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勝愚做夢也沒想到,他的貪污腐敗東窗事發,竟然是因為同胞姐姐遲勝葉投案自首。
遲勝愚被調離祁北礦業集團,他立刻意識到姐姐遲勝葉“祁北集團駐港辦事處高級顧問“的職位朝不保夕,還會給整治他的人留下把柄。所以,他剛到省上,就趕緊給遲勝葉打電話,讓姐姐主動辭去“顧問“職務,抓緊時間把所有能夠轉移出去的資金轉到經他兒子之手在澳大利亞新開的賬户,然後趕緊出國。
在電話裏,遲勝愚聽到姐姐支支吾吾,似有難言之隱,心中十分着急:“姐,我這麼給您説吧,對你弟弟和咱們整個家族來説,目前是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就應該採取非常行動,否則我們有可能被動,甚至陷於滅頂之災。所以,您不能有絲毫的猶豫,也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拖延,趕緊按我説的去做。一定的,姐,您不能打任何折扣,否則後果難以預料,不堪收拾。”
“勝愚,我害怕。雖説這幾年我一直都按照你的要求做事,但我把一筆筆賬都給你記着呢,你搞到境外的錢財總共有多少,我心中有數,如果説政府要認真查,我十分擔心你的腦袋能不能保得住。所以我很猶豫,難道你非要讓姐一錯再錯,把我自己搭進去不足惜,你呢,你真的要一條道走到黑,不準備回頭?”遲勝葉説。
“姐,您真以為我們還有回頭是岸的機會嗎?你糊塗呀姐!用不着您記賬,這些年做了多少事我比您更清楚。如果説一開始我也曾猶猶豫豫、瞻前顧後的話,到後來根本不是那回事。人一生中有些重大抉擇一旦認準,就好像自古華山一條路,不可能有走回頭路的可能,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義無反顧往前走,否則猶豫觀望,或者戰戰兢兢,就有可能掉進萬丈深淵。所以説,姐呀,我給您交代過的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您照着我説的去做就是了,越快越好!”遲勝愚語氣中掩蓋不住焦躁,他在心裏深深抱怨這位胞姐是個糊塗蟲。
“明明知道是絕路,你還要繼續往前走,這不是找死嗎?勝愚,你是聰明人,為啥一事當前比姐姐還要糊塗,你是不是真成了傳説中利令智昏的人?”
“姐,我的姐呀,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開玩笑,還一派網絡語言。我前面説的還不夠清楚嗎?人生路上有些選擇不可逆轉,況且您別以為我就是最大的貪污腐敗分子,全中國和我一樣的人,甚至比我更大的官,有許多人不都是這麼幹的嗎?別人行,你弟弟為什麼不行?這陣兒咱們的確面臨一個關口,往前邁一步,也許就柳暗花明,一步登天;往後退一退,就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姐,關鍵時刻您可千萬不能犯糊塗呀!”遲勝愚和姐姐説着話,不知不覺出了一頭冷汗。
“你説得不對,勝愚。既然往前走是絕路,後退一步才能柳暗花明,方向搞錯了,弄不好真成了飛蛾撲火。弟呀,我的親弟弟,你可不能繼續犯糊塗!”遲勝葉反轉過來勸阻遲勝愚。
“姐,您這時候跟我犟,這不要了命了嘛!現在咱倆不是誰要説服誰的問題,而是要趕緊採取行動自保自救,沒有遲疑觀望的餘地,沒有第二條路可供選擇。姐呀,您平常不糊塗,關鍵時刻怎麼像被人灌了迷魂湯一樣。姐,我的親姐,您讓我説什麼好呢,相距數千公里,我這陣兒又不能脱開身去當面跟您説清楚。唉!”遲勝愚真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又像一頭被關在鐵籠子裏的餓狼,紅着眼睛瘋狂打轉,卻又無可奈何。
“勝愚,你讓我再好好想想吧。你要相信,姐不管怎麼做,都是為了你好。”遲勝葉説罷將電話掛斷了。
遲勝愚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這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危急時刻,內部堡壘竟然出了問題,眼見得最親密的同胞姐姐不願同心同德,而是表現出明顯的“變節“趨向。她説了,這幾年所有的黑賬、糊塗賬,她都一筆筆記得清楚,假如姐姐真去投案自首,或者被查獲,遲勝愚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脱罪,擺在他面前只剩下死路一條。遲勝愚心裏着急的那股勁兒,恨不能插翅飛到香港,取遲勝葉而代之,儘速完成資金轉移,上演最後的瘋狂。問題是他剛剛到省政協赴任,不見得能有脱身的機會。即使有機會去香港,説不定遲勝葉早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了,他完全有可能正月十五賣門神,遲了!這樣一想,遲勝愚殺了姐姐的心都有。
接下來,遲勝愚還給遲勝葉打過兩次電話,對方根本不接,要麼手機關機。往日裏神通廣大的遲勝愚真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
兩天之後,遲勝葉打電話告訴遲勝愚,她已經決定了,要向內地警方投案自首,將所有經她手轉出去以及尚未轉出去的資產統統交代,上繳國庫,為弟弟脱罪。
“弟弟呀,我連續好幾天徹夜不眠,終於想通了。咱姐弟倆本來就是出身鄉野山溝的窮孩子,別忘了爹媽給我們取的名字是什麼含義,咱本來就是吃剩菜葉子、吃生洋芋蛋子的命,幹嗎非要把自己弄成貴族?成不了貴族就貪污受賄犯罪,侵吞國家資產?這樣做不僅有悖於你我作為國家幹部的道德良心,也有悖於咱出身貧苦、從小受爹媽教育一輩子做好人的初衷。如果姐姐依着你,一條道走到黑,將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有何面目去見爹媽?我給你算過賬了,如果説咱能把轉移到境外的錢財都追回來,手頭現有的主動上交,那麼給國家造成的損失還不算太大,畢竟揮霍掉的並不多。要想真正脱罪,光靠我這樣做還不行,你更應該主動,還有你媳婦,必須深明大義,趕緊主動退賠交代。這樣做的最終結果,咱們都有可能入獄服刑,但罪不至死,將來還會有正常的生活,正常的人生,總比明知是死路卻一條道走到黑要好……”遲勝葉苦口婆心奉勸弟弟。
“姐呀,你真是要我的命呢!你早幹啥去了?你有這樣高度的政治覺悟和崇高的道德良心,早幹什麼去了?要是早幾年,也許我們都沒大事,一輩子過窮日子,做普通人,當然也可以,但到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呀!既然往前走往後縮都是死路,何不竭盡全力再賭一把呢?你糊塗呀,姐。你害死人了,遲勝葉!你愛咋咋的,我管不了,不過你記着,我恨你,我後悔當初把你從窮山溝里弄出來,差不多等於自掘墳墓……”
這次是遲勝愚先掛斷電話。
遲勝愚瞭解胞姐的秉性,遲勝葉要是拿定主意,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剩下能做的事情就是趕緊善後,爭取把損失降到最低程度。
遲勝愚打電話給他的老婆譚嵐:“嵐嵐,壞事了。你趕緊把手頭有可能成為咱們貪污受賄、侵吞國家錢財證據的東西統統銷燬,能轉移到境外的資金儘快轉移,然後想辦法脱身,走得越遠越好。”
“幹嗎要這樣?你不是還沒有被雙規嗎,只不過調到省政協任職,什麼事情讓你如此驚慌失措?”譚嵐沒有哪怕一點點要面臨滅頂之災的預感,所以她對老公突然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很不理解。
“我説出來你也許不敢相信。我的那位親姐姐,遲勝葉要把她手裏所有的資產以及我們獲取非法收益的所有秘密向警方交代了,人家明明白白告訴我要去投案自首,怎麼勸説都沒用。”遲勝愚只好給老婆交底。
“你不是在開玩笑?”
“都什麼時候了,我還能顧上開玩笑?”
譚嵐一愣,隨即勃然大怒,罵道:“你們遲家的人簡直都是腦殘!當初你要對你姐姐委以重任,我就很不放心,一個山溝溝裏出來的鄉村女教師,見過什麼世面?果然到了關鍵時刻下軟蛋。你完了遲勝愚,不光你完了,老孃弄不好也得給你陪葬!”
譚嵐説罷放聲大哭,遲勝愚老半天勸不住,後來他也發了脾氣:“你不是説我們遲家人腦殘嗎,難道你的腦殼也壞掉了?光哭頂什麼用,罵人也不是本事,趕緊想辦法應對才是當務之急。我姐那人認死理,我估計她這陣兒説不定已經回到內地,向紀檢監察部門或者公安投案了,很快就會有人對我、甚至對你採取行動。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你不趕緊沉着應對,卻像潑婦一般亂髮脾氣亂罵人,你説説你比遲勝葉強多少?趕緊該幹嗎幹嗎去,要不然你我一起完蛋!”
譚嵐果然噤聲。電話裏靜音老半天,女人才用怯生生的口吻説:“勝愚,我害怕。你不是説我們後半輩子就等着當富翁好了,子孫後代都不受窮,可現在,我怎麼感覺等待着我們最大的可能性是牢獄之災,肩膀上這顆腦袋能不能長得牢也成問題。怎麼辦呢,勝愚?哇……”譚嵐突然大放悲聲。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趕緊善後,趕緊往國外跑,咱們還有機會。如果來不及會合,咱倆就各走各的路,到了國外再想辦法聯繫。如果相互不好找,就通過兒子建立聯繫通道。別哭了,嵐嵐,來不及了,趕緊的!”遲勝愚聲嘶力竭吼叫。
給老婆安排完“後事”,遲勝愚靜下心來整理思緒。看來被立案審查,繼而被“雙規“、被抓捕是可以預見的前景,而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趁組織上尚未採取行動,趕緊出逃。想了想需要處置的緊急事項,還有隱藏在天南市郊張玉民家的六十萬美元現款。那樣一大筆錢隨身攜帶顯然不行,弄不好成了加重罪責的證據,況且這筆錢遠在數千裏之外,不是即刻能夠拿到手的。看來這筆錢只能繼續存放,將來再徐緩圖之,萬一山窮水盡了,六十萬美元拿來救急也很管用。於是,他又給祁北市的情人修翎打了一個電話:“翎子,壞事了。最近風聲不好,我估計祁北集團有人一直在告我,弄不好我將面臨極大的風險。我之所以給你打電話,主要有兩點意思,一是你要想方設法自保。好在咱倆的關係知道的人並不多,一般情況下即使我有事,也不會直接牽連你,你有點自我防範意識就足夠了。本來我應該為你做更多的事情,不過眼下不見得能顧上,假如我能渡過眼前的難關,咱們後會有期,我保證讓你後半輩子過上十分富足的日子。第二呢,就是咱倆託付天南市郊張玉民夫婦保管的美元現鈔。這筆錢我來不及處理了,就託付給你,假如將來這包東西還能平平安安回到我們手上,我説過,咱倆二一添作五。你必要時候和張玉民聯繫一下,讓他把東西保管好,這事情你知道該怎麼辦,我就不多説了。”
修翎聽着遲勝愚的電話,心中一陣陣發緊:“到底怎麼了?你不是剛剛離開祁北集團嗎,你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一下子就要天塌地陷?聽你剛才那番話,像安排後事似的。勝愚,您別嚇唬我,我是女人,膽兒小。”
“你別怕。也許什麼事情都沒有,我之所以給你打這個電話,是以防萬一。”遲勝愚故意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什麼叫安排後事,咱們來日方長,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這次通話之後,修翎再給遲勝愚打電話就打不通了。本來,對於遲勝愚託付的事情,修翎並不着急,她對張玉民老倆口有足夠的信任,但遲勝愚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修翎難免心裏發毛,難道真出事了,這麼快?
修翎經過一番思慮,決定給張玉民夫婦打電話。她根本沒想到,張玉民兩口子的表現也讓她出乎意料。她打電話問寄放的那包東西安全不安全,張玉民卻支支吾吾,修翎不得要領,急出一頭虛汗。
“怎麼,難道我寄放在你那裏的東西出問題了?”修翎急忙追問。
“問題倒是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也沒什麼。修經理,您是好人,我家姑娘説了,您還主動給她找工作,我們一家子都感謝您。可是,秋芳打電話説,跟您一起來的那個遲董事長不咋的,她在祁北市聽到十個人有九個都罵遲勝愚,説他是貪官,欺壓百姓,不知黑了多少錢。這樣呢,我和秋芳她媽就有點兒不放心,畢竟寄放那包東西不是您一個人來的。那東西究竟是啥,我們也不能拆開來看,做人要講信譽,不過我還是想問,那包東西該不是遲董事長的吧?裏面包的會不會是啥見不得人的東西?”
“不是的、不是的,你千萬甭胡思亂想,你們要相信我。”修翎極力辯解,但是她心跳得撲通撲通。
“修經理,我們兩口子都相信你是好人。不過上次遲董事長來我家,我覺得他那個人看不透,你可不能上他的當啊!”張玉民的老伴兒搶過電話對修翎説,“您最好告訴我倆那包東西究竟是啥,可不能讓我們老兩口跟上沾包,老了弄個窩贓罪啥的。”
“怎麼會呢?你們想得太多了。”修翎心跳加劇,簡直要暈過去。
“我家秋芳説,要是弄不清這包東西究竟是啥,她主張讓我們交給公家。”張玉民最後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