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瀟給了安仲熙一筆錢,緩解了他面臨的個人財政困難。安仲熙認認真真給賈瀟寫了借條,簽字畫押,作為向朋友借錢的憑證。可是賈瀟不在乎,當面就把那借條撕了,說:安茄子你不嫌麻煩?我以前借給你錢,也沒見你打過借條嘛,這次幹嘛要鄭重其事的?給你的錢我從來不往心裡記,拿了你這借條,說不定那天就讓我弄丟了,別人揀去了敲詐你怎麼辦?即使你有了錢,愛還不還,我也不差那幾個錢。有良心,你心裡記著就行了。你這個狗日的。
安仲熙於是就有點兒小激動,心裡覺得還是賈痞夠朋友,比夏能仁要強一百倍。
為了在甘文秀那裡能有所交代,最近一段時間安仲熙差點兒都要琢磨去犯錯誤,挪用點公款啥的,幸虧被賈瀟給化解了危機,但欠別人的錢總是要償還的呀,安仲熙還是需要琢磨賺錢的門路,琢磨在工資以外還能有另外的收入,而且越多越好。
啥能賺錢呢?前幾年,安仲熙曾經當過一段時間十分熱衷的“彩民”。他主要買的是本省的社會福利彩票,一開始每期買上三、五注,花銷控制在10元之內,偶爾也能中個五等獎,甚至中過一回三等獎。所中的錢無非是再多買幾注彩票。他這樣做甘文秀也不反對,老婆跟他一樣抱有幻想,指望著一不小心中個五百萬大獎,一夜暴富,下半輩子就有好日子過了。有一段時間跟著別的“彩友”研究中獎號碼的規律,似乎摸著一點門道,好幾回選的號碼都和大獎只差了一個號,擦肩而過,失之交臂。這種情況讓人在失望的同時期望值陡增。為了增加中獎的幾率,就不斷加大投注的力度,買得很上癮,但最終也沒能中一次大獎。回過頭來一算總帳,也把好幾萬塊錢給社會福利事業做了貢獻。總帳算過之後,甘文秀和安仲熙認真吵過一回架,說他是個敗家子,“瓜×”。安仲熙也很懊惱,就反駁甘文秀說:你不是也想發大財?你不是也支持我買彩票嗎?我是“瓜×”你是啥?從此以後彩票成了夫婦倆心上的一塊瘡疤,誰也不再提買彩票的事情了。
2006年,中國的股市經過了好幾年熊市之後,忽然一下子“牛”氣沖天。眼看著全國的股民都跟注射了興奮劑似的,眼看著和尚、大學生和撿破爛的都去炒股,眼看著周圍的人都瘋了一樣買股票、買基金,安仲熙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一再動員甘文秀把家裡的積蓄拿出來炒股買基金,說人家動手早的人投進去的錢翻了番的賺,再不趕緊動手那就是傻子。好不容易把甘文秀說得動心了,同意把積攢著準備買新樓房的3萬塊錢拿出來,讓安仲熙去炒股。不料安仲熙剛剛一涉足股市,股市又進入了振盪期,股指忽漲忽跌,弄得他整天心驚肉跳,甘文秀還整天價跟在屁股後面叫喊:你要是把買房子的錢給我賠進去了,我跟你沒完!
看來天上不會掉餡兒餅,想發財首先得有財運。有的人該發財了人民幣嘩嘩地就來了,擋都擋不住,咱沒有發財的運數,命裡該吃球,走遍天盡頭……好在股市雖然不穩,但大的走勢仍然看好,賺錢只是遲早的事情。安仲熙對股市很無奈,但心裡也還算平靜。對他來說,更大的問題在於即使買股票賺錢了,那也得上交家庭財政,甘文秀不可能讓丈夫有更多自由支配的錢。那麼,因為幫助扈婉璇所欠別人的錢還是無法償還。
還是要想辦法弄點兒錢,還是要想辦法建立一個“小金庫”。要麼就揹著老婆借錢炒股,另外建個窩借雞下蛋,賺了錢也不讓老婆知道。唯有這樣,以前的虧空才能補上。安仲熙想。不過現在的人都懂得把錢借給別人是傻瓜才幹的事情,寧可不借錢把你得罪了,也別因為討債把人得罪了,不借錢雖然得罪了人,但自家的錢還在;借給人錢然後再因為討債得罪人,那是雞飛蛋打的事情。何況安仲熙已經借了人不少錢,不知牛年馬月才能給人還上,再要借錢談何容易?要麼貸款去炒股?那風險未免太大了。要是能弄來些公款,先拿去炒股,賺了錢立即把成本還清,自己得利息就行了,可是公款也不是輕易就敢染指的……
沒等到安仲熙的發財夢醒來,沒等到安仲熙的小金庫建立起來,他的情人扈婉璇那裡又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扈婉璇被查出患了乳腺癌。
在N市,女人得乳腺癌司空見慣,幾乎成了常見病。有人說,現在的女人只准生一個孩子,這不符合自然規律,所以女人就愛得乳腺、卵巢和子宮腫瘤;有人說,N市市區附近以鎳鈷銅為主產品的多金屬共生礦有放射性汙染,這是人得種種怪病的一個重要誘因;有人說,現在的人暴殄天物,聲色犬馬,行為放蕩,不遵天理人倫,得種種怪病也是上天對人類的懲罰……
扈婉璇數年前就老覺得Rx房發脹,疼痛,檢查以後有增生的塊狀物。醫生說,要保持和諧的夫妻生活,要調節好心情不能生悶氣,要按時服藥控制病情,要定期複查防止發生意外變化。幾年過去了,也沒有什麼事兒,慢慢地她自己也就放鬆警惕了。近期突然覺得胸乳部位有嚴重不適,扛不過去了才到醫院檢查,結果就被確診為癌症。醫生建議儘快手術。
安仲熙,我要死了。扈婉璇給安仲熙打電話說。她一邊說一邊抽泣。
你等著,我馬上到醫院來看你。安仲熙一下子就急了。前兩天扈婉璇說過乳腺又有問題了,要去醫院檢查。
我這會兒不在醫院,我在家。你快來吧,我真的要死了。嗚嗚……扈婉璇在電話裡就哭出了聲。
扈婉璇正處在得了大病、手術前的焦慮期。丈夫史新強勸她儘快住院,接受手術治療,扈婉璇還是想再聽聽安仲熙的主意,或者說就是想先跟安仲熙好好傾訴一番。史新強被她趕著上班去了,兒子也到學校去了,她一個人在家等待安仲熙。
你怎麼啦?嚇唬我?我可膽小。安仲熙一進門,坐都沒敢坐,站到對面打量著扈婉璇,急切地問。他看見扈婉璇臉色發黃,人有幾分憔悴。
癌症。我得了癌症。癌症是絕症,要人命的。我活不成了安仲熙,我真的就要死了安仲熙。扈婉璇眼淚唰唰的,上來就緊緊擁抱了安仲熙,腦袋伏在他肩上,安仲熙能感覺到女人腹部因為抽泣而起伏。
沒有那麼嚴重吧?你先別哭了,給我說說醫院檢查的結果。安仲熙讓扈婉璇伏在他身上認真哭了一陣兒,然後才開始交談、勸解。他扶著扈婉璇,兩人都在沙發上坐下。
乳腺癌。確診了是乳腺癌。扈婉璇說。她哭紅了的、失神的雙眼看著安仲熙,是依賴、求助,多少還夾雜一點艾怨的眼神。
嗨,我當有多嚴重呢!你哭哭啼啼把我先要嚇死了。沒事沒事,得乳腺疾病的女人多了,做個手術,再用些藥,就好了。哪裡來的死呀活呀的?你真是的!安仲熙故意作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他是想先從心理上解救扈婉璇。他懂得癌症固然可怕,病人要是精神上先垮了更可怕。
你說得輕鬆。癌症!安仲熙你聽清了是癌症,懂不懂啊你?不是一般的瘤子或者增生。癌細胞會擴散,癌細胞要是擴散了,什麼樣的醫療手段都沒辦法,我真的要死了,你還說得這麼輕鬆。你黑心腸呀安仲熙!
不是不是。咱這兒的醫院技術水平不行,也許還就誤診了呢。我的意思,咱趕緊再到省城去一趟,把病查清楚,然後再看怎樣治。好人一般都不得癌症。
你是說我不算好人?安仲熙你怎麼這樣!扈婉璇撒嬌一般用拳頭捶擊著安仲熙:咱市上的醫院也算大醫院,化驗結果一般都不會錯。我就是癌症,癌症!
一般不會錯,還有“二般”呢。咱先去省城查清楚再說。咱再退一萬步說,真的是乳腺癌,趕緊治就是了。沒就不信一個乳腺的毛病還能把人咋的?我見得多了,沒事兒,真的沒事兒。
哼,病不在你身上,你當然說得輕鬆。誰都知道癌症是要死人的,我估計,誤診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不不,現在我們倒是不怕萬一,就怕一萬。老天爺保佑,你也許就是那“萬一”。我的意見,還是抓緊時間再到省城大醫院去複查一下。
嗯。我聽你的。扈婉璇想了想說,語氣又讓安仲熙感覺到巨大的磁性。
那,你今天準備準備,明天就上省城。或者乾脆,今天晚上就坐火車走吧。讓我陪你去?
哼,我讓你陪我,你敢去嗎?你不怕甘文秀把你吃了?
哎呀,那是平常,我不願意招惹她,讓著她。現在你有可能得了大病,我才不管那麼多呢。只要你同意,我就陪你到省城看病去。她還能把我咋的?安仲熙說。他的口氣裡充滿了英雄氣概。
行啦,你能這樣說我就心滿意足了。省城不用你去。史新強是幹嘛的?他就不該盡些當丈夫的責任?再說,你去了也不方便,彆彆扭扭的,我是該檢查病,還是該調節你倆的關係?
人家史新強是你親老公,關鍵時刻當然還是他了,我算個啥,啥也不是。安仲熙的話裡不無醋意。
你看你!你犯不著吃醋。我心裡的男人是哪個你應該清清楚楚。扈婉璇說著伸出手臂把安仲熙延攬到懷裡,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安仲熙沒說話,但心裡一下子感到溫熱。他也輕輕回吻了扈婉璇。
仲熙,我還是害怕。扈婉璇這女人是水做的,說著話眼淚又唰唰的,把安仲熙的衣服溼了一大片。
不怕不怕。安仲熙的安慰很無力。
大夫說,必須做手術。可我聽人說,乳腺癌的手術把女人的胸就全切掉了。到時候,我連Rx房都沒有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那還不如死了呢!扈婉璇說著又抽泣,又淌眼淚。
不會的,不會的。你肯定不是癌症,所以不用手術……安仲熙已經不知道還能怎樣安慰扈婉璇,他其實不大會說謊話,編織美麗的謊言也不會。
反正,反正大夫要在我胸上做文章,我就死,我寧可死!扈婉璇很堅決地說。
不會的,不會的。安仲熙說。
正經事兒說完了,兩人還在扈婉璇家裡纏綿了半天。只是心情都不好,扈婉璇精神狀態也不好,所以沒有進行性愛的節目。
到省城大醫院去,你要多帶些錢。臨走之前安仲熙說。
嗯。
你的錢夠不夠?要不行的話,我再給你弄些錢來。安仲熙這樣說其實是習慣性的,不用從腦子裡過。
得了大病,有多少錢也不夠花。扈婉璇並沒有正面回應安仲熙,而是自說自話。
我給你拿些錢,下午就給你。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嗯。
毫無疑問,安仲熙又遇到新的、有關人民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