍板着老臉道:“我這位朋友身世悽慘,沒過兩天好rì子,為了救你老公,落了個橫死長安的下場,她生前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表哥將她火化,特地帶來讓我安葬,這樣我心中稍稍好過一點,你這般做,不是讓我良心永世不得安寧嗎?”
南宮燕見他説得愈發嚴厲,嚇着珠淚盈眶道:“人家以後再也不敢了,等你安葬了你朋友,人家在他墳前磕頭認錯,這樣行嗎?”
楊飛不動聲sè道:“那就這樣吧,不過為了體現你的誠意,你還得為我辦件事情。”
南宮燕自覺對不住他,連忙道:“什麼事?只是燕兒辦得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楊飛道:“不許反悔。”
南宮燕連忙道:“絕不反悔,你若不信,咱們來拉勾。”言罷,還真的伸出右手小指,要與丈夫拉勾。
楊飛旁顧左右無人,輕輕與她拉了一下,方才賊兮兮的低聲道:“你那個表姐唐芸不是來了,今晚你一定要助我將她好好懲治一番,為你老公我報仇雪恨。”
南宮燕恍然大悟,抹了把淚痕,啐罵道:“原來你剛才那般凶神惡煞,其實是為了這個目的。”
楊飛道:“你答應過的事,可不許反悔。”
南宮燕一臉不屑道:“人家説過的話,什麼時候反悔過?”
楊飛一聲歡呼,一手摟住南宮燕纖腰,在她臉頰輕輕一吻,柔聲問道:“你出來找我有什麼事情?”
南宮燕嗔道:“人家差點忘了正事,剛剛我從祖nǎinǎi那裏出來,碰到大哥,他得知祖nǎinǎi為難你之事,答應借十萬兩銀子給我們。”
“十萬兩?”楊飛張大嘴巴,老久沒有合上。
南宮燕十分得意道:“十萬兩,應該足夠買所大宅子,風風光光的娶我吧?”
楊飛反問道:“既然是借,那十萬兩銀子咱們花了,應該如何才能還上?”心想這個大舅子也真夠大方,每次出手,都是上萬兩銀子。
南宮燕笑容倏止,支吾道:“人家的嫁妝,應該,剛剛,差不多,可能夠了吧?”
楊飛語重心長道:“小燕子,你以後好歹是我老婆,俗話説男主外,女主內,照你這般主法,你老公我不欠上一大屁股債才怪?這十萬兩是萬萬借不得的。”
“不借就不借。”南宮燕小聲道:“人家以前又沒學過這些東西,往後一定不會亂花銀子。”
楊飛暗暗好笑,故作老沉的“嗯”了一聲。
南宮燕又問:“不借我大哥的銀子,那咱們的婚禮該怎麼辦?”
楊飛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計,你以為你老公沒半點本事嗎,小燕子,你就等着上花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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