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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和燕子分手以後,賈瀟昏頭脹腦就走進了一家洗頭房。洗頭房紅色的燈光透射出無盡的曖昧,成為提供色情服務的一種標識和信號。進得門來,賈瀟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就衝著迎上來的老闆娘模樣的女人喊:有酒沒有?先給我來瓶紅酒。沒有紅酒啤酒也行。

    喲,老闆,您走錯地方了吧?我這兒可不是酒吧。這是洗頭理髮的地方,也能提供別的特殊服務,就是不賣酒。您是洗頭理髮呢,還是要別的服務呢?要麼您就另外找地方喝酒去吧,您非要喝酒我們就伺候不了您啦。您說哪?老闆娘伶牙俐齒說了一長串,只可惜她滿臉的鄙夷讓半醉的賈瀟看不明白,頗為豐富的表情有點兒浪費。能當老鴇的女人一般都不是善茬。

    我、我聽老闆娘的意思是趕我走呢?在N市,我還沒、沒遇到過把客人往出趕的店!你說,你是不是要趕我走?賈瀟還是聽出了對方的不友好,於是直著眼睛,指著老闆娘的鼻子發橫。

    啊呀呀,老闆您把話說到哪裡去了?我是做生意的,哪兒有把財神爺趕走的道理?我不過是告訴您,我這兒沒酒。我一看您也是場面上的人,肯定明白我這兒是咋回事兒。您跑到我的店裡要酒喝,明明是難為我呢嘛。老闆您實在要喝酒,我掏錢給您買去,買回來我就陪您喝,跟您交個朋友也好嘛。老闆娘一看賈瀟跟她橫,就改變了策略,想方設法哄著他高興。

    這還是個人話嘛。你、你以為我醉了?你把我當二傻子連哄帶騙的?我告訴你,我賈瀟在N市好賴也算個名人。名人,你懂不懂?市委書記、市長見了我他也得客客氣氣。把你一個洗頭房老闆,你牛個啥你牛?

    老闆您厲害。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算我有眼不識泰山。你見諒,見諒。

    看你態度還不錯,不錯,我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酒也不喝了。你說,你這兒都、都有啥服務項目?你說!

    理髮,洗頭,按摩。

    嘁!理髮誰到你這種地方來?你看看我這頭,你能理出這水平來嗎?說吧,按摩怎麼個按法?

    中式保健,三十塊錢。小姐都很漂亮,除了按摩您如果需要別的服務,小費另算。

    好,明白啦。找個最好的小姐,最漂亮的,給我做按摩。

    於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引領著賈瀟進了包廂。包廂裡面燈光更加黯弱,一張按摩床,床頭有小櫃子,上面放著髒兮兮的菸灰缸,床單和被子的顏色也比較適合藏汙納垢,髒不髒基本上看不出來。

    賈瀟看了看包廂裡的環境和設施,皺皺眉,還是躺到按摩床上了。姑娘聞見他嘴裡濃濃的酒味,也皺了眉頭,然後又趕緊把職業性的微笑準備在臉上。

    做呀!賈瀟微閉了眼睛,小姐卻猶猶豫豫,半天不動手,他於是催促說。

    您是要做正規按摩,還是?小姐問。然後就試探著把手直接放到了賈瀟身體上一個敏感的部位。

    賈瀟不吭聲,又閉了眼睛,放鬆了身心。他的這種態度被小姐理解為默許,於是這姑娘輕車熟路,直奔主題,動作就更具挑逗性。

    你就這樣做按摩呢?賈瀟突然又睜開眼睛大聲嚷。

    那您說要怎樣做?姑娘停下手,等待著客人進一步的指令。

    好好好,你既然要這樣做,那就好好做。賈瀟又閉上眼睛。

    事情按照常規步步進展。

    大哥,它也醉了。小姐對賈瀟說。

    賈瀟眼睛都沒有睜,伸出左手把姑娘往跟前拽了拽,右手把她的頭往下按了按。

    小姐明白了賈瀟的意思,是要她給他xx交。姑娘一下子生氣了,將賈瀟的兩隻手扒拉到一邊,高聲叫道:我不做了。

    賈瀟就被驚醒了。他看了這姑娘一眼,忽然發現她憤怒的樣子跟燕子很相象,特別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簡直一模一樣。

    哦,對不起,對不起。你真不願意做?賈瀟心裡忽然就有了深深的歉意。

    我伺候不了你。你把我不當人。姑娘仍然很憤怒,眼睛裡有淚光。

    哦,對不起對不起。到了你們這兒,我把我自己根本就沒當人,所以冒犯了你。我給你小費,你去吧。讓老闆娘再給我派一個服務好的、跟我一樣別把自己太當人的來。賈瀟說罷,給了這小姐200塊錢,相當於正常價格的2倍。小姐一愣,把錢接過去,恭恭敬敬給賈瀟鞠了一躬,然後就出去了。

    過了不一會兒,進來一位比較老練的小姐,直截了當問賈瀟:大哥要“吹簫”嗎?另加小費就行。

    滾!滾滾滾!賈瀟忽然怒從心起,大聲斥責小姐。然後跳起身來,徑直走出去了。

    第二天,賈瀟在家裡和湯芝鳳攤牌。

    我滿足一下你最大的心願,咱倆離婚吧。賈瀟對湯芝鳳說。

    你有點兒正形好不好?我這輩子遇上你這麼個男人夠倒黴的了。夫妻不像夫妻,家也不像個家。跟你過著跟沒有老公差不多,別人看我老婆不像老婆,寡婦不像寡婦。你高興了回家來轉一圈,跟皇上巡幸似的,我跟孩子還要感恩戴德三呼萬歲,你不高興了就好多天不見人,誰知道你在外頭是怎樣傷風敗俗呢!就這還不夠?你還要我怎樣?湯芝鳳並不相信賈瀟真要離婚,她以為賈瀟又是慣常的尋釁。

    我說的是真的。你不是動不動就說要跟我離婚,自己帶著孩子過嘛。我想通了。我滿足你這願望。賈瀟神情更為嚴肅。

    你不是說屁話?你真要把我娘倆給拋棄了?

    你這樣說我不愛聽。但基本事實也就是這樣。

    真的?

    真的。

    不開玩笑?

    不開玩笑。

    賈瀟,你狗日的真不是個東西!嗚嗚……賈瀟,你羞先人了!嗚嗚嗚嗚……賈瀟,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嗚嗚嗚嗚嗚嗚……湯芝鳳經過一個短暫的醞釀感情的過程,然後就進入嚎啕大哭、破口大罵的新階段。

    哼哼,這就是你,這就是你湯芝鳳!你別這樣行不行?你這樣會讓我更看不起你。賈瀟冷笑著說。他的話無疑是對湯芝鳳進一步的刺激。

    那是因為你狗眼看人低。嗚嗚……你早就變得不是人了,你就是個畜生!嗚嗚嗚嗚……誰稀罕你看得起看不起?嗚嗚嗚嗚嗚嗚……

    哼哼,哼哼哼哼……賈瀟繼續冷笑。

    不過就不過了!嗚嗚……離婚就離婚!嗚嗚嗚嗚……你狗日的狼心狗肺!嗚嗚嗚嗚嗚嗚……湯芝鳳說著從茶几上操起一個茶杯子摔到對面牆上。玻璃杯應聲破碎,實木裝修的牆圍立即出現了眼睛能看得見的疤坑兒。隨著這一後果的出現,肇事者湯芝鳳有短暫的楞神,彷彿把自己嚇著了。

    砸。繼續砸。要不要我幫你?賈瀟也有點兒生氣,但他並沒有制止湯芝鳳,對她的表現依舊冷眼旁觀。

    砸就砸!嗚嗚……你以為我不敢砸?嗚嗚嗚嗚……日子都不過了還要這些東西做啥?嗚嗚嗚嗚嗚嗚……湯芝鳳繼續從茶几上操起一隻細磁茶碗,有選擇地摔到了大理石地面上。大理石看不出疤痕,響聲也更為清脆。

    好好好,我允許你好好發洩一回,只要不殺人放火就行。賈瀟繼續很嘲諷地看著湯芝鳳表演。

    你拿離婚嚇唬我呢?嗚嗚……(“砰”——又一隻茶碗慘遭不幸。)誰離了誰不能活?嗚嗚嗚嗚……(“砰”——第三隻茶碗粉身碎骨。)你死了我跟灑灑說不定還過好日子呢!嗚嗚嗚嗚嗚嗚……(“砰”——第四隻茶碗慷慨赴死。)

    賈瀟忽然想起當初著名作家柳青寫《創業史》的時候,為了觀察生活,故意潑一盆髒水惹惱了長安縣皇甫村一個有名的潑婦,觀察她跳著腳罵街。他臉上掛著對結髮妻子的鄙夷和嘲諷,權當是在觀察生活,積累創作素材。

    你手拍胸膛想一想,你這些年都幹了些啥?嗚嗚……(“砰”——第五隻茶碗。)你有錢沒錢跟我基本不相干,你從來沒有把我湯芝鳳當成親人。嗚嗚嗚嗚……(“砰”——最後一隻茶碗。)你有了錢只顧自己在外頭風流快活,你就是個流氓,大流氓,臭流氓!嗚嗚嗚嗚嗚嗚……(“砰”——全套茶具中最大的一件,茶壺被摔碎了。茶几上暫時再沒有東西可摔了。)

    這套茶具總共才幾百塊錢。還摔不摔?我給你搬些值錢的來,那才解氣。賈瀟臉上的表情顯現出輕鬆。彷彿湯芝鳳越不講理、越有破壞性他就越心安理得。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湯芝鳳摔東西摔累了,摔得心疼了,自己也覺得沒有意思了,就剩下哭泣。

    你別哭了。提條件吧,我都答應你。

    你去死吧。你死了我自然而然就成寡婦了。離婚你休想。湯芝鳳哭得眼睛紅紅的,看著賈瀟的眼神里面充滿了仇恨和怨尤。

    你看你,何必呢?以往都是你說要離婚,不跟我過了,我真的下了決心要跟你分手,你又這樣說。你還是提條件吧,狠一些,別怕把我弄得一文不名。我都會答應你。要不然我一甩手走了,你終究攔不住我,而且你啥也得不到。你也算聰明人,這麼簡單的一筆帳你算不過來?非要弄得雞飛蛋打,人財兩空?我勸你還是別犯傻。

    我提的條件你能答應嗎?我都說過了,我要你死去。

    這不行。這沒道理。我為啥要死?跟你感情不好我就非要死?我寧可選擇離婚也不會去死,你也沒有權利要我死。這個條件不算。要麼我給你提吧。房子先歸你?行不行?

    湯芝鳳沒有搭理賈瀟。

    房子的事就算你默認了。孩子,灑灑怎麼辦?我帶走還是給你留下來?

    賈瀟,你不得好死!你非要把這個家拆散,讓孩子缺爹少娘?湯芝鳳又歇斯底里一般大喊:你休想帶走我的孩子,休想!

    好好好,灑灑是你的孩子,好像跟我沒關係似的?行,既然你捨不得孩子,就把灑灑給你留下。不過我仍然是灑灑的父親,我會對她盡責任的。孩子“少娘”不“少娘”是你的事情,我不會讓她“缺爹”,父親能為孩子做的事情我還是要好好做。簡單地說是這樣,灑灑眼下就交給你帶,我不光會給他撫養費生活費,我還可以包她上學讀書受教育的一切費用。但是你如果把孩子帶不好,我也可能隨時收回對她的撫育權。

    湯芝鳳讓賈瀟弄得心裡很毛草,很慌亂,一下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向賈瀟要求些什麼。她木呆呆癱坐在沙發上。

    這樣吧,你跟我辦完離婚手續,我馬上就給你20萬元。除了灑灑的花銷,也算我對你有所補償。以後灑灑的培養教育還需要錢,我會隨時給的。你看這樣行不行?……湯芝鳳,你說話呀。這樣行不行?

    湯芝鳳依舊木呆呆的不說話。過了許久,她忽然又放聲大哭……

    湯芝鳳終於答應和賈瀟離婚。

    明兒就去辦手續。今晚上我再好好給你做頓飯吃。湯芝鳳說。

    不用了吧?要麼,咱帶上孩子到飯館去好好吃一頓?最後的晚餐。賈瀟說。

    不去外面吃,我來做。你在家等我,我現在就去買菜。湯芝鳳說。

    湯芝鳳做了八菜一湯。使出了渾身解數,弄得色香味俱全。

    坐到餐桌上了,賈瀟忽然覺得心裡很沉重。

    這麼多好吃的!媽媽做的飯真香!賈灑灑為媽媽做的滿桌子菜餚而歡欣鼓舞。孩子並沒有意識到跟她有關的、也許會影響她命運的一次家庭變故就要正式發生,天真爛漫的年齡決定了她對如此天大的事情照樣可以漠視。

    來,老賈,今天我要跟你喝一杯。湯芝鳳剛剛解下圍裙,手裡是一瓶血紅的葡萄酒。她拿過賈瀟面前的高腳杯往裡面斟酒。

    我來吧。賈瀟從目前尚是法律意義上的妻子手裡奪過酒瓶,給湯芝鳳和他面前的杯子裡斟上酒。

    爸爸,我也要喝酒。賈灑灑說。這孩子雖然長相略顯醜陋,但笑容也很燦爛。

    小孩子不能喝酒。

    你爸說得對。媽媽給你拿飲料。

    湯芝鳳和賈瀟似乎有了空前的默契,夫唱婦隨,步調一致。

    來,乾杯!灑灑你也舉杯,跟爸爸媽媽乾杯。賈瀟提議。他並沒有說出為什麼乾杯。

    湯芝鳳站起來跟賈瀟碰杯。她的目光與賈瀟相遇,忽然眼圈就紅了。等喝下一大口酒,她的眼淚就掛到了腮上。

    媽媽你怎麼哭了?灑灑眼睛很尖。

    沒有啊。媽媽是手上有辣椒,不小心揉到眼睛裡去了。湯芝鳳掩飾說。她臉上用勁擠出帶淚的笑容。

    賈瀟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心裡就不只是沉重了。

    仔細打量一下湯芝鳳,賈瀟發現這女人相貌的確很端莊。比起這些年賈瀟所遇到的、與之肌膚相親的那些女人,湯芝鳳也許只是少了一些放浪和嫵媚,容貌上並不比那些女子差多少。假如把那些女子的容貌相加除以總數,湯芝鳳的得分恐怕還要高於她們的平均值,只不過賈瀟對她過早地出現了“審美疲勞”,這些年來很少再關注她。這陣兒再仔細觀察,她的眼角的確已經有了若干道魚尾紋,脖子上也顯現出多餘的、不用刻意觀察就能發現的皺褶。眼角的皺紋和脖子上的褶子是女人的致命傷,足以證明她老了,對於男人的審美價值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賈瀟心裡很明白,男人像他這樣的,應該說還是黃金年齡段,正是可以在社會上縱橫捭闔、可以出成就、可以掙大錢的階段,身體和精力也足以應付心儀的女人,所以這個年齡段的男子對於女人仍然頗具吸引力。但是女人到了湯芝鳳這樣的年齡段,從審美角度來看,從男人的立場來看,就是所謂的“豆腐渣”了。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女人到了湯芝鳳一樣的年齡,就肯定不能擁有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同的女人因為自身性格、氣質、涵養的不同,因為吸引、駕馭、利用男人本領大小的不同,以及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種種因素的作用,她們的境遇往往會有天壤之別。女人幸福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女人自己,當然也取決於男人,尤其是她們各自的丈夫。同樣的女人,假如遇到了更為體貼、更有責任感、也更會調教和改造身邊女子的男人,幸福就會多得多。從這個意義上講,湯芝鳳之所以不幸福,之所以經常事實上獨守空房,之所以變成了具有典型意義的怨婦,責任有一大半也應該由我賈瀟來承擔!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賈瀟豈止不是一個好丈夫,我簡直是一個負心郎,是一個混帳東西,是一個現代版的陳世美,是一個只顧自己快活而對法律意義上的老婆缺少責任感、甚至不盡基本義務的壞男人!

    作如是想,賈瀟心裡忽然就湧上來深深的內疚。

    湯芝鳳,我對不起你。我自罰三杯。賈瀟連斟連飲,一口氣搞掉了三個紅酒。

    我也不好。是我給你當老婆不合格,不稱職,所以讓你也不幸福。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怪你。湯芝鳳說完也要連斟連飲,結果第三杯被賈瀟擋住,搶過來幹了。

    主要問題還是在我。湯芝鳳你遇上我算你倒黴。我天生就不是個好男人,甚至,不是個好東西!賈瀟的自責是由衷的。

    不不不,你是一個好男人。要不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女人喜歡你?其實女人都喜歡男人有才,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在你面前才那麼賤,好像離了你不能活。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最終還是想通了。既然你跟我在一起不幸福,我何必要把你死死綁住?那樣我不是太自私了?何況捆綁不是夫妻,強扭的瓜不甜,何必害了你,也難為我自己?所以我決定跟你離婚……

    芝鳳,你再好好想想。我想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來決定我們到底離還是不離。你的決定無論怎樣,我都會服從。賈瀟說。

    算了。也遲了。我命裡註定要跟你有一段不幸的因緣,但你終究不屬於我。算命的這樣說,我現在也這樣想。哇……湯芝鳳忽然又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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