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9月29日。
原田義之連日到處奔走。
他為了査清設立在庫拉西島上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面目而到處奔走,但還沒有絲毫結果。
他走訪了舊軍隊的首腦部特別是雨力·派遣軍中尚存的一些校級和將級軍官,但沒有一個人知道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情況。
他到厚生省去査閱了舊南洋廳的檔案資料,但只知道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在太平洋戰爭爆發那一年便被陸軍接收,原來的工作人員全部撤換了。
最後,他無法可想,只有再去找N新聞社資料室的尾形。
“你可以査閱戰友會名冊看看。”
尾形向原田建議。
“戰友會名冊?去什麼地方查?”
“庫拉西島一帶是陸軍第518師團駐守的地方。當時各個師團部有一個防疫供水處,主要負責防疫工作和保證部隊的飲用水,同時也從事軍事地方誌的編制工作。所謂軍事地方誌其實就是作戰地區的詳細地圖,分發給各部隊使用。總之,第518師團的防疫供水處應該知道或者掌握自己管轄範圍內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情況。”
“什麼地方才能找到戰友會名冊呢?”
“厚生省有全國的戰友會名冊,在裡面査閱防疫供水處的部分,便可以找到。”
“謝謝。”
“可是,你究競為了什麼呢?為什麼要這樣追査呢?”尾形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唔,我這個人著手幹一件事,就會著迷似地幹到底。”
原田苦笑著回答。
他離開資料室,旋即去厚生省。
他離開厚生省已是黃昏了。
他找到了一個人的地址。
這個人名叫戶垣保道。
戶垣是坐落在世田谷區的“世田谷成人病醫療中心”的院長,過去是陸軍第518師團軍醫中佐,也是防疫供水處的處長。他是在日本投降後從西卡群島的佩刊留島復員回國的。
原田事先打電話給戶垣院長,要求面談。戶垣知道原田也是醫生,便爽快地答應了。
晚上8時,原田到了戶垣的住宅。它在經堂的高級住宅區,是一所很大的住宅。
原田被領進會客室。
戶垣進來了。他是個60歲左右的人,個子矮小,相貌溫和,滿臉微笑。
“請隨便坐,您說想了解戰爭時期的情況,是嗎?”
“先生您當過第518師團的防疾供水處處長吧?”
“是的,您很瞭解情況啊。”
“我是從厚生省的檔案裡知道的。”
“是嗎?”
戶垣深深地坐在沙發裡,一副輕鬆的神態。
“我由於某種原因,想了解設立在庫拉西島上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情況。”
原田沒有說出具體的原因。
“好的,好的。”
“您知道寫了《飢餓之島》的N新聞社尾形先生吧。”
“知道,因為我買了那本書。”
“我走訪了尾形先生,還有防衛廳的戰史室、厚生省以及南方派遣軍的舊軍官,但是他們都不知道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相。別說真相,連在研究所工作的士兵名冊也沒有。總之,這個研究所已經從戰史裡消失了。我想你曾經是第518師團的防疫供水處處長,也許會知道……”
原田停下來,看看戶垣的表情,戶垣的神情沒有特別的變化。
“庫拉西島上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嗎?那個連我也不清楚。”
戶垣叼起一支香菸答道。
“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按道理傳染病研究所應該歸我們防疫供水處管轄,但那個研究所卻不一樣。它的指揮系統和我們不同。”
“這麼說,它不屬於第518師團管轄羅……”
“對的。我是在1948年底被分配到第518師團並安排在防疫洪水處工作的。當時師團長告訴我說: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不歸你管,你不要過問。”
“但是那一帶是第518師團的防區啊。”
“是的。”
“這麼說,它是陸軍總部的直屬單位羅?……”
“大概是吧。”
戶垣的回答好像沒有把握。
“陸軍曾經有過這樣的直屬單位嗎?”
“我也說不上,”戶垣搖頭道,“從常識來考慮,它可能是屬於南方派遣司令部醫務局的,但也可能是直屬陸軍部,我也搞不清。檔案裡真的沒有它的資料嗎?”
“沒有,到處都沒有。甚至連庫拉西島上有一個研究所這樣的記錄也沒有。”
“奇怪啊!”戶垣迷惑不解道,“它不像是搞什麼重大研究工作的研究所啊。”
“當時的518師的師團長,現在還在嗎?”
原田想師團長也許會知道的,雖然現在不知道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是否直屬陸軍部,但它無疑是一個極端秘密的單位,師團長即使不知道它的工作內容,但至少會知道它的指揮系統。這也許是一條線索。
“師團長在戰後已經病死了。參謀長等主要領導人也都在美軍登陸作戰時陣亡了。因為這個師團是在戰局惡化的情況下拼湊起來的,它的編號多達3位數。它沒有像樣的武器裝備,也沒有經過訓練,便被送上了戰場。”
“是嗎?”
“說起來……不,這件事對您也許沒有什麼參考價值……”戶垣欲言又止。好像拿不定主意似的,“我由於工作關係。曾經對庫拉西島作過調查,當時聽庫拉西島守軍的軍醫略談了一些那個研究所的情況。”
“什麼情況?”
“大概是進入1944年以後的事情了。美軍在太平洋已經開始了逐島作戰,馬紹爾群島誇賈林海的日本守軍剛剛‘玉碎’後不久,戰局突然惡化。庫拉西島的飢餓局面更加嚴重了。那個軍醫告訴我,士兵們傳說那個研究所有糧食儲備。因此,他問我那個研究所究竟是幹什麼的?”
“……”
“問題在於為什麼士兵們認為研究所儲備有糧食?這裡面必定有原因。……”
原田沉默地望著戶垣。
“這話要從太平洋戰爭爆發的時候說起。自從研究所被陸軍接收以後就經常有海軍2式大型水上飛機飛到那裡。”
“海軍嗎?”
“是的。當時庫拉西島上有一條飛機跑道,但研究所周圍是沼澤地帶,和島上其他地方隔絕。也許是這個原因吧,經常有2式大型水上飛機降落在研究所前面的海上,而且總是在夜裡來到。”
“在夜裡……”
“是的,在夜裡來到,然後在夜裡飛走。它一定是運來什麼東西,然後運走什麼東西。於是士兵們猜想研究所裡一定儲備有糧食。可是島上的駐軍首長加以否定,把大家的懷疑壓了下去。不過當戰局惡化以後,2式大型水上飛機也不再來了。”
“如果是海軍的水上飛機,這就是說研究所受到陸海軍雙方的支援,從事某種研究羅。”
“以上只是我聽到的傳說。我所知道的也只有這麼一點。”
“是嗎?……”
原田低聲地點頭。
他在將近9點鐘離開了戶想的家
在向火車站走去時,他覺得這個謎團越來越神秘難解了。
那個研究所競然連駐守當地的師團防疫洪水處長也不知道,竟然連師團長也不能過問,竟然在南方派遣軍司令部、陸軍省;以至大本營的檔案裡也沒有記錄可査,在戰史裡也被消除得無影無蹤……
原田感到絕望。再這樣調查下去是白費勁。他認識到,在戰後30多年的今天,企圖以個人的力量去發掘某種被人有意掩蓋的秘密是不可能的。
研究所一定是軍方首腦部某個機關秘密地建立起來又秘密地關閉的。它的成員也被偽裝成在庫拉西島餓死而消滅一光。研究所也被消滅了,只有島中上校和中岡上校悄悄回到了日本。可是,父親原田光政4人卻在被消滅之前逃脫了。以上是他所能想像到的結論。
但是沒有真憑實據可以把這個想像具體描面出來。
一切都在戰局的惡化過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只有直接採取行動了。”原田喃喃自語道。
2
九州的夏天還沒有過去。
原田義之來到長崎縣諫早市。
今天是10月8日。從季節來說已是深秋,可是實際的感受並非如此。只有空氣逐漸顯得乾燥。原田心裡也有類似深秋的寂寥感。
他的調査陷人了絕境,更加深了這種寂寥感。峰岸五郎那邊也是音信全無。他大概也焦慮不堪吧。
一切突破口都被堵塞了。研究所的秘密隱沒在黑暗之中。
原田個人無能為力。雖然他殺死了直接的兇手,但對首惡分子島中和中岡卻無從下手。如果不能給這兩人以致命打擊,報仇便不能說是成功的。
在灼熱的秋陽照射下,原田更覺焦躁不安。
他想到直接報復。既然謎團無法解開,那就乾脆綁架島中或中岡,加以拷打,逼使他們吐露真相。他已經決心這樣幹了。
諫早診療所。
原田在診療所的牌子面前停了下來。
這個診療所的所長後藤有弘是帝國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在日本戰敗時曾在日本大村醫院工作,和島中是同班同學。這些情況是原田在畢業生名冊裡査到的。
原田抱有一線希望,也許同班同學還會記得島中在當軍醫時代的情況。如果這次仍一無所獲,那就再也不用調査了。原田將採取直接行動。
他訪問後藤所長。不僅因為後藤和島中是同班同學,還因為島中在醫學院畢業後,即以軍醫少尉的身份在陸軍太村醫院工作過。這個情況也是原田在軍籍薄裡找到的。一般醫師可以獲得尉級軍官軍銜。如果有博士學位,就是校級軍官了。以後在1942年10月,島中作為軍醫大佐被派往庫拉西島。
島中擔任軍醫少尉是在日本侵華戰爭開始的那一年,他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了約一年時間。後藤所長的經歷也大體相同,因此原田來找後藤打聽,希望會有所收穫。
後藤所長輕鬆愉快地把原田招呼進診療室。他面容瘦削,顯得光明磊落,和道貌岸然的島中不同,是個平易近人的鄉村醫生。,“
“你要談的問題很複雜嗎?”後藤問道。
“是的,如果先生有空,我想樣細……”
後藤所長不等原田說完,便轉過身對護士喊道“喂!我有急事,暫停看病!”
後藤說完站起身來。他的左腿好像有殘疾。
“可是,先生您……”
原田不想影響診療所的工作。
“還有我兒子在給人看病呢。”後藤笑道,“病人都願意找我兒子而不願找我。好吧,請到裡面去。”
後藤的住宅就在後邊,和診療所連在一起。
“你是遠方來客,是我的晚輩哩!”
他吩咐女傭拿啤酒來。
“你想談什麼事情?”
“噢,先生知道島中常平救授吧?”
“當然知道。”後藤立即回答道,“我是個鄉村醫生,島中是教授——真是天淵之別啊。”
他爽朗地笑了。
“你們在陸軍大村醫院裡共過事,是嗎?”
“是的,我和他還是同班同學呢。”
“我想了解島中教授軍醫時代的情況。我想先說明一點,這樣並不是要陷害島中教授,只不過……”
原田想:按照後藤這樣的人品,不妨說一些真心話。醫學界裡論資排輩的風氣很盛。一個年青醫生打聽名教授的歷史,很可能引起別人的反感。何況後藤和島中屬於同一派系,又是老朋友。不過原田還是想試探一下。
“只不過什麼?”
後藤直直地盯著原田問道。
“我掌握了一個兇殺案的關鍵事實。”
“兇殺案嗎?”
後藤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是的。”
原田把大概情況說了一遍。他沒有細說,更沒有提中岡幹事長的名字。
“這可是件大事啊]”
後藤聽了停一會兒,這樣說道。
“我不知道先生會怎樣看這個問題。但我已向父親和妹妹在天之靈發誓,要為他們報仇。可是,如果不弄清庫拉西島上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是什麼機關,為什麼在一切擋案裡都沒有它的記錄,那就無法報仇雪恨。”
“你的意思是說,島中君可能是兇殺的指使者,是嗎?”
後藤的眼睛裡閃過一道亮光。
“有這個可能。”
原田老老實實地回答。
後藤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你想了解什麼?”後藤問道,神情顯得很輕鬆。
“島中教授是從大村醫院派往庫拉西島的。如果先生知道一些關於研究所的情況,那麼……”
“你搞錯了。”後藤打斷原田的話。
“什麼?……”
“島中君在大村醫院連一個月也沒有呆過。他畢業後立即被派往前方。”
“可是,這,這恐怕不對吧。軍籍簿裡……”
“正因為這樣,所以軍籍簿也是錯的。我參加了島中君的歡送會,不會錯的。”
後藤斬釘截鐵地說道。
“……”
“好像有些問題……”
後藤自言自語道。
“當時島中教授被派往什麼地方呢?”
原田大吃一驚。難道軍方不但有意隱瞞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存在,而且連島中的軍歷也要偽造嗎?一陣恐佈的戰慄傳遍他的全身。
“他被派往什麼地方,這是軍事秘密。我記得曾經問過他,但他不肯說。不過半年以後,他從哈爾濱給我寄來了明信片,因此我才知道他被分配在關東軍。”
“是哈爾濱嗎?”
“他在明信片裡只是簡單他說工作乾得很起勁,已經晉升為少佐。我想給他回信,但來信完全沒有寫地址和所屬部隊的名稱,所以只好算了。”
“以後島中教授再也沒有回到大村醫院嗎?”
“沒有。”後藤搖頭說,“我在畢業那一年患了壞疽病,不能上前線,直到戰敗後不久我一直在大村醫院工作,但沒有和島中君再發生聯繫。不過,我曾經到東京去見他,互祝平安。”
“當時是熱帶傳染病……”
“行啦。我只知道他從關東軍調到南方派遣軍這一點。”
“是嗎?”
原田鬆了一口氣。他有一種虛脫感。他總算査淸了研究所和島中軍歷都被隱瞞這個事實,但下一步就走投無路了。這是軍方,換言之也就是國家所隱瞞的歷史。僅僅知道哈爾濱這地名有什麼用呢?
“這次突然來訪……”
原田說著客氣話,準備告辭。
“你等一等。”
後藤叫住站起來的原田。
“我對島中君沒有什麼怨恨,因此這場談話本來可以就此結束。但我也很理解你的苦衷。正如你所想像的,萬一島中君是幕後的主謀,那就絕對不能允許。一個醫生竟然殺人……”
後藤的語氣十分嚴厲。
“如果我有什麼誤解和曲解,那就算了。但如果我沒有搞錯,那麼就是很嚴重的問題。我聽了你的全部調査結果,猜
想到一些東西。”
“……”
“你知道島中君曾經在帝國大學醫學院細菌學教研室從事桿菌的研究嗎?”
“是的。”
原田對此作過調査。所謂桿茵是細長的棒狀細菌例如霍亂和傷寒的病菌就用於這一類。在檔案資料裡也記載了島中曾經在細菌學教研室工作。原田推測大概正是由於這個,所以他被安排到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去工作。
“你知道關東軍731部隊嗎?”
“是關東軍731部隊啊!”
原田感到好像被澆了一盆冷水,立即清醒過來了。
關東軍731部隊,它的別名是關東軍防疫供水處。
原田毛骨悚然。為什麼自己沒有想到這方面去啊。
“你雖然追查得很深,但卻沒有想到關東軍用731部隊,這可能是因為島中君沒有在關東軍裡擁有軍籍的原故,在他的軍歷裡只註明他是從大村醫院直接派到南方派遣軍去的。這也不能怪你啊。”
後藤好像看出原田的心事,作了這樣的解釋。
“是的。”
原田感到自己口乾舌焦,連聲音也變了樣。
“我在聽你敘述的過程中,開始發覺這件事有不同尋常的背景。我不知道庫拉西島上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和關東軍731部隊有什麼關係。從常識來考慮,它們應該沒有關係。按照那個研究所的規模來看,它不會從事重大的研究。可是從你所說的那個研究所的外部情況來看,它又很像關軍731部隊。”
接著,後藤的身體向前傾,靠近原田低聲說話,那模樣就像與人談論什麼秘密一樣。
“對,對。”
原田注視著後藤佈滿皺紋的臉,不斷點頭。
3
關東軍731部隊——關東軍防疫供水處。
“日本總參謀部和陸軍部為了進行進攻性的細菌戰,任命日本著名的細菌戰提倡者石井五郎軍醫中將為首長,在滿洲成立細菌研究室,從事利用急性流行病菌的研究,並把該研究室編入日本關東軍。”
“以石井研究所為基礎而組成的部隊之一,為了保持秘密而稱為關東軍防疫供水處,另一部隊則稱為關東軍軍馬防疫廠。”
“這些部隊擁有細菌學專家,其中有許多是接受日本著名細菌學者指導的研究人員和技術人員。僅731部隊即擁有約3,000名工作人員。從事實來看,也證明它具有細菌部隊的規模。”
以上是在西伯利亞東都城市伯力舉行審判時,蘇聯方面公佈的起訴書中的一段話。這次審判是根據“準備及使用細菌武器之嫌疑”罪而進行的。起訴人是蘇聯沿海州軍管區軍事檢察官、軍法上校阿·貝列佐夫扳基。
731部隊在吉林省執法站以及從哈爾濱到最初故平房火車站附近的北滿平原,擁有規模很大的研究所。研究所四周設有高大的圍牆和通上電流的有剌鐵絲網,裡面鋪設了從平房車站引進來的專線鐵道。甚至還有一個小型飛機場。
“731部隊只有第三處從事防疫和供水工作。但是,第三處所屬的各個工廠也要製造特殊的供細菌炸彈用的彈筒,稱為石野式炸彈。這種炸彈專供飛機投擲受鼠疫菌感染的跳蚤之用。”
“根據預審的資料表明,第一處專門負責研究和培養供細菌戰使用的鼠疫菌、霍亂菌、壞疽菌、傷寒菌、副傷寒菌等。在研究過程中,不僅進行動物試驗,還用活人進行試驗,為此設有可以收容300——400人的內部監獄。”
問題在於人體試驗。
“第731部隊對活人廣泛進行各種殺人細菌有效的試驗,供試驗用的對象是日本防諜機關所逮捕的犯人、中國人和鋨國人。為了收容犯人,第731部隊設有特別監獄,嚴密地囚禁著被試驗者。他們通常被稱為‘園木’擬便保密。”
這就是活人試驗。供試的是防諜機關抓來的間諜嫌疑分子,以及被懷疑從事玻壞活動和抗日活動的中國人和俄國人,他們都被稱為“丸太”即園木之意,各地的憲兵隊對這些人扣上手銬和腳鐐,用“送去‘園木’若干條”的暗號聯繫,送到第731部隊來。他們當中有男有女,有孕婦也有抱嬰的婦女。
這些犯人被用作培養病原菌的試驗,或者被綁在木柱上,從飛機上扔下陶器炸彈,裡面裝滿感染了鼠疫細菌的跳蚤,看看這些跳蚤有多少會附在人身上。
犯人不斷地死亡。
第731部隊也從事凍傷試驗。它把人體的各部位裸露在嚴寒的室外,或者使犯人的下半身裸露,使之冰凍,直到用木棒敲擊發出梆梆的響聲為止。這樣是為了研究如何防止和治療凍傷。受了凍傷的犯人在試驗完畢後便棄之不顧,聽任他們的手腳腐爛、凍掉而死去。
第731部隊發現了治療凍傷的簡便方法,那就是用攝氏37度的溫水來浸飽。但由於在戰場上無法用火來燒溫水,於
是日本的北滿部隊便集中了士兵們的小便來浸泡受凍傷的人加以治療。
第731部隊在平房地方的5年間,共殺害了大約3,000名“圓木”。
據估計,第731部隊生產細菌的能力,大約是每個月可以製造300克鼠疫菌。它用瓊脂和肉汁培養細菌,然後來收集其表面上繁殖的細菌。據說它共有4,500個這樣的培養器。
鼠疫菌不能從天空撤下來,那樣它會死亡。因此以跳蚤為宿主,使跳蚤受到感染。而伺養跳蚤需要老鼠。第731部隊專門組織了捕鼠隊,到處捕捉老鼠,目標是100萬隻。
1945年8月8日。
蘇聯宣佈單方面廢除日蘇互不侵犯條約,對日本宣戰。
這時輪到關東軍第731部隊大顯身手了。它研究細菌戰的目的就是要打垮蘇軍。它已經準備了大量的各種細菌。如果投入使用,蘇軍便有滅頂之災。
可是關東軍已經沒有戰鬥力了。它的精銳部隊部被抽調到南洋戰線去了,剩下的只是老弱病殘。關東軍可以出動的飛機只有88架,全部投人了作戰,再也沒有飛機可以用於運載陶器細菌炸彈去投擲到蘇軍頭上了。
關東軍司令部決定撤消第731部隊,完全銷燬細菌研究所。細菌武器和毒氣都是違反國際條約的。蘇聯的諜報人員早就注意到這個研究所。日方不得不徹底玻壞了它。
它的監獄裡還有好幾百名“圓木”。他們吃了混入氰化鉀的食物。其中有些人拒絕不吃,便被拉出去槍斃。屍體被扔進大坑裡,澆上汽油放火焚燒。被燒焦的屍體又被拉上來,骨頭被敲得粉碎。上級下達了嚴格的命令:連一塊骨頭也不能留下。軍方害怕受到國際上的譴責。
陶器炸彈也一個個被打碎。建築物被許多50公斤的炸彈炸燬。
於是,細菌研究所從大地上消失了。
到了8月10日。
3,000人的第731部隊幾乎撤稍一空,但仍有一些人當了蘇軍的俘虜。他們在伯力軍事法庭上受到審判。
那3,000名組成關東軍731部隊和關東軍防疫供水部隊的人員,經由朝鮮撤退回日本。
在伯力軍事法庭上,關東軍副參謀長陸軍少將松村知勝供認道:
“……第731部隊和第100部隊的最貴重的細菌研究設備,恐拍都運到南朝鮮去了。”
回到日本的關東軍防疫供水部隊日夜不得安寧。它無法擺脫殘殺3,000名“園木”的惡夢。雖然它逃脫了蘇軍的搜捕,但日本被盟軍佔領,戰犯們被到處搜捕。
防疫供水部隊的人,其中有許多人不敢回老家。他們使用偽名,偽造軍歷,看到美軍的吉普車便魂不附體。不少人還成了流浪者,以乞討為生。
美國佔領軍司令部開始尋找舊關東軍防疫供水處的人員。美國和蘇聯早已秘密研製細菌武器,可是成績不佳。它們都在尋找日本研究細菌的負責人石井五郎醫學博士,企圖據為已有。,‘^“
可是資料都已銷燬,無一保存。
最後美軍勝利了,找到石井五郎,說服他去美國。於是,美軍掌握了同時也掩蓋了第731部隊的全貌。
1948年1月26日。日本發生了帝國銀行事件。警視廳開始秘密追査舊關東軍第731部隊的成員,表面的理由是他們買賣毒品。結果逮捕了別的罪犯,草草收場。當時也不敢公佈偽名分散各地的舊731部隊人員的情況,因為這個問題太重大了。
以上是公開見諸報刊的有關第731部隊的情況。
4
“我是個醫生,對關東軍第731部隊拿活人做試驗十分憤慨……”
後藤所長溫和的臉色變的黯淡了。
“研究所裡參加研究的都是醫生。醫生拿活人作試驗,殺害了3,000人,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不過,現在談論這件事也沒有用啦。問題是島中君那件事。聽了你的話,我想他可能就是幹……”‘
後藤斟了一杯威士忌酒,也給原田義之斟了灑。
他們兩人已經從喝啤酒改為喝威士忌酒,還有魚乾作為下酒菜。^
“島中教授可能在關東軍第731部隊工作過……”
原田說道。他考慮了各種積況,認為這個可能性很大。
“很有可能。”後藤深深地點頭,“凡是在731部隊工作過的人員,他們的檔案資科都被銷燬了。島中君的軍歷中也沒有曾經隸屬關東軍的記錄。這點和731部隊的其他成員是一致的。島中君曾經在細菌學教研室工作過,專門研究桿菌。他充分具備被分配到731部隊去的條件。”
“這麼說……”原田陷人了沉思。
“你說島中君在1942年1日被派往庫拉西島,是嗎?”
“是的。”
“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在太平洋戰爭爆發的同時被陸軍接收了。它研究什麼東西,連島上的守軍和第518師團司令部都不知道……”
“是這樣。”
“假定島中君曾經在731部隊工作過吧,如果他從731部隊被派往庫拉西島,那麼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就是開始研究對付盟軍的細菌武器了。這樣看大概不會錯。”
“對。”
“據說,731部隊是準備用來對付蘇聯參戰的。可是,當時的主要戰場卻在南洋,並且不久盟軍就會進行反攻。如果被看作絕對國防目的內南洋群島被攻破,日本就會陷於生存難保的險境。為了對付進行反攻的盟軍,軍方便開始研究適用於南洋戰線的細菌武器。這樣的分析是符合常識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
“問題在於庫拉西島上進行了什麼研究。當然可能是細菌的研究、培養和使用方法。但如果僅僅是做這樣的工作,你父親和他的朋友們不需要隱姓埋名,使用由靈戶籍了。也許他們進行了駭人聽聞的研究。”
“駭人聽聞的……”
“這只是我的想像。你父親等4人知道了研究所的秘密,只有他們在餓死之前,特別在被殺人滅口之前逃跑了,因此島中君必須殺死他們,這並不奇怪。不過,這一切完全是我的想像。也許事實完全相反。”
後藤望著原田的臉。
“是的。”
原田點點頭,簡短地回答。
“如果上面說的是事實,我就絕對不能容許他胡作非為。為了掩蓋過去的罪惡,竟然殺死好幾個人。不過……”
後藤端酒杯,停止了談話,目光忽然變得渙散了。
“連擁有3,000名人員,有專用鐵道線和飛機場的龐大的731部隊,也沒有留下一張檔案資料,只有12名工作人員被抓而出庭作徵。庫拉西島上那個小小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怎能查清呢?我感到絕望。恐怕你父親等4人是最後活著的證人啦。”
“是這樣。”’
“就算我和你的推測是正確的吧,但如果沒有證據,便永遠無法査明島中君的動機。”
“是的。”
“我很同情你被害的父親和妹妹。”後藤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
“你追查吧,拼命地追査吧。你要為父親、妹妹和女友報仇。如果島中君是幕後的主謀,絕不能讓他在醫學界混下去。只要你需要,我願意為你出庭作證,證明他沒有在大村醫院工作過,而可能是被分配往關東軍。”
後藤所長背棄了他的老友島中教授。他提供的只是一點旁證,但從這點旁證足以看到他彈劾島中的決心。
“謝謝!”
原田深深地點頭致謝。
“在醫生當中……”後藤的語氣恢復了平靜,“許多人對病人的死活不大關心。死了拉倒。這實在沒有辦法。可是你為父親等報仇之後,是會成為一個關心病人死活的醫生的。因為你通過這次追査知道了生命的可貴。”
可惜,原田已經喪失了醫師的資格。這不僅因為他殺死了兇手,而且因為他還要殺死島中和中岡。他已經失去了職業的前途,但並不後悔。他覺得人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前途。
原田和後藤告別。
天色還沒有黑。^
他向火車站走去。
“731部隊……”
他喃喃自語。他知道這個部隊進行活人試驗的殘暴事實。這種殘暴性是任何一個醫生都知道的。負責研究細菌戰的石井五郎是從關西的西海大學畢業的。分配到關東軍防疫供水處工作的醫生有西海大學畢業的,也有其他大學畢業的……
“西海大學?……”
他突然停下來。他想起來了:中岡幹事長也是西海大學醫學院畢業的。
他又邁步前進。
他覺得自己似乎掌握了這個事件的全貌。
島中教授從陸軍大村醫院被選拔到關東軍防疫供水處,因為他對桿菌的研究受到賞識。從這時起,軍方便隱瞞了島中的軍歷,因為他從事的是絕密的研究工作。
日本的細菌武器研究取得很大進展,並且已付諸實用。於是,陸軍在南洋成立研究分所,開始從事對付盟軍的研究工作。因為在不同的氣候,細菌的繁殖和培養方法也不一樣。必須篩選出適合熱帶條件的菌種。
於是,島中和中岡被派往庫拉西島去負責這項研究工作。研究所共有20名技術員和工作人員。研究工作尚在進行,可是盟軍的反攻提前了。研究工作還沒有完成,戰鬥便趨於惡化。軍方只好被迫撤銷研究所。
關東軍防疫供水處擁有3,000人的規模,這一點是無法抹殺的。可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只有20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人滅口,防止機密洩漏出去。恰好當時庫拉西島變成了飢餓之島,4,000多人餓死了,這便成了消滅研究所的絕妙掩護。於是,軍方破壞了研究所,殺死全體人員,只有島中和中岡(或許還有其他軍官)坐海軍2式大型水上飛機逃回了日本。
不料父親等4名士兵竟在殺人滅口前夕逃脫了。
到此為止的情況,原田都弄清了。雖然是想像,但不會有很大出入的。
“駭人聽聞的研究……”
後藤所長這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究竟是研究什麼呢?”
如果那4人只是一般的逃亡,他們是不會選擇幽靈戶籍的。相反,他們可以告發負責人的殘暴行為,但他們不能這樣做。是不是他們自己也殘殺過別人,直到最後才知道自己可能被軍官們殺死滅口,於是逃跑了呢?
或者,另一種可能性是研究所裡的人互相爭奪口糧,引起了一場殘殺。
不,這不可能。
戰爭結束已經30多年,但美國中央情報局還在為庫拉西島問題採取行動。兇殺現場的目擊者野麥涼子只不過說出了父親最後的一句話,便被中央情報局綁架了。如果庫拉西島上研究所裡發生的只是單純的互相殘殺,中央情報局是不會感興趣的。
——駭人聽聞的研究。
看來還有什麼秘密被隱藏在黑暗中。正如後藤所長說的,現在已經沒有辦法追查,所有人證和物證部被消滅了。事情已經絕望了嗎?
原田想看透眼前的黑暗。黑暗裡有一條大蛇,它的前半段隱沒不見,只有後半段在緩緩蠕動,正要消失。這後半段便是到目前為止原田所調查到的事實和從這些事實推測的結論。
如果讓大蛇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原田所調査到的證據也會付之東流。
原田胸膛裡燃起了焦躁的火焰。
5
秋蟲高聲鳴叫,鳴聲焦躁不安。秋蟲不久便要死亡,所以鳴聲聽起來也似悲傷,又似控訴。
不知這是什麼蟲,但它的鳴聲格外高昂。
原田義之蹲在基地裡。但秋蟲對原田不屑一顧,還在一陣髙似一陣地鳴叫。
時間是10月6日晚上10點5分。
調頻收音機裡傳來竊聽器收聽到的島中和美都留的談話聲。原田用耳機全神貫注地收聽。
這是他從九州回來後的第3天。
他見到了峰岸五郎,但峰岸沒有收到任何有關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消息。
他們兩人分析了情況,但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現在的關鍵是要查清庫拉西島上的在究所是幹什麼的。但一切線索都斷了。
峰岸的意見是:現在只有等待美國中央情報局方面的消息了。
原田恢復了對島中的情歸牧丘美都留住宅的監視。這是現在他能夠做的唯一事情。
他不能再回到上次租用的那幢兩層舊樓房裡去了。有人懷疑原田在那裡製造炸彈,報告了警察。
原田久久地蹲在墓地裡,心情焦躁不安。
“我帶你到仙台去走走,好嗎?”這是島中的聲音。
原田緊張起來。剛才他聽見的都是島中和美都留之間無聊的閒話。
“真髙興喲!你不是騙我吧?”
“在那裡要舉行一個有各家大學教授參加的會議,因為這次會議的主持人是東北大學。如果帶你去,就要提前兩天開汽車前往。我也想趁機休息一下。”
“什麼時候去呀?”
“教授會在三天後召開。”
“這麼說明天就要出發,是嗎?”
“是的,我已經安排好啦。”
“真叫人高興喲!”
美都留的語調就好像籠中之鳥獲得自由那樣興高采烈。
接著是一陣雜音。
“常平!”
突然傳來了美都留的斥責聲。
“是!”
原田聽了,不禁皺起眉頭。
他想:“這傢伙又來了!”
他可以想象美都留叉手分腿站立在島中面前的情景。她也許虎視眈眈,也許揮鞭相向。這一聲帶著蔑視的呼喝,便把島中帶進了陰陽倒錯的世界。島中,心底裡被虐待狂的慾望大概正蠢蠹欲動。
“啪”的一聲。
這大概是她打島中耳光的聲音。
“你這個傢伙太神氣啦!”
美都留的喝罵聲十分剌耳。
“是,是!美部留太太。請您饒我這一回吧。”
這是島中忍氣吞聲的話音。
“你是我的奴隸。是我為所欲為的奴隸。你是淫亂的奴隸。過來!給我舐腳板底!”
“是,是!”
島中細聲細氣,簡直像個女人。
“怎麼樣?你覺得很舒服吧?”
“是的,太太!”
“你好好地給我舐!”
美都留的聲音開始興奮起來。
原田氣得關掉收音機。
“真是混蛋!”
他想到那淫亂的情景,簡直氣得作嘔。
……
第二天中午過後,島中常平駕駛汽車離開東京。
他不要司機同行,自己開車,美都留坐前邊的助手席。
原田義之開一輛摩托車尾隨而行。島中的汽車轉上了東北公路。
“他是到仙台去啊。”
去仙台的路並不難走。雖說是跟蹤,擔並非緊緊跟著不放。因為原田知道對方的目的地,可以不慌不忙地尾隨在後。島中帶著美都留同行,這對原田是個好機會。如果島中單身一人前往,就可能坐火車或飛機,他的日程會安排很緊,原田也就鑽不了空子對他下手。
採取非常手段——現在原田只有這個辦法了。他對事件瞭解得越深入,就越難掌握證據。現在已無計可施,採取非常手段是他經過反覆思考後作出的唯一結論,這是以牙還牙啊。他要報仇的決心沒有改變。他對島中的卑鄙行徑恨之入骨。這幾個月來的追査,使他了解了許多情況,也認識了許多道理。過去他走的是人生的康莊大道,現在突然轉到陰暗的衚衕裡來了。他無法回到康莊大道去,他的周圍都是荒涼的衚衕。他已失去了光明的前途。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除了和對手拼個你死我活,他還能做什麼呢?原田加大了摩托車的油門。過了宇都宮市,島中加快了行車速度。原田在學生時代就喜歡騎摩托車,這輛摩托車便是當時買後珍藏起來的。雖然放了幾年,但車的性能絲毫沒有下降。他用不了多久,便超越了島中的汽車。在超車的一瞬間,他望了島中一眼。島中戴著一副墨鏡,島中身旁的美都留顯得很白晳。
“這樣一副白哲的臉孔竟然對島中揮鞭相向,命令他舐腳板,真是不可思議。從根本上來說,美都留是個受害者。她雖然很年輕,卻也變成了陰陽倒錯。島中則變成了離開美部留便一事無成的廢物。即使到仙台去開幾天會,他也要把美都留帶去,每天晚上以被虐淫為樂,這樣才能使他的精神世界保持平衡而不致於崩潰,因為他要擺脫那全是男人參加的學術會議枯燥無味的氣氛。
這樣的傢伙理應打入死亡的深淵!
島中帶著美都留同行,一路上駕車觀光遊玩,這會給原田提供許多下手的機會。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原田就能把他推進死亡的深淵。
原田加大油門向前飛馳。
狂風呼嘯撲面而來,使他格外興奮激昂。他沒有降低速度,直奔仙台而去。
下午7點鐘,他到了仙台市。
他沒有進人仙台市內。東北公路是和第286號國家公路交叉而行的。島中應該從交叉點轉人第286號國家公路進入仙台市,不然就是走第4號國家公路進入該市。但不論怎樣,在這個交叉點原田都可以等到島中,也必須在這裡等待,不能放島中進人市內。
可是島中遲遲不來。原田已經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開始焦躁不安。如果島中從第4號國家公路而來,那麼岔道口就在仙台市前面的名取市。這個岔道口是通向牡鹿半島的第45號公路的。
島中會不會到那邊去呢?
島中帶著美都留前來。會議從後天開始,在這段空閒時間裡,島中也可能帶著美都留到牡鹿半島的旅社去尋歡作樂。原田後悔了。為什麼自己沒有緊跟島中的汽車呢?他騎上摩托車,向牡鹿半島方向駛去。雖然她從竊聽器裡聽到島中說是去仙台開會,但島中是帶著女人來的啊,按照常識來判斷,他不會帶著女人住進會議指定的地方,當然也有可能來仙台,但如果在途中逗留於汽車旅館之類,那麼遲到個把小時也不奇怪。
怎麼辦?是到仙台去找還是到牡鹿半島去呢?原田決定去牡鹿半島。他只能碰運氣了。
從第4號公路到第45號公路有一條近道,他抄近道走。
他衝過了鹽釜公路上,又衝過了松島,但始終沒有看見島中的汽車。他越來越失望,恨自己鼠目寸光,當時他之所以沒有緊跟島中,是因為擔心在高速公路上連續幾個小時跟蹤,很可能會引起島中的警覺。島中早已對原田抱有戒心。他如果發覺有人跟蹤,也許便會停下來,改用其他交通工具,從而使原田無機可乘。原田當初沒有一直跟蹤,確實也有道理,但反過來看,卻失去了在途中下手的絕好機會。這使他後悔莫及。
他打算一直到牡鹿半島去看看。
6
在進入石卷市之前,原田義之放慢了車速。
——就是它!
島中的外國車在前方行駛。原田駛近確認了車牌號碼:一點不錯。
原田拉開一定距離跟在後面。
島中的汽車駛過石卷市街,從牧山收費公路轉向女川方向。從女川到牡鹿半島盡頭,由牡鹿收費公路相連,看來島中是奔那兒去的。
原田調整好距離緊追不放。此時路上來往的車輛已經很少,因此跟琮容易被察覺。原田想,來到這裡被發覺,那可真是功敗垂成。他集中注意力,忽隱忽現地跟著。島中的車子從女川駛上了收費公路。
“果然不出所料。”
收費公路通過半島的山嶺。所謂山嶺。海拔只有三百五十米。白天從這裡可以看見左邊的太平洋和右邊的石卷灣,但此時卻什麼也看不見。車頭燈的光柱像劈開前方的黑暗。偶爾也有車輛駛過。
島中看來並不知道自已氣數已盡,依然跑得那樣歡。恐怕他在想像著怎樣住進酒店,怎樣享受漂亮的美都留虐待肉體時下流的快感吧。
現在,這一切都該結束。
“怎樣伺機行事呢?”原田一邊駕車一邊想。衝進酒店或公寓的房間,肯定不是上策,立刻報復島中的念頭突然消失了。一定要拷問他,讓他說出全部真相,然後再把他幹掉。
這些不是在酒店或公寓裡能做到的。要實現這個計劃,應該在他進入美都留的公寓之後。
島中的汽車進入牡鹿町了。牡鹿町是半島盡頭的市鎮,再前面灶金華山。
原田也駛進了市鎮。
島中把車停在金華山酒店前面。原田在遠處注視著。
島中和美都留的身影消失在酒店裡。
原田尋找電話。灑店不遠處有公用電話。他進人電話間默想了幾分鐘。
原田調整好呼吸,打算打電話給島中,叫他出來。照這樣暗中監視下去顯然無濟於事。明天島中也許會外出遊覽。或者可能上金華山也說不定,但是白天無法下手。即使晚上,他與美都留在一起也難以下手。把兩人都幹掉倒也於脆,但原田還不想這樣做。
得讓他們兩人分開。原田拿起了話筒。
島中來接電話。
“是島中教授嗎?”原田換了一種腔調問。
“是的,您是哪一位?”島中的問話中流露出戒備。
“我是木村。我有話要對您說。”原田故意粗聲粗氣他說道。
“木村——什麼要緊事呀?嗯,你到底是什麼人?”島中的聲音流餺出不安。
“我是從東京跟蹤先生到這裡來的。”
“從東京跟蹤——”島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看樣子是吃了一驚,“你究竟是誰派來……”
“並非受什麼人派遣。我估計跟在先生後面,那個傢伙就會出現。”
“那個傢伙……?”
“那個叫原田義之的傢伙。這人行跡可疑。在東京我就暗中跟著先生了。”
“你等等——那麼稅,你是根來組的……”
“別聲張。讓女人聽到就麻煩了。”原田的粗曝嗓門堵住了島中的問話。“明白了。但是,你找我有什麼事呢?”島中的話裡透出幾分不偷快。:
“現在你有危險。請你悄悄到我這裡來。知道嗎?原田從東京騎摩托車追蹤先生來到這裡了。看來他是破釜沉舟要動手啦。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派去收拾原田的人看來被他幹掉了,雖然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我們再次襲擊原田家時發現他去向不明。所以,我就接著執行這項任務。總之,若不採取措施會有危險。這事千萬不能讓女人知道,明白嗎?那個女人。
……
“你要幹什麼?”
“就這樣戳你個穿透!”原田握刀的手稍一用力,刀尖穿過衣服刺著了島中的皮肉。
“不,不要——”
島中君面向汽車挺著腰躲開刀尖。原田一把揪住他的領子,甚至無暇顧及那一對男女是否看到了這一切。豁出去了,這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一搏。
“你要不要命?”
“等等!別扎,我上車。”島中挺著腰答道,隨即鑽進車裡。
“原田也上了車。他坐在後排位置上,揪著島中的衣領,把刀擱在他的脖子上。
“開車!”
“上,上哪兒?”
“上收費公路!”
“好,好,請你把刀拿開吧。”島中發動了汽車,他覺得喉嚨幹得要命。
“事情都……都好說,是……不是?原田君。”
“‘事情都好說’嗎……?”原田想,無論誰到了這個時候,大概都會說這句話吧。
“你誤會了。”
“別廢話,開車!”
“明白了。照你說的辦。對我來說,沒有理由要害怕的呀。”島中一邊開車一邊努力恢復鎮靜。
汽車駛出牡鹿町,開上了收費公路。這時路上幾乎沒有過往車輛了。
十分鐘後,來到山嶺附近。
“停車!”
在一處有眺望臺的地方,汽車停了下來。
“下車!”
“你要幹什麼呀?有話在車裡說不行嗎?”
“來到這地方你再頑抗也沒有用。下車!”
原田打開車門。島中下車。
原田鎖上車門,把車鑰匙帶在身上。然後押著島中走進雜木樹林子裡。這裡一片漆黑。他們用手電照著腳下往前走。不一會兒,來到一處斷崖邊。看上去是一處陡峭的斷崖。下面可見衝擊崖腳的兇湧波濤泛著白沫。
從這裡可以看見通過金華山海面的漁船或商船的燈光。
“看來這裡不錯。”原田停下腳步。
隱約傳來太平洋上波濤的喧響。夜風撲面而來。
“我先告訴你,帶你到這裡來是想聽你說出實情。矇混過關是辦不到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好吧。要是不想坦白而要打算逃跑的話,隨你的便。不過,要是讓我趕上,我就殺死你。”
“明……明白了。”島中找了一處避開斷崖的樹根坐下。
“命令根來組僱傭職業殺手是你乾的嗎?”
“這是從何說起呀?”
“你必須老實招來。”
“我說的是實話。”
“那麼,你在電話裡是怎麼說的?我可記得你說過‘根來組的’這幾個字。”
“不是那……那意思。我見聽……聽說你來了這裡,才……才出來的。或許,你是不是神精不太正常,關於你父親和患者武川惠吉的死與我有牽連的想法純粹是一種妄想症。我曾經打算和你好好談一談。常言說疑心生暗鬼嘛,你會逐漸發展你的妄想,那樣就會陷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城堡裡了。你肯定是沉溺在自己構築的那個堅固的城堡裡了。不能發覺它只是一個妄想的產物。我作為醫療系的一個教授,為什麼非要殺人不可呢?”
“那麼,你是‘品行髙尚’,對嗎?”
“至少,我是有社會地位的人。”
“我在牧丘美都留的房間裡安裝了竊聽器。你扮成女人的聲音……”
“你,無恥的傢伙!”島中的聲音打顫。
“或許可以這麼說,不過,不這樣的話,就不可能看到‘品行髙尚’你的另一面了。教授、院長的假面具,到了夜晚就撕下來了。讓那個做小老婆的小護士……”
“別說了!”
“我可以不說。但是,我說的是你心裡的話。不說也罷,任何人都有這種潛在的因素。我要說的是,你的品行並不高尚。你是殺人魔鬼!”
“別開玩笑啦,你……”
“閉上你的嘴聽著!你曾經在關東軍防疫供水處供職,從事細菌研究。那裡殘殺了3,000人作為活體試驗,”
“看來你沒有看過我在軍隊裡供職的履歷吧?”
“我看了。你在1942年10月以前在陸軍大村醫院供職。10月份你被調到庫拉西的。看來,你好像忘記了你的同事後藤醫師也在大村醫院待過。”
“……”
島中沒有答話。黑暗之中彼此都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此刻島中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
“你,以及畢業於西海大學醫學系的中岡幹事長作為軍醫大佐,從關東軍防疫供水處被派往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研製對付盟軍的細菌武器。但是,在研製成功以前戰局惡化,和關東軍防疫供水處一樣,庫拉西島也必須將一切研究所的痕跡消滅。你和中岡大佐藉口庫拉西島的飢餓,殘忍地殺害了約20名重要人員。庫拉西島競餓死了4,000餘人,按規定屍體要扔到海里。把被你們殺害的屍體一扔,就萬事大吉了。但是,在你們殺人滅口以前,包括我父親在內的4個人逃出了這個島——知道你和中岡幹事長的過去的,就是這四個人。”
原田說到這裡停下來,等待島中的反應。但島中一言不發。
“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幹些什麼,可以領教一下嗎?”
“根本沒有那麼一回事。我根本不知道任何關於你父親的事情。研究所裡只是進行一些普通的桿菌研究。我和中岡君在1945年2月接到關東軍的命令撤回。研究所後來發生什麼事情,我們沒什聽說過。當時有一個鈴木軍曹還待在那裡,研究所的後事,照理是應該由他照應的。”
“鈴水軍曹?他住在哪裡?”
“不知道。據說研究所的人員從各處秘密集中來的。他是不是還活著或住在哪裡,這是可能知道的。”
“那麼,你是說研究所裡沒有秘密?”
“不可能有。”
“是嗎?你給我站起來!”原田一把揪住島中的前胸。
“你讓我說、說什麼——”島中低聲叫道,撥開原田的雙手。
7
“我讓你去見上帝!”
原田用力將想挪開的島中拽起來,島中是個大個子,力氣也不少,他揮動著雙手試圖抵擋。原田一拳擊在他的腹部,島中立即痛得蹲下身子。
“你儘管把秘密帶進地獄好啦,我用不著聽那些,只要把你這個狗雜種殺掉,就足以為我父親和妹妹報仇雪恨了。”原田將島中拖向斷崖。崖邊吹來潮溼的海風。
“不要!不要!”
“哼,晚了!”原田用左腳踢向著死抱著他的右腳的島中的臉。
“等一等!我說,我說,請你等一等。”被推往斷崖邊緣島中掙扎著求饒了。
“好,我再等一等,不過,你要不說實話,我就一腳把你踢下去。兩者隨你選擇。死不死掙扎是沒有意義的,你該明白。在這以前你一直是充當殺人者的角色,毫不留情地殺掉那些弱小者。現在正好相反啦。你該明白這就叫做自食其果。”
“不,不是我,”島中躲開斷崖邊吹來的海風,“僱職業殺手的,是中岡。”
“中岡?”
“也不是僱他們幹,據說是拐彎抹角暗示根來組的。所又,根來組便自作主張……”島中攀扶著一棵灌木。
“殺武惠吉呢?”
“那,那,是我乾的……”
“果然是這麼回事。”
“那實在是不得已才幹的呀。”島中的聲音裡混合著緊張、絕望和恐怖。
“我在診治武川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是一個不尋常的患者。是通過麻醉分析才得知的。在回搠過去的情況時,接觸到了他在軍隊的歷史。我聽到他嘴裡說的話,知道他從那個惡夢裡醒過來了,他報到在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供職。我怕被麻醉醫生聽到這一切,便立即停止了分析治療。雖然分析治療停了下來,可我卻呆住了。從30多年前的那個惡夢中甦醒過來,那真是……”
那個惡夢實實在在是存在的,不管原田作了怎樣的想像。它是一種切身的感受,但若要把它在畫面上描繪出來,它就像霧海一樣消失掉了。30多年前的惡夢——
“那確實是一個不祥的夢啊……”島中的聲音低沉下去了。
島中和中岡在日本投降以後,就像抱著定時炸彈一樣過日子。這是一個既不能扔掉,而且是一個討厭的、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炸彈。
由於戰局惡化,1944年2月7日從陸軍省傳來了封閉研究所的命令。在此6天前的2月1日,盟軍在內南洋諸島所屬的馬紹爾群島的誇賈林島開始實施登陸作戰。島上的日軍守備部隊僅5天便全部陣亡。這是美軍進行越島戰術的開端。陸軍害怕被盟軍瞭解其中的秘密,命令將研究所的一切痕跡統統毀滅。
當時的負責人是島中大佐和中岡大佐。
島中和中岡商量如何執行這項命令。研究所有20多名工作人員。這個時候,庫拉西島飢餓戰已經開始了。毒死工作人員——島中和中岡都得出了這個結論。毒死之後扔進大海便萬事大吉,一了百了。軍部所謂的“一切痕跡統統毀滅”在他們倆看來就是這個意思。把這些工作人員編入島內守備隊固然容易,但那樣做就等於自己將研究所的秘密宣揚開去,就像散播細菌一樣。
兩人向所裡的全體工作人員宣佈近日撤走研究所,將緊急備用乾糧發給他們。這些緊急備用乾糧裡都摻進了鼠疫菌。鼠疫菌有一至五六天的潛伏期,但一旦發病,短時間內便會死亡。氰酸鉀之類的奇藥雖然可頃刻間致命,但若有人事先意外地發現,就會壞事。
有四名工作人員沒有吃帶鼠疫的乾糧。他們不但沒有吃,還趁夜晚利用空汽油桶漂洋過海,逃出了這個海島。島中和中岡第二天早上才發現這件事。附近的守備隊應他們的要求派出飛機搜索,但沒有找到目標。
數日之內,島上的工作人員全部病倒,發高燒。要是不給予治療,鼠疫菌便會耗盡人體,最後變為一具小小的燒成焦黑的屍休。黑死病這一別名便源於此。
高燒眨眼間殺死了所有工作人員。他們原來己經由於營養不良而身體虛弱,哪怕多一會兒的時間也根本不能支撐。
島中和中岡一把火將研究所燒個精光。
第七天早晨,兩人登上了前來迎接的2式水上飛機。
空中看研究所,已經無影無琮,完全燒燬了。屍體扔進了大海,研究器材也在毀壞之後丟進了海里。這座規模不大的結構建築物收拾起並不太費事。
他們兩人在內地迎來了日本投降。
島中和中岡都隱姓埋名藏了起來。他們知道美國佔領軍和駐日蘇聯代表部都在拼命尋找關東軍防疫供水處的研究人員。
關東軍防疫供水部部長石井五郎中將下落不明。
一名舊陸軍軍官到島中和中岡的家中拜訪,打聽石井五郎的潛伏地點。這名軍官自稱是佔領軍和政府之間的聯絡官。
二人在隱匿處從家人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要是被捕的話,少不了判刑。為國家賣命參加了戰爭,到頭來落得個坐監牢的下場真是太不值了。在關東軍防疫供水部進行的活體試驗不過是奉命行事。這是戰爭的責任、國家的責任。
隨著石井中將和美國佔領軍接上頭、到美國去了之後,戰爭便從島中和中岡的內心消失了。在原關東軍防疫供水部工作的3,000名隊員也同樣。不知何故,美軍硬將研究細菌武器這件事掩蓋起來。
島中和中岡又漸漸地回到社會上來了。
島中回到了大學。關東軍的檔案中沒有他的從軍履歷。只要不遇到防疫供水部的隊員,他便可以把這場惡夢藏到意識下面。由於這個原因,他對臨床醫學敬而遠之,埋頭於大學的基礎研究室裡。
中岡沒有回到西海大學。他有經商的天分,幹起了土建行業,不久便賺了大錢。
和平時代到來了。
10年、20年不知不覺過去了。戰爭已經被忘記。
島中也成了一名教授。其間社會上雖然也出版了幾本揭露關東軍防疫供水部的殘暴行徑——進行活體試驗的書,但島中覺得無關痛癢。要是誰打算揭發他島中的歷史,從軍履歷中沒有、記載的事情是誰也不會知道的。而且,也沒有好事者要把防疫供水部人員的名單拿去公開發表。美國和蘇聯也都明白,在從事骯髒的戰爭方面,他們並不落在別人後面。然而,有一天,島中遇到了一個亡靈。他就是武川惠古。
島中大嘆倒黴。他避開主治醫生千方百計地給武川做了麻醉分析。從武川口中,他了解到逃出庫拉西島的四人做了美軍的俘虜,戰後被遣返,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日本。
從武川的家屬嘴裡,島中得知武川惠吉說過“大佐”一詞,並說要轉院,這下子終於使他下了決心。他不得不有所行動以求一逞。武川認出了他的真面目,要是將事情說出去——軍部的命令,或者說,按軍部命令的意思用鼠疫菌毒殺工作人員的這一段歷史,立即就會使他島中面臨滅頂之災。
不能讓武川活著。島中盤算著。
他找到中岡商量。中岡的結論是“幹掉他”。中岡已經是執政黨的幹事長,把他的這段歷史揭出來的話,甚至可能導致內閣垮臺。事態太嚴重了。
作為執政黨的幹事長,中岡擁有很大的權力。島中聽從了中岡,他覺得只要中岡用全力去做,一切依然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遮掩過去。中岡變成了一頭暴怒的公牛。收拾庫拉西島的工作人員的主張,也是由於中岡力主才拍板決定的。要麼把這四個人收拾掉,要麼讓他們揭出來,對於島中來說已經沒有選擇餘地了。
通過對武川的麻辯分析,得知這四人為何像入幽靈戶籍一樣害怕過去這一段歷史,這更成為觸動殺機的重要原因。因為只要除掉了這四個人,就等於完全抹去了這段歷義。
“我承擔了殺掉武川的任務。這確實是不得已的事情。要是讓過去暴露出來,不僅我個人完了,醫學界也將失去信用。對於中岡君來說,也是一樣……”
島中結束了他的敘述。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只好吐出實情,他斷斷續續地、艱難地回憶著,聲音沙啞、低沉。
“為了醫學界的面子,為了政府的面子,就要殺死五個人、使另一個人下落不明?你們的出發點與30多年前一樣,根本沒有改變。就象你們為了保守研究所的秘密,用細菌殺害工作人員一樣!”、
“我真後悔莫及啦,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去向警察自首,請千萬饒了我吧。雖然也是為了保住這條命,我真是造孳呀……”
島中巨大的身軀抽動著,聲淚俱下。
8
“你以為我會上你的困套嗎?”原田義之尖刻他說道。
“圈套——我……”
“閉嘴!”原田打斷他的話,“你不過是打算從我手心裡逃掉罷了。這種詭計騙得過我嗎?離開這裡,你就可以笑我是個大傻瓜了。即使我用錄音機錄下你剛才的話,你到了警察局或法庭上,也可以說這是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被迫編造出來的,將口供推翻,說不過是在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亂語而已。”
“這,你……”
“你剛才說的話沒有任何物證。你也好,中岡也好,都可以拒不認帳。現在不可能得到30多年前的證據,正因為如此,我必須運用非常手段。你謀殺武川也一樣,藉口治療,找不到任何證據。中岡僱用職業殺手也不會留下證據。只要把那個叫橫田的犯人作為犧牲品絞死就了事啦。拿你剛才坦白的話去起訴,警方和檢察廳只能把我當瘋子處理,作個精神鑑定,然後強制收容。以你的實力去買通精神鑑定醫生再容易不過啦。另外,中岡手中的權力可以操縱首相、法務大臣,要檢察廳怎樣便會怎樣。我就會被國家碾壓成茵粉。你完全懂得這一點。你呢,就可以繼續你那種生活,讓牧丘美都留鞭打你,讓你哭叫、折騰你,讓你得到快感,是吧?你們這種人江山易改,本性難易!”
“原田君——”島中硬著脖子叫道,“絕對不是那麼回事。我醒悟過來了。我多麼悔恨……”
“收起你這套拙劣的表演吧!”
“‘表演’——你說我這是表演?嗯,我的坦白確實沒有證據,但只要我認了罪……”
“你並沒有認罪。”
“……”
“你要是真的發自內心認罪,就不會撒謊!”
“我撒謊?”
“即使不是撒謊,也隱瞞了實情。研究所還幹了別的更大的事情。不然的話,美國中央情報局不可能直到今天仍然非要介人此事不可。還有,若僅僅是細菌研究,沒有必要殺死全體工作人員。”
即使到了這個關頭,島中仍有重大的秘密必須隱匿下去。即使庫拉西島的細菌研究被原田捅到社會上去,仍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近20名工作人員被殺害的事即使被報刊披露,島中和中岡也可以把之否定。因為沒有任何向研究所派遣人員的檔案記錄,原田發表這樣的驚人消息只能被視為神經失常。
島中把這一切都盤算過,要死裡逃生,只能說出那些即使被公開自己也能兔於一死的事實。坦白這點事實真相,足以掩蓋一樁更加駭人聽聞的罪行。那麼,他所隱瞞的更加不可告人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呢?
島中繼續沉默。
斷崖邊下漁火通明。
“想擠牙膏似地一點點掏錢買你的命嗎?扔掉你的劣根性吧!”
“可我……”已經十分虛弱的島中還想頑抗。
“那我就不客氣了!”原田吐出嘴邊的菸頭用腳尖碾碎。
“請等等!”島中往後退,“你聽我說,我確實幹了壞事,那個惡夢使我寢食不安,使我殺害了武川惠吉。可是,與我有關係的只有武川。你的父親、妹妹被害與我是毫不相干的。”
“你通過麻醉分析從武川嘴裡知道了其他三人的住處,然後把這些透露給中岡,這可以說是毫不相於嗎?”
“不是這樣的!”島中拚命申辯,“麻醉分析不能問出住址。一般人都不會背誦地址之類的東西。那是有人潛入了武川家裡偷走了通訊錄。”
“武川被殺之後,他的家人都來到醫院,因此家裡空無一人對吧?”
“可能是吧。”
“是你出的主意吧?”
“不,不是我。”
“好了,足夠了。你的醜行我聽膩了。”
“我這才求你聽我說呀。確實,我是骯髒的,可是,說到底,我也是戰爭的犧牲品呀。誰會自己心甘情願跑到關東軍防疫供水部去做事呢?軍部的命令是無法違抗的,那裡有許許多多的醫生和研究人員,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巳。這些人現在都回到日本來了。回國的醫生幾乎全都隱瞞了這一段歷史,重新在醫學界拋頭露面。他們分教在各大學的醫學系或國家的研究機關裡,為日本戰後的復興盡了自己的力量。現在,僅就我所知,已經有相當數量的人身居要職,可你說要追究他們在戰爭中的惡夢的責任,要是披露那些曾在關東軍防疫供水部工作過的醫生,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不單捅了醫學界的馬蜂窩,還影晌到所有的方面。確實,我們可能受到社會的譴責,因為國民已經認為自己和戰爭沒有關係了。但是,這只不過是把國家的戰爭責任硬推到個人身上去罷了。國家把我們和戰爭捆在一起,我們用頭腦去進行戰鬥。就因為戰敗了,就要我們承擔這個責任嗎?要是那樣子的話,我們就應當否定這個戰敗後延續至今的國家本身,因為國家進行了戰爭,而它延續到今天。如果說,國家已經清算了戰爭,我們不也清算了嗎?”島中一口氣說下來,“你要乾的事情,等於反治為亂。”
“‘反治為亂’嗎?那得看看是在什麼地方,是誰造成了這場悲刷!”
“所以——所以,原田君,不管怎麼說,殺害武川惠吉的責任,我不賴帳,我到警察局去自首。一定自首。咱們說定,對那些死去的亡靈,就不再刨根問底了。因為它涉及的問題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你也是醫生呀,要是我國的醫學界陷人了混亂,對於國民來說,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啊!”
島中的態度看上去非常懇切,口才也好起來了。
“話不能這麼說,”原田冷冷地答道。
“所以……”
“‘所以’什麼?!我問的是: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對過去的四名部下下毒手?要不說實話,要不就是死路一條!”
“……”
“你給我站起來!”原田壓低聲音怒喝道。一步上前一把揪住島中的前胸。
“不要,請不要!”島中雙手抱緊灌木。
原田猛踢島中的手腕,島中痛苦地呻吟著鬆開手,龐大的身軀被原田拖出來。
“我說,我說!請放開我!”
“夠了!你的死期己經到了!”原田用力朝斷崖拖。
“是人體試驗!把盟軍士兵作了人體試驗!”島中被拖著終於叫了出來。
“說實話!”原田鬆開手。
島中趴伏在地上,聲音斯啞。“是,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為什麼要介入此事,也是可以了理解的了。
“說淸楚!”
“是,是。請你答應我不要洩漏出去,不然,有可能會發展成日美兩個國家之間的問題。”
“那得聽聽你是怎麼說的了。”
“我明白了。先讓我抽一支菸吧。”島中的語言說明他己經徹底垮了。
9
陸軍已經明白盟軍的反攻就在眼前了。
軍部決定設立包括南洋諸島的“絕對國防圈”。很顯然,要保住日本本土必須死守南方諸島。
1942年1月2日,日本軍隊佔領了馬尼拉。陸軍的細菌研究機關此時決定在南方設點。佔領了馬尼拉,就容易弄到作為活體試險的盟軍士兵了。
當時,關東軍防疫供水部對細菌繁殖、細菌炸彈等的研究已大體上完成。問題是要分別判明在寒冷的西伯利亞戰線和酷熱的南方戰線所應用的細菌。因為細菌中既有像鼠疫那樣耐寒而在冬天肆虐的,也有相反的種類。陸軍在開戰的同時接收了庫拉西島上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進行這項研究。在攻克馬尼拉的同時,軍部已在進行最後階段的研究,即開始著手人體試驗。
雖然在哈爾濱可以隨意找到被叫做“園木”的試驗活體,但對盟軍實施的細菌戰畢竟不同於中國人、滿洲人或蘇聯人。有體格不同等問題。而且,還必須在熱帶的自然環境中進行試驗,否則不能奏效。必須找到盟國方面的人。馬尼拉的陷落使這一問題變得簡單易行了。
軍部在絕密的情況下進行活休試驗,哈爾濱的仿疫供水部雖有現成的巨大設施可供利用,但由於目標大,各國的情報機構多少能瞭解其中的秘密,很難確保不走漏一點風聲。在南方的孤島上進行這項研究,則可以做到完全與世隔絕,作為以防萬一的手段。到這個島上從事活體試驗的工作人員從各部隊抽調,檔案中不予記載。軍部此時已經考慮到萬一戰敗時的後路了。因為對於戰爭罪來說,研究、使用細菌者要被處以最重的懲罰。
島中和中岡兩名大佐再次接受派遣。
戰俘被運來了。這些戰俘當中沒有那些集體投降的俘虜,如果從集體投降的俘虜中提走數人然後從此一去人不復返,將受到對方國家的抗議。打贏了戰爭還好說,要是戰敗,對方一般都會徹底追查這些事情。
被擊落的敵機的機組人員、艦艇人員、治安部隊秘密逮捕的間諜、破壞分子——這些人在深夜被海軍的2式水上飛機運送到海島上。
在這裡戰俘也被稱為“圓木”。“圓木”被鎖上腳鐐,鐵鏈拴起來,關在木板房裡。
研究方法沿用關東軍防疫供水部的經驗。目的只是瞭解嚴寒和酷熱的不同之處,以及體格、抵抗力等方面的差別。
按軍部原來的打算,細菌武器並不限於阻擋盟軍在南洋諸島登陸作戰,只要研究任務完成,就直接用於攻擊東南亞及其他的盟軍基地。
用於試驗的活體不斷地進來,然後一個個地斃命,其中多數是士兵,也有軍官,甚至平民。全部是白人或黑人。他們是被作為破壞分子或有間諜嫌疑分子被逮捕的。
被移植了細菌的人都發高燒而死亡。與哈爾濱收容所不同的是,庫拉西島的研究所狹小,不可能將“圓木”一一隔離。效戴腳鐐被拴起來的“園木”們立即明白自己將死於細菌研究。無論如何,一旦被送到這裡來便絕無生還的希望。
然而,沒有任何抗爭的手段,有些“圓木”哭號,最後變得精神異常。得了精神異常症的“圓木”並不妨礙活體試驗。死了便拋屍大海。這裡比哈爾濱處理起來更簡便。屍體沉到海里肉會腐爛,或被魚吃掉,無跡無蹤。
2式水上飛機在深夜俏悄送來的“園木”當中,有時還雜著女性,都是些20至30歲的白種女人。逮捕的理由並非都站得住腳,送到島上來的女人們常常哭泣著提出抗議,懇求釋放她們。她們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麼理由被逮捕的。但是,一切抗爭都白搭。
女人一般可活到下一個女人到來。她們成了日軍的“慰勞女郎”,最初是屬於軍官所有,所謂軍官也就是島中和中岡,下面加上三名軍曹。
島中和中岡玩夠了之後,便交給士兵。交到士兵手裡的女人都活不過一個月。約20人的士兵每晚都輪姦,很快便使得女犯人的生殖器發生炎症,再繼續下去便出血,慘不忍睹。這時,就把細菌移植到這樣的女囚犯身上。
中岡從那時起有了一種施虐淫者的性癖。中岡承認自己在關東軍防疫供水部就形成了類似重性症的癖好。當他處理“圓本”的時候,便似有什麼東西從內心深處翻湧出來,引發一種搔癢感似的焦躁,為了壓住這種感覺,他就有一種徹底虐待“圓木”的衝動。這是一種精神上的痙攣。對那些明知死到臨頭而沉默的“試驗材料”的憐憫,以及同時產生的憤懣、踐踏人性的犯罪意識,扭曲了中岡的心靈。這種反作用使他萌發了雙重性症這種陰暗的毒芽。
女俘被進來以後,首先供中岡玩弄,島中則在一旁觀看。中岡讓女俘立正,然後打她耳光。這時白人女俘還不知道自己已處於絕望的境地,往往提出抗議。中岡立即把她打翻在地,剝光她的衣服。到了這個地步,女俘開始絕望了,懂得自己已落人敵人之手,沒有什麼道理或情義可言,她只好赤裸著身子,蹲在地上。
於是中岡對女俘施加鞭笞,這是毫無道理的鞭笞。女俘悲叫哀號,雪白的肌膚立即浮起紅腫的鞭痕。
在一輪鞭打之後,中岡站在女俘面前,命令她舔自己的生殖器。女俘哭泣著從命。
中岡一把抓住女俘的頭髮,把xxxx放進她的嘴巴里小便。如果她不肯喝下,便又揮便相向。曾經有一個女俘堅決不肯喝,於是中岡把她的衣服扒光,結結實實地綁在木柱上,再在她身上塗抹上死屍腐臭漿汁,招來一大群蒼蠅。庫拉西島上有一種極可怕的銀蠅,是一種大型的銀光閃閃的蠅類。不到幾分鐘,女俘身上便會佈滿銀蠅,從指頭到眼、耳、口、鼻,直到被張開的生殖器和肛門,無孔不人。那種被銀蠅叮咬吮吸的可怕感覺,連男人都會嚇得魂不附體的。
這一來,那個女俘終於被迫含著中岡的生殖器,喝下了他的小便。
在中岡那猙獰面目的威迫下,沒有一個女俘不向他跪倒求饒的。
島中與中岡正好相反。島中也在關東軍防疫供水部期間毫不例外地染上了類似雙生性症的毛病。這是一個剛出校門不久的人就被派到隨意殺戳“圓木”的環境裡所得到的結果。越是純潔更容易被周圍環境汙染,倒不如把性命捏在手裡拼搏的士兵頑強。
島中最初在防疫供水部工作時,竟得了精神異常症。照理這應該是“圓木”們得的。那是一段可怕的經歷。不久他就痊癒了,沒有反覆。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現象,他的內心深處漸漸形成了雙重性格。
中岡變得僧惡對“圓木”的憐憫,而島中的精神痙攣則向內部發展。一想起那些唯命是從、被折磨致死的犯人的心靈,他就會感到一陣異樣的興奮。忍不住要把自己放在那樣的位置上,通過一種衝擊去享受那種受虐狂的顫慄。對比施刑者和被施刑者、虐待和受虐者,他覺得被害者精神上擺動的幅度更大,從而得到陰暗的、倒錯的偷悅。
島中認為虐待者的精神亢奮是有限的,而被虐待者的感受才更深刻。
於是島中接過在中岡的虐待下處於半死不活狀態的女俘,命令她對自己施加淫虐,女俘只有服從。在密室裡面,女俘按照島中的要求,扒光他的衣服,拳打腳踢,用中岡的那一套拷打施於島中身上。這時島中便感到無比快樂。如果女俘是白種人,他就更覺新奇和痛快。女俘一面毆打,一面卻提心吊膽不知何時被殺,這種心情與行動的矛盾所造成的奇妙心態,正是島中所企求和欣賞的東西,並且刺激他的情緒不斷走向亢奮。
1944年2月。
島中和中岡接到軍部的命令,封閉研究所之後回國。
大約兩年來被送到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圓木”共136人。其中有女囚犯20餘人,這136人中沒有一人從庫拉西島上生還,全部作為細菌的貢品消失在南洋。
10
“這種事情要是讓盟軍發現了,難以想像會發展成什麼事態。因此,軍部命令徹底破壞研究所。正如你所知道的,關東軍防疫供水部從滿洲撤退時,將殺害的犯人的骨頭弄成粉末,撒在北滿的原野。而對於這個以盟軍為對象的研究所,就屬於比滿洲保密程度更高的事情了。”
島中結束了長時間的敘述。他感到筋疲力竭。
“看來你說了真話。”原田義之估計島中已經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
“是的。”島中用嘶啞的聲音答道。“你已經說出了實情,但我有一處不明白:誘拐逃出我家的野麥涼子的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人員,美國中央情報局究竟是怎樣介人這件事的?”
“那是因為……”剛開口的島中忽然停住不說了。
“往下說!你還敢隱瞞什麼嗎?”原田沉著地說道。用警察的話來說,島中眼下是“洗溼了頭”,只有繼續下去了。藏頭露尾無濟於事了。
“當時我也覺得是一個謎,不知道美軍為什麼要介人這件事。解開這個謎是過後不久的事情……”
“是從中岡幹事長那裡聽說的嗎?”
“聽說美國政府派出要人和日本政府進行了極其秘密的聯絡……”
“美國政府?”原田對島中誇張的說法頗感意外。
“從那裡得知,美國戰後建立了一個公開的尋找戰場上下落不明者的機構。眾所周知,美國這個國家類屬這類屬於人權的問題是乾得很徹底的。據說數年後,這個機構留下近150名無法搜索的下落不明者就撇銷了。他們調査得知這150人中幾乎都是在南方戰場附近失蹤的。當然,被擊落的飛機和沉沒的船隻中會有傷亡,但這裡統計的數字異乎尋常地多。是否發生過什麼事——這是他們作的結論。公開的機構雖然關閉了,由失蹤者家屬組成、接受政府支助的一個地下搜查機構卻成立了。這個機構進行了半永久性的調査。只要聯想一下追捕納粹的猶太人組織就可以理解這一點了。在這個機構裡,美國中央情報局的佩克也在其中,據說他的兄長也在失蹤者之列……”
“原來是這樣……”
島中的解釋很有說服力,30多年前的惡夢確實甦醒過來了。正如島中所說,即使在如此慘烈的世界大戰中,敵我雙方對於那些不能推定死亡的下落不明者是不多的。正如遭到毀滅性打擊的日本廣島也留下了戶籍簿,在戰後並沒有造成太大的混亂。大凡戰爭都不過如是。
主張民主自由的美國國民要進行永久性的調査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不知佩克是走運還是不走運:他在路過出事地點的時候,競然救出了野麥涼子。當時野麥涼子情緒很激功。在卡拉漢中校問話的時候,她就把你父親臨終時說的話說了出來……”
“但是……”
“正是這個問題:為什麼佩克會將‘找警察、庫拉西’這句話與庫拉西島聯繫起來理解呢?”
“究竟為什麼?!”
這真是一個難解的謎。如果卡拉漢和佩克不是在守候拘留犯人的話,即使他參加了搜索下落不明者的機構,也不可能僅憑“庫拉西”一詞便洞察了事件的全藐。
“這事純屬偶然。”
“偶然?”
“佩克路過那個地方是偶然的事情。但是佩克具備將偶然變為必然的條件。也就是說,佩克所參加的調査機構進行了30餘年的搜索,終於在數年前瞭解到庫拉西島上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他們懷疑那個研究所與150人的下落不明有關。”島中停了下來。“
“……”
“調査機構要求駐日美軍及中央情報局幫助調査。駐日美軍和中央情報局接受了委託開始著手這件事……”島中像等待原田的反應似的又打住了話頭。
“通過駐日美軍?……”事情牽涉面之廣大,實在出乎意料,原田不禁暗吃一驚,駐日美軍——美國政府與日本政府之間秘密接觸,究竟私下裡搞了些什麼名堂呢?
“駐日美軍和中央情報局兩方面的調査部碰了釘子。舊日本軍隊裡沒有關於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記錄。他們只弄到一份南洋廳的記錄,說明我們曾被派到一個普通的研究所。於是,他們又轉而尋找曾在舊日本陸軍中樞部供職的人,試圖獲得有用的證言,但有關人也無法取得進展。結果,找來找去,最終查出我和中岡幹事長曾被派遣到庫拉西島研究所的事實,找上門來了。當然,即使他們瞭解了事實真相,作為美國政府,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是,他們打算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告訴他們了嗎?”
“不,這種事情不能說。就算美軍不打算追究這件事,那個要進行永久性調査的民間機構會保持沉默嗎?因此,我們答稱庫拉西島上的研究純粹是熱帶傳染病,且規模很小,只有幾名工作人員,把他們擋了回去。”
“那麼……”
“可是對方也不是無能之輩。他們甚至瞭解到派遣我們去庫拉西島的並不是內務,而是關東軍防疫供水部。防疫供水部的花名冊已經不存在了,一切證據部在撤退時燒燬了。那麼他們是怎麼查出我們的過去的呢?我們都捏著一把冷汗。最後推測,由於曾指揮細菌武器研究的石井五郎在日本投降後去了美國,從他那兒得到了線索。這時候駐日美軍對此事巳幾乎不管了,由美國中央情報同遠東支部負責調查。要是讓他們得知下落不明的150人被用於庫拉西島研究所的活體試驗,事情可就不得了。但是,即使由中央情報局來調査,要發掘出沒有任何記載的事情也決非易事,從事這項研究的人之中,只有我和中岡兩人留了下來,只要我和中岡不鬆口,絕對不會暴露——這是明擺著的。”
“暴露了嗎?”
“幾乎百分之九十九都讓他們知道啦!”島中的聲音單調、陰鬱,“中夬情報局的搜索網,或者說是情報網吧,真是不可思議。不知通過什麼途徑,他們查出了你父親等四人漂流在庫拉西島附近海面時被美國海軍救出,成為戰俘被送往科羅拉多的收容所的事實。於是懷疑這四人是從庫拉西島逃出來的士兵;對這條線索寄予一線希望。美軍沒有關於戰俘的正式記錄,但有線索可査,他們翻閱了厚生省復原局的資料,瞭解從科羅拉多遣返的這四人後來的情況。”
“啊,父親……”原田倒吸了一口冷氣。當他知道自己的一家那時雖然表面上平安無事,實際上惡夢正在降臨,便無話可說了。一團烏雲籠罩著他的家,要是他當時知道這一切的話……
“但是,中央情報局的追蹤計劃也失敗了。你父親他們被俘的時候用假名矇混過關。這是戰俘常有的事。總之,復原局的資料上面用的也是假名。因此,査不下去了。”
“查不下去的恐怕不單是中央情報局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和中岡戰後肯定也査過這件事。他們要是活著回來,不幹掉他們的話你們自己不是要完蛋嗎?”
“……”
“不是嗎?”
“確實査過。但是,那是為了說服他們保守秘密或者訂個君子協定,而不是要殺害他們。而且,包括你父親在內的四名脫逃者所犯戰爭罪和我們是同樣的。在跺躪白人女囚犯、虐待‘圓木’方面都一樣。如果不慎走漏消息,當時確實要被判犯戰爭罪而處以絞刑的。所以你父親他們全部用假名字矇混過關,回國後也從不踏入家鄉一步,過著一種無根的生活。他們尋找那些在戰火中全家遇難的人家,冒名頂替入了幽靈戶籍。由此可見當時害怕美軍追究的情形。在當時來說,我們確實沒有殺害他們的必要。”
“我父親原籍是哪裡?”
“我聽說他們四人都是廣島的步兵紹11連的,於是去査過步兵11連的名冊。”
“弄淸楚了嗎?”父親真正的故鄉!原田想,父親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呢?
“查到了。但是,我們想盡辦法尋找,但四人都沒有歸來,之後數年仍然不見覆員,便把他們當作戰死處理了。我們想他們可能是在逃出海島後沒有活下來。”“我父親的姓名是什麼?”
“現在一下子記不起來了,要査的話還是可以査到的,總之,中央情報局的佩克偶然地救出了野麥涼子,並從她嘴裡聽到‘告訴警察、庫拉西’的話。佩克沒有把‘庫拉西’誤解為‘庫魯西’,他斷定事關重大,立即將野麥涼子帶走。於是中央情報局立即全面展開……”
“全面展開?……”
“是的。他們將野麥涼子藏起來,開始調査你父親過去的經歷。佩克查出了你父親是冒名頂替了死人的戶籍……”
“野麥涼子還活著嗎?”
“可能吧。具體的情況我不知道。”
“原來如此……”原田的腦海裡出現了住在高知縣四萬十川水域的原田高保,原田老人曾說過有人到那裡去了解過同樣的問題。那個人大概是佩克手下的人吧?
“中央情報局的情報系統裡有警察方面的人,通過這個途徑他們瞭解到你父親有三個老朋友——三人都一個接一個地死了。也從家屬嘴裡瞭解到四人曾在科羅拉多的收容所裡待過。至此,佩克對事情已經一目瞭然。他認定是我們僱了職業殺手幹掉了這四個人,便一方面打探我們的動靜,一方面向國內通報。中岡是在執政黨內身居要職的人物,沒有上級部門的指示,靠自己是無濟於事的。按到這項報告的中央情報司總部也覺得單靠自己不好辦。結果,只好與總統商議對策……”
島中的聲音顯得很沉重。
“美國總統命令中央情報局不得走漏風聲,立即停止調査。另一方面,派出密使會見中岡。這大約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總統這時也無可奈何,要是佩克調査的內容披露出去,這件聳人聽聞的事情一定會引起轟動,人們就會翻出二次世界大戰的舊帳,輿論將會一邊倒。議會甚至可能通過譴責日本決議案。這麼一來,戰後以來建立的日美友好關係將急劇惡化。總統迫切需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中岡說出來了嗎?”
“在某種程度上,中岡不得不承認。如果他矢口否認,佩克將不得不讓野麥涼子出來作證,那樣新聞界將大肆報道有關‘庫拉西’的事情,有關問題的背景便會突然變得引人注目。你父親等三名同伴的死將會被懷疑,於是,一切就像捅了馬蜂窩似的難以收拾。”
“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正如你所知道的,進行了政府級的秘密交易。總統命令中央情報局停止搜査,將報告永久擱置。中岡迫不得已說出的那些事情,取得了諒解。同時,日方警察的調査也要適可而止,雙方就掩蓋這件事情取得了一致……”
“等一等。野麥涼子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聽說佩克用軍用飛機把她帶到美國去了。就這些。”
“美國的什麼地方?”
“他們沒有告訴我。我只從中岡那裡聽說了這麼一點情況。”
“你不想活了?”
“也許是吧。”島中鬆了一口氣似地說道,“我已經把真情都說出來了。我犯下了彌天大罪,現在終於覺醒了。我要把剛才說過的話去向警察局原原本本地自首。就這麼說定了。但我還有一件事情牽掛著。”
“什麼亊情?”
“恐怕我是活不成了。”
“活不成?誰要殺你?”
“我去警察局自首。警察局遇上如此重大的事情肯定會慌了手腳,因而與中岡幹事長聯繫,這個結果是明擺著的。我會被放出來,說是改天聽取實情。在這一天之前我便會被殺掉。殺掉我的恐怕不會是根來組,百分之九十九是由中央情報局出馬,他們會周密地計劃好,以便巧妙地把我的死掩蓋起來。”
島中一口氣說完了他的想法。
“也許會這樣吧。”
顯然,不僅是中央情報局,連日本警察局也已經制定了一套就應變計劃了吧。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是沒有辦法公開了。島中要去自首的話,無疑是送死。被押送到美國去的野麥涼子也會因此活不成。知道內情的人將一個個地消失。最終,將捏造出來的犯人橫田洋——以涉嫌殺害原田光政、秀美判罪,處以絞刑而收揚。“要殺掉你的也不單是我,”島中平靜地說道,就好像事情與自己無關,“我看你不久也將橫屍街頭。迄今為止你的對手只是根來組,而根來組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你以後的敵人將是美國中央情報局。警方也不會庇護你。除掉你的默契已經達成了。無論你逃到哪裡,你的命運都是不可改變的。把這些都告訴你是太殘酷了,本過,我看你是逃不掉的。”
“我並沒有打算往哪兒逃。”原田把目光移向黑暗的洋麵,叼上一根香菸。
海面上只有零星的漁火。
島中沒有說謊。從事情的前因後果來分析,也可以得出同樣的結論。造成父親和三名同伴回國後冒名頂替、入死人戶籍、拋棄故鄉生活的原因,正是把盟軍士兵和平民用於活體試驗加以殘殺這個沉重的歷史包袱。父親他們對於作為戰爭罪犯被押上絞刑架比對死亡本身還害怕。而事實上,作為下級土兵對此是沒有責任的。這一點很顯然。
他們當時所處的地位,不得不執行一切來自上級的命令。而且,對於當時僅僅20來歲的青年來說,他們並不具備像今天的年輕人的見識。他們被灌輸的都是軍國主義教育,鼓舞他們對帝國必勝的信念,而美英在他們眼裡都是魔鬼和畜生。對付魔鬼和畜生般的敵國,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根本無須煩惱。
強xx魔鬼和畜生的白種女人。自然也不必捫心自問。總之,原田義之此刻沒有心思去痛恨父親過去的一切。背井離鄉,入死人戶籍,戰戰兢兢地生活了30多年,即使有罪也洗刷得差不多了吧。
不可饒恕的是島中和中岡。這兩個人都是醫科畢業的大學生,所受的教育與普通士兵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而且他們還是大佐。島中和中岡在研究所擁有絕對的權力,卻率先強xx白種女人,玩厭之後扔給士兵,這一點違軍隊紀律也是不允許的。至於活體試驗,則是來自上級的命令,島中也好中岡也好,可以算是受害者。
然而,他們兩人在撤退時殘忍地殺害了其他工作人員。甚至認為不殺掉逃脫的4名士兵便不足以保證自身的榮華富貴,所以一直追尋這4人。以為只有殺了這4人滅口,才能拿到保命的免罪符。從中岡和島中兩人身上,原田看到了執掌大權的權貴們生殺予奪無以復加的殘忍和狡詐。為了保住自己。殺害了近20人之後,還要除掉4個倖存者,他們是多麼執著地護衛他們自己!
原田扔掉手裡的香菸。他想,中央情報局要除掉他是顯而易見的,這樣的話,整個事件便完全被掩蓋起來了。
——就這樣讓他們殺掉了事嗎?不,不能沉淪在政治的峽谷裡毀滅。政治是無情的,原田見得多了,為了政治的目的,美國政府可以把136人被用於活體試驗、然後移植細菌加以殺害這樣的大事遮掩起來,而殺人魔王中岡則仍可藉助中央情報局的力量去掩蓋事實真相,為此,父親和妹妹以及野麥涼子等6人,便像臭蟲被踩死那樣,給人家奪去了性命,與事件毫無關係的橫田洋——將要被推上絞刑架!‘
這種行徑豈可饒恕!敵人確實太強大了。從理論上可以說,原田所面對的敵人是日美兩國政府,而他自己則是孤身一人,且赤手空拳。他即使被根來組或中央情報局追殺,也不能指望警察局救助,正如島中所說的。去找警察局,只能是自投羅網。然而,原田下了決心,一定要拼個魚死網破。
把這個島中怎麼辦呢?原田想。他沒有直接參與殺害父親、妹妹以及野麥涼子。但是,整個事件的發生是由他造成的。他即使發現了武川惠吉,只要不採取行動,這件事本來很可能就此了結,或者也許可以通過協商解決。然而,他不給忠者治病的機會,殺害了武川惠吉。原田是抱著幹掉島中報仇雪恨的念頭,追蹤到這裡的。島中這個可僧的敗類依然死有餘辜。
不過,島中終於悔罪了,即使死到臨頭的懺悔,畢竟是悔罪,而且供出了駭人聽聞的真俯。原田有點猶豫不決。島中表示要向警察局自首,但他逃過眼前一關之後肯定不會認帳。醫學系的教授不可能甘當一名殺人犯。
那麼,就此結果了他,還是放掉他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此刻的心思,是如何去找中岡幹事長討還血債。突然,他的肌肉冷不丁抽動了一下,感到背後一陣殺氣。
糟糕!原田的脊樑一下子冰涼。他背向島中站著,漫無目的地掃視著遠處的漁火。而背後的島中突然萌生了襲擊的念頭:原田站在離懸崖數米的地方,只要島中龐大的身軀一撞擊,他便會跌下懸崖。崖壁上沒有可以攀附的灌木。
島中腦子裡閃過這一念頭,便付諸行動。
原田猛地撲倒在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一瞬間,他被強烈的悔恨抓住了:為什麼競沒有想到島中會反撲呢!
島中龐大的身軀立刻壓在撲倒的原田身上。
“我要你的命!”島中嚷道。
原田的手指死死地摳住地面。這裡的地勢傾斜,他的身體好不容易才停住不動。島中狠狠地踢他的臉,他感到臉頰像裂開了一樣,但顧不上了,死亡的寒氣包圍著他。他猛地抓住島中踢在他臉上的腳,使盡力氣一拉。
島中驚叫一聲摔倒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救命!”島中摔倒在原田身旁,絕望地呼喊起來。原田立即翻身坐起,向身邊的島中猛力用腳燈去。
“島中號叫著向下滾去,沉重的身軀立刻消失在斷崖下面,他的喊叫聲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