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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般情況下,空中交通指揮塔的工作壓力過了午夜就可稍形緩和。可是,今晚這種壓力並沒有減輕。這是由於大風雪的緣故,各航空公司還在林肯國際迎送脫班達好幾個小時的班機。由於跑道和滑行道至今仍然擁擠不堪,往往使飛機脫班的情況愈益嚴重。
空中交通指揮塔早八小時班的人大都已經在午夜時刻值完班,疲憊不堪地回家去了。已經換了一批人來接班。由於還有人生病缺勤,有幾個管制員又被派到根據這一特殊情況而安排的班上去,一直要值到凌晨兩點。這裡面有指揮塔值班主任韋恩·德維斯、雷達總管和基思·貝克斯費爾德。
一個半小時以前,基思同他哥哥那次觸動感情的談話突然結束,沒有談出什麼名堂來。打那以後,基思就把全副心思放在面前的雷達屏幕上面,藉以清靜一下,使自己的思想有所寄託。他想,如果他能夠保持精神集中,剩下的時間——也是他最後一次必須度過的時間——就會過得很快。基思繼續在處理從東邊進港的飛機,同坐在他左側的一個年輕的助手——雷達移交員——合作。韋恩·德維斯依然負責監督工作,坐在裝有小軲轆的椅子上,用腳上穿著的得克薩斯州皮靴蹬著,在控制室轉來轉去。不過,他已不象先前那樣精力充沛,因為他值的班已快接近尾聲了。
在某種意義上說,基思做到了精神集中;但奇怪的是他在另一方面又沒有做到這一點。他的頭腦似乎已經被分成兩層,象是一套跨兩層的公寓房子那樣,而他這個人可以同時住在這兩層裡面。在這一層,他在指揮著從東邊進港的飛機,眼下沒有發生什麼問題。在那一層,他有自己的心事,在進行反省。這種情況是不能持久的,基思覺得他的腦子也許象個快要燒壞的燈泡一樣,在最後幾分鐘裡特別亮。
關於他私人的事,現在已經心如槁木,情緒比以前平靜;也許這正是同梅爾談話唯一的結果。一切都似乎是天意,是命中註定的。基思值的班總會有個盡頭;他總會離開這個地方的;過不了多久,這一切期待,這一切苦楚就會結束。他深信他自己的生命和其他人的生命已經沒有聯繫;他和納塔利或梅爾,布賴恩和西奧都再無瓜葛,……他們和他也再無瓜葛。他屬於已經死去的人——屬於在“繁茂的山毛櫸”墮毀時喪生的雷德芬一家和屬於小瓦萊裡,……她的一家。事情就是這樣!為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呢?
他該去死;因為他欠下了雷德芬一家一筆債。為什麼他過去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基思現在依然心如槁木,他納悶自己是不是瘋了;據說想自殺的人都是這樣的,但不管是或不是,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別。他要在繼續受折磨和安息之間作出抉擇;而天亮之前,安息就會降臨。在過去的幾小時裡,他曾不時把手伸進口袋裡,摸摸奧黑根旅社224號房間的鑰匙,現在他又把手伸進了口袋。
在這段時間裡,在他腦子的另外一層,他熟練地應付著從東邊進港的飛機。
基思對環美第2次班機出現的險情是逐漸地意識到的。近一小時以前,也就是安森·哈里斯機長下達他的決定後幾秒鐘,林肯空中交通指揮塔已經接到第2次班機打算返航的通知。這個消息是克利夫蘭和多倫多中心接到類似的通知後,傳到芝加哥中心,由總管通過“熱線”電話直接通知指揮塔值班主任的。起初,林肯國際還沒有多少事可做,只是通過雪天控制檯,把第2次班機要用三○號跑道的要求轉告了空港管理部門。
後來,在芝加哥中心從克利夫蘭中心接過第2次班機之後,才開始了更具體的準備工作。
指揮塔值班主任向雷達總管韋恩·德維斯打了招呼,他親自跑到雷達區,把第2次班機的情況和預計到達的時間告訴德維斯,但著陸時是使用二五號還是三○號跑道,還沒有定下來。
同時,地面管制部門也通知空港急救部門待命,要他們稍後把車輛開上機場。
一個地面管制員同喬·佩特羅尼通了無線電話,問清楚他是否接到緊急需用三○號跑道的通知。佩特羅尼回答:他已經接到通知。
隨後,指揮塔和堵住跑道的墨航噴氣機駕駛艙建立了聯繫,用的是備用無線電頻率。這一措施是為了保證佩特羅尼操縱飛機時,在必要之際可以同時進行雙向聯絡。
在雷達室裡,韋恩·德維斯聽了指揮塔值班主任介紹情況後,他初步的反應就是朝基思看了一眼。如果不換班的話,負責飛機從東邊進港的基思就得從芝加哥中心接過第2次班機,負責監聽班機進港。
德維斯輕聲對指揮塔值班主任說,“我們是不是該把基思換下來,找別人替他?”
這位年紀較大一些的主任猶豫了一下,他想起早些時候空軍KC-135號飛機一事。當時,他找了個藉口,把基思撤換了下來,但事後他又懷疑自己是否操之過急。當一個人在自信和失去自信之間搖擺不定的時候,很容易不由自主地作出錯誤的判斷。在基思和梅爾·貝克斯費爾德早先在外面走廊裡談私事的當兒,指揮塔值班主任闖了過去,他為此事深感不安。他本可以讓他們倆在一起多談幾分鐘,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指揮塔值班主任自己也感到很累,一則是今晚這個班難值,二則是在此以前已經值了好幾個班。他記得最近在哪兒看到一份材料說,準備在七十年代中期使用的新的空中交通系統會使管制員的工作量減輕一半,從而減少職業性疲勞和神經衰弱。但他對此仍持懷疑態度。他不相信空中交通管制工作的壓力會減輕;即使在某一方面減輕了,在另一方面又會增加。這種情況使他很同情那些在這種工作方法下成了犧牲品的人,基思就是一個例子,他依然顯得憔悴,面無血色,過度緊張。
韋恩·德維斯又細聲重複了一次他剛才提的問題,“我要不要把他撤下來?”
那個指揮塔值班主任搖了搖頭,低聲回答說,“不要勉強。讓基思幹下去,但在他身邊看著點。”
基思看到他們倆交頭接耳的樣子,知道又要出什麼大事。他畢竟是個老手,熟知要出事的跡象。
出於本能,他也知道那個總管談話的內容有一部分同他有關。他心裡明白為什麼會談到他,而且肯定幾分鐘之後就要把他撤下來,或把他調到不太關鍵的雷達位置上。不過,他自己感到無所謂。
使他驚奇的是德維斯並沒有調換值班人員,而開始提醒各個崗位注意遇難的環美2次班機即將進港,要給予優先照顧。
離港管制部門也接到通知,把離港的飛機全部調離第2次班機預定進港的航道。
德維斯向基思介紹了跑道的問題,究竟用哪條跑道還未定,要到最後才能作出決定。
“你瞧著辦吧!搞出個計劃,夥計,”德維斯操著他鼻音很重、拖得很長的得克薩斯聲調吩咐道。“交接飛機後,你就一直管下去。我們會把你手頭的其他工作都接過去。”
起初,基思點頭表示同意,他已不象早先那樣煩躁不安了。接著,他自然而然地開始盤算他將用的航線。這樣的計劃都是在腦子裡盤算好的,從來沒有時間寫在紙上;而且往往需要隨機應變。
基思打算從芝加哥中心接過第2次班機後,就立刻把它大致朝三○號跑道的方向引,但要留有足夠的餘地,以便最後決定非用二五號跑道不可時,讓飛機向左轉,而又不必在低空打急轉彎。
根據他的計算,他準備把飛機置於進近管制的控制下約十分鐘。德維斯已經說過,可能要到最後五分鐘才能知道使用哪條跑道。這是千鈞一髮的事兒,到時,飛機上和雷達室的人都會緊張得出一身汗的。不過,還是辦得到的——正好合式。基思在腦子裡對他計劃好的航線和羅盤航向又想了一遍。
這時,更確切的消息已經非正式地從指揮塔傳了出來。在工作空隙允許的時候,管制員們往往互通消息。……那架班機在空中發生爆炸,正搖搖晃晃地飛過來,飛機受到結構上的損壞,機上有傷員。……能否控制住飛機還成問題。上面的駕駛員需要用最長的跑道,但能否用得上還不知道。……德默雷斯特機長又提醒說,……如果在二五號著陸,就會機毀人亡。……機長還對空港經理講了一通粗野無禮的話。眼下,那個經理正在三○號跑道上,想方設法把它打通。……可是,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對管制員們來說,緊張就和這裡頻繁的交通一樣是家常便飯,可是,現在他們也感到心神不定,焦急不安。
基思的雷達移交員坐在他身旁,把零零碎碎接到的消息告訴他。他越聽越明白是怎麼回事,同時也越擔心。他不願幹這事,不想沾一點邊。他不想證明什麼,也沒法證明什麼;即使他把事情處理得很妥善,也挽回不了什麼。
如果他處理不妥,造成錯誤,就可能同前一次一樣,把一飛機人的命全都斷送了。
在雷達室的另一邊,韋恩·德維斯接了指揮塔值班主任用直通線打來的電話。幾分鐘前,值班主任曾到樓上的塔臺同地面管制員在一起。
掛上電話後,德維斯蹬著帶軲轆的椅子,挪到基思身邊。“老頭子從中心得到消息說,環美2次離移交還有三分鐘。”
那個總管接著到離港管制部門,檢查往外飛的飛機是否已調離快要進近的第2次班機的航道。
基思左邊的那個人報告說,人們還在機場上拚命設法把堵住三○號跑道的那架陷在泥裡的噴氣機弄走。他們讓發動機開著,但飛機紋絲不動。基思的哥哥(那個移交員說)已經親臨指揮,如果飛機自己動不了,他就要把這架飛機砸了,打通跑道。不過,人人都在問:來得及嗎?
基思覺得,如果梅爾認為來得及,也許還有時間。梅爾勇於挑起擔子,他總能把事情辦成;而且他總是這樣把擔子挑起來的。基思則不然——至少不總是這樣,而且從來不會象梅爾那樣幹。這是他們之間的不同之處。
時間又過了快兩分鐘。
基思身邊那個移交員輕聲報告說,“他們已開始出現在顯示器上了。”
在雷達顯示器的邊上可以看到一對發亮的雷達求救信號——毫無疑問,那是環美第2次班機。
基思想撒手!他幹不了!一定得找別人來接替;韋恩德維斯自己可以來幹。還有時間。
基思從顯示器前轉身尋找德維斯。那個總管正在離港管制那裡,背朝著基思。
基思張嘴想喊他。但使他吃驚的是他一個字也喊不出來。他又喊了一次,……還是喊不出聲來。
他明白了:這象在做夢一樣,象他做過的惡夢一樣;他說不出話。……
可現在,並不是夢,而是現實。可不是嗎?……他驚恐萬狀,繼續掙扎著想發出聲來。
顯示器上方的儀表盤上,有一盞白色的燈亮了出來,表示芝加哥中心在呼叫。那個移交員拿起直線電話說,“說話吧!中心。”隨即擰了一下選擇器,接通頭頂的喇叭,讓基思聽。
“林肯,環美2次現在離空港東南三十英里。它在朝二五○飛。”
“明白,中心。我們在雷達上看到了。讓它轉到我們的頻率上來。”接著,那個移交員掛上了電話。
他們知道,中心會立刻通知那架飛機改變無線電頻率,而且祝他們一切順利。飛機出了問題,一般都是這樣做的。看來,這是在地面上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的人可以做到的最起碼的事。在這間與外界隔絕、舒適暖和、聲音低沉的房間裡,很難想象外面黑夜的高空中,一架壞了的飛機正頂風冒雪艱難地往回飛,吉凶未卜。
東邊進港的無線電頻率響了起來,傳出刺耳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弗農·德默雷斯特;基思這才知道,原來是德默雷斯特在飛機上。“林肯進近管制,我是環美2次,繼續在六千英尺朝二五○飛。”
那個移交員眼巴巴地等著,因為該是基思答話和接手的時候了。可是他想撒手!韋恩·德維斯還背朝著他!基思又發不出聲。
“林肯進近管制,”環美2次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你們都他媽的到哪兒去了?”
他媽的到哪兒去了……
德維斯為什麼還不轉過身來?
基思突然怒火中燒。該死的德維斯!該死的空中交通指揮!他死去的父親野藍·貝克斯費爾德該死,讓兩個兒子幹基思本來就不想幹的行當!梅爾也該死,他那種事事不求人的才幹令人生氣!該死的這個地方,這個時候。
全都是些該死的東西和事。
那個移交員懷著好奇心看著基思,他知道環美第2次班機隨時還會呼叫。基思心裡明白他騎虎難下。他不管自己是否講得出話,插上了麥克風。
“環美2次,”基思說,“這裡是林肯進近管制。很抱歉,我們耽擱了一會兒。我們還在爭取用上三○號,過三、五分鐘就可以定下來。”
答話聲很生氣。“明白,林肯。請隨時通知我們。”
基思已經開始集中精神,他腦子裡的另外一層已經關閉。他把德維斯、他父親、梅爾和他自己都拋到腦後。除了第2次班機外,其他的事都不予考慮。
他沉著地、清楚地用無線電喊話。“環美2次,你們現在離外示位信標臺以東二十五英里。你們自己決定什麼時候開始下降。現在開始向右轉,朝二六○飛……”
在上面一層樓上,四壁全是玻璃的管制塔臺裡,地面管制員已經通知梅爾·貝克斯費爾德,芝加哥中心已經把飛機移交過來了。
梅爾用無線電回話說,“已經命令鏟雪車和推土機出動,把墨航的飛機從跑道上弄走。通知佩特羅尼立刻關掉所有的發動機。告訴他如果來得及,趕快離開;如來不及,就不要動。跑道打通後,就地待命。”
這時,指揮塔值班主任已經開始用另一個頻率向喬·佩特羅尼發出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