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一絲亮色,夜色依然深沉,五更時分,李慶安悄悄起牀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不管是什麼日子,五更時都要起牀,他動作很輕,不想驚動身旁的佳人,微弱光線,他又仔細看了看他的這個新婚嬌妻,她是如此的年輕美貌,她的頭髮黑得像烏玉一般,眼睛像羚羊的眼睛一般温柔,她那富有古希臘雕刻之美的手指,輕盈飄逸的身材,和一雙勻稱豐滿的雙腿,她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美,是那麼充滿了朝氣。
佳人曼妙的身姿使他忍不住伸手去輕輕愛撫,裴婉兒‘嗯’的一聲睜開了眼睛,她其實幾乎一夜未睡,她在四更時睡着了,愛郎的撫摸使她又一下子驚醒,她連忙要起身,愛郎起牀了,她必須要伺候他梳洗,這是母親再三給她説過的事情,是做新婦的本分,但渾身的軟弱無力卻使她坐不起來,李慶安笑着將她按住了,“繼續乖乖睡覺,我不用你伺候。”
此時,裴婉兒心充滿了告別少女時代的失落,又使她對李慶安充滿了依賴,這個男人就將是她一生的依靠了,她不想他離開自己,渴望着他能再陪陪自己,女人的本能使她抱住了李慶安,撒嬌道:“你也別走,再陪陪我。”
裴婉兒的撒嬌使李慶安想起了她昨晚的羞澀,本來他也喜歡這個女人,但昨晚上,他有點過分了,他心有一種莫名的情緒,似乎在折磨她時得到了某種快感,但現在,李慶安的心生起了一絲歉疚,便摟住她笑道:“我不走,我只是出去走走,習慣了這時候起牀,去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氣,你繼續睡吧”
他俯下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便起身出去了,這一吻竟使裴婉兒心充滿了幸福感,昨夜的痛楚和心的茫然此時都統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終於有了一種做**子的感覺,一種感動的淚水充滿了她的眼,再也無法入睡,坐了起來,夜色依然很黑,但她已經無心入睡,她開始梳理自己長長的頭髮,今天她要入宮去接受冊封,那個曾經讓她無比反感的誥命,此時她的心也開始期盼起來,她的腦海裏全部都是李慶安的影子,那是她的丈夫,她一生的依靠。
李慶安簡單地將頭髮挽了髮髻,走出了蓬萊閣,外面的空氣十分清新,帶着一種湖水的腥味,又有一絲寒意,風撲面而來,李慶安頓時感覺到了神清氣爽,他走到湖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他喜歡這面湖水,喜歡這座湖的島嶼,什麼時候他給自己請上幾天假,將自己關在蓬萊閣好好思考幾天,現在他需要思考的時間。
這幾天李慶安為崔家之事頗費心神,為了遏制裴家的坐大,他需要給裴家找一個對手,崔家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他不要崔渙,他要崔平來掌控崔家,這樣,崔家才會成為他忠實的獵犬,但崔家的遲遲不肯答覆又讓他感到了一絲不安,李慶安也知道,這些世家之所以數百年不倒,就在於它的風骨,在於它的獨行特立,絕不會輕易成為當權者的工具,大唐建國百年,從來就沒有見崔裴等世家在皇權面前彎過腰,他着實有一點擔心,崔渙是否會在他的威脅和壓力下讓步。
“大將軍”
身後有人在叫他,李慶安回頭,見一艘小船駛近,船上是他的一名負責送信的親兵,李慶安快步迎了上去,“什麼事情?”
“回稟大將軍,昨晚崔平送來急信,他説請大將軍立刻看信。”
“信在哪裏?”
李慶安的心有些不安起來,親兵取出一封信,遞給了他,果然是崔平的筆跡,但行筆匆匆,顯得非常倉促,看得出他寫這封信時,心很急,李慶安打開了信,只見裏面只有一句話,族祭推遲到明年正月,族長已正式決定將崔家家主之位移交給崔寧。
李慶安長長出了口氣,目光復雜地望着湖面,果然被他猜對了,崔渙不肯向他屈服,世家的風骨,他真的領教到了,李慶安拳頭漸漸捏緊了,很好,他倒要看看崔家的風骨能硬多久?
.......
崔渙也是一夜未睡,昨晚他終於做出了重大的決策,他召集二十餘名崔家的重要人物開了一個短會,短會的內容只有兩條,一是族祭推遲四個月到新年,其次是他辭去崔氏家主之職,而把它讓給了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崔寧,這就是他最後的決定,寧可崔家敗落,也絕不做皇家走狗,李慶安想利用崔家來對付裴家,他不幹。
天邊已經有了一線微明,乳灰色的晨霧籠罩在崔府的後花園,崔渙揹着手在花園裏散步,此時他的心情十分平靜,充滿了閒情雅緻,他從二十歲考進士入仕開始,在官場上已經打滾了近四十年,他知道跟上位者共玩權力遊戲的後果,或許崔家會一時獲利,多有幾個崔家子弟能入仕為官,也會有幾名崔家骨幹進入大唐權力樞,但以後呢?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旦崔家成為李慶安的走狗,就不會再有翻身之日,那時崔家的風骨,使崔家能挺立數百年的脊樑被打斷了,那崔家真的就毀在他手上了。
不僅如此,目光深遠的崔渙更看到了另一種危險,現在是李慶安需要得到世家的支持而上位,而一旦他掌控了大唐江山後,他必然會對世家下手,這一點不容質疑,大唐皇帝從來不會允許世家坐大,唐高宗借武則天之手鏟除王家,宗的韋后倒台後,一度最強勢的韋家遭到殘酷的清洗,那下一個會是誰?是裴家還是他崔家,這一點,崔渙非常清楚,和李慶安走得太近,未必是一件好事
在後花園走了一圈,他的意志更加堅定了,李慶安若要清理崔家就讓他去,崔家自有操守,幾百年來,崔家屹立風雨而不倒,又豈會在乎一次兩次的挫折?
回到了書房,崔渙鋪開了一張紙,他提筆沉吟了片刻,便揮毫在紙上寫下了‘辭呈’二字。
天漸漸地亮了,一個消息在朝廷內部迅速傳播,禮部尚書崔渙以身體原因辭去了政事堂的相國之職,消息震動了朝廷,政事堂隨即召開了緊急會議,會上以表決的方式,接受了崔渙的辭呈,同時政事堂又採納了裴遵慶的提議,接受門下侍郎崔平入閣,取代了崔渙在政事堂的地位。
這個消息着實讓很多有心人感到驚訝,崔渙將家主之位讓給了崔寧,而他的相位卻被崔平得到,這裏面是不是有某種不可告人的隱秘呢?但是,隨着來長安參加族祭的人都紛紛離開了長安,崔寧私通南唐之罪也不了了之,就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各種猜測也難以維持下去,隨後崔家便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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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天,御史丞宋藉彈劾漢節度使李奐私通南唐,已經向南唐效忠,政事堂當即下旨,召李奐入京應對,但李奐卻強硬地拒絕了政事堂地旨意,並公開放言:將在外,朝廷旨意有所不受。
李奐的強硬態度激起了滿朝的憤慨,李慶安便正式向政事堂提出了進攻漢,將對南唐的防禦推到漢一線,這個提議得到了政事堂的批准,並授權李慶安全權策劃漢之戰。
李慶安隨即任命安西節度副使李嗣業為徵南大元帥,率四萬安西軍征討漢,又命隴州、岐州、鳳州等三州分攤後勤,戰爭的序幕又一次緩緩地拉開了。
咸陽大營外,四萬餘安西軍將士列隊整齊,旌旗招展、盔甲鮮亮,刀戟漫天鋪開,儼如黑森林般的密集,李慶安在李嗣業的陪同下,緩緩起騎馬從隊伍旁走過,這時,李慶安調轉馬頭,面對着數萬安西將士,四萬安西軍陣內鴉雀無聲,每一個士兵都抬頭凝視着他們的主帥,目光充滿了堅毅之色。
“安西軍的將士們”
李慶安的聲音十分低沉,但他的每一句話都傳到了每個士兵的耳,“我並不認為攻打漢是一件艱苦卓絕的任務,你們身經百戰,比漢軍更強大十倍的軍隊你們也戰勝過,所以你們戰勝了漢軍是勝之不武,沒有任何可以炫耀的資本,但你們也可以用這場戰役告訴天下人,安西軍的真正實力,我只給你們十天的時間,對只有十天,從現在開始算,十天後,我會再來此處接受你們的凱旋,你們就算晚了一刻鐘,那你們也是恥辱的失敗,若失敗了,主將降三極,全軍罰俸一年,若成功了,那麼你們不僅會得到重賞,而且你們每個人都會得到大唐百戰之軍的金質英雄勳章,好了,我要説的就是這麼多,讓你們的實際行動來證實安西軍的實力,我們才是天下第一軍。”
説到這裏,李慶安舉起了右臂,凝視着四萬將士的眼睛,四萬將士猛地揮臂大喊:“必勝必勝”
喊聲震天動地,李慶安的臂膀向西一揮,“出發”
一隊隊的安西軍將士列隊出發了,騎軍、弓弩軍、重裝步兵,浩浩蕩蕩,殺氣騰騰,上萬頭駱駝裝載着各種輜重,跟着隊伍後面向西進發,李慶安和李嗣業騎馬並駕而行,他見李嗣業一臉凝重,便笑道:“怎麼,十天的壓力太大嗎?”
李嗣業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便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們從駱穀道入漢,從這裏到駱穀道,再從駱穀道到漢,最快也要三天時間,這樣一來一去,路上的時間就用去了六天,我們實際的作戰時間只有四天,確實有點緊張了,我被降職倒是其次,我擔心會影響士氣。”
“放心吧你們能在四天內拿下漢,我心裏有數,我不會隨意給你們施加壓力,辦不到的事情我絕不會提,你只管放開手去作戰,不要有任何顧忌,也不需要用什麼奇兵,只要注意斥候情報,不要被漢軍打了伏擊就行。”
李嗣業見李慶安十分自信,他心也略略心安,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問道:“那拿下漢後怎麼辦?不會讓我們長駐漢吧”
“怎麼會呢?我還要你們去打安祿山呢”
李慶安笑了笑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到時崔慶安會率三萬人來接手漢防務,由他出任漢留守。”
這時,一名騎兵飛馳而來,對李嗣業稟報道:“李將軍,軍要出發了,請將軍歸隊”
“好吧”
李嗣業抱拳對李慶安施禮道:“大將軍,我這就出發了。”
李慶安抱拳回禮,“一路保重,祝旗開得勝”
“駕!”李嗣業猛抽了一鞭戰馬,向西疾奔而去,李慶安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自言自語道:“十天,你們若十天內歸來,那你們將無愧於天下第一軍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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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位於終南山以南,隸屬於山南東道,狹義上的漢只包括梁州、洋州和金州,以梁州為心,其梁州的南鄭縣是漢地區的政事、化和軍事心,城池高大深闊,若聚以重兵和充足的糧草,南鄭縣至少可以防守半年以上。
漢山高林密,地勢陡峭,自古便是行軍艱難之地,易守難攻,不僅是巴蜀防禦北方軍的重要門户,同時也是巴蜀軍北上的主要障礙,諸葛亮七出祁山,很大程度上就是無法順利逾越漢,但東漢以後,關前往漢的道路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簡單,尤其子午道、駱穀道、褒穀道三條道路進行大規模修葺,使它們成為了穿越終南山的捷徑,從長安到漢南鄭最快只要三天便可抵達,可以一次性通過十萬以上的大軍。
目前漢的主將是節度使李奐,李奐身高七尺,肩膀寬闊,使用一杆一百二十斤重大鐵槍,槍法精奇,堪稱一員猛將,他是李唐宗室,十分看重宗室的血統,他一直認為李亨才是李唐宗室正統,而長安所立幼帝,不過是李慶安玩的把戲,遲早要被李慶安篡位,而李慶安是隱太子的後人,怎麼可能讓他繼承大統?
正是這個原因,李奐名義上歸屬長安政事堂,但實際上已經向成都李亨效忠。
李奐並不傻,當他被御史台彈劾,政事堂命他進京應查時,他便猜到是李慶安要向他動手了,只不過要找一個光面堂皇的理由,不敢他去不去,一場南攻漢的戰爭都不可避免地要爆發了。
李奐手有三萬軍隊,可以和安西軍一搏,同時他派人赴成都緊急求救,數百斥候被他派出去打探安西軍的消息。
這天下午,李奐接到情報,安西軍大隊約四萬人從駱穀道南下,前鋒一萬人已經佔領了華陽縣,並在那裏駐紮。
華陽縣位於洋州境內,距離南鄭約還有兩百里,路途崎嶇,峽谷眾多,李奐便陷入了沉思之。
傍晚時分,李嗣業的主力大軍都陸陸續續抵達了華陽縣,這是從咸陽出發的第二天,行軍了整整兩天一夜,大軍便順利抵達了漢,再從華陽縣前往南鄭,至少還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如果大軍不休息,直接出發南鄭,那麼明天傍晚,大軍便能抵達南鄭縣,這樣就完成了三天入漢的計劃,但李嗣業並沒有着急去完成這個任務,而是命令大軍原地休息四個時辰,三更時分出發。
華陽縣是個小縣,只有千餘户人家,縣城也很小,駐紮不了那麼多軍隊,安西的大隊便駐紮在縣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幾千頂大帳依次排列,四周豎起了巨大的營柵,埋下鹿角、蒺藜,架起了六座眺望塔,數十支斥候隊派了出去,在方圓十里內巡邏,戒備異常森嚴。
大營內基本上都熄滅了燈,十分安靜,強行軍兩天一夜,將士們都累得筋疲力盡了,倒下來便呼呼大睡,只有李嗣業的大帳依然亮着燈。
大帳內燈火通明,正擺了一張巨大的沙盤,這是漢各州的地形圖,沙盤上的城池、關隘、道路、軍營等等,都標註得非常清楚,李嗣業正和幾名大將商討作戰的計劃。
李嗣業神情十分凝重,按照沙盤上的標識,他應該遭遇到兩個漢軍的駐兵之地,一個駱谷關,一個是華陽堡,兩個關隘都應該駐兵五百人,但是他們經過這兩處關隘,卻沒有一個駐兵,而且看到出兩處關隘內原本有駐兵,而現在剛剛撤出沒有多久,這正是蹊蹺之處,説明對方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到來,沒有抵抗,便撤走了守軍。
其實拿下駱谷關和華陽堡並不是那麼容易,關隘十分險峻,要拿下它們至少要經歷一番血戰,死傷千人以上,但事實上他們什麼抵抗也沒有遭遇到,這不應該是李奐的風格,難道他是在示弱以誘敵深入嗎?
“你們説,我們的下一步行軍該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