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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早餐

    讀者大概還記得,伯爵是一個極節食的賓客。阿爾貝注意到了這一點,深恐巴黎式的生活一開始就會在這最重要的一點上使這位客人不高興。

    “親愛的伯爵,”他說道,“我怕海爾達路的飯菜不象愛勘探巴廣場的那樣合您的胃口。這一點我本應該先跟您商量,為您做幾樣特別合您口味的菜的。”

    “要是您對我瞭解較多的話,”伯爵微笑著答道,“對於象我這樣一個隨緣度日,在那不勒斯吃通心粉,在梅朗吃粟粉粥,在瓦朗斯吃雜燴羹,在君士坦丁堡吃抓飯,在印度吃‘卡力克’,在中國吃燕窩的旅行家,這種事您想都不會想的。我無論到什麼地方,什麼飯菜都能吃,只是我吃得很少。今天,您怪我吃得少,實際上這已是胃口很好的時候了,因為從昨天早晨以來,我還沒吃過東西。”

    “什麼!”賓客都驚叫道,“您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嗎?”

    “是的,”伯爵答道,“因為必須繞道到尼姆去聽一點消息,所以來不及了,沿途就沒有停車。”那麼您在馬車裡進餐了嗎?”馬爾塞夫問道。

    “沒有,我睡覺,當我累了而又無心去消遣,或當我肚子餓而又不想吃東西的時候,我總是睡覺的。”

    “但您能睡就睡嗎,閣下?”莫雷爾問道。

    “差不多是這樣吧。”

    “您的辦法保險嗎?”

    “萬無一失。”

    “那對於我們那些在非洲的人真是太難得了,我們常常找不到吃的,飲料也極少。”

    “是的,”基督山說,“但不幸的是,我的辦法對象我這樣過著一種特別生活的人雖然很有用外,可是對全軍將士卻非常危險,會使他們需要醒的時候醒不過來。”

    “我們能否問一下這種辦法究竟是什麼呢?”德佈雷問道。

    “噢,可以的,”基督山答道,“我並不想保守秘密。那是上等的鴉片和最好的大麻的一種混合劑。鴉片是我從廣東買來的,可保證它的質量上等,大麻是東方的產品,也就是說,是在底格和幼發拉底河之間生長的。這兩種成份以相等的份量混合起來,製成丸藥,吃下一顆以後,十分鐘就可見效。這點可問一下弗蘭茲-伊皮奈男爵閣下,我記得他曾吃過一次。”

    “是的,”馬爾塞夫回答說,“他對我說起過這樣的事。”

    “但是,”波尚說道,他站在新聞記者的立場上,仍抱著非常懷疑的態度,“這種藥丸您總是帶在身上嗎?”

    “總是帶著的。”

    “我想看一下這種寶貴的藥丸,伯爵不會怪我失禮吧?”波尚又說道,心裡很想難倒他。

    “沒什麼,閣下。”伯爵回答道,說完他從衣袋裡摸出了一隻非常名貴的小盒子,那是整塊翡翠鏤刻成的,上面有一個金質的蓋子,蓋子一轉,就從裡面倒出了一粒淡綠色的小丸子,約莫有豌豆大小。這粒藥丸有一股辛辣刺鼻的香味。翡翠盒子裡還有四五粒,這本來的容量大概在一打左右。全桌的人傳看著這隻小盒子,但賓客們把它拿到手上的時候,主要的是細察這塊令人羨慕的翡翠而不是去看那藥丸。

    “這些藥丸是您的廚師給您調製的嗎?”波尚問道。

    “噢,不,閣下,”基督山答道,“我不會把我真正心愛的享受品託給無能的人去隨意亂弄的。我自己勉強可算是一個藥劑師,我的藥丸都是我親自調製的。”

    “這塊翡翠真漂亮,是我生平所見的最大的了,”夏多-勒諾說道,“雖然家母也頗有一些家傳的稀奇珠寶。”

    “我有三塊同樣的,”基督山答道。“一塊我送給了土爾其皇帝他把它鑲在了他的佩刀上,另一塊讓我送給了我們的聖父教皇,他把它和拿破崙皇帝送給他的前任庇護七世的那一塊一同鑲在他的皇冠上了,他原來的那一塊差不多也這樣大,但質地沒這麼好。這第三塊我留給了自己,我把它鏤空了,雖然降低了它的價值,但用起來卻的確非常方便。”

    每個人都驚異地望著基督山,他的話講得這樣簡潔,顯然所說的是實情,否則的話他瘋了。但是,這塊翡翠明明在眼前,所以他們自然傾向於相信。

    “那兩位君主用什麼和您交換這種珍貴的禮物的呢?”德佈雷問道。

    “我向土耳其皇帝交換了一個女人的自由,”伯爵回答說,“向教皇交換了一個男人的生命。所以在我的一生中,也曾一度有過權力。好象上天送到帝王宮中降生似的。”

    “您救的是庇皮諾,對吧?”馬爾塞夫大聲說道,“您就是為他才去弄到那個赦罪令的吧?”

    “或許是的吧。”伯爵微笑著回答說。

    “伯爵閣下,您不知道我聽了這些話有多高興,”馬爾塞夫說道。“我事先已對我這幾位朋友宣稱過,說您是《一千零一夜》裡的一位魔術師,中世紀的巫師,但巴黎人詭辯起來倒是十分精明的,假如那種事不是他們的日常生活所遇到的話,那他們就會把最無可爭辯的事實誤認作狂想。譬如說,騎士俱樂部的一個會員在大街上被搶劫啦;聖-但尼街或聖-日爾曼村有四個人被暗殺啦;寺院大道或幾齡路的一家咖啡館裡捉到了十個,十五個,或二十個小偷啦;這一類新聞,德佈雷天天看到,波尚天天刊登,可是,他們卻拚命說馬裡曼叢林,羅馬平原,或邦汀沼澤地帶沒有強盜。請您當面告訴他們,我的確被強盜綁去過,要不是您仗義搭救,恐怕我現在早已躺在聖-塞巴斯蒂安的陵墓裡,而決不可能再在海爾達路我這間寒舍裡接待他們啦。”

    “但是,基督山說道,“您答應過我決不再提那次不幸的事的。”

    “我可沒那樣答應您呀,”馬爾塞夫大聲說道,“那一定是另外一個人答應的,那個人也蒙您這樣把他救了出來,而您卻把他忘了。請談談吧,假如您願意把那件事講出來,我不但可以聽到幾件我已經知道了的事,而且或許還可以知道更多到現在為止還不明白的事情呢。”

    “依我看,”伯爵微笑著答道,“您也扮演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對於經過的種種事情,已經知道得象我一樣清楚了呀。”

    “好吧,請答應我,假如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您也就把我所不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

    “那很公平合理。”基督山伯爵回答說。

    “是這樣的,”馬爾塞夫開始了他的講述,“接連三天,我自以為已成了一個蒙面女郎青睞的目標,我把她看作了麗亞或鮑貝類美女的後裔了,而實際上她是個化裝的農家女,我之所以說是農家女,是為了避免說農婦。我只知道自己當時象個傻瓜,一個大傻瓜,我錯把這個下巴上沒有鬍鬚,腰肢纖細,年約十五六歲的男強盜看成是一個農家女了,正當我想在他的嘴唇上吻一下時,他忽然拿出一支手槍頂住我腦袋,另外還有七八支手槍過來幫忙,於是我被領到,或說得更準確些,是被拖到了聖-塞巴斯蒂安的陵墓裡。在那兒,我發現有一位受過高深教育的強盜正在那兒閱讀《凱撒歷史回憶錄》,蒙他棄書賜教,告訴我說,除非我在第二天早晨六點鐘以前拿出四千畢阿士特,否則到了六點一刻我就活不成了。那封信現在還在,因為弗蘭茲-伊皮奈還保留著,上面有我的簽名,有羅吉-萬帕先生的附言。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我不瞭解的是,伯爵閣下,您究竟怎麼使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羅馬強盜這樣尊敬您。說實話,弗蘭茲和我的確都對您佩服極啦。”

    “說來簡單極了,”伯爵答道。“我認識那位大名鼎鼎的萬帕已有十幾年了。當他還只是個孩子,一個牧童的時候,他就曾給我領了一段路,為此我曾送了他幾塊金洋。他呢,為了報答我,就送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的柄是他親手雕刻的,你們要是去參觀我的武器收藏櫃的話,還可以看到它。本來,這次交換禮物,應該可以建立起我們之間的友誼的,但到了後來,不知他究竟是把這件事忘了呢,還是記不得了,他想來抓我,結果反倒是我抓住了他,還把他的手下人也捉了一打。我本來可以把他交給羅馬法庭的,法庭方面大概也是會歡迎的,尤其是他,但我沒那樣做,相反的,我把他和他的手下人都放了。”

    “條件是不許他們再作惡,”波尚大笑著說道。“我很高興看到他們確能信守諾言。”

    “不,閣下,”基督山回答,“我的條件只是要求他該尊重我和我的朋友。你們之中要是有社會主義者,以宣揚人道和以對你們鄰居尊重為榮的話,那麼對於下面的這番話或許會覺得奇怪的,我從來不想去保護社會,因為社會並沒有保護我,我甚至可以說,一般而言,它只想來傷害我,所以我對它毫無敬意,並對它們保持中立的態度,並非我欠社會和我的鄰居的情,而是社會和我的鄰居欠了我的情。”

    “好!”夏多-勒諾大聲說道,“您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個敢於把利己主義說得這樣坦誠的人。好樣的,伯爵閣下,說得好!”

    “至少可算得上說得很坦白,”莫雷爾說道。“但我相信伯爵閣下雖曾有一度背離了他這樣大膽宣稱的原則,但他是不會感到遺憾的。”

    “我怎麼背離了那些原則,閣下?”基督山問道,他象這樣不由自主地以專注的目光去望莫雷爾,已經有兩三次了,這個青年簡直有點受不了伯爵這明亮而清澈的目光。

    “噢,在我看來,”莫雷爾答道,“您救了您並不認識的馬爾塞夫先生,也就是幫助您的鄰居和社會了。”

    “他是那個社會的光榮。”波尚說道,喝乾了一杯香檳。

    “伯爵閣下,”馬爾塞夫大聲說道,“這回您錯了,您可是我所知道的最嚴謹的邏輯學家啊。您一定會清楚地看到,依據這個推理,您非但不是一個利己主義者,而且還是一個博愛主義者呢。啊!您自稱為東方人,勒旺人,馬耳他人,印度人,中國人。您的姓是基督山,水手辛巴德是您的教名,可是在您的腳踏上巴黎的第一天,您就自然具備我們這些反常的巴黎人的最大美德,或說得更確切些,我們的最大的缺點,就是,故意表白您所沒有的汙點,而掩飾了您固有的美德。”

    “親愛的子爵,”基督山答道,“我看不出在我所做的一切事上有哪一點值得您和這幾位先生如此過獎。您和我早已不是陌生人,因為我們早就相識了。我曾讓了兩個房間給您,我曾請您和我共進早餐,我曾借給您一輛馬車;我們曾一同看狂歡節;我們也曾在波波羅廣場的一個窗口上一同看處決人,那次把您嚇得差一點昏過去。我請這幾位先生說句公道話,我能讓我的客人由那個您所謂的可怕的強盜去任意擺佈嗎?而且,您知道,我曾想過,當我到法國來的時候,您可以介紹我踏進巴黎的幾家客廳。您以前或許把我這個決定看作一個空泛不可能實現的計劃,但今天您已經看到了它的實施事情,這件事,您要是不守信用,一定要受罰的。”

    “我一定守信用,”馬爾塞夫回答說,“但我深恐您見慣了奇事美景,對這裡會大感失望的。在我們這裡,您遇不到任何在您的冒險生活裡常常遇到的那種插曲。馬特山就是我們的琴博拉索山,凡爾靈山就是我們的喜馬拉雅山,格勒內爾平原就是我們的戈壁大沙漠,而且他們現在正在那兒掘一口自流井,以便沙漠裡的旅客能有水吃。我們有不少小偷,儘管沒有報上說的那樣多,但這些小偷怕警察甚於怕失主。法國是這樣平淡無奇,巴黎又是這樣文明的一個都市,以致在它的八十五個省境內——我說八十五個,因為我沒有把科西嘉包括進去——嗯,在這八十五個省境內,您無論在哪一座小山上都可找到一座急報站,無論哪一個巖洞裡都可找到一盞警察局安放的煤氣燈。我只有一件事可以為您效勞,聽您的吩咐,由我或請我的朋友到處為您介紹。其實,您也無需任何人為您介紹——憑您的大名、您的財富和您的天才,(基督山帶著一個近於諷刺意味的微笑鞠了一躬)您可以到處自薦而受到很好的接待。我只在一點上可以對您有點用處,在熟悉巴黎生活的習慣,使日子過得安樂舒適,或則買衣物用具這幾方面,我的經驗對您能有所幫助的話,您儘管差遣我為您去找一所適當的住宅。我在羅馬分享了您的住處,但我不敢請您分享我的住處——雖然我並不主張利己主義,但我卻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因為除了我本人以外,這些房間連一個影子也容納不下,除非是一個女人的倩影。”

    “啊,”伯爵說道,“那是準備金屋藏嬌了,我記得在羅馬的時候,你曾提到過一件計劃中的婚事。我可以向您道喜了嗎?”

    “那件事到目前還只是一個計劃。”

    “所謂‘計劃’,意思說是事實。”德佈雷說道。

    “不是的,馬爾塞夫答道,“家父極想結這門親事,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介紹您見一見這位即使不是我的太太,至少也是我的未婚妻的歐熱妮-騰格拉爾小姐。”

    “歐熱妮-騰格拉爾!”基督山說道,“請告訴我,她的父親不就是騰格拉爾男爵閣下嗎?”

    “正是,”馬爾塞夫答道,“他是一位新封的男爵。”

    “那有什麼關係,”基督山說道,“假如他對國家有貢獻,佩得上這稱號的話。”

    “貢獻大極了,”波尚回答說。“雖然身為自由派,他卻在一八二九年為查理十世,談成了一筆六萬的借款,而查理十世就給他封了個男爵的稱號,並賞他榮譽爵士的銜頭,所以他也掛起勳章來了,只是,並不象您所想的那樣掛在他的背心上,而是掛在他的紐釦眼上。”

    “啊!”馬爾塞夫大笑著插進來說道,“波尚,波尚,這些資料你還是留給滑稽畫報吧,別當著我的面來挖苦我未來的岳父了。”然後,他轉向基督山,“您剛才提到了他的名字,這麼說您認識男爵了?”

    “我並不認識他,”基督山回答說,“但我想不久大概就可以認識他的,因為我經倫敦理杳-勃龍銀行,維也納阿斯丹-愛斯克里斯銀行,羅馬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擔保,在他的銀行裡可享受無限貸款的權利。”

    當他說到這最後一家銀行的時候,伯爵向瑪西梅朗-莫雷爾瞟了一眼。假如他這一瞟的用意是想引起莫雷爾的注意的話,那麼,他的目的達到了,因為瑪西梅朗象觸了電似地突然一驚。“湯姆生-弗倫奇銀行!”他說,“您認識那家銀行嗎,閣下?”

    “那是我在基督世界的首都與之有業務往來的銀行,”伯爵泰然自若地回答說。“我在那家銀行很有點勢力,有能為您效勞的地方嗎?”

    “噢,伯爵閣下,有一件事我直到現在也沒法搞清您可以幫我查一查。那家銀行過去曾幫過我們一次大忙,可是,我也不知為什麼,他們卻老是否認那次曾幫過我們。”

    “很願意為您效勞。”基督山說道,並欠了欠身。

    “但是,”馬爾塞夫又說,“奇怪,我們怎麼把話題扯到騰格拉爾身上去啦。我們在討論給伯爵找一所適當的住宅,來吧,諸位,我們大家來建議一個地方吧,我們應該把這位新客人安置在我們大首都的什麼地方好呢?”

    “聖-日爾曼村,”夏多-勒諾說。“伯爵可以在那兒找一座漂亮的大廈,有前庭和花園的。”

    “嘿!夏多-勒諾,”德佈雷駁道,“你就知道你那死氣沉沉,毫無生趣的聖-日爾曼村。別信他的話,伯爵閣下,還是住在安頓大馬路好,那才真正是巴黎的市中心呢。”

    “在戲院大道中,”波尚說道,“挑一間有陽臺的房子,住在二樓上。伯爵閣下可以把他的銀沙發帶到那兒,一邊抽著菸斗,一邊看著全巴黎的人從他眼前經過。”

    “你有什麼主意嗎,莫雷爾?”夏多-勒諾問道,“你不提個建議嗎?”

    “噢,有的,”那青年微笑著說道,“我倒也有一個建議,但他已經有了這麼多好的建議,我想他也許已選中了一個,可是既然他還沒有回答,我也不妨再冒昧地提一個,請他到一座漂亮的大廈裡租幾個房間住,那是整巴杜式的建築物,我的妹妹已在那兒住了一年,就在密斯雷路上。”

    “您還有一個妹妹?”伯爵問道。

    “是的,閣下,一個最好的妹妹。”

    “她結婚了嗎?”

    “差不多九年了。”

    “幸福嗎?”伯爵又問。

    “再幸福不過了。”瑪西梅朗回答說。”她嫁給了她所愛的人,那個人在我們家遭厄運的時候也沒對我們變過心。他叫艾曼紐-赫伯特。”基督山臉上顯露出了一個旁人不易覺察的微笑。“我度假的時候就住在那兒,”瑪西梅朗繼續說,“我,和我的妹夫艾曼紐,只要伯爵閣下肯賞臉有所吩咐,都可以盡力為您效勞的。

    “請等一下!”阿爾貝不等基督山有回答的時候,就大聲說道,“小心哪,您要把一位旅行家——水手辛巴德,一個到巴黎來觀光的人,關到刻板的家庭生活裡去啦。您等於在給他找一位管束他的家長了。”

    “噢,不是的,”莫雷爾說道,“我的妹妹才二十五歲,我的妹夫三十歲。他們都是活潑愉快的年輕人。而且,伯爵閣下當然是住在他自己家裡的,只在高興的時候才見見他們的。”

    “謝謝,閣下,”基督山說道。“假如您肯賞臉給我介紹一下的話。有機會能和令妹和她的丈夫相識已很滿意了,這幾位先生的好意我都無法接受,因為我的寓所已準備好了。”

    “什麼!”馬爾塞夫大聲叫道。“那麼說您還是要去住旅館了,那未免太乏味了吧。”

    “我在羅馬是住得這樣差的嗎?”基督山微笑著說。

    “天哪!您能在羅馬花五萬畢阿士特裝飾您的房間,但我想您不見得每天都準備花那樣一筆錢吧。”

    “並非為了那個原因我不敢住旅館,”基督山答道,“只是我已決心要自己買一所房子,我派我的貼身僕人先來,他這時該買好了房子,而且佈置好了。”

    “那麼,您有一個熟悉巴黎的貼身僕人了?”

    “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到巴黎來。他是個黑人,又是個啞巴。”基督山回答說。

    “是阿里!”阿爾貝在大家的一片驚奇聲中大聲叫道。

    “是的,是阿里,我那個啞巴黑奴,我想,您在羅馬時見過他的。”

    “當然見過,”馬爾塞夫說道,“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但您怎麼能叫一個黑奴來買房子呢?他會把一切都弄糟的呀,可憐的傢伙。”

    “你可別想錯了,閣下,”基督山回答說,“我的看法正巧與您的相反,他一切都會做得令我滿意的。他了解我的嗜好,我的怪癖,我的需要,他到這兒已有一星期了,他會象一條獵狗一樣憑本能自己去搜索的,他會把一切都為我妥當地安排好的。他知道我今天十點鐘到,所以從九點鐘起,他就在楓丹白露的木柵門口等候我了。他給了我這張紙條,上面有我新居的地址。您自己看吧。”說著,基督山遞給阿爾貝一張紙條。

    “香榭麗舍大街,二十號,”阿爾貝念道。

    “哪,那可真是從沒聽說過的事。”波尚說道。

    “派頭真大。”夏多-勒諾接上一句。

    “什麼!您還沒見過您自己的房子?”德佈雷問道。

    “沒有,”基督山說道,“我告訴過你們了,我不願遲到,我在馬車裡換衣服,一直到了子爵的門口才下車。”

    “這幾個青年互相對視著,一時又摸不清伯爵是否在演一幕喜劇,但他所說的每個字聽起來又都是這樣的樸實,令人無法相信他說的會是謊話,而且,他又何必要撒謊呢?

    “那麼”,波尚說道,“我們只能盡力為伯爵閣下效點微勞自慰了。我,可以憑我新聞記者的資格,為他打開各家戲院的大門。”

    “非常感謝,閣下,”基督山答道,“不過,我的管家已在每一家戲院裡都為我定了一間包廂。”

    “是那位出色的伯都西身先生,極其善於租窗口的嗎?”

    “是的,您那天光臨的時候見過他。他當過兵,當過走私販子。事實上,他什麼都幹過。我不很瞭解他究竟有沒有和警察局發生過小摩擦。譬如說,用一把小刀子截人之類的事。”

    “而您選中了這位誠實的公民做您的管家是嗎?”德佈雷說道。“他每年要揩您多少油?”

    “憑良心講,”伯爵答道,“我相信比別人多不了多少。他很符合我的標準,認為天下沒有辦不到的事,所以我留用了他。”

    “那麼,”夏多-勒諾又說道,“既然您已安排妥當了,有了一位管家,又有了一所座落在香榭麗舍大道上的大廈,您現在就只差有一位情婦了。”

    “阿爾貝笑了笑。他想起了他在愛根狄諾戲院和巴麗戲院伯爵包廂裡見到的那個希臘美人。

    “我有比情婦更好的東西,”基督山說道,“我有一個女奴。你們的情婦裡從戲院,歌舞團,或遊戲場里弄來的,而我卻是在君士坦丁堡把她買來的。她雖然花了我不少錢,但我不在乎。”

    “但您忘記啦,”德佈雷大笑著說道,”正象查理國王所說的:我們法國人天性最自由,她的腳一踏上法國領土,她便自由了。”

    “誰會告訴她這一點呢?”

    “隨便是誰看見她都會的。”

    “可是她只會講羅馬土話。”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至少我們可以見見她吧,”波尚說道,“不然,難道您還僱用了啞巴太監來侍候她嗎?”

    “噢,沒有,”基督山回答說,“我可沒有東方化到那種程度。我身邊的人誰都可以自由地離開我,而當他離開我的時候,他大概已不再有求於我或有求於任何人了,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他們才沒有離開我。”

    “他們已經在吃餐後甜點和抽雪茄。

    “親愛的阿爾貝,“德佈雷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現在已經兩點半了。你的貴賓很有趣,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必須回到部長那兒去了。我要把伯爵的事告訴他,我們不久便可以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了。”

    “小心點哪,”阿爾貝答道,“那可是誰都沒辦到的事啊。”

    “噢,我們的警務部有三百萬經費。不錯,他們幾乎總是有虧空,但那沒關係,我們為這事是可以花五萬法郎的。”

    “你知道了告訴我一聲好嗎?”

    “我可以答應你。再會,阿爾貝。諸位,再會。”

    “德佈雷一離開房間,就高聲大喊:“備車!”

    “好!”波尚對阿爾貝說道,“我也不到眾議院去了,但我已有了一篇文章的素材可以獻給我的讀者了,那比騰格拉爾先生的演說要強多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波尚,”馬爾塞夫說道,“我求你一個字也不要發表,別搶了我向社會介紹他和推薦他的功勞。他這個人很有趣是嗎?”

    “豈止有趣,”夏多-勒諾回答說,“他是我生平所見到的最奇特的人了。你走不走,莫雷爾?”

    “等我先遞一張名片給伯爵閣下,他答應要到密斯雷路十四號來拜訪我們一次的。”

    “請放心好了,我決不會食言的。”伯爵鞠躬回答。於是瑪西梅朗-莫雷爾和夏多-勒諾伯爵一起離開了房間,只留下基督山一個人和馬爾塞夫在了一起。

    (第四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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