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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反正要看報,請看這個吧。”
妹妹阿霞拿出一本黃顏色扉頁的剪貼簿,走到邊看晨報邊喝醬湯的大妻警部面前。
“這是?……”
“你看一下就明白了。”阿霞起身,打開了房內電燈。
今天早晨,下了一場二二雨,室內有點昏暗、春雨綿綿的早晨,在家瀏覽一下報紙,喝上一碗醬湯,頗有日本氛圍。大妻很長時間沒在家渡過這種悠閒自得的早晨了。然而,一打開剛拿到手的剪貼簿,他又重新回到了昨天的那種匆忙之中去了。
以新加坡被槍殺的山名三郎案件為開端,100元假美鈔事件,四國小西主任被殺案;雄琴大泉經理怪死事件;西大久保重本良太郎被燒死事件等有關假美鈔案的新聞報導,全部剪貼在一起。
説真的,回國後,匆匆飛往四國,追查假美鈔來源,加之同鳳仙幽會、歡娛。大妻警部竟無暇瀏覽報紙,他並不瞭解有如此之多的記事報導。
“竟連新加坡事件都這麼大肆渲染?”
“當然。很有趣的事件嘛……各大報社、通訊社都向新加坡派遣了特派記者。不用説,曼谷、香港也都去了人呀。”
“話是這麼説,可他們竟連海外發生的案件都大量地予以報道……”
大妻警部想起:在巴黎時發現刑警組織里都有各報社三、四個記者的事……他首先看了一遍新加坡記事。誠如所料,記事的標題寫着——新加坡電某某特派記者……日期,發稿者等等都十分清楚。這大概是新加坡警察總部發表的。模擬畫像的照片也赫然登在報上。
“這可令人為難,這樣全盤端出去……”
“那又怎麼啦?記者追蹤案子始末,在情理之中,這是任務呀。”
“可是,太詳細了!雖然寫法上是採取了‘趣味第一’,但這隻能使案犯們有所戒備,我看那些罪犯恐怕會從中看出警視廳的動向。”
“哎呀,你才知道呀?我當你雖忙於辦案,可這些事你會知道的呢?”
“如此説來,昨晚吃飯時,領班廚師也是説因報紙引起的騷亂才得知假美鈔事件,是吧?”
大妻警部原來認為,自己的行動非常秘密,豈料卻成了笑柄……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重新推敲一番自己的行動。
早餐剛吃完,小野寺科長來了電話。
“今天準備如何行動?”
“正想去官廳,那張畫像照片,公安科有新的報告嗎?”
“尚無明確答覆,只是説覺得照片上的人,時常進出飯田橋的黑龍黨總部。”
“到底還是黑龍黨的人嘍。”
“可是,卻不象是黨員。註冊的黨員已全部核査過了。另外,你尚未在警察廳露面吧?”
“是啊,我準備去警察廳拜訪致意,然後我就直接去警視廳。”
“那好,官場仍然是注重禮儀的。”
“讓您費心了……”
掛上電話,大妻警部匆忙穿衣,離開房間。
“阿霞,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和鳳小姐有約會吧?”阿霞眼睛也在笑着。
“行啊,即便住在旅館也可以呀。”
“開什麼玩笑,我也許去山形縣。”
“山形?……上次是四國,這次是東北?”
“嗯,最上川的河口,叫酒田的一個市鎮。”
“如果是酒田,我知道。那兒是莊內米的主要產地,前不久曾發生過大火災,對吧?”
大妻警部不由點了點頭,徑自乘上了電梯。
酒田,的確是莊內米的集散地,大妻記憶之中對是否發生過大火災卻模糊不清了。聽説後想起來,那篇報道是在巴黎的日本大使館看到過。
大妻警部驅車去警察廳,來到刑事局的國際刑事科寒喧了一番。
“你是大妻君?”
國際刑事科長渡瀨警視,目光炯炯地凝視着大妻警部。
“今天我正想和警視廳的小野寺君聯繫呢。”
“因為我沒有及時前來致意嗎?那麼……”
“別胡説!即便在警察廳,這裏也是最先進的國際刑事科,可對新就任的警部是否來此寒喧,不會用小人眼光看的,這一點請你放心!”
“那麼,準備聯繫什麼事情呢?”
“有關這一次的假美鈔事件,國際刑警組織第二科的F小組也很重視,可是,到現在為止,加盟國的120個國家中沒有一國就假美鈔M02785050B與其聯繫。”
國際刑警組織的國際協作部長管屬三個科。根據工作需要分設A到F的幾個小組。
A小組收集刑事情報,B小組鑑定指紋。這兩個小組直屬部長領導。第一科主管一般犯罪,有專門對付偷盜犯的C小組,D小組負責兇殺、傷害、暴行、集團犯罪。第二科主管經濟犯罪,E小組負責詐騙冒領,F小組負責紙幣、證券的偽造事務。此外,尚有專門管理毒品的第三科。
刑事科長所説的F小組,就是第二科主管偽造假鈔證券案件的組織。
“不過,從報紙登載的模擬畫像來看,負責毒品的第三科認為,那人很象是以香港為中心,經常往返於泰國、緬甸、新加坡、菲律賓、南朝鮮,以及日本的阿飛、鬼頭英一。”
“阿飛?”
大妻警部情不自禁地問。
他曾在法國聽到過有關阿飛的情況,按法國流行語解釋是:“貧窮的無賴漢”,日本稱之為暴力團最下層的小流氓。
就是説,在各國東奔西走,給販毒分子跑龍套。
“您能把那個鬼頭英一的事情詳細談談嗎?”
“瞭解的情況很簡單。英一是個可憐的男子,今年大約三十七、八歲,是所謂大陸孤兒。戰爭結束時,在混亂不堪的滿州喪失雙親。後經日僑聯絡事務所,返回了日本。他的出生年月、原籍地都不十分清楚。他曾在日本什麼地方的設施受過強制教育,但這種少年的人生大都坎坷,英一脾氣暴躁,時常打架鬥毆。”
“就是因為這個,他墮落成為阿飛?……”
“是這樣的吧。他回到日本國時只有六、七歲,會講中國話,在香港吃得開,恐怕與語言方便也有關係的吧。”
“您這麼一説,我想起來了。得到的情報中講,罪犯的中國話帶有北京口音,説日本話卻象含了塊糖果似的,不過,我想不是北京口音,而是帶有山東,或者是滿州口音吧。”
“就是這些。其他嘛,你還是找警視廳的組織暴力對策取締總部瞭解吧。他們會知道些情況的。”
“謝謝,見到您,很有收穫。”
大妻警部向國際刑事科長致意後,出了警察廳,駕車去警視廳。
霞關一帶,細雨,春意盎然。
“哎呀,正等着你呢。”
小野寺科長伸出雙臂,做出歡迎的姿態,迎接走進科長室的大妻警部。
“香港的喬治·羅亞警視來電話,談了有關鳳仙警部來日本時,由級香港警察署刑事局局長模似畫像照片的事呢。”
“是説阿飛鬼頭英一吧?”
“唔,你知道了?”
“不,剛才從警察廳的渡瀨國際刑事科長那裏聽説的。據説是國際刑警組織第三科這麼講的。”
“第三科?”
“毒品?對啦!雄琴温泉的大泉,就是毒品致死,抽屈裏還發現了大約5克毒品。”
“嗯,對啦。”他這才想起大泉的事。
大妻警部用手打個榧子,對自己的疏忽感到生氣。
雄琴温泉的土耳其浴室仙女座小姐曾説:大泉苦口婆心地對她們勸説過,注意不要使用毒品,而他竟在自身上注射毒品,簡直不可思議。
再者,毒品的零售價若是3萬日元為0.2克,5克則要7.5萬日元。土耳其浴室經理,怎麼有如此充裕的積蓄,一次購買5克之多的毒品,顯然是不可能的。
“雄琴的大泉之死,也是阿飛鬼頭英一用毒品毒死的。發現的5克毒品,肯定是鬼頭玩弄的花招。”
“問題在鬼頭的經歷,……”
小野寺科長歪着脖子凝思。
“您和毒品對策取締本部聯繫了嗎?”
“當然,可令人驚訝的是有關他的情況,幾乎沒有留下什麼記錄。”
“可公安方面説;曾發現鬼頭出入黑龍黨總部。”
“偶爾去,聽説一個月一次或二個月三次。”
“有沒有發現黑龍黨的販毒活動?”
“毒品對策取締本部認定‘有’。黑龍黨是打着愛國招牌的政治團體,但歸根結底,因為是暴力團體,從事販賣毒品作為資金來源,是毫無疑問的。”
“尤其是,黑龍黨聚集了一夥大陸浪人,可以認為,他們在大陸時期的知己裏,有認識香港、九龍、澳門等地販毒頭目的中國人。”
“這條線索非常重要。可是,我們不知道鬼頭英一究竟在哪?他使用化名伊藤敬一,加藤英介和冒充另外幾個姓名,從非法途徑搞到護照,自由自在地在東南亞各國活動,連他何時出入日本都沒有掌握。”
“以前的情況不明,最近,可能在我回國先手,也回了日本。”
“説不定他和你同機呢?”
“是的,而且,他涉足四國、在三島殺害了小西主任,得手之後又去雄琴殺了大泉,爾後又潛回東京……”
“幹掉了西大久保的重本。”
“科長也這麼認為?”
“有待鑑定啊……”
小野寺科長叼上一支香煙,慢吞吞地點上。
“另外,還發現了一個意外的線索,浴室的梳妝枱上留下了盤香的黃色灰燼的痕跡。”
“那是怎麼回事兒?”
“不明白嗎?一圈盤香呀。”
“蚊香?”
“罪犯把蚊香點燃後擱在梳妝枱上,放出煤氣,就逃出了浴室。睡在隔壁的重本良太郎毫不知曉,即便察覺也無可奈何。他是個半身不遂的癱子。”
“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大妻警部贊同地連連頷首。
俗話説:行道使人聰明。鬼頭英一在暴力團裏學到了狡猾、奸智,他肯定知道那女人在西大久保的“巖屋”旅館賣淫。
那天夜晚,“他”去了“巖屋”,特意指名要重本良太郎的兒媳娟代。絹代尋思要過夜,就把門鎖好走了。
然後,隔了一、二個小時,激劇的性交之後,疲憊不堪的絹代就酣睡了。乘着這空隙,鬼頭從絹代手提包裏取出家中鑰匙,帶上備好的蚊香,去離此不到100米遠的重本家,從從容容地進了屋,在浴室點燃蚊香,扭開了煤氣閥門。煤氣的比重大,滯留在梳妝枱下時,蚊香還在燃燒。這樣,發生爆炸,形成火災就勢在必然了。鬼頭在情人旅館浴室和絹代調情,他對這種大騷亂裝得若無其事。
通常,情人旅館是24小時營業,對客人出入極為關注。也有在大門通道上安裝紅外線監測裝置的。
可如果穿拖鞋,跨過或鑽過放射的紅外線,那麼就不會引起服務枱內的服務員注意。並且,火災發生在凌晨6點稍過,因通宵營業極其睏乏的服務員也許正打瞌睡。對鬼頭那般惡魔似的殺人狂來講,偷偷出入“巖屋”不成難題。
“好。以前是一直比我們搶先得手。可現在,我們已經先走一步了。”
大妻警部把昨天調查的詳細情況向小野寺科長作了彙報。
“那麼,你認為假美鈔就是使用那個去向不明的勝利女神牌藝術印刷機和原版印製的?”
“是的。而且,又是一萬張。這還有什麼可疑的呢?池谷機械廠的森下總務部長,在33年前的3月底,確鑿無誤地把兩台印刷機從汐留車站發到酒田車站了。”
“為什麼要送到酒田車站?”
“這個當然要問罪犯,但是我有我的想法……”
“我想聽一下……”
“製作假美鈔原版的北新宿國本製版廠,33年前的4月中旬,在大空襲中被炸燬,製版人員幾乎都死亡了。”
“是啊,那時的空襲很厲害。”
小野寺科長似乎在追溯往事,微微閉着雙眼,吐出一個煙圈。
“當時,我在中學一、二年級,每天晚上裹着綁腿,枕邊放着防空頭巾才睡。不分晝夜,美軍的B29轟炸機,在日本全國主要城市,大量地傾瀉下一批批炸彈、燃燒彈。沒有一天聽不到空襲警報。”
“我也從母親那裏聽説過。倘苦我和阿霞當時已出生了的話,母親也要攜兒帶女,頻頻出入防空壕的吧。”
“在日本投下的炸彈,燃燒彈數量之多,令人咋舌。不久,又接連向廣島島,長崎投下了原子彈。”
“當時,高倉大尉考慮將印製假美鈔的印刷機運往酒田,其理由就在此。那時候,朝鮮、滿州還未受到空襲。在日本則無法安穩印刷假美鈔,即便搞成了也可能被燒燬。因此,才考慮從酒田港把印刷機、銅版、印刷用紙送往大陸。”
“你設想的對。這麼説是想在沒有空襲的地方,穩穩當當地印刷假美鈔。”
“是的,去大陸的海運原來是走新瀉港,這時的新瀉已很有可能挨炸,因而把機械送往酒田,我看是為了便於海上運輸。以上是我的推想,您以為怎樣?”
“不,我所瞭解的山形縣,幾乎未受空襲,我的友人中有向山形方向疏散的。這並不是講你的看法有錯。”
“我有一個請求……”
“我想到了,是要去酒田出差吧?”
“不能去嗎?”
“這事既然有關大量假美鈔事件,我們作為刑偵互相科,必須盡力尋找剩餘的假美鈔,沒有不讓你去酒田的理由。”
大妻警部很有禮貌地向小野寺致意。
“謝謝您,我想盡量火速奔赴山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