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
發乎於情
"喂,哪位?"疲憊不堪的修翎快睡著了,她閉著眼睛摸起電話聽筒,聲音有氣無力。抗震救災搞得天南礦山分公司女經理焦頭爛額,她連續多天將睡覺前自我美容的程序省略了,用熱水泡泡腳就上床睡覺。
"翎子,你怎麼樣?"電話是遲勝愚打的。
"董事長先生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啊?你走的時候這裡鬧地震,震中地區死了好幾萬人,你也不問問我這兒死人了沒有,震後生產恢復了沒有,也不怕我累死、愁死?你好沒良心呀!"修翎聽到那個熟悉的男中音,一下子睡意全無,心頭湧上無盡的委屈,連珠炮似的朝電話那頭髮牢騷。
"翎子,對不起。你們不是通過組織程序彙報過地震災情了嘛,我知道。回來這幾天我狼狽不堪,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上街請願,鬧得很厲害。你想想這是多大的事呀,省上領導給我施加壓力,集團領導班子內部意見也不統一,我坐到了火山口上,正發愁呢。我這陣兒還在辦公室,好不容易身邊沒有干擾了,趕緊給你打個電話。不許生我的氣,翎子。"平常很鐵腕的遲董事長對他心儀的女人鐵漢柔情。
"哪兒敢呀?你是集團董事長,我一個小卒子,敢和領導生氣,豈不是找不自在?勝愚先生,這幾天我真的累壞了。大地震竟然對我們的礦山井下沒有造成多大損壞,簡直是奇蹟,老天爺很夠意思。不過,現場當班的工人也有受傷的,一個重傷,十來個輕傷,沒有工亡算萬幸。可職工家屬沒有這麼幸運,有的住房倒塌,總共死傷了二十來個。工會、礦辦室的工作人員整天忙著安撫職工和家屬,也牽涉我的精力。好不容易才將生產一線恢復了正常秩序。我累成這樣,你得專門來慰問我一次,要不然,哼!"修翎在電話裡跟上司兼情人遲勝愚撒嬌。
"等我把這邊的事態平息掉,一定專程去慰問抗震第一線的英雄——你是頭號英雄,我冊封的。"
"嘴上的勁兒。我也不敢奢望什麼,你肩上的擔子重,把集團公司的大事處理好就行了,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
"翎子,謝謝你,真有點兒想你。早點兒睡吧。"
接完遲勝愚的電話,修翎反倒睡不著。回想起和遲勝愚在一起的經歷,她心裡湧上一絲甜蜜,也勾起了某種慾念,渾身燥熱、輾轉反側。
修翎和遲勝愚"勾搭成奸"的過程有其偶然性,但也很難說偶然中沒有必然。
修翎是生性好強的女子,大學畢業分配到祁北集團,起先在一家礦山單位從事技術工作。她吃苦耐勞,積極上進,不僅很快成為業務骨幹,而且表現出很強的管理才能,很快由生產一線的技術人員被選拔到管理崗位,很快在這家礦山單位機關當上副科長。後來,她所在單位的書記調到集團公司當辦公室主任,也將她帶到了集團公司大機關,又很快被遲勝愚看上,將她提拔為中層管理幹部,在人力資源部當副主任,後來掌管過科技開發部。
修翎事業蒸蒸日上,但在愛情婚姻方面卻不盡如意。她和老公仇伯英在起初任職的那家礦山單位相識,老公也是從技術崗位選拔上來搞管理,先她一步提了科長。兩人都是事業型的,婚戀被擱置一邊,論年齡早該成家了,在礦山單位,可供選擇的餘地並不大,你來我往,日久生情,相互之間成了戀人。感情基礎是否牢靠還在其次,關鍵是相互需要,所以很快就談婚論嫁了。修翎雖說好強上進,有點兒女強人的苗頭,但作為女人她也長相嫵媚,凹凸有致,身材略顯矮小卻玲瓏活潑,招人喜愛。仇伯英為人端莊誠厚,論長相也一表人才,相互之間沒什麼可挑剔的,於是你情我願,很快走進了婚姻殿堂。
人常說,婚姻如同一雙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在外人眼裡看來很般配的修翎和仇伯英其實並不和諧,關鍵問題在"性"。一開始,他們之間的性生活總是很潦草,修翎感覺不到多少快樂,每次剛剛被勾得心癢,老公就一洩千里,草草收兵。因為她沒有性經驗,所以猜想別的夫妻大約都如此,並沒有和仇伯英過分計較。後來修翎總懷不上孩子,而仇伯英認為到了他倆這個年齡該有個孩子了,否則是一種缺憾,對雙方父母也不好交代。於是,兩人到醫院向大夫求助,經檢查,問題出在仇伯英身上,他的精液質量有問題,可使妻子懷孕的健康精子十分稀缺。這樣一來,男人英雄氣短,女人便有些趾高氣揚,弄得仇伯英越來越不自信,後來乾脆在妻子身上無所作為,性能力喪失殆盡。自個兒偷著到醫院檢查,大夫說他"ED"了,又叫"勃起功能障礙",也就是中國人常說的"陽痿",原因很複雜,心理方面的問題比器質性毛病更嚴重。總而言之,他作為男人在老婆面前只能繳械投降,失卻了男人的行動能力,因而也在某種程度上失去尊嚴。
儘管性生活從不和諧到偃旗息鼓,生孩子更成為一種奢望,但無論修翎還是仇伯英都不願意通過離婚的手段來解決問題。女人的情慾和性能力強弱,某種程度上靠男人開發,既然沒人好好開發,性需求對修翎來說似乎可有可無,此時修翎早已超越老公成為祁北集團一顆熠熠閃光、徐徐上升的仕途明星,假若鬧離婚,就成了超級新聞,足以使她成為大家的笑柄,甚至影響政治前途。對於仇伯英來說,更不願意通過離婚將自己性無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向妻子明確宣示:今後妻子在男女關係方面擁有足夠的自由,包括可以紅杏出牆,只是不要大張旗鼓搞得不成體統就行。他還和老婆商量,從醫院抱養了一個女孩兒,據熟識的婦科大夫說這是一位未婚女子的私生女,這樣的孩子一般都聰明,長得也好看。
修翎並沒有刻意給老公戴綠帽子,她在祁北集團機關被提拔成中層管理幹部之後,事業如日中天,經濟收入翻了幾番,充分領略到仕途得意的神奇和美妙,某種程度上將婚姻生活的不和諧扔在一邊。
有一次遲勝愚帶著幾個中層管理幹部外出考察,其中修翎是唯一的女性。到達目的地第一天,當地的政府官員設宴為遲勝愚一行接風。因為到了一個充滿浪漫風情的城市,再加上身邊所帶隨行人員都是親信,所以平日在祁北集團內部不苟言笑、從不嗜酒的遲董事長開懷暢飲,喝得有些高。本來,主人還想在接風宴之後安排其他娛樂活動,都因為遲董喝醉了被取消。
董事長飲酒過量,考察團中唯一的女性修翎覺得由她給予遲勝愚更多的照顧責無旁貸。幾個還算清醒的男人和修翎一起將遲董送回房間,然後就東倒西歪表現出醉態,修翎看了掩口而笑:"看看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見了酒不要命,喝成這樣豈不是找罪受?"一個略顯清醒的機關部室主任說:"誰……誰也不想喝醉。這不陪著老闆嘛。他……他都放開了,我們哪兒……哪兒敢打埋伏?"祁北集團的中層管理幹部私下也將遲勝愚喊作"老闆"。
還好,遲勝愚喝醉了也不鬧,被大家弄到床上就睡著了,鼾聲如雷。
"我看你們一個個都不行了,各自回房間睡覺去吧。反正我瞌睡少,這陣兒回房間也睡不著,我看會兒遲董,等他睡安穩了我再離開。"修翎對一起陪董事長考察的同事們說。
"那好,那……那就麻煩修……修主任照顧照顧老闆。女同志心……心細,肯定比我們照顧得好。"另一醉漢結結巴巴說。他這樣說並無含沙射影的意思,大家都是同事,一起出差,性別差異基本上被忽略。遲董事長雖說親屬不在祁北集團,但誰也沒有聽說過他有任何緋聞,修翎也是一個正經得讓任何男人都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女人,所以誰也不會懷疑留下修翎單獨照顧老闆會有什麼故事發生。
偏偏這天晚上有故事。
別的男人走後,修翎坐到遲勝愚床邊,仔細打量這位令人尊敬的上司。他個頭不高,臉上的零部件外觀質量一般化,眼睛有點外凸類似於金魚眼,唯有頭髮濃密得像戴著一頂黑氈帽,但他身上有一種氣度,作為下屬平常遇見他會有一種接收到熱力輻射的感覺,渾身燥熱卻一點不敢造次,不知權力使然,還是遲董本身具有強大的魅力。他睿智幹練、決策果斷、實幹精神強,給人的感覺永動機一般不知疲倦;他講起話來更是魅力四射,不要講稿卻能滔滔不絕,內涵豐富、旁徵博引,讓人覺得他脖子上頂的不是人腦袋而是一臺電腦;他的個人品格也無可挑剔,老婆不在身邊卻從不拈花惹草,彷彿超凡脫俗對女性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所以,修翎內心對遲董事長很敬佩,卻一直感覺對方高高在上,唯有現在能坐在他身邊,以一種平和的心態仔細欣賞這個值得尊敬的男人。這種機會不多,而且稍縱即逝,修翎彷彿意外得到一件至寶,心裡有幾分陶醉。
在修翎心目中半人半神的遲董事長睡了大約一小時就醒來了,他醉眼朦朧看見一位美女坐在對面,而且眼神中全是柔順,忽然間遲勝愚覺得小肚子下面那物件發生了不良反應,迅速地膨脹起來。他不由分說一把將修翎扯過來,笨拙地為她寬衣解帶,是求歡的意思。一時間,修翎女士覺得頭暈,遲勝愚的性攻擊來得太突然,她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但她偏偏不想反抗,甚至內心充滿了期待,於是,男人積極進攻,女人半推半就,成就了一樁好事。修翎驚悸而又渴望,拒絕而又慫恿,矜持而又大膽,意外而又心安,接受了來自男性上司的一次洗禮。
因為醉酒,遲勝愚的生殖器感覺要比平常遲鈍,所以持續時間特別長,這一點讓修翎目瞪口呆,她第一次領略到男人竟然可以如此持久戰鬥!所得到的滿足是空前的,幸福感讓她淚流滿面,儘量努力抑制著沒有大聲喊叫,但身體的反應積極而又熱烈,壓抑的呻吟同樣驚心動魄。
終於結束了。男人付出之後睏倦襲來,遲勝愚真正進入夢鄉。修翎激動的情緒持久而又熱烈,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激盪得她久久難以平靜。她含著眼淚給已經入睡的遲勝愚泡腳洗腳,擦洗身體,情不自禁親吻他的額頭、臉頰和身體,之所以避開他的唇,是害怕妨礙了他的瞌睡。僅此一回,修翎在心中將自己定位為遲勝愚董事長的女人,從今往後,只要他肯要,我修翎的身體願意無條件奉陪。儘管事畢之後,修翎也曾想到"勾搭成奸"、"亂搞關係"、"狗男女"一類詬病婚外性行為的詞彙,但她卻絲毫沒有羞恥感,更沒有後悔。她覺得有這一次,她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內心深處的女性情愫被徹底喚醒,對特別能戰鬥的遲董事長充滿了敬佩和感激,而這種敬佩之情與往常對他工作才能的敬服又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深睡之後再醒過來,發現修翎仍陪在身邊,遲勝愚徹底明白了他酒醉之後都幹了些什麼,但他也不後悔,對於女部下突飛猛進升格為性夥伴也沒有任何愧疚的表示,因為他從修翎的眼神中讀懂了她甘願委身於他。
遲董也上癮。在考察地待了三天,每到晚上,他都打電話用上司對下級的口吻召喚修翎陪睡,兩個人連續做了幾個晚上的事實夫妻。遲勝愚自然是城府很深的人,修翎也不是小女孩兒,他們都會對這種很隱秘的行為進行掩飾,同行的其他幾位男士不可能看不出一點兒蛛絲馬跡,但表面上都裝糊塗。這種事本來不算啥,作為祁北集團的中層幹部哪個願意得罪遲董事長?只是遲董以往在男女關係上十分嚴肅,整個集團都有口碑,修翎也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突然間兩個人搞得不亦樂乎讓大家出乎意料而已。
這次外出考察,讓修翎和遲董事長的關係產生了飛躍。回來時間不長,修翎被外派擔任新開發的天南礦山分公司經理,雖是平級調動,但比起在機關部室當頭兒,手中更有權,更能獨當一面。許多人都認為,這是大權獨攬的遲勝愚要給修翎提供多崗位鍛鍊的機會,明眼人差不多都能看出事情的發展趨勢,有了董事長的提攜,修翎將來恐怕要進祁北礦業集團領導班子,這個女人政治前途無量!其實,遲勝愚心裡還有另外的盤算,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對這個女人來電了,有些迷戀她,長此以往,誰又能保證董事長的緋聞不會在祁北集團鬧得沸沸揚揚呢?那樣太不合算,遲勝愚不願意讓數萬員工就男女關係這點事對他們的董事長說三道四,他需要在祁北集團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好在天南分公司也是遲董的領地,想這個女人了,就去一趟,沒什麼難的,幾百公里路程,成本也不算高。
半夜,修翎的電話又響了,還是遲勝愚打來的:"我有個想法,想讓你調回來,擔任人力資源部經理。"
"為什麼?"方才朦朦朧朧的修翎一下子清醒了。
"還只是初步的想法,人力資源部洪廣宇該換個地方了。你先想想,我等著你表態。"
"我還真得好好想想。"修翎說。
錢的尷尬
到了老工友孩子結婚那天,葉國林隨份子行禮的錢又不夠了。那天他和老伴吵完架,百無聊賴閒逛,忍不住寂寞又去了豫劇茶園。這次去本來沒有消費計劃,他只想聽聽戲,既沒有"掛紅",也沒有故意和女戲子套近乎,但"小小香玉"看見他在臺下坐著,主動過來搭訕,邀請他到她的小屋子一敘,葉國林馬上意識到囊中羞澀,趕忙聲明說"我沒錢"。常秀妮很怨尤地"剜了"他一眼:"俺也沒說跟你要錢啊。"葉國林被女戲子的眼風電著了,不知不覺跟上"小小香玉"去了。
進了小屋,常秀妮突然"哇"一聲大哭起來:"葉大哥,你說俺的命咋那麼苦呢?嗚嗚嗚……"女戲子一哭,弄得葉國林手足無措,心中莫名其妙升騰起一股男人的豪情:"妹子,你甭哭,有啥事跟葉大哥說,能幫你的我一定幫。"常秀妮彷彿通過艱苦努力才勉強抑制住抽泣,對葉國林訴說:"俺家的日子艱難,要不我也不會出來漂泊,唱戲其實就是賣笑,丟死人了。可誰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俺出來這些日子沒掙多少錢,家裡打來電話,說俺兒子得白血病了,治病要花不老少錢。本來應該回去照顧孩子,可沒有錢拿啥治病呀?俺婆婆說她寧可自己辛苦照顧孩子,讓俺好好掙錢,攢下一筆錢才能救俺兒子的命。哇……孩子都得絕症了,俺在這兒怎麼能安心?可要是不掙些錢回去,俺兒子也是死路一條。嗚嗚嗚……"
葉國林看到常秀妮哭得傷心,一副梨花帶露的樣子,他的一顆心變得柔軟:"怎麼會這樣呢?妹子,你先別哭,說說我能幫什麼忙,我一定盡心盡力幫你。"
"俺還能讓大哥幫啥忙?俺就需要錢。大哥,俺也不白要你的錢,俺今天好好陪陪你……"
"別別別,大哥很想幫你的忙,不過我也窮呀。今天兜裡只有二百塊錢,先給你,算我借給你的。你以後情況好了,能還我就還,還不了大哥也不會為難你。"葉國林說罷,將老婆給他用來隨份子行禮的錢掏出來,不過他有所保留,將身上原有的一百塊錢藏下了。
"大哥,您真是好人。你說把錢借給俺,可俺不知道能不能還得上,俺再沒辦法報答大哥,只有我這身子,只要大哥不嫌棄……"
最終,葉國林把二百塊錢饋贈給了常秀妮,卻沒有和她進行肉體交易,他認為不能乘人之危,那樣做無異於畜生。常秀妮涕淚交流,千恩萬謝,讓他得到另一種滿足。
這樣一來,葉國林等於又給自己出了道難題。老哥們兒孩子結婚的宴席不能不去吃,但份子錢一百元無論如何拿不出手,可是,除了身上一百元的"小金庫",另外的錢從哪兒來呢?找其他老工友、老哥們兒去借?想了想也沒有可以借錢給他的人,往常和他要好、關係鐵到能張口借錢的老弟兄一個比一個窮,一個比一個拮据,哪裡有錢借給你,不找上門來向你借錢就不錯了。如果向妹妹葉國淑開口,要來一百兩百倒也問題不大,但那樣做,他當哥的很沒面子,況且妹妹是個特別認真的人,必然要刨根問底,再說妹夫無端被警察抓去拘了幾天,剛剛放出來,兩口子心情肯定不好。廠子裡那些當官的倒是有錢,咱跟人家又沒交情,這些人一個個眼皮朝上翻,誰能把錢借給非親非故的退休老工人?與葉國林年齡一般大的幹部比工人退休晚五年,人家年年漲工資,錢越掙越多,工人卻不行,五十五歲必須退休,退了以後根本沒人管你,你本來有退休金嘛,還能指望原先供職的單位再把你當寶貝?現在的世事,人越老越不值錢。
想來想去,葉國林萬般無奈,琢磨到大兒子葉蛋那裡先要一百塊錢,把眼前的事情對付了再說。
葉蛋住在城鄉結合部,是被城市發展蠶食了土地的老鄉蓋的、專門用來出租的簡易小樓,一家三口在二樓租了一間屋。葉國林上樓梯的時候心裡犯嘀咕,明明知道大兒子只不過在一家國有企業的子公司幹合同制修理工,相當於臨時工,每個月只能開七八百塊錢,還要養活三口人,日子十分艱難,自己向兒子要錢,實在難以張口,但不張口又不行。敲門的時候,他心想葉蛋要不在就好了,兒子不在家,只好再想別的辦法,卻省得難為情。實際上,要能有別的辦法,他還會來為難大兒子嗎?
葉國林硬著頭皮敲門。
"我開門,我開門!"門裡傳來三歲小孫子葉牛牛稚氣的叫喊。
"別開門!"是兒媳婦莉莉的聲音,"我褲子都沒穿好,你開門幹嗎?說不定誰敲錯門了,沒有人到咱家來。"
"我要開門,我要出去!"葉牛牛大聲叫喊。孩子整天被禁錮在小屋子裡,巴不得能開門透透風。緊接著葉國林聽見"啪"的一聲,顯然是兒媳扇了孫子一巴掌,大聲呵斥:"我叫你不老實!"孩子哇哇大哭。
"牛牛,是爺爺。"葉國林聽見孫子捱打,很心疼,趕忙給門裡遞話,"讓你媽開門,爺爺有事。"
"是老爸?您等會兒。"莉莉答話說。
葉國林邁進門檻,兒子的房間裡亂七八糟。儘管快到做午飯的時間了,葉蛋還在床上矇頭大睡,估計頭天活兒幹得重,晚上小兩口也不會閒著,真累了,要借週末不上班好好睡個懶覺。媳婦看上去也剛剛起床,身著內衣,臉沒有洗。孫子起床早,一個人在地上玩,廉價的玩具被他擺了一地,讓人難以下腳。離床遠的那塊地方是做飯的區域,頭天的鍋碗瓢盆也沒收拾利落。
葉國林看見孫子臉上掛著淚珠,趕忙把孩子抱起來。
"葉蛋、葉蛋,起床。老爸來了,快,快點兒!"莉莉一邊喊,一邊用巴掌在丈夫的屁股上、後背上用勁兒拍打,下手很重。
葉國林看見媳婦剛打完孫子又拍打兒子,心裡不舒服,想說莉莉幾句,想了想,又忍住了。這個兒媳是葉蛋自己找的,一副瘦猴身板,沒有女人樣兒,說話聲太大,咋咋呼呼,罵罵咧咧,打人下手挺重,甚至有時候還叼一支菸吞雲吐霧,像個"混社會"的,怎麼看都不順眼。儘管媳婦這個樣子,葉蛋還把她寶貝得不行,看來兒子想媳婦想瘋了,見個女人就覺得好。我的兒呀,你咋這大點兒出息?也怪家裡窮,委屈了兒子,也怪咱當家長的沒讓孩子念更多的書,找不到好工作,才弄得蛋蛋這樣。這麼一想,葉國林對大兒子有了一點兒愧疚感。
葉蛋被弄醒。他閉著眼睛伸了伸懶腰,然後把眼睛揉開,睡眼朦朧看見他老子在屋子中央站著。
"爸,您來了。"打過招呼葉蛋開始穿衣服起床。
"爺爺、爺爺,我要吃巧克力。"孫子葉牛牛止住哭,抱著爺爺的腿提出一個不算過分的要求。葉國林臉上的神色有些尷尬,要是兜裡有錢,掏給小孫子十塊八塊,面子有了,小牛牛也高興,可惜他眼下沒有錢,而且正為錢的事發愁。面對孫子的索要,葉國林下意識在衣兜裡掏呀掏,好不容易從右邊的褲兜裡搜索出來幾粒炒熟的白豌豆,不知什麼時候遺漏下的。本地的白豌豆炒熟了很酥,可以當零嘴兒吃。牛牛嚼完那幾粒豆兒,對葉國林說,"爺爺我還想吃豆兒。"葉國林再也拿不出來了,只好給孩子許願說:"爺爺下次來給你買很多炒豆兒,還買香蕉,買蘋果,買葡萄。巧克力不好吃,吃了還長蟲牙,咱不吃巧克力。"
"爺爺,我還是想吃巧克力。"牛牛說。
"爸您來有事兒吧?您輕易不來,看我這兒亂得不成樣子。爸您說吧。"葉蛋穿好衣服,拿了毛巾準備洗臉。
"蛋兒,"葉國林的口氣比平常親切許多,"蛋兒,爸也沒啥事,就是……唉,就是想問問你手頭有錢沒有?你侯叔給他家老二結婚,咱家要給人家行賀禮,我正好手裡沒錢了。你看這事!等爸下個月發工資就還你。"
"嘿嘿嘿嘿嘿嘿……"葉蛋笑了,"老爸您真逗,連行個賀禮的錢都沒有?我媽就算管得緊,也不能把您管成這樣呀。"
"唉,蛋兒你不知道,你媽可憎著呢,把我工資存摺控制住,不給我零花錢。"
"給侯叔家行賀禮,是正當用途,我媽也不讓您花錢?"
"你不知道,蛋兒,這事情挺複雜,你就別問了,幫爹一個忙,完了我給你還錢不就結了嘛。"
"莉莉,咱不是還有三兩百塊錢嗎?先給老爸拿一百。老爸一百夠了不?"
"夠了夠了。"葉國林趕緊說。他心裡算了一道算術題:100+100=200,他認為這個答案正是自己所想要的。
"哎呀老爸,您咋跟我倆要錢呢?再怎麼說您有每月一千七八的退休金,你家葉蛋整天累死累活掙不上您一個零頭,我倆窮得要尿血。"莉莉接過話頭高喉嚨大嗓門叫喊,"我今兒給您一百塊錢,過兩天我們三口人就吃不上飯了,還不敢有個頭疼腦熱。您孫子要吃巧克力,吃個屁,我饞一碗涼皮子饞半個月都捨不得吃。本來想把牛牛送給我婆婆照看,我出去好賴掙幾個錢,可惜找了好久也找不著適合我乾的。你家葉蛋給我說當-小姐-挺掙錢,我認識的姐們兒也有暗地裡做的,實在不行我也琢磨幹去,不光能掙錢,還能給您兒子弄些綠瑩瑩的帽子戴,多漂亮!嘻嘻嘻嘻嘻嘻……"
"莉莉,你咋這樣說話呢?"葉國林聽得頭上汗都出來了。
"莉莉,閉上你那臭嘴,趕緊給老爸拿錢。"
"我也沒胡說,我說的都是實情。"莉莉嘻皮笑臉的神態馬上沒有了,臉拉得長長的,"老爸,給您一百塊,剩下這一百塊就是您兒子全部的家底,沒錢吃飯我們下樓走幾步就是撂天荒地大戈壁,嘴張開喝西北風倒挺方便。給!"
葉國林從兒媳婦手裡接過一百塊錢,趕緊塞進衣兜,怕燙手似的,然後急慌慌開門,逃跑一樣離去。他剛出來,就聽見身後的門被重重關上,緊接著裡面傳出什麼東西被摔碎的聲音,孫子葉牛牛銳利的哭聲響起。葉國林心裡不是滋味,暗恨自己,幹嗎要把錢給那個女戲子呢?誰知道"小小香玉"說的話是真是假?她本來是戲子,最會表演。葉國林心中很懊悔,說不定上當了,中常秀妮的苦肉計了。以後再不能幹這樣的蠢事……
"毛毛,前天晚上你不跟緊我倆,一個人胡跑,萬一讓警察把你弄去咋整?"這天,程劍又叫幾個小兄弟一起吃飯,說毛毛兄弟嚇著了,喝點兒酒給壓壓驚。跟著他們的還有整天黏乎程劍的女孩小胡。
"我聽見警笛響挺害怕,警察追上來,不知道東西南北了,幸虧遇見熟人,把我弄到她們車上,才沒讓警察抓去。你倆跑得真快,一會兒就不見了。警察沒找到你們?"葉毛說。
"哼,咱哥們兒是誰,能讓警察抓住?"黎飛飛一臉得意,"倒是那兩個倒黴鬼,捱了咱哥兒們一頓揍,還讓警察弄走了。活該他們倒黴,罰款肯定少不了。"
"你甭得意,還不是因為你愛惹事?警察要抓,應該先把你抓去。"程劍訓斥黎飛飛,然後又問葉毛,"你說碰見熟人救了你,誰呀?"
"就是我上次說的那倆女的。"
"哪兩個?"
"把電話號碼寫到我衣服上的。"葉毛說著看了看體恤衫前襟,衣服洗過一次,電話號碼模模糊糊,不過葉毛心裡又記住一個號碼,是張秋秋的手機:139××××1011。
"哦,那兩個-小姐-?"
"啊呀,毛毛還認識-小姐-?"小胡一驚一乍。
"我看她們不像-小姐-,人挺好,真心實意幫助我。"葉毛說。
那天晚上葉毛上了張秋秋、郭楓的車,七拐八拐,來到一個住宅小區。跟著張秋秋上樓,進了她們的房間,葉毛聞見一股濃濃的脂粉味道,這味道與程劍、黎飛飛身上常有的菸草味、啤酒味完全不同,讓18歲少年感到新奇。葉毛四下看看,房間很簡陋,沒有像樣的傢俱,最簡單的木板床,東西擺放十分凌亂。
"毛毛蟲你看什麼,還聞呢?我倆房間太亂,沒來得及整理,我把窗戶打開透透氣。"張秋秋看著葉毛愣愣的神態,感覺好笑,"看不出來,你還跟人打架?"
"也沒有。"葉毛很靦腆,"我們在酒吧唱歌,他們欺負人,哥們兒生氣,打了幾下……"
"你們贏了輸了?"
"嘿嘿,沒輸。"
"你也不怕受傷,不怕流血?酒吧裡打架很常見,拿刀捅人的事情也發生過,你個小毛毛蟲,還跟人打架?以後千萬別打,酒吧少去。"張秋秋的語氣充滿關切。
張秋秋給葉毛沏茶水,洗了水果給他吃,然後坐在一旁用溫順、關切的目光注視著小夥,弄得葉毛很侷促。
"你不是有事嗎?你要急著走,我就回家。"葉毛方才被人追攆的驚慌消失了,對張秋秋說。
"我不想去。一個小老闆請客,讓我們陪幾個臭男人喝酒,還要陪著唱歌,我才不想去呢,那些色鬼!"張秋秋忿忿地說。
"小老闆請客,讓你倆陪男人喝酒唱歌?他說陪你們就去陪,你倆是幹啥的?"葉毛想弄清楚張秋秋和郭楓的身份及職業。
"你問這幹啥?"
"隨便問問。"
"不許問。"
"你不想告訴我算了。不過……"
"不過什麼?"
"我知道你倆是幹啥的了。"
"你個小屁孩兒還能得很,你說我倆是幹啥的?"
"我覺得,你們是……-小姐。"
"誰說的?你胡說。"張秋秋反駁葉毛,她的臉有點兒紅,"我倆給人做按摩,做保健按摩,你懂不懂?"
"啥按摩,肯定是-亂摸。你以為我年齡小啥都不懂?現在社會上那些事兒誰不知道?"
"好,你懂,你知道,你小小年紀知道那麼多破事兒幹嗎?"張秋秋急了。
"看看看,讓我說中了吧?要是我說得不對,你幹嗎急?哈哈哈哈……"葉毛笑了,他得意於在張秋秋面前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去去去,你出去!我原來以為你是個老實男孩兒,誰知道你也不是東西。看上去怪靦腆,怪老實,原來是裝的。怪不得打架,流氓才跟人打架呢!剛才咋不叫警察把你抓去呢?我姐倆瞎眼了,以為你是個好小夥兒。去去去,你趕緊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張秋秋一邊嚷,一邊把葉毛往外推,拿小拳頭砸他的肩膀和後背。
"我咋啦?我又沒錯……"張秋秋打得葉毛心裡癢癢,讓他離開還捨不得呢。
"你還沒錯?你侮辱我姐倆還敢說沒錯?你趕緊滾,要不楓姐回來了,揭了你的皮!"
"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瘋姐-回來能把我咋的。"
"你是個小賴皮,人家不歡迎,還賴著不走了。"
"我就賴著不走,我想在你這兒多待會兒。你不服氣往外推我,你要推得動我就走,你要推不動趁早讓我坐下。"
"你走你走你走……"張秋秋果真往外推葉毛,但葉毛盡力朝後用勁兒,他畢竟是小夥子,讓張秋秋的努力成為徒勞。後來張秋秋猛一鬆手,弄得葉毛朝後仰倒,張秋秋趕緊又給扶住,笑得"咯咯咯"。葉毛臉紅,回頭看張秋秋笑得臉蛋紅撲撲,覺得她很好看,也挺可愛。
葉毛離開時夜已經很深,陪男人去唱歌的郭楓卻不見歸來。張秋秋給了打的錢,看著他上車,還站在馬路邊揮手道別,弄得葉毛這兩天心裡癢癢的,張秋秋的影子在腦海中晃來晃去。
"-小姐-臉上也沒刻字。"黎飛飛說。
"-小姐-不見得都不是好人,有的女子讓生活逼迫,才幹那事。"程劍說,他轉過臉斥責小胡,"像你這樣的,還不如-小姐-,人家起碼能自食其力,你有啥本事?就知道傻笑,你以為長副漂亮臉蛋就能吃得開?"
"你老這樣說人家。"小胡低了頭,臉紅紅的,仍然往程劍身上靠,做小鳥依人狀。
"劍哥說得對,那倆女子真的很好,要不然哪天劍哥,飛飛哥認識一下她們?"提到張秋秋和郭楓,葉毛止不住地興奮起來。
"好啦好啦,咱不說別人,說說咱哥兒們該咋混。"程劍陷入沉思狀,狠狠抽幾口煙,腦袋四周煙霧繚繞,讓葉毛覺得他高深。
"咱哥們兒在一起啥都好,就是缺錢。"黎飛飛感慨說,"我老子最近對我還可以,每月發了工資問我有沒有錢花,高興了能給個三百兩百。我老媽這段時間也不再罵我,還說攢錢給我娶媳婦兒。我發現,人年紀大了,對兒女更上心。我兩個哥都不咋的,老爹老孃依靠不上他們,只能對我好。"黎飛飛說。
黎飛飛在家行三,兩個哥哥吸毒,原有的工作弄丟了,跟人打架雙雙打到監獄去了。就因為他倆吸毒,打架鬥毆,弄出事情來還要老爹給出醫藥費、交罰款,所以弄得黎飛飛爸爸心灰意冷,每次發完工資就放開手揮霍,沒錢了啃幹饅頭喝涼水也能對付。
"你老爸老媽夠倒黴,你那倆哥是啥玩意!"程劍說,"沒有一個人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都是爹孃養的,所以不管咋,都要對爹媽好,要好好報答養育之恩,要不然還叫人嗎?"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不過,我老爹對我真不咋的,兇得很,從來不給我錢花。老媽還湊合,有時還給點兒零花錢。"葉毛插話說。
"你老爹窮啊,眼看你這麼大的小夥兒沒學上,沒事幹,他肯定著急。咱哥兒幾個,沒一個家境好的,自己也掙不來錢,我跟飛飛還能混個吃飯錢,毛毛你啥錢不掙,光靠大人養活,這怎麼行?哥的生意也讓同行擠得快垮了,往後咋整呢,真讓人發愁。"
程劍這幾年一直賣手機和手機配件,身邊的姑娘小胡曾是手機店的僱員,把他黏上了。以前掙的錢節儉著花基本上夠,但同行競爭越來越激烈,他缺乏資金和技術上的優勢,生意越來越艱難,眼看著難以為繼。程劍的親孃早逝,從小遭遇後孃,因為性格倔強不討人喜歡,跟繼母關係一直緊張。人常說,有後娘就有後爹,他在家裡不僅得不到母愛,父愛也大打折扣。三年前父親病死了,留下點兒存款都被後孃攥到手裡。他也是技校畢業找不到合適的單位上班,只好想方設法自謀生路。艱難的生活境遇造就了程劍肯動腦、獨立性強和堅韌不拔的性格,幾個小兄弟一起玩,他自然而然充當領袖角色。
"咋整呢?我老爸經常說,錢難掙,屎難吃。咱弟兄們咋就沒有一點兒掙錢的門路呢?搶銀行來得快,十有八九得手不了,弄不好會把小命兒搭進去。聽說販賣毒品挺掙錢,咱們省東部有一個少數民族自治縣,那裡的人販毒成風,有的人家弟兄幾個,老爹老孃豁出一個兒子去幹,丟了性命也就丟了,只要得手一回兩回,全家人就脫貧致富了。前些年我大哥不光吸白粉,也跟別人琢磨販毒,還沒顧上幹,他認識的毒販就被警察弄住,丟了腦袋,我大哥嚇得再也不敢提販毒了。"黎飛飛又扯上自己家的事。
"劍哥、飛飛哥,這幾天退休的老人們鬧事,要求祁北集團招工,有些待業的年輕人也去了。要能招工就好了,咱都是祁北集團子女,有班上就有飯碗子,一輩子不愁。"葉毛說。
"哪有一輩子不愁的事?現在有班上也不是鐵飯碗,幹得不好解除勞動合同,照樣失業。"程劍說。
"只要能上班,總比沒飯碗強。劍哥,要麼咱也去湊湊熱鬧?祁北集團的人沒有不罵遲勝愚的,能把這個狗日的趕下臺就好了,職工子女就業就有希望。"黎飛飛說。
"這事情我們不要去摻和。老百姓造反大半弄不成事,何況一幫老頭老太太。老人們去鬧一鬧沒事,不管是遲勝愚還是政府,都不會把離退休職工怎麼樣,可年輕人去鬧有危險,萬一情緒控制不住,有過激行為,弄不好犯法哩。遲勝愚也不是輕易能弄倒的,人家不光有本事,上面也有人。咱還是安安寧寧想自己生存的門路吧。"程劍說。
"銀行不能搶,販毒也不能幹,咱哥們兒怎麼才能弄到錢呢?"黎飛飛問。
"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我認識一位老大,他給我說,要能弄幾個得力的人,他把酒吧一條街轉讓給我半條,可以向各個酒吧老闆收保護費。"
"啥叫保護費?"葉毛不懂,問道。
"就是讓酒吧老闆按月交錢,咱們把所有找上門來鬧事和害得人家沒法做生意的人給管住,保證他們平安。"程劍解釋說。
"老闆要是不願意交保護費呢?"黎飛飛問。
"不交由不得他,除非他生意不想做。"
"收保護費是不是有點兒走黑道的意思?眼下到處都在-打黑-呢。"
"多少有點兒。不過不要緊,咱哥們兒要做這件事,肯定會把握好分寸,拿人錢財為人消災,保證讓交保護費的人值得。"
"咱們要去做,原來在這一帶收保護費的人會不會來找麻煩?"
"得讓他們拿些抽頭。萬一有啥事咱哥們兒擺不平,還需要人家出面解決。"
"劍哥,眼下再沒別的辦法,不行了咱試試?"
"試試就試試吧,咱弟兄幾個都不掙錢咋混?萬一不行咱再想別的辦法。"
程劍給"老大"打了電話,說想領幾個小兄弟去拜見拜見。對方在電話裡說:"酒吧一條街北側那些店面就交給程劍兄弟,你先去幹,幹出名堂來就好,就算給大哥我的進見禮。"
"咱哥兒們可以-上班-了!小胡你先回去,我們去做事,女娃娃跟上不合適。"程劍說。
小胡不樂意,撇撇嘴,最終還是順從了程劍的意思。程劍給她擋了一輛出租車。
"劍哥,你咋對小嫂子一點兒也不溫柔?看把人家嚇的,像老鼠見了貓。"黎飛飛調侃說。
"哥們兒如手足,女人算個屁。再說,你倆沒看見那是個傻貨,看不出人眉高眼低,我早不想理她了,一天黏乎著,煩死人。"
"劍哥你真是有福不會享。"
程劍帶著他的幾個小兄弟,趁著酒勁兒,趕往"酒吧一條街"去了。
市委書記
遲勝愚一意孤行,要對靜坐請願人群採取強硬措施。
那天集團公司領導班子會不歡而散,回到辦公室他又打電話對祁北市委書記江成華髮了一通脾氣,抱怨市委市政府取締非法請願活動行動遲緩:"成華同志,這種群體性事件在社會上造成的不良影響有多大你難道不清楚?莫非你想讓祁北市因此出名,成為全省乃至全國不安定和諧的典型?部分不明真相的群眾在極少數壞人煽動下包圍祁北礦業集團辦公樓,市委市政府總不至於認為事不關己可以高高掛起吧?你們還要讓這種破壞安定團結、干擾正常生產經營秩序的非法活動持續多久?你們是一級地方政府,公檢法都在你們手裡,我這兒只是一家國有企業,解決這種群體性事件,你們不積極應對讓我怎麼辦?我的江大書記,你有點兒全局意識好不好?有點兒責任意識好不好?有點兒危機意識好不好?市委市政府在這個問題上猶猶豫豫,不積極採取行動,我很想不通,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江成華對遲勝愚這種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態度很反感,但礙於對方是省政協常委,以往總是委曲求全,儘可能維護地企關係,但這次群體性事件的發生,主要原因在於祁北集團現任領導班子沒有處理好企業內部的各種關係,沒有承擔起企業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才導致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上街請願。明明事出有因,明明參加請願活動的都是些離退休老同志及其子女,明明由企業領導出面做好解釋、安撫,然後再採取合理的措施緩解矛盾、解決問題,就可以平息事端,為什麼要對老百姓採取強硬措施呢?江成華自己沒想通,市委班子也沒有形成統一意志,所以遲勝愚想要的"果斷措施"並未發生,從而導致祁北集團的"太上皇"大發雷霆。
江成華不軟不硬回應幾句:"遲董事長,祁北市發生群體性事件,我作為市委書記不可能不著急。可這畢竟是件大事,我們也不可能盲目、草率地處理。我個人認為,人民群眾因為某種具有合理性的訴求得不到滿足,萬不得已採用上街請願這種比較激烈的方式,處理起來必須慎重,採用強硬手段,強行取締無疑是下下策,鬧不好會激化矛盾,或者把矛盾掩蓋起來。什麼才是上策?我認為應該採取積極的態度化解民怨、平息民憤、挽回民心。這次祁北市發生的群體事件,說到底是祁北集團內部糾紛,假如遲董能積極主動一些,也許根本用不著市委市政府出面,事態就可以平息。您說呢?"
遲勝愚聽了江成華的話更加惱怒:"成華同志你什麼意思?你這是不是推卸責任?你還想讓這種近乎動亂的狀態繼續下去?我可以明確表態,這次請願活動一個最大的訴求是要求祁北集團大批量招工,這一點根本做不到。解決就業問題究竟是地方政府的責任,還是國企的包袱,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是,讓更多的人有就業機會,多給他們飯碗子,儘可能緩解就業壓力,地方政府責無旁貸。可是,祁北市情況特殊,祁北集團論經濟實力可以左右全市經濟社會大局,論職工和家屬人數是整個市區的大半壁江山,要解決好就業問題,市委市政府有賴於您所掌管的特大型國有企業的支持與配合,您總不能說祁北集團職工子女的就業問題企業一推六二五完全可以放任不管吧?所以說,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件事你們內部採取主動比較好。您說呢?"
"我也不是說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企業完全不承擔責任,但企業畢竟要賺錢,省政府控股的國有大企業首先要對股東負責,要對省委省政府負責。能不能招工,取決於企業生產經營的現狀,而不是取決於地方政府的意志,更不能因為有人鬧事請願就隨便妥協退讓。再說,這次群體事件的性質也不宜馬馬虎虎下結論,我認為有壞人從中作梗。比方說我本人收到一封恫嚇信,裡面還裝著一粒子彈,這難道是老職工要求解決子女就業問題那麼簡單嗎?這是刑事案件,地方政府應該儘快組織力量破案,將壞人繩之以法。成華同志,我始終認為面對群體性事件,市委市政府應該採取果斷措施。你們繼續拖拖拉拉,我會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反映問題,地方政府應該對你們的不作為負責。"遲勝愚態度很強硬。
"勝愚同志,用不著向省委省政府領導反映,你就是省政協常委,你非要地方政府採取強制性手段解決問題,我們會尊重你的意見。不過勝愚同志,我想提醒你,今年全國人大開會,有一位擔任地方首長的人大代表發言說,發生群體性事件不要指責抱怨群眾,而要從官員作風和方法上找原因。如果我們的幹部還沒有那些煽動群眾、別有用心的人本事大,那就說明幹部不稱職。你得仔細想想,祁北集團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鬧事,究竟是壞人的煽動力強,還是我們幹部作風有問題?假如錯的一方不是群眾而是我們這些手中握有權力的幹部,那麼採取強硬措施,最終會引起更大的麻煩,這個道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江成華語帶機鋒,針鋒相對。
"江成華同志,你總不能說上街鬧事、非法集會是正確行為吧?目前平息事態是第一位的,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只能一步步來,你要以大局為重。"遲勝愚依然是居高臨下的口氣,而且說完就掛斷電話。
江成華拿著電話聽筒愣了半天,他搖頭長嘆,然後撥通了公安局長的手機號碼。
在警察沒有采取行動之前,示威請願人群中發生了一件事。一位老爺子心臟不大好,在與阻攔他們進入祁北集團辦公樓的保安人員口角的過程中,因為情緒激憤,突然犯病,弄到醫院竟然沒能救過來,死了。儘管這個人是病死的,但死的時間和地點不一樣,於是,他的死猶如一次爆炸,具有震撼人心的作用,也讓請願現場的人們情緒更加激烈,彷彿空氣也成了炸藥,假如有了引爆的導火線,立即就會發生更大威力的爆炸。
後來,祁北市公安局的幹警執行命令,要將請願者驅散或者強行帶離現場。參加請願示威的人群以離退休職工為主體,採取的方式主要是靜坐,那些無業的年輕人看見警車來了,很快就消失殆盡,警察面對著一群老人根本沒法採用強硬手段,銬子、電警棍、高壓水龍、催淚瓦斯一律用不上,只能口頭勸大家離開祁北集團辦公樓,不要在馬路邊聚集影響交通。鬧事人群根本不聽勸,警察能採取的辦法就是將老人們一個個連拉帶抬弄到麵包車上,拉到公安局院裡,做一陣兒說服勸導的工作,然後又給放了。這些人本來就情緒激動,警察表演"捉放曹"只是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他們從公安局院裡出來,立即打的、坐公交車,更多的人步行,又都回到請願現場來了,讓人民警察白費工夫,警車白費汽油。不僅如此,警察將老人們強行帶離現場的做法使得雙方矛盾不斷激化,再後來,警察要將請願者弄到汽車上越來越有難度。有的人坐著,被警察硬拉起來,他們很憤怒,用頭撞警察,甚至撞車。有的被強行塞到車上,千方百計打開車窗要往下跳,不管車子正在疾駛中,警察反倒被嚇得夠戧。這樣的拉鋸戰循環往復,將公安幹警弄得筋疲力盡、垂頭喪氣。
眼看著堅持數日的請願活動沒有任何效果,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遲勝愚根本見不著面,集團其他領導也沒有人出面給大家一個答覆或解釋,鬧事人群的情緒更為激憤。有人主張將靜坐請願改為遊行示威,甚至還有人主張抬著那位在請願現場犯了心臟病亡故的退休職工遺體,搞一個抬屍大遊行。
請願現場的狀況和事態發展的動向被警方及時掌握了,負責現場指揮的一位公安分局局長恐怕事態進一步擴大,趕緊請示上級,看採用什麼樣的應對措施才能制止請願者上街遊行。公安局領導考慮到對離退休職工採用更加暴力的手段不合適,原有的措施又根本不奏效,所以趕緊請示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看下一步該怎麼辦。市委召開了緊急常委會,討論如何應對這次群體性事件,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與會人員經過分析研究,基本上形成統一意見,決定公安幹警停止將請願者強行驅離或帶走的做法,改為在現場嚴陣以待,對事態進行嚴密監控。嚴防發生不測,如有打砸搶等違法行為發生,立即逮捕肇事者。常委會剛開完,市委書記、市長就驅車趕到祁北集團,與遲勝愚等集團公司領導會商。
市委書記和市長要從祁北集團辦公樓大門進去,結果遭到請願人群包圍。離退休職工高喊:"書記、市長要為群眾做主啊!""我們的孩子沒有飯碗,遲勝愚不管老百姓死活!""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市委書記江成華真正置身於這些請願的老人當中,內心不覺湧上一股熱浪。他們都是祁北集團和祁北市老資格的開拓者和建設者,有句話叫做"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兒孫",恰如其分地描述了這些老人對這個企業、對這座新興工業城市所做的貢獻和犧牲。江成華的父輩曾經是祁北集團的開拓者,後來建市時調到地方政府任職,所以,這些請願的人有的他認識,有的乾脆就是他的長輩。看到這些人白髮蒼蒼,皺紋深深,眼神殷殷,表情悽悽,他的內心湧上無盡的愧疚,眼淚很快就在眼眶裡打轉。江成華從一位警官手裡接過電喇叭,對著請願人群說:"尊敬的離退休職工同志們,我是祁北市委書記江成華,是你們的晚輩。我和市長今天來到這裡,要和祁北集團董事長以及領導班子商量如何解決大家所提的問題。祁北集團是國有企業,市委市政府沒有權利直接干預集團內部事務,但你們這些祁北市老資格的開拓者、建設者是否生活得幸福,我們有責任。包括大家關心的待業青年就業問題,我們有責任幫助解決。我想請大家給我和市長一個機會,讓我們進去和遲勝愚董事長、和祁北集團領導商議,總要給大家一個答覆,總要使問題得到合理的解決。我現在不能給大傢俱體的承諾,但我可以表態,如果大家的合理訴求在今後一段時間裡還不能得到解決,你們就來找我,找市長。如果到那時候我們還不能給大家一個圓滿的答覆,我情願辭去祁北市委書記的職務。請大家相信我,請大家相信黨和政府……"
聽了江成華一席話,請願者很自覺地給市委書記和市長讓開一條通道,讓他們順利進入祁北集團辦公大樓。
結果,祁北市主要領導和祁北集團領導班子的協商並沒有取得積極成果,市委書記江成華與遲勝愚再次爭執得面紅耳赤。江成華說:"因為祁北集團離退休老同志靜坐請願,我和市長已經把烏紗帽提在手裡了。我向請願的老人們許諾,如果問題得不到解決,我甘願辭職。祁北集團領導如果不出面和請願者溝通,我們也得向省委省政府請示接下來該怎麼辦,包括向省級主要領導彙報我們對祁北集團內部發生群體性事件的看法。"遲勝愚聽了大發雷霆:"你的意思要向省委省政府告狀?我根本沒想到,江成華同志作為市委書記做事情竟然如此不講原則。你憑什麼向那些無理取鬧的人無原則讓步,隨意做出根本辦不到的承諾?好啦,既然市委市政府認為此次群體性事件是祁北集團內部矛盾,那就由我們來解決吧,不過,我也要向省委省政府反映你們的不作為!"
江成華覺得無法面對請願群眾,和市長一起從祁北集團辦公樓的後門離去。
請客吃飯
二百塊錢隨了禮,葉國林又變得一文不名。從大兒子那裡借錢讓他羞愧難當,兒媳婦說要去做暗娼掙錢,給兒子弄些綠瑩瑩的帽子戴,聽得他心驚肉跳。兒媳婦輕易能在公公面前說這種話嗎?說明大兒子窮得夠水平,日子拮据異常。隨份子本來有錢,自己卻禁不住女戲子演苦情戲,濫施同情,將錢花到不該花的地方去了。葉國林很後悔,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婚宴上他拼命飲酒,一直把自己灌到爛醉如泥。
"葉國林,你是人還是豬,吐成啥樣了?你窮瘋了,沒喝過酒,沒本事幹嗎往死裡喝?你起來!"
葉國林迷迷糊糊聽見老伴兒叫喊,努力想睜開眼,但眼皮太沉,死活睜不開。身子被寇粉英搖晃著,又覺得噁心,想吐,被老伴兒連拉帶抱弄到衛生間,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臉和抽水馬桶親密接觸,想吐又吐不出來,喉嚨裡發出十分難聽的"啊啊"聲……
折騰了不知多長時間,葉國林漸漸清醒了。寇粉英雖然厭惡他喝醉,但仍然給老頭做了解酒的酸湯麵片,葉國林喝了面片湯,感覺又迴歸人間了。
"天黑了?"
"吐了一床,燻死人。你只顧睡,管它天黑不天黑,你是天王老子,牛皮得很,能喝酒還會糟蹋錢,敢跟唱戲的婊子黏糊,你葉國林算把人活了!"寇粉英沒好氣地說。
"臭婆娘,咋就沒一句好話?"
"你只顧瀟灑,毛毛一個大小夥兒沒事幹,你就不怕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出了事情咋辦?看看幾點了,還不見他的蹤影。"
"幾點了?"
"後半夜了,娃娃還在外頭胡逛,能叫人放心嗎?"
"他媽的,沒一個叫人省心。"葉國林罵道。
"你罵誰哩?上樑不正下樑歪,娃娃學壞,你當老子的脫不了干係。"寇粉英說。
"少拿我說事。這陣兒咋辦哩,要麼我出去尋毛毛?"
"算了算了,一不小心把你尋到戲園子去,尋到臭婊子床上去了!"
"你這婆娘,不說我一句好。我就是想看戲掛紅嫖女人,也得有錢呀!羞先人哩,我保證以後再不到那種地方去了。"
"狗能改了吃屎?"
"你等著瞧,以後我葉國林還去戲園子,你把我的臉皮摳爛,我絕無二話。"葉國林這樣說不見得是一時衝動,他確實後悔、懊喪,想改了去豫劇茶園花錢的毛病。
"哼!"寇粉英對老伴兒賭咒發誓不予認可,但她覺得一個大男人把話說到這地步,也不好再跟他較真了。
"咱還是窮啊!"葉國林感慨萬端,"娃他媽,你別老跟我過不去。我想學壞,也得有學壞的資本。咱就靠那點兒退休金過日子,你把存摺拿到手裡,只給一點兒抽菸錢,我能做啥?我要是走路撿個錢包,買彩票中了大獎,你再管我不遲。現在這社會,像我這麼老實的不多……"
"你老實得推磨子不插邪,到茅房不偷吃。"寇粉英調侃老伴兒,然後改用溫和的口氣說,"你喝醉了難受,接著睡去,我再等等毛毛。關鍵是娃娃沒上班,找不到飯碗,叫人最熬煎。唉!"
葉毛凌晨兩點多才回家,讓啤酒灌醉了,進門踉踉蹌蹌,卻很興奮,哼著流行歌曲。
"毛毛,你也醉了?你老子醉了一天,差點兒沒把我折騰死,咋都不讓我省心呢?"寇粉英看見小兒子醉醺醺的樣子,一下子睡意全無,"媽做的酸湯麵片還有,給你熱熱,連湯帶水吃些,解酒。"
"不吃,我不餓。媽,誰說我醉了?我沒醉,喝點兒啤酒能醉嗎,沒醉……"葉毛說著上衛生間去撒尿,嘴裡依舊哼著歌:"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你高興啥哩?沒工作,沒錢掙,大小夥子整天瞎逛蕩,還不知道愁。"寇粉英搖頭說。
"媽,不用愁,我有事幹了,天天晚上到酒吧樂呵樂呵,還能掙錢。我掙下錢都交給您。"葉毛說。
"啥,毛毛你在酒吧掙錢?當服務生,還是當保安?"
"誰幹那活兒?我不幹活也掙錢。"葉毛不無得意。
"不幹活能掙錢,偷哩搶哩?毛毛,你可不敢胡來,我跟你爸沒本事,不認識當官的、有錢的,你要惹下麻煩,沒辦法收拾。"
"媽您放心。"葉毛很像個乖孩子。
總算等著小兒子平安歸來,寇粉英頭沾上枕頭就呼呼大睡,她太疲勞了。第二天天剛亮,電話鈴聲又把寇粉英吵醒了。
電話是葉蛋打來的:"媽,牛牛娃拉肚子,挺嚴重,非得上醫院。我要上班,請不下假,這會兒必須走。您和我爸來一下,幫莉莉把牛牛弄到醫院去。媽,我手頭沒錢了,給孩子看病您得拿點兒錢。"
寇粉英急慌慌翻起身,拽了老伴兒往大兒子家跑。
將葉牛牛弄到醫院,經過檢查化驗,大夫說孩子得了細菌性痢疾,原因很可能是吃了不潔食品,需要住院治療,需交二千塊錢押金。
莉莉一聽叫起來了:"這麼貴?我們沒錢。大夫求求您,少交些行不行?"
大夫說:"不行。你家孩子的病挺麻煩,不抓緊治會出危險。"
寇粉英趕緊說:"趕緊治趕緊治,錢我們交。"她從貼身衣兜裡拿出存摺,交給老伴兒,"老葉你看銀行開門了趕緊取錢,就取二千。摺子上只有三千元,你再不敢胡花。"
"你把我當啥人了,真是的!"葉國林拿上存摺急匆匆去了。
葉牛牛住了幾天院,二千塊錢折騰光了。孩子病好了,兒媳婦在公公婆婆面前嘴也變甜了:"爸、媽,孩子有病多虧您二老,誰讓你們是牛牛的親爺爺親奶奶呢?爸,那天您來的時候我說話不中聽,請您原諒。"
兒媳婦這麼一說,葉國林趕緊擺手示意,他不願意讓老伴知道他向兒子兒媳借錢的事。
"你啥時候去過莉莉那裡?"寇粉英果然機敏,追問說。
"是啊,前幾天我去了一回。去看看牛牛娃嘛,不行?"葉國林趕忙遮掩。
"就是、就是,牛牛住院前一天我爸來看過孩子,說要給牛牛買巧克力。"莉莉很聰明,趕忙為公公打掩護。
"他給牛牛買巧克力?莉莉,甭聽你爸說得比唱的好聽。他有錢就去看戲,給唱戲的掛紅,那些破事比牛牛娃重要,比過日子重要。"
"哎哎,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咋沒完沒了?我說過再不去戲園子了嘛。"葉國林有點兒臉紅。
"爸、媽,我有個想法,您二老看看合適不。葉蛋上班掙六七百塊錢,夠幹啥?我再不想辦法掙錢,牛牛有個病啥的,就只能麻煩二老。我想,您二老把牛牛接過去照看著,也是個樂趣,孩子放到爺爺奶奶跟前我和葉蛋都放心,我騰出手來找活兒幹,掙幾個是幾個,總比閒待著強。"
"莉莉說得對。"葉國林心裡感激兒媳婦剛才打掩護,率先表態支持莉莉。
"好好好,我跟你爸把牛牛領回家去。"寇粉英表態說。
那天郭楓陪著書店老闆的客人去K歌遲遲不歸,期間又發生了男女之間常見的故事——從來不把男人當回事兒的她一不小心被男人俘虜了。郭楓閃電般做出決定,答應讓一個男人包養。聽郭楓說她要離開洗浴中心,專心去做金絲雀,張秋秋的眼淚馬上流出來:"楓姐,你不在洗浴中心幹,我咋辦?"
她倆不僅同租一套房,而且生活中相互體貼,情同姊妹。郭楓年長几歲,對張秋秋如同大姐姐,她猛乍離開,張秋秋有一種失去主心骨、突然間無依無靠的感覺。
"我走了你咋辦?這還真是個問題。不過傻小妹兒,咱倆也不能總待在那種地方,好不容易遇見個值得依靠的人,我不想再猶豫,我怕錯過機會。小妹兒你再忍耐忍耐,抓緊給家裡掙幾個錢,然後要麼回家去,要麼找個可靠的人嫁了。咱姐們兒沒文憑,也沒別的本事,找個能依靠的男人是最好的出路,要不咋辦呢?"郭楓陪著張秋秋落淚,安慰她說。
"姐,你找了個啥人,靠得住靠不住呀?"張秋秋把悲悽放到一邊,對郭楓的人生選擇表示擔憂。
"作家,就是那天吃飯身材最魁梧的那個。吃飯時候我沒得機會跟他說話,後來去K歌,他唱得可好啦,跟我對唱了幾首情歌,坐到一起說話,我才知道人家是大作家,小說出版了一摞摞,掙好多好多的錢。後來我倆難捨難分,那天晚上我就跟他去了。經過這幾天交往,我看他慷慨大方,人挺好的。他叫海嘯,是筆名。"
"海嘯沒有家嗎?"
"他有家沒家我懶得管。好像有,他老婆在省城,來回跑,這兒有一套房子,平常門鎖著。"
"他有老婆,你和他在一起算怎麼回事兒?"
"他說先給我租一套樓房——我說就住他原先的房子,他說那房子不好——然後過一兩年攢足了錢,再給我換套大的,甚至買個小別墅。"
"不是原來的房子不好,海嘯肯定害怕老婆和熟人發現他包二奶。"張秋秋分析說。
"管他呢,反正有房子給我住就行。除了房子,他說每年給我三萬塊錢生活費。這些錢不算多,但來得輕鬆,再也不用在洗浴中心受人欺負,時不時這事那事,讓人提心吊膽。再說啦,我還可以找正當的事情去做,如果能掙來錢,也是額外收入。"
"楓姐,你總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吧?"
"反正我沒心回老家去,我們那兒太窮,回去受不了。先這樣跟海嘯混著,給自己攢些錢,走一步算一步,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人是感情動物——人說商人無義婊子無情,我卻不信——我要把這個大作家完完全全變成我的人,有可能的話跟他生活一輩子。"郭楓說。
"才認識幾天,你就對海嘯死心塌地了?你以前總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次咋就認定海嘯是個好男人?還打算把一生都押上。楓姐,這種走南闖北的男人很複雜,不能輕易相信。"
"我喜歡跟著感覺走。大不了讓作家再騙一回,咱不怕失身,我的錢也不會給他一分一文,怕啥子喲?"
"男人在你身上不會騙錢,卻有可能騙色,楓姐你不能一時糊塗。"
"秋秋你咋變得這麼複雜?是不是捨不得姐?"
"當然捨不得啦。"張秋秋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楓姐你要走,我也不想在洗浴中心幹了。我早已經習慣了依賴你,沒有你我會害怕。"
"傻妹兒,你先在那裡幹吧,大洗浴中心相對安全些。等有機會你也找個抽身的去路才是。"
"我到哪兒找去路?我早幹煩了,我害怕那些大男人、老男人、臭男人,他們個個是畜生,把我們不當人。"
"大男人、老男人、臭男人才有錢,為了掙錢,管他啥樣的男人。你喜歡-毛毛蟲-,可他哪裡來的錢喲?小瓜娃子連自己都養不活。"
"你別說,楓姐,葉毛啥都不懂,還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挺逗的。他很單純,那天晚上你沒回來,他待的時間挺長,不願意走,你說他是個男人吧,可一點兒邪念都沒有。咱是女的,還是壞女孩兒,可跟他在一起就覺得他是小弟弟,你也不能有一點兒邪念。這真是一種很怪很怪的感覺。"
"啊呀,那天晚上我不在,你讓葉毛待的時間挺長,對他印象還挺好?小妹兒你喜歡那個小娃兒?"
"沒有沒有。楓姐是你喜歡那小屁孩兒了吧?"張秋秋半是抵賴半是逃遁。
"胡說,我這些天就想著自個兒咋掙錢咋安逸。你想跟那小屁孩兒玩就玩吧,沒得關係。"
"我想找他還找不到呢,-毛毛蟲-沒手機,也不給我打電話。"張秋秋撅了嘴說。
正說著,張秋秋的手機響了。
"喂,你好。誰呀?"
"是我,葉毛。"
"楓姐,真是那小子打電話呢。"張秋秋掩飾不住興奮,捂住手機對郭楓說。郭楓"撲哧"笑了。
"我是葉毛。你是不是張秋秋,怎麼不說話?"
"我就不說話,急死你!"
"我找你有事兒。"
"你找我有事兒?說吧,啥事?"
"我想請你,還有-瘋子-姐姐,一起吃火鍋。"
"-腋毛-、-狐臭-、-毛毛蟲-!你敢說我是-瘋子-?"張秋秋電話音量大,葉毛說什麼郭楓聽得清清楚楚,她搶過電話,衝著葉毛喊。
"嘿嘿,你是楓姐?說正經的,我請你倆吃飯。"葉毛說。
"你小屁孩哪兒來的錢?你要真想跟姐姐吃飯,我請客。"
"不不不,我有錢,是自己掙的。姐姐你和秋秋救過我,對我那麼好,我請你倆吃頓火鍋又咋啦?楓姐你倆給我點兒面子好不好?"
"我看算了吧,你沒錢。"張秋秋說。
"你倆咋都看不起我呢?今兒你和楓姐要不給面子,我再也不理你們了!"葉毛急了。
"楓姐,咋辦?"張秋秋把電話捂住問郭楓。
"那就去吧。正好海嘯今天晚上有活動,不帶我去。咱去了,能不讓那小屁孩兒出錢就不讓他出。"郭楓說。
一頓火鍋,吃得幾個人很興奮。辣味十足的菜品讓人冒汗,再加上鍋底的明火有些炙烤,一個個臉上紅撲撲的,還喝啤酒,還"錘子剪刀布"、"老虎槓子雞"地狂喊,沒法不興奮。
吃完了,郭楓、張秋秋搶著買單,葉毛堅決不幹,急得臉紅脖子粗。郭楓說,"算了算了,毛毛是男子漢,男子漢都愛爭臉面,給你一次機會吧。"
買了單,花了錢,葉毛很滿足,高興得像在馬路上撿了錢。出了火鍋店他說:"唱歌去不去?我還有錢。"
"唱什麼唱,跟姐回我倆的住處去。"郭楓提議說。
"去就去!"
回到房間,張秋秋泡了茶,幾個人一會兒聽音樂,一會兒打撲克,一會兒神聊海吹,興奮得幾乎忘了時間。後來郭楓問張秋秋:"你不去上班?"張秋秋說:"不去。我不掙錢還不行嗎?今兒玩得高興,不想去。"
後來張秋秋問郭楓:"你那個作家男人今天晚上不找你?"郭楓說:"管他呢。"正說著,海嘯打來電話,說他喝多了,要早點兒回去休息,叮囑郭楓早些睡覺,還說明天帶郭楓去看給她租的樓房。張秋秋很疑惑,小聲對郭楓說:"聽上去他沒醉。海嘯會不會跟一起吃飯的男人找-小姐-去了?"張秋秋的話弄得郭楓愣半天神,然後跟沒事兒似的,對葉毛說:"毛毛,晚上不回去了,姐和秋秋陪你玩個通宵。"
"這不行吧?"葉毛很遲疑,"我一晚上不回去,我媽會急得睡不著覺。"
"給,拿姐的電話給你媽打電話,編個謊,說你在朋友家住下了。"
"這……"葉毛拿不定主意。
十分懊惱
祁北市警方在請願現場維持秩序,不過警察們與請願群眾拉開距離,好像隔岸觀火。請願者得不到滿意的答覆,激憤的情緒有增無減,示威靜坐的活動陷入僵持狀態。
祁北集團董事長遲勝愚連夜召開有各二級單位黨政一把手和機關部室主要負責人參加的會議。他給集團所屬二級單位下了死命令:"從明天開始,集團公司要組織人力到現場登記,看哪個二級單位參與非法請願的離退休人員多,就說明該單位的領導不作為,我們對這樣的中層管理人員要有說法。至於採用什麼方式勸阻參與鬧事的離退休人員不再圍攻辦公樓,你們自己想辦法。過了明天,還有哪個二級單位的離退休職工上街,這樣的單位黨政一把手一律就地免職。不過,你們給那些離退休老同志做工作,可以許諾如果通過正常渠道反映合理的訴求,集團公司會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
遲勝愚這一手果然厲害。第二天,各二級單位領導把別的工作先放下,帶領二級單位機關幹部以及車間、區隊一級的頭頭腦腦,到請願示威現場一對一給那些離退休人員做工作。他們按照遲勝愚董事長的指令,採用軟硬兼施的手段:一方面,給離退休老同志許願,說要儘量照顧他們的困難,子女就業問題集團公司和二級單位兩級領導都會認真對待,有的二級單位領導還許諾儘快給離退休人員的無業子女找到臨時性的工作崗位;另一方面,他們軟中帶硬威脅老人們說,對於請願鬧事的骨幹分子,所在單位要記錄在案,今後即使有了解決子女就業的機會,對於堅持和集團公司作對的人先要打一個問號。尤其是子女在集團內部上班的老職工,單位給他們的子女下了死命令:不把你們的老爹老孃弄回去,不要來上班。
經過各二級單位做工作,靜坐請願的隊伍果然變得稀稀拉拉。隨著請願者人數減少,現場的警員和警車也大幅度減少,看上去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緩和了,祁北集團離退休人員的請願活動似乎快要偃旗息鼓了。
遲勝愚看到各個擊破的戰略戰術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心裡感到一陣輕鬆。他再次組織召開集團公司領導班子會議,講話說:"疏導、瓦解非法請願活動已初見成效,但我們絕不可掉以輕心。下一步需要繼續發動強大的輿論攻勢,引導祁北集團所有員工和離退休人員正確認識這次群體事件,正確認識應該通過哪些渠道解決就業問題,動員十萬職工、家屬和離退休人員同心同德,支持集團公司的改革發展。發展是硬道理,只有集團效益更好,為國家做出的貢獻更大,員工才能更幸福,員工子女就業問題才能解決得更好。"
會後,遲勝愚授意信訪、勞資、工會和離退休人員管理服務中心,組織召開離退休人員代表座談會。由各二級單位精心選派了一批相對老實本分的退休職工與集團領導進行座談。
兒子兒媳把孫子託付給老兩口帶,葉國林總算有點兒事幹了。這天早上,老伴喂孫子吃過早餐,他正準備帶著葉牛牛出去走走,忽然他原來上班的單位工會主席和勞資部門負責人找上門來,通知他集團公司領導要和離退休職工座談,當面溝通思想,化解矛盾,葉國林被選為本單位退休職工代表,上午十點到集團辦公樓開會。
"這種事你們找別人去吧,我笨嘴拙舌不會說話,代表不了退休職工。再說,開這種破會又不給錢,我還忙著帶孫子哩。遲勝愚是個說人話不辦人事的傢伙,好像祁北集團的職工挖過他家祖墳,故意跟我們這些窮人、老職工過不去,我跟他有什麼好談的?"葉國林沒好氣地說,"要是誰能給我大兒子安排個像樣的、正式的工作,再把我小兒子招了工,讓我幹啥都行。不辦正經事,座談頂屁用?不去、不去、不去,你們走吧,我要領孫子玩去了。"
"葉師傅,話不能這麼說。你雖說已經退休,但畢竟是咱單位的老職工,總還是有組織的人嘛,要不然誰給你發養老金?再說,集團公司之所以找老同志座談,主要是因為大家有訴求,要不然生產經營那麼忙,集團領導哪有閒工夫開座談會?一部分老同志在祁北集團辦公樓前靜坐,既影響工作秩序,也對全市社會安定造成負面影響,所以問題必須加以解決。你不是也到現場去了嗎?我聽說保衛處的人還把你帶走,後來又放了,有這事沒有?"單位的工會主席說。
"我妹夫臉受傷了,我到跟前看了看。他們把我帶走又怎麼樣,老子又沒犯法!"葉國林感覺被人羞臊了臉皮,更為惱火,"不管你們咋說,我都不去,我怕再被警察逮起來。"
"你說得對,正因為你沒犯法,所以人家也沒把你怎麼樣。"工會主席修養挺好,儘管葉師傅罵罵咧咧,他依然不急不躁,"不過,部分老同志採取包圍集團辦公樓、靜坐請願的方式,不僅影響正常辦公,而且是非法的,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在咱們單位負責工會,老齡工作也由我分管,我難道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的心思?老人嘛,哪個不為子孫後代著想?再說,集團多年不招工,你們許多人都有孩子待業,你也是。待業是什麼?待業就是失業,這樣說好聽些罷了。我看見請願現場有人打著橫幅,寫著-子孫沒飯吃,老來無所依-,說明大家最關心子女就業問題,你剛才不也說想解決兩個兒子上班的問題嗎?集團公司領導組織大家座談,就是要充分聽取老同志的意見,掌握大家的思想脈絡,然後對症下藥給大家解決問題,辦實事。你們靜坐請願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解決問題。既然解決問題的機會來了,叫你去都不去,豈不是讓人很難理解。"
"哼,出頭的椽子先爛,槍打出頭鳥,這道理誰不懂?我要是去了,到時候忍不住罵遲勝愚幾句,恐怕將來真的招工,我兒子也沒希望。"葉國林說。
"你看看,葉師傅,你這是什麼境界!你也太小看集團公司領導,太小看遲董事長了。人家宰相肚裡能撐船,才不會跟你們老同志斤斤計較哩。再說,你即使去,也不要罵人嘛,罵人不能解決問題,只能顯得咱們自己沒水平。你好好表達意見,說不定遲董他們一聽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你不等於為廣大離退休職工說了話、辦了事嗎?咱總不能當扶不起的阿斗,爛泥糊不上牆吧?我看你還是去吧,咱們單位哪些人去是領導班子開會定的,你不去,讓我們再找誰去?再說,這次參加座談會,單位會按在崗職工節假日加班的標準給你們發加班費。"工會主席又說。
葉國林說不過工會主席,況且對方發加班費的承諾對他有吸引力。葉國林於是把孫子交代給寇粉英,打算去參加集團公司召開的座談會。
"怎麼去?"他問。
"葉師傅你想通了?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咱再通知幾個老同志,到時間單位的車送你們到集團辦公樓。"勞資部門負責人說。
祁北礦業集團領導和離退休職工座談會完全在遲勝愚董事長的掌控之中。黨委書記穆平主持會議,另有兩位參加座談會副總經理一言不發,集團領導就遲勝愚一人滔滔不絕,說得唾沫星亂濺。
按照遲董事長的想法,召開這個座談會的目的,除了瓦解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的請願活動,同時也是給他提供一個講壇,藉機把這些故意要與集團公司領導班子為敵、與遲勝愚本人為敵的老傢伙們好好教育一番。在所謂對話溝通的過程中,他根本不讓其他與會者有更多說話的機會,差不多是聽他一人發表演講。遲勝愚首先列舉了祁北集團自他當政以來卓越的生產經營成果,把生產經營指標連年翻番、企業迅速做大做強、上繳利稅高居全省榜首等等業績都歸功於他和集團領導班子高瞻遠矚、審時度勢、果斷決策、埋頭苦幹,很少提及集團公司主要產品市場價格一路上揚對企業效益增長提供了極為有利的外部環境,至於說到全體職工的貢獻、離退休人員和職工家屬的支持,純粹是客氣話,十分敷衍。遲勝愚講話還花了更多的篇幅列舉他和集團領導班子在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上採取的種種措施。什麼成立職工子女就業服務指導中心,千方百計介紹職工子女到外地就業,在南方一些民營企業當操作工,在酒店當服務員等;什麼投入巨資開辦各種培訓班,對待業青年進行崗前的職業技術培訓;什麼堅持承擔社會責任,努力辦好普通教育,讓更多的職工子女考上大學,給他們插上理想的翅膀,減輕企業和祁北市的就業壓力,等等。
其間,參加座談會的離退休職工也有站出來和遲勝愚辯論的。比方遲勝愚說到介紹職工子女到外地就業成績很大,給許多年輕人找到了生活出路,老職工說:"集團職介中心只管把孩子們往出推,推出去一個都算工作成績,可你們知不知道這些到外地打工的祁北集團子女有多少堅持下來了,有多少半途而廢?你們給推薦的工作崗位有的連農民工也不願意幹,祁北集團的職工子女怎麼能夠適應?有的崗位待遇太低,孩子們掙的不夠一個人在外面的生活費,有的崗位工作環境極差,損害健康。如果說這也叫安排子女就業,純粹是糊弄洋鬼子,欺騙老百姓哩。"遲勝愚說:"這說明你們這些老同志,以及我們的職工子女就業觀念有問題。全國就業形勢如此嚴峻,能有個活兒幹就不錯了,還挑肥揀瘦,難怪那麼多人找不到工作,死等著祁北集團招工。長此以往怎麼得了,集團公司假如還要主動揹包袱,還不得給拖垮了?"
也有個別與會者敢講話,將靜坐請願離退休職工的主要訴求說了一遍,認為祁北集團連續多年不招工沒有道理:"祁北集團這麼大個企業,除了需要管理者,需要工程技術人員,也需要大量的生產一線操作工。我們都是從集團各個生產單位退休的,很清楚一線操作工嚴重缺乏,老工人都幹不動了,各個車間、工區後繼乏人。有的崗位人員嚴重不足,有的工人說上班都要累傻了,精神不集中,容易出安全事故。這樣下去,對企業的發展也沒好處啊。既然遲董事長說不招工,為啥又從你老家招了一批工人?為啥就連文工團招一批跳舞的女孩子,也是從你老家的藝校弄來的?祁北集團職工子女有多少人從小父母花錢培養了音樂、舞蹈特長,文工團招人為啥不能就地取材?這些事情遲董事長能不能給廣大職工群眾一個交代?"
遲勝愚聽了惱羞成怒:"說從我老家招工,有什麼證據?這純屬造謠生事,唯恐天下不亂。"
退休老職工說:"我們走在大街上,時不時看見一夥年輕人,穿的祁北集團工作服,口音跟遲董事長一模一樣。他們不就是從你老家招來的工人嗎?"
"這兩年用工,除了招收專業技術崗位需要的工程技術人員,還安排一些復轉軍人,另外礦山有-農民輪換工-,相當於臨時工。這樣的崗位職工子女願意幹嗎?"遲勝愚這樣說等於間接承認從他的老家招收了礦山一線操作工。
"哪怕是礦山井下的工人,許多職工子女都想去。"
"好好好,以後我們逐步辭退所有的-農民輪換工-,由職工子女頂上去,只要家長不怕這些崗位有危險性,只要職工子女能吃苦。"
遲勝愚口若懸河講了大半天,與會者當中也有一些老實人隨聲附和,說遲董講得有道理,離退休職工要理解集團公司領導的難處,要以大局為重,解決職工子女就業需要大家一起努力,通過各種渠道解決問題,包括鼓勵待業子女自謀出路。
座談會進行了全場錄像,但在祁北集團內部電視頻道播出時做了剪輯,其中和遲勝愚董事長觀點相同或相近的發言統統保留下來,而提出反面意見、批評集團領導班子和遲勝愚本人的內容被掐掉了。播出以後反響強烈,參與請願活動的離退休人員、待業子女和同情支持請願活動的在崗職工大罵參加座談會的離退休職工被遲勝愚招安了,甘願充當走狗、叛徒。其中在發言中積極附和遲勝愚觀點的極少數座談會參與者,家裡的窗戶玻璃被人砸了。
因為參加了座談會,葉國林見了周圍的老哥們兒也說不清,大家對他諷刺挖苦謾罵,妹妹葉國淑也說:"哥你為啥去參加座談會?遲勝愚耍陰謀,把你們拉去當工具,你被人利用了。"弄得葉國林十分懊惱,覺得被單位選派去開座談會簡直是落入陷阱。此後好幾天,他的右眼皮不住跳,讓葉國林懷疑是不是又有什麼禍事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