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抵達時找了一家號稱四星級的旅館住下,但全隊每一個人很快得出了一個共同的結論,這是平生住過的最差旅館,包括尚未改革開放的中國大陸在內。
一個旅館破舊、簡陋、沒有設備,都可忍受,但應該比較乾淨,誰想這個旅館凡是手要接觸的地方都是油膩。束手斂袖不去碰,滿屋又充斥著一種強烈的異味,不是臭,而是一種悶久了的擅味加添了絲絲甜俗而變成的嗆鼻刺激,讓人快速反胃,好在我們已經十.幾個小時沒有任何東西下肚了。我長時間站在僅可一人容身的小窗臺上,不到匕注屋。
必須搬,但不知道還有沒有稍稍像樣一點的旅館。突然想到,聯合國秘書長安南來伊拉克調解時住的是一家叫拉希德(Rasheed)的旅館,世界各國記者也住在那裡,在國際新聞中經常提起,應該不會太差。子是,我們的車隊好不容易掙脫一雙雙乞討的小手,去尋找拉希德。果然不壞,但剛要進大堂,發現門口水磨石地下鑲嵌著一幅美國前總統布什的彩色漫畫像,下有一行英文字:“布什有罪”。
這幅畫像做得很大,正好撐足一扇門,任何想進門的人都必須從布什先生的臉上踩過,很難避開。我對布什先生這位瘦瘦的老人印象不錯,前些天還在ABC電視中聽他談回憶錄出版和兒子競選,因此很想躲開他臉部最敏感的部位,小心翼翼從他.肩上踩過去,但還是碰到了他的耳朵,真是抱歉。
不知安南秘書長經過這裡時,是如何下腳的。住下了,總要換一些錢,順便打聽一下本地的消費情況,結果令人吃驚。
這兒的貨幣叫第納爾(Dinar),原先一個第納爾可兌換三個多美元,現在官方宣佈的比價也不低,但實際上,已貶值到一干九百第納爾兌換一美元,也就是說,一元人民幣可以換到二百四十個第納爾。政府每月配給每個居民九公斤麵粉,兩公斤大米,以及少量的搪、食袖、茶,至於薪水就微乎其微了。
我調查了一下,這裡一個工人的月薪是七百五十第納爾;一箇中學教師的月薪是三千第納爾,相當於一個半美元;一個局長的月薪相當於五美元,一個政府部長的月薪相當於十美元。那就是說,除了政府配給的糧食,他們很難到商店裡購買任何東西了。
例如,蘋果是一千五百第納爾一公斤,相當於一箇中學教師半個月的薪水。中國產的普通鉛筆,每支七百五十第納爾,正好等同一個工人的月薪,而一箇中學教師的全部月薪可購買四支,這也是多數兒童失學的重要原因。更離譜的是,在我們所住的旅館小賣部,不包含郵資的明信片每張一千第納爾,而一本普通的旅遊畫冊居然高達四萬第納爾,等於中學教師全年的薪金。市場,是為外國旅遊者和暴富的走私者開著,但又有多少外國旅遊者呢。
讓我們這個車隊感到興奮的是,汽油的價格低得難以置信,只需五十第納爾一公斤,也就是一元人民幣可灌足五公斤,而且是高質量的好油。由此想到,這個國家只要在比較正常的情況下實在沒有理由貧困。我在一本國際地理書籍中讀到過這樣一個斷語:“巴格達,簡直是浮在油海上的一個島。”更何況,兩河流域依然水草豐美,魚肥羊壯。如果說,這點水草曾經大大地潤澤了歷史,那麼,浩瀚的油海能給兩幹萬人民帶來何等的富強!但是,極度輝煌的古代文明和極度優越的自然條件,在這兒都變成了反面文章。現在,連世界上最貧清地區的人們,也在遠遠惋惜這個真正“富得冒油”的地方。陳魯豫到街上走了大半天,回來告訴我,這兒的人們已經度過了疑間期、憤怒期和抱怨期,似乎一切都已適應,以為人生本該如此。
我自言自語:“不知有沒有思考者?”魯豫說:“大概很少,甚至沒有,這就是為什麼我在街上逗留五分鐘就十分沮喪。”
文明的傳統那樣脆弱,大家似乎成了另一種人,再也變不回去。
城中最高的塔樓上有旋轉餐廳,可吃到底格里斯河的烤魚和烤全羊,擺設也上規格。吃一頓的價格是二十美元,即相當於一個政府部長兩個月的全部薪水。但那裡吃客不少,莫非所有的部長今夜都下了孤注一擲的決心?這座塔樓以一位領導人的名字命名,海灣戰爭中被炸燬,立即重新建造,比原來的更高、更豪華。在塔樓旋轉餐廳上往下看,燈光最亮的地方是剛剛落成的又一座總統府;在塔樓底下,有一座巨大的全身站立銅像,在他腳邊,是,些*****的殘骸,又夾雜.著科威特領導人、撒切爾夫人等等的白鐵鑄像,布什先生當然也汞冽其中,可惜瑣小得全成了鋪路的渣滓,等待著巨腳的踩踏。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日,伊拉充巴格達,夜宿n助heed病民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