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了阿姆河畔,一輪彎月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銀色的月光灑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使金色沙漠又換上了一件銀色的外衣,夜風中,隱隱傳來阿姆河浪花的撞擊聲,浩瀚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水勢翻騰,阿姆河拖着沉重的身軀,喘息着將滾滾的河水推向遙遠的北方。
在岸邊,一隊隊唐軍斥候飛馳而過,他們凝望着水面,當水面上出現有一絲動靜,斥候們立刻停住戰馬仔細察看,唯恐放過任何線索,在查爾朱城對岸,唐軍已經全面戒備,阿姆河出現了水位降低的異常,使唐軍警惕起來。
阿姆河邊,李慶安正在查看水位降低情況,負責這次攔截戰的主將李嗣業也在旁邊一同查看,目前李嗣業官任安西節度副使、大宛兵馬使兼新軍都團練使,安西軍的新兵訓練除了騎射在碎葉訓練外,後續的搏鬥陣列等訓練都在石國進行,由李嗣業負責訓練,這次攔截大食軍渡阿姆河,由於安西軍精鋭主力都在河西未歸,另一部分兵力放在漠北,還有部分兵力轉移到疏勒,準備對信德和旁遮普用兵,兵力分散較多,而河中的四萬軍大多是粟特本地人,戰力稍差,李慶安不得已,只能啓用在訓新兵來應付河中危機,這就使一直被閒置的李嗣業有了用武之地。
自從李慶安逐漸感受到了來自長安越來越大的壓力後,他的人事暗調也漸漸露出了水面,重用荔非兄弟、段秀實、崔乾佑等嫡系將領,打壓非嫡系大將,尤其一些可能會被李隆基收買或直接威脅到他地位的老將,他也採用不同的手段進行控制,比如封常清,在李慶安被貶為河南道觀察使後,正是封常清掌控了他的北庭,儘管李慶安以大度地姿態和他和解後,但危機初現後,李慶安還是第一個將他貶黜了,任命他為銀城都督,管理吐蕃移民,將他軍權剝奪殆盡,其二便是李嗣業了,儘管李慶安和他私交不錯,但李嗣業對他同樣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不過李嗣業又不同於封常清,在某種程度他是一個可以爭取的對象,因此李慶安便用了一種委婉的方式,派他到遙遠的石國訓練新兵,這也是李嗣業自己的主動要求,從目前李慶安各方面掌握的情報來看,李隆基的魔掌尚未伸向李嗣業,李慶安這才調用他來阿姆河對付大食軍。
同時,李慶安也想利用這次機會和李嗣業進行溝通,看能不能把他徹底拉進自己的陣營,一場河中危機,李慶安考慮的絕不僅僅是戰爭。
“大將軍,下午時明明河水齊在這裏,你看!”
李嗣業用竹竿指着浸有水跡的大石,道:“可現在居然下降了一尺多,真是它孃的怪異,這讓我想起了當年打連雲堡時的情形,難道也是天意?”
“不可能是天意。”
“不是天意那是什麼?莫名其妙地下降了一尺。”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問道:“會不會是他們在上游什麼地方扒開決口,讓河水分流的結果?”
“有可能!”
李嗣業向遠處揮了揮手令道:“把嚮導找來!”
片刻,幾名士兵帶來了一名粟特老人,李嗣業指着他對李慶安介紹道:“他是長年生活在阿姆河邊的船工,對於阿姆河,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他會説突厥語,大將軍可以直接問他。”
李慶安在大石上坐了下來,温和地問道:“老丈貴姓?在阿姆河邊生活多少年了?”
老人已得知對方就是安西節度使,他恭敬地答道:“小人叫巴吉,在阿姆河邊已經生活了四十年,對阿姆河的脾氣我瞭如指掌。”
“那我來問你,河水忽然下降了一尺,這是什麼緣故?”
老人上前仔細觀察了片刻道:“這種情況以前也曾生過幾次,就是夏天突降暴雨,河水暴漲,南面一百里外生了潰堤導致。”
李慶安立刻追問道:“阿姆河有容易潰堤之處嗎?”
“有!有好幾個地方,離這裏最近的一處就是南方一百里外的西岸,我們粟特人叫做阿巴里塘,那裏是一處轉彎,河牀較淺,河水基本和岸邊平行,而堤岸外地勢較為低窪,一旦遇到暴雨導致河水大漲,河水就會溢出,衝進沙漠中,下游的河水就會出現下降的現象。”
李慶安抬頭看了看南方的天色,和這裏一樣的天氣晴朗,沒有什麼暴雨,他又問道:“如果沒有暴雨,還有沒有別的原因導致潰堤?”
老人肯定地答道:“那就是有人故意扒開了河堤,人為放水了。”
李慶安和李嗣業對望了一眼,果然是這樣,是大食軍所為,這極可能是他們要動進攻的先兆了,李慶安眉頭一皺又問道:“老丈,這河水只下降了一尺,它會使渡河變得容易嗎?”
“會的,可別小看了這一點下降。”老人指着河面道:“你們請看河面,波浪明顯地減少了,這樣渡河就會容易得多,而且根據我的經驗,水位還會繼續下降,那時渡河就會更加容易,我從前見過大食軍隊渡河,是用一種龐大的羊皮筏子,一次可以運一百人渡河,看着就讓人害怕。”
李慶安點了點頭,“老丈,多謝了!”
讓士兵帶走老人,李慶安立刻對李嗣業道:“現在可以肯定大食人要進攻了,但什麼時候進攻我們不知道,或許是今晚,或許是明晚,或許是從別的河段,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有半點大意,你立刻加派人手在沿岸巡邏,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要彙報,另外要確定是不是百里外潰堤,如果是的話,我們就能大致推斷出對方的渡河位置。”
李嗣業連聲答應,迅去部署對應方案了,李慶安凝望着黑沉沉的河對岸,不由自言自語道:“阿布.穆斯林,你真的不在意自己嗎?”
...........
唐軍斥候在岸邊疾奔,很快,唐軍便確定了對岸潰堤的位置,南方一百里開外,就在巴吉老人所説的地方,那邊的河面出現了異常,放木下去,木塊迅向對岸漂去,而且上游的水位並沒有減少,就這裏開始水位下降。
夜越來越深,水位的下降忽然停止了。
“七郎,我似乎感覺到了一股殺氣正向我們撲來!”
李嗣業的聲音很低沉,他凝視着對岸,手緊握刀柄,目光中充滿了殺機。
李慶安瞥了一眼李嗣業,他心中略略感到驚異,剛才李嗣業竟然稱呼他‘七郎’,這是在他自己在不知不覺時説出,這一刻,李慶安忽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從前和李嗣業一起並肩戰鬥的時候,一絲感動在他心中悄然泛起,他微微笑了笑道:“要不要我們再比一次,看誰殺敵最多?”
李嗣業驚訝地看着李慶安,他從李慶安眼中看到了一絲欣慰,看到了一種友情的暖意,他心中也異常感動,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我們就再比一次。”
他手向後一招,“取我的陌刀來!”
李慶安也對親兵令道:“拿我弓箭來。”
.......
河對岸,查爾朱城下,八千大食軍已經列隊待,齊雅德騎在戰馬之上,他目光陰鶩,帶着一種刻骨的仇恨望着對岸,他恨之入骨,那日復一日掄動鐵鎬,那每天晚上一盤黴的黑豆,那痛徹骨髓的皮鞭抽打,還有那那沉重的腳鐐,不僅銬住了他的**,也摧殘了他的靈魂,那一幕幕讓他不堪回的往事在他腦海中浮動,戰俘的經歷不僅羞辱了他的自信,也毀掉了他的前程。
齊雅德向城樓上望去,城樓上,他看見了一條瘦長的身影,像一棵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齊雅德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悲涼,阿布.穆斯林和他一樣也是失敗者,他能理解一個失敗者的心境,勝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邁出了復仇的一步,這種勇氣不是常人能體會到。
“齊雅德將軍,我們已經準備就緒!”一名大食將領勒住戰馬,向他稟報道。
齊雅德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月色,夜色深沉,彎月如鈎,一片烏雲飄過,遮住了月色,給大地蒙上了一層陰影,這是殺人的時刻到來,他又看了看阿布.穆斯林,城牆上阿布.穆斯林的身影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就彷彿即將爆的戰鬥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擊鼓!三千軍渡河!”齊雅德緊閉的嘴唇裏下達了戰爭的命令。
“咚!咚!咚!”低沉的戰鼓敲響了,第一先鋒軍共計三千士兵列隊向河岸走去。
在岸邊,已經放着近百艘巨大的羊皮筏,羊皮筏以原木搭成架子,上面蒙上羊皮,體型巨大,一艘這樣的羊皮筏需要用一千隻羊的皮來縫製,這種羊皮筏曾經給阿拔斯的軍隊帶來過輝煌的勝利,二十萬大軍就是靠這種羊皮筏渡過了底格里斯河和幼拉底河,將倭馬亞的軍隊徹底擊潰,今天,呼羅珊軍隊將乘坐同樣的羊皮筏渡過阿姆河,征服河中。
羊皮筏一次可以運送百人,但考慮到會遭遇阻擊,羊皮筏便沒有滿員運載,一艘筏子只運載三十人和他們的戰馬,其中十人執盾站在前端,防禦唐軍的弓箭,另外二十則分坐兩邊,奮力划槳,將皮筏划向對岸。
第一艘筏子下水了,十幾名士兵牽馬站在筏子之上,兩邊各有七八人向河中推送,在筏子入水的剎那,他們迅爬上了筏子,奮力划槳向對岸前進,緊接着第二艘、第三艘....上百艘羊皮筏陸陸續續下水了,延綿三里,密密麻麻向對岸劃去。