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治二年二月下旬,大勃律被唐軍拿下的消息傳到了碎葉城。此時安西節度使李慶安已經回到了碎葉,得到這個消息,李慶安立刻下令安西軍及安西政事堂啓動了吐火羅計劃。
吐蕃人的戰略意圖也十分明顯了,他們在尋找高原以外的第二國土,一塊更有利於吐蕃展及壯大的土地,在和唐朝爭奪隴右的反覆拉倨戰後,吐蕃人終於意識到不可能得到隴右,尤其天寶六年石堡城戰役的失利,使他們最終放棄了對河隴地區的爭奪,開始把重心移到了安西,吐火羅無疑就是一塊最理想的土地,南可控制信德、天竺,東與大食相望,向北是大片人口稀少、土地肥沃的牧場,更重要是,吐火羅與吐蕃高原接壤,能與吐蕃高原連成一片,因為如此,吐蕃人極為重視對吐火羅的佔領,他們不斷徵兵,此時已經增兵至十八萬,連吐蕃贊普赤松德贊也親自來吐火羅視察,看得出吐蕃人的決心,要永久佔據吐火羅。
正因為吐蕃人對吐火羅的傾巢以顧,也使安西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危機和考驗,即將爆的吐火羅戰役,將是一場關係到安西生死存亡的戰役,如果唐軍在這場戰役中失敗,那麼吐蕃人必將大舉向北進攻,唐朝的勢力將被徹底趕出安西,李慶安輸不起這場戰役,為了打贏這場戰役,他不惜暫時放棄了長安的權力之爭,親自來安西指揮這場全面戰役。
吐蕃人也同樣輸不起這場戰役,他們也意識到唐軍會在春天動攻勢,年輕的贊普也不惜親自前往吐火羅,指揮這場關係到前途命運的戰役。
整個安西都動員起來,從石國、寧遠國、俱戰提,從碎葉本土,從疏勒、龜茲”各地源源不斷的軍隊開往解蘇國,有十五萬之眾,安西政事堂也在各地組織了三十萬漢、胡民夫,運送糧食、草料等大量軍事物資。
碎葉河谷”浩浩蕩蕩的糧隊在官道上行駛,人聲鼎沸,滿載糧食草料的馬車一輛接着一輛,延伸到十里之外,趕着馬車的大多是內地來的移民,為了備戰這次吐火羅戰役,安西政事堂加徵了特別戰爭税,也就是將平時的二十税一,臨時改為十五税一。
作為一個普通的民眾,交完官方的税賦,也就完成了應盡的義務,但作為安西一員”為了保衞自己的切身利益,安西三十萬户軍户和移民爆出了空前的熱情,幾乎家家户户都將自己多餘的錢糧全部都捐獻了出來。
每一個縣都組成了支戰隊,由縣令和縣尉率領,前往離自己最近的軍庫,碎葉地區最近的軍庫自然就是碎葉城了,安西在這裏有數百座大倉庫,存儲了百萬石以上的糧食和各種物資。
這支長約十里的糧隊,便來自碎葉河谷五縣的糧隊了,此時,糧隊進入了楚河縣境內,楚河縣的支戰隊也加入進來了。
隊伍中立刻熱鬧起來,他們之中很多人都原本是鄉親”來安西后被分散到各縣,平時也有往來,此時在隊伍裏見面,分外親熱。
楚河縣的茶農魏季源也趕了一輛馬車進入隊伍,當年李慶安巡視楚河縣時”特地訪問了他家,這次安西備戰,他們全家準備足足半個月”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備戰中去。
“季叔!”
有人在高聲喊他,魏季源一回頭”見他的遠房侄兒魏羣,侄兒魏羣今年約三十出頭,在楚河縣西北面的楚西縣生活,家中有土地一百五十畝,這次也加入到了支戰隊中來。
“賢侄,你也來了!”
儘管新年時魏家人才聚會過,時間不過才一個月,但此時在隊伍中相見,兩人感覺到格外親熱。
“季叔好!”
旁邊和魏羣一起的另外幾名年輕鄉農,也向他打招呼,魏季源見他們趕着滿滿一車糧食,便笑道:“怎麼,把娶媳婦的老本都貼出來了嗎?”
幾名年輕人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其中一人探頭看了看他的馬車,居然是滿滿一馬車的茶餅,這至少價值上千貫,他一咂舌,笑道:“季叔,你居然把棺材本也貼出來了啊!”
“你怎麼説話的?”
魏季源用馬鞭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笑罵道:“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十天前我已經送了五十石米了,這次是第二趟了,我可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貪生怕死,我若再年輕二十歲,也從軍去,不過我的兩個兒子都從軍了,我也可以交代了,你們這幫混蛋,為什麼不去從軍?”
“季叔,我們是民團,也隨時要上前線的,沒有貪生怕死。”
這時,侄兒魏羣好奇地問道:“季叔,大郎也從軍了嗎?”
“去了,正月十六在碎葉城報的名。”
魏季源有些得意洋洋,唯恐別人不知道他的兩個兒子參軍了,便高聲道:“,我昨天還特地寫信給大郎和二郎,告訴他們,若他們貪生怕死,打仗不肯拼命,吐蕃人一旦佔領了安西,他們的父母妻兒都將淪為吐蕃人的奴隸,永無翻身之日,讓他們自己看着辦。”
他的一席話,激起了眾人的一片掌聲,楚河縣新任縣令蘇翼也激動地對眾人道:“這位魏老伯其實有三個兒子,二兒子在火尋國作戰時陣亡了,兩個月前他又親自把自己的大兒子送上了前線,趙王大將軍還特地寫了一副字贈他“安西之脊粱”有我們這麼多脊粱頂着安西,這次吐火羅大戰,我們唐軍必勝!”
蘇縣令的話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鳴,不知誰喊了一聲,“唐軍必勝,安西必勝!”
熱血沸騰,很多人都跟着高城起來,“我們必勝,唐軍必勝!”
必勝的信念在每個人的胸膛燃燒了他們抖擻敖百倍的精神,加快了度,浩浩蕩蕩地向碎葉城駛去。
碎葉城外,五萬唐軍已經集結完成,他們將是第三批開赴解蘇國的唐軍這次唐軍幾乎是傾巢而出了,除了在河中保留四萬軍,在碎葉留五萬新兵,以及在北庭留兩萬軍外其餘駐紮安西的軍隊全部開往吐火羅。
但就是這樣,唐軍還是隻集結了十五萬大軍,和吐火羅的十八萬吐蕃軍仍有三萬軍隊的差距,儘管差距不大了,但和吐蕃軍打了多年交道的李慶安也明白,吐蕃贊普親自前來督戰,對吐蕃軍的士氣將有極大的振奮。
對此李慶安不敢有半點大意,他又命吐火羅的十個國王隨軍,利用他們的威望去爭取吐火羅的民心支持。
李慶安身着金盔鐵甲,腰挎戰刀,身披一領黑色的披風騎在一匹白色的阿拉伯戰馬之上,在他身後的護城河邊,五萬將士盔甲鮮明,精神百倍,每人都騎在戰馬之上,顯得威風凜凜,除了五萬騎兵外還有由兩萬匹驂鴕組成的後勤輻重隊,他們馱着沉重的物資,隨時可以出。
碎葉城外除了五萬唐軍和後勤轆重隊外,全城的數十萬民眾也全部出城送唐軍南征,這時,安西政事堂的一羣文官走了上來王昌齡向李慶安拱手道:“請大將軍放心,政事堂將保證大軍的後勤供應,穩住碎葉後方的局勢。”
李慶安點點頭,對眾人道:“此次吐火羅戰役的重要性,我不説大家也應該明白此次戰役,少則兩個月,長則半年我希望大家能精誠團結,安西上下一條心不僅要打贏這場戰役,而且要將吐蕃打殘,確保安西百年安寧。”
他又對段秀實道:“碎葉還有五萬新軍,我希望你加強對北方的防禦,切不可有半點大意,還有民團的訓練,不可懈怠!”
段秀實躬身道:“卑職明白,請大將軍放心。”
李慶安一一交代完畢,他的目光又向遠方望去,遠遠地,他看見了舞衣和如詩站在送行的家眷隊伍中,舞衣眼中有無限的牽掛,揮手向他告別,如詩手上抱着女兒,這時,如詩似乎也感覺到了李慶安的目光,她舉起女兒的小手,向他擺手道別。
望着嬌美的妻子,望着女兒可愛的小臉,李慶安不由心潮起伏,他忽然抱拳對眾人道:“諸君,珍重!”
“祝大將軍旗開得勝!”
李慶安調轉了馬車,向大軍一揮手道:“出!”
一隊隊唐軍開始出了,親屬們紛紛湧上來,扶着老人,拉着孩子,和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兒子告別。
“孩子他爹,一路保重!
“大郎,要記住,保家衞國啊!”
在一聲聲珍重,在一聲聲告別中,唐軍士兵們眼含熱淚,邁着堅實的步伐,向遙遠的吐火羅進軍。
吐火羅阿緩城的暴亂已經平息了,在這場血腥的鎮壓中,一萬多名勞工被殺,他們的人頭掛滿了阿緩城四周的大街小巷,在一片腥風血雨中,阿緩城迎來了吐蕃贊普的到來。
四萬吐蕃軍主力在二十里長的石道兩邊列隊等候,道路還沒有修完,斑駁的血跡難以沖刷乾淨,尚息東贊心情沉重,儘管吐火羅的局勢沒有惡化,還在吐蕃軍的掌控之中,但吐火羅民眾的反抗卻讓他處於一種尷尬的境地,這讓他怎麼向贊普解釋?
尚息東贊心中很是無奈,儘管他毫不留情地鎮壓的築路勞工的反抗,但他害怕反抗的勢頭蔓延,還是暫停了數十萬頭牛羊特別税,他很清楚,如果再加大徵税,吐火羅的起義肯定會在各地風起雲湧,可是如果不徵税,他們的軍糧也難以撐過兩個月,讓他兩難啊!
“總督,贊普來了!”一名軍官指着遠方喊道。
,嗚m,號角聲吹響了。
,嗚~嗚”
一陣陣低沉的號角聲拖着長長的尾音在天地間迴盪,在號角聲中,吐蕃贊普的大軍在遠方出現了。
這是一支八萬人組成的吐蕃大軍,聲勢浩大,延綿十里之遙,這八萬人是吐蕃最精鋭的軍隊,士兵全部來自吐蕃的核心地區,裝備精良都經過嚴格的訓練。
在隊伍中間,數千名紅牌軍士兵抬着一座巨大的木台,木台上有一頂白色的羊毛帳篷,用金線和銀線裝飾上面綴滿了數千顆璀璨的寶石,帳篷前站着數十名侍衞,在他們前面坐着幾人,為之人正是吐蕃年輕的贊普赤松德贊,儘管他是第一次來吐火羅,但看得出,他並不高興準確地説,他對尚息東贊不滿意。
在他的軍隊經過雙泉州時,幾名老者前來向他獻土地,他欣然接見了這幾名老者,卻沒有想到這些老人竟用盛土的陶罐砸他,企圖刺殺他,雖然沒有受傷,但這件事卻讓赤松德贊心中充滿了憤恨。
如果不能征服吐火羅人的心,那就毀滅了他們的**,可尚息東贊一樣都沒有做到。
在赤松德贊身後站着大將尚嘉素,也就是從且末城逃回的北線吐蕃軍主帥他和百餘名親兵一路靠殺馬狩獵為食,欲逃回邏些,卻在半路上遇到贊普的大隊,便向贊普狀告尚息東贊對他的陷害,正是他的兵力不足,才使得他全軍覆沒。
尚嘉素的告狀也使赤松德贊對尚息東贊微微心生不滿儘管尚息東贊佔領吐火羅立下了大功,但他確實篡改了自己的命令,當初自己的命令是吐蕃軍要拿下疏勒,從小勃律進入吐火羅,這樣,葉蕃軍便打開進攻安西的大門,為下一步拿下北庭,者往東援唐軍打下基礎。
可正是尚息東贊篡改了命令”才使北征軍最後全軍覆沒,破滅了他佔領疏勒的計劃小”也是這個原因,使赤松德贊心中對尚息東贊再添了一分不滿。
這時,遠處的號角聲將年輕的贊普從沉思中驚醒,他抬起頭,只見尚息東贊帶領百餘人向這邊奔來,他一擺手令道:“停下吧!”
隊伍停止了前進,數千紅牌軍將贊普的聖座緩緩放下,尚息東贊已經奔到面前,他雙膝跪下,行大禮叩拜道:“卑臣尚息東贊叩見贊普陛下!”
“尚息東贊將軍,請起身吧!”
少年贊普有着同齡人沒有的成熟和智慧,他將對尚息東贊不滿藏進了心中,淡淡笑道:“將軍堅守吐火羅,辛苦了。”
“卑臣不敢當,這都是贊普的指示。”
尚息東贊一抬頭,卻看見了尚嘉素,他頓時愣住了,他怎麼會在這裏?
尚嘉素冷笑一聲道:“尚息東贊將軍覺得我沒有死,是感到遺憾,還是感到奇怪?”
尚息東贊臉一沉道:“我沒有什麼遺憾,也沒有什麼奇怪,我只是在想,五萬吐蕃大軍在你手中全軍覆沒,你該當何罪?”
“是你該當何罪才對!”尚嘉素爭鋒相對道。
“夠了!”
赤松德贊不悦道:“現在大敵當前,我不想聽你們吵架,誰是誰非,以後回邏些再説!現在進城先談軍務。”
尚息東贊一呆,贊普的言外之意,將來還有追責自己的可能,他急忙解釋道:“贊普,卑臣是為了搶先佔領吐火羅,才把主要兵力集中在南線,否則,我們在且末被唐軍纏住,而唐軍主力先進入吐火羅,那時,南線之軍也將面臨滅頂之災,吐火羅未必能佔領……”
“我説過了,這件事回邏些再説,現在不談!”
赤松德讚的口氣變得嚴厲起來,尚息東贊不敢再解釋,只得低頭道:“卑臣明白了。”
“那好吧!進阿緩城。”
在贊普的命令下,數千紅牌軍又抬起了聖座,八萬吐蕃大軍浩浩蕩蕩向阿緩城開去。
在吐蕃軍對勞工的血腥鎮壓中,周泌的唐軍斥候小隊得到吐火羅政務次官阿蘭的庇護,躲進了他的官邸,躲過了一劫,這些天,他們就一直躲在官邸中,沒有露面。
上午,阿蘭告訴周泌等人,吐蕃贊普已經到了,所有的官員都要出城去迎接,他再三叮囑,此時千萬不要出門。
阿蘭的叮囑沒有錯,此時阿緩城內已經戒嚴,大街上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阿蘭原本打算安排阿緩城的幾十名長者歡迎吐蕃贊普進城,但因為贊普在雙泉州遇刺一事而取消了。
阿蘭的府邸就在阿緩城的主街之上,是一座高大氣派的白色建築,周泌和九名夥伴就躲在屋頂的一間小房子裏,透過小房子牆上的探視孔,可以從上向下清晰地看見主街上的情形。
這時,轟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只見無數的吐蕃士兵在街道兩邊奔跑,只要有人敢開門窺視,便一劍砍去。
“校尉快看!那就是吐蕃贊普。”一名戰友低聲驚呼道。
周泌已經看見了吐蕃贊普的大木台,黑壓壓的吐蕃士兵簇擁在大木台周圍,木台上,揹着手站着一名頭戴白色尖帽,身披大氅的少年男子,他正在好奇打量這座吐火羅最大的城市,在他身旁站滿了侍衞,手執盾牌,警惕地向四周探望。
此時,周泌已經算過了他和吐蕃贊普的距離,過七十步,但不到八十步,用弩箭的話,可以一箭穿頭,吐蕃侍衞的盾牌雖然從下面嚴密地保護住了他,但上面卻露出了一個破綻,他們所在的小屋,位於大街的最高處,從高處向下看,可以毫無阻礙地看清吐蕃贊普的頭部。
周泌慢慢地從牆邊提起了強弩,這把軍弩是他們藏在一頭驂駐的駁峯裏,而躲過吐蕃軍的搜查,周泌拉上了弦,一種強烈的**在他心中升騰,他取出一支斥候特有的劇毒弩箭放進了箭槽中,一點點將強弩放進了探視孔中,瞄準了吐蕃贊普的頭部。
這時,他身旁的夥伴們都默默地看着他們的校尉,他們都知道,這一箭射出,無論是否成功,他們的性命都難以保全,但是他們願意用生命去換取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訓鷹手王亦清爬在牆上,在信紙上寫下了“吐蕃贊普已被唐軍斥候射殺,這句話,裝進了一支紅色的信筒中。
他輕輕撫摸着肩上的雄鷹的羽毛,將信筒綁在鷹腿之上,他在等待,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這時,周泌回頭向他們看來,所有的人都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們從腰中緩緩地拔出了長刀。
周泌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堅毅之色,刺殺也是斥候的天職之一,為此,他們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的頭轉回了大街,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只聽見,咔”的一聲懸刀輕響,隱隱聽見外面一聲慘叫,緊接着街上一片大亂,怒吼聲、尖叫聲,亂成了一團。
這時,周泌慢慢回頭,對眾人笑着點了點頭,王亦清快步衝出小屋,將他的雄鷹高高拋起,雄鷹展翅高飛,他滿臉淚水,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道:“去吧!去告訴他們,我們立下了什麼樣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